2013年3月31日 星期日

毛澤東時代與過去時代的吃人有何異同?


《新史記》記者 高伐林


與 現居北京的《紐約時報》簽約攝影師、作家杜斌可算老相識了。兩年前,杜斌的一本拼貼式的圖書《毛主席的煉獄》在明鏡出版社出版,《新史記》記者發表了對他 的採訪記。2013年元月底,得知杜斌又編了一本書《毛澤東的人肉政權》在明鏡出版社出版,《新史記》記者再次撥通了杜斌的電話越洋長談。

新史記:我注意到,在你編的書中,“人肉政權”“人吃人”,包括著雙重含義:一個是象徴意義的、將整死人、餓死人都包括在內——有人將毛澤東治下比喻為“絞肉機”,也是這個意思;另一個,是真正的本來意義上的吃人,這是你的重點。人相食,自古以來就是非常慘痛、引起統治者和社會震動的悲劇,那麽,毛澤東時代的吃人,與過去時代的吃人,有什麼異同呢?

杜斌:古往今來,有很多因戰爭、饑荒、仇恨,甚至有吃人風俗等原因,導致人吃人。過去時代掌控人的生死的當權者,沒把他人、把臣民當成人去看,漠視他人作為一個生命體的存在,並不關心民衆死活。但是一旦知道有人吃人的事,從他們自己的利益和名聲著想,他們多半會採取緊急措施來緩解饑荒、來制止悲劇。至少,他們不會阻止老百姓的自救、互救。
毛澤東時代與古代不同的地方,就是1958到1962年,毛澤東和他的同事,有各種渠道能夠瞭解到真實慘劇——他們有各種內參、簡報嘛,我這兩本書中,都有講到饑荒真實情況通過各種途徑向上反映的實例。但是毛澤東和他手下那些維護權力運行的人,依舊向各省市官僚施加壓力,催逼他們繳納計劃內和計劃外的農產品。他們已經得知嚴重後果了,還是繼續這麼做,而且,禁止老百姓的自救和互救——這就是最大的不同之處!

毛澤東時代的饑荒與過去時代的饑荒的這種區別實在太明顯了:過去年代,斷糧了,老百姓可以逃荒,投親靠友,或者乞討,到別處找條活路——1942年河南大饑荒,災民們就是這樣跑到陝西去。而毛澤東時代不許逃荒!農民被囚禁在連草根樹皮都光溜溜的當地活活餓死。村頭路口都有人站崗放哨,外地人討飯來了,要麼送回去,要麼抓起來關到斷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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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斌

毛澤東是否“故意”

新史記:您上次在回答我的採訪中和這本書中,都提到一個引人注意的詞:毛澤東是故意……

杜斌:剛開始接觸大饑荒資料的時候,我就在苦苦思索這個問題,希望找到答案:毛澤東不可能不知道饑荒的嚴重,為什麼他不干預?

你想吧,毛澤東出生在農村,種過田,對一畝地能產多少糧食,他應該心中有數。像廣西放的那顆“特大衛星”,宣稱一畝地生產出13億斤糧食,文章上了《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毛澤東不可能讀不到,他不可能相信這樣的神話——有一次下面跟他說,沒有糧食了,他就發脾氣:你沒有糧食,為什麼當初把牛皮吹得那麼大?這就說明,毛澤東很清楚下面的人搞什麼把戲。

毛澤東為什麼看著這麽多人餓死?不能靠自己分析,更不能僅憑猜測,必須要找到有關論據來支持。一年多前,我在香港××雜誌上,看到一批解密的前蘇聯檔案資料,其中說1950年毛澤東、周恩來去蘇聯,1950年2月14日簽了一個《中蘇友好同盟特別協定》,裡面有一句話:“中華人民共和國之人口,因目前資源缺乏,非減少一億,決不能支持,其詳細辦法,由中華人民共和國自行定之。”

這是形成文字的正式文件啊。我看了之後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就像希特勒要將猶太人全部淘汰一樣,毛也想拋掉那些對他實現宏圖大略扯後腿的人,包括那些沒有文化的農民。他既然要當共產黨陣營的頭,中國的資源又無法支撑如此之多的人口,他希望帶領的是相對精幹的隊伍。搞大躍進累死多少人,大饑荒餓死多少人,毛澤東都無動於衷,他就是這種觀念:反正若干年後,人口數量就會又回來了。

我們無法真正鑽到毛澤東的心理去看,他是不會將自己內心最隱秘的說法表露出來的,只能通過毛的內部講話和資料來分析推測。

蘇聯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發生大饑荒,也有人吃人的記錄,毛澤東不會不知道。這對他不在乎人命,也起到了示範效應——蘇聯當初不也是餓殍遍地嘛,後來不也是向前發展,成了跟美國平起平坐的超級大國嗎?誰還在乎當初餓死多少人?蘇聯既然沒事,我也應該沒事,這在國家向前發展的過程中,只是枝節問題而已。——蘇聯對高級將領和官員的清洗,對毛澤東也有影響,在政治運動尤其是“文革”中,他也吸取了蘇聯的經驗。

毛澤東講過很多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躍進在他看來等於打仗。1958年他說過:“無時不死人,要有準備。”(1958年3月9日在成都會議講話)這種思想,一直往下傳到公社幹部、生產隊幹部,書中資料就寫到:縣委書記對死人毫不在乎地說:要是不死人,地球都裝不下!

而且在毛澤東的意識中,打仗的對手就是農民。大躍進造成糧食、副食、蔬菜緊張,毛澤東堅持認為這是農民抵制徵購造成的。1958年3月28日上海會議上,李先念報告說:“全國都是豐收的”,但有些省糧食還沒收上來,毛澤東插話:“為什麼別的省未收起來?請各省學河南的辦法,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新史記:毛澤東時代整死人、餓死人乃至人吃人,是無可迴避、無可抹殺的史實。但是這個後面,毛澤東的心態,他手下那些官員的心態,究竟如何,還需更加嚴謹地探討、分析。你說的中蘇那個特別協定的文字原文是什麽、指的是什麽,我們還需要找到更權威的來源來證實或者證偽;還需要找更多的證據來探索毛澤東的內心世界:他究竟是為什麼看著這麼多人死去而無動於衷,還要去批彭德懷等人的“右傾”。(《新史記》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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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关键词中的吴稚晖


  吴稚晖在从事社会政治活动的同时,也积极投身于文化事业,在语音、文字、哲学、教育、书法诸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一生著述颇丰,有《吴稚晖先生全集》18册在台湾出版。

  此次新版的吴稚晖全集仍如原版作繁体竖排,在原版的基础上对全集内容加以调整,分为6辑14册,具体为:1、哲理与文教;2、科学与工艺;3、国音与文字学;4、国是与党务;5、日记、书信、笔记;6、杂著。

  吴稚晖(1865-1953),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与孙中山交往密切并参与其领导的革命,他是蒋介石的亲信,蒋经国的老师,是极少数没有被蒋介石在日记中骂过的人。作为前清举人,吴稚晖有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他多年从事文化运动,提倡国语注音与国语运动。但是,他重科学,轻文学、哲学。他以詈词俚语入文,包括梁启超在内的名人都被他骂过。他曾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学术文化伟人”。

  作为一代学人,吴稚晖的学术成就曾得到胡适、蒋梦麟等人的高度赞誉。近日,一套十四卷的《吴稚晖全集》由九州出版社出版。本报记者摘录了相关研究者的成果,通过六个侧面的组合,或能呈现吴稚晖丰富而立体的形象。


  思想

  语录:“把我吴稚晖烧成了灰,也是一个国民党员,我同时又是一个相信无政府主义者”

  出生于1865年的吴稚晖,青年时期一直接受的是旧时的书院教育,走着传统读书人的路子,希望从科举中获取功名。三十岁之前的吴稚晖,宥于见闻,在思想举止上却仍不脱传统“陋儒”的范畴。从1894年到1903年的十年间,他从保守、维新走向了革命。37岁到日本,39岁亡命英国后,直接受到了西洋文明的冲击。他深感中国现状的亟待改造。吸取了当时欧西文明的新思潮——无政府主义;把握了欧洲文明的精髓——科学;决定了对中国旧社会改革的办法——革命。此后他一生就自命为无政府主义者,同时又是革命党员。

  在吴稚晖看来,要达到无政府的至善大同世界还要三千年或二万年,而三民主义才是他努力以赴奉行实践的政治信仰。这也正可以说明为什么吴稚晖在民国以后,一再说“把我吴稚晖烧成了灰,也是一个国民党员,我同时又是一个相信无政府主义者”的原因所在。


  学识

  语录:“故科学未发明以前,世界所经营皆愚笨简单,科学既发明之后,万象更新。”

  1871年七岁时,吴稚晖开始启蒙就学读方块字,九岁师事邹锡安、陶志伊;十四岁师龚春帆读书。到了十七岁起试作八股文,十八岁开始设馆教读,这时期他生活清苦,以束修的收入约略可以维持生活,他自述说“长贫贱,拥破书,作村学究”,就是这时期生活的写照。在课余,他常到无锡崇安寺“春源社”品茗,和裘可标、孙揆均、陈育等人,谈论八股文,交换新知识,共同集会论道、写篆字,研究《皇清经解》,学桐城派的古文笔法写写文章,还颇能安于旧学。吴稚晖二十五岁入南菁书院,二十七岁中举人,对于传统中国经史词章一类的学问,基础丰厚,也充分理解中国历史文化的精华。

  1903年吴稚晖到达伦敦,直接受到西洋文明的熏陶,开始大力鼓吹科学终其一生。他在《新世纪》周刊第四号中,曾解释科学的意义:所贵乎科学者,阐明奇奥精确之理,以显妙能敏捷之用,以之研究,则增人知识,发达思想;以之实行,则省时省力,奏奇妙功。故科学未发明以前,世界所经营皆愚笨简单,科学既发明之后,万象更新,十九世纪与本世纪,实科学发展之时代也。


  个性

  语录:“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吴稚晖富辩才,是民国的“名骂”。他称慈禧为狐后、光绪作鼠帝,而将其死比作捻死两只臭虫。不仅如此,他在此类文章中,常把皇帝称为“畜生”,称张之洞、袁世凯为“狗头名士”,称满清皇族为“长白山中野狗”,称朝廷上下全是“贼皇狗臣”,是耗子,是痨虫,是鳄鱼。骂康有为、陈宝琛等是“挟有另一类骗法的痞棍,昼伏夜出”;骂罗振玉“专贩国粹”、“造假古董”;骂郑孝胥勾结奸商,“专吃回扣……”他讥讽五四时期的“海龟”:“就像面饼,拿去国外炸一炸,回国就变成蓬松硕大的油条了。”吴稚晖骂得最刻薄的是汪精卫。1939年汪精卫叛国逃到河内,吴稚晖奉送两句名骂:“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汪精卫见后,气得三天吃不下饭。

  但这位具魏晋遗风的大佬一生却有三次对人下跪:1928年向小他10岁的汪精卫下跪,求他与蒋介石联手反共。未果。1924年向小他1岁的孙中山下跪,求他宽容陈炯明。未果。1902年向中国驻日公使蔡钧下跪(长跪),求他担保9名自费留日学生入成城学校。未果。


  品格

  语录:“我不过是一个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吴稚晖一生不做官。1912年,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吴稚晖也在大总统府帮忙。他不愿做官,他在孙中山那里住了4天,就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了。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函邀老朋友去当学监,吴稚晖也婉辞了。

  吴稚晖晚年对自己的不做官做了一番剖析:“我不过是一个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蔡元培的大学院长被挤掉,胡汉民、李济深被关押差点送掉性命,这不是真刀真枪吗?黄埔系、CC系、政学系、亲日派、英美派,蒋家天下陈家党,相互倾轧,明争暗斗,还轮得上我这刘姥姥吗?挤也挤不进去!国府主席林森死了,蒋介石找我商量,要我继任国府主席。我当时不拆穿,只是对蒋说:‘我这个人不宜当国府主席。’他又问:‘为什么不适宜?’我答:‘我最抑制不住自己的性情。当了国府主席,就要经常接见外交使节,看到有些国家的大使呀、公使呀,穿着他们本国的服装,花花绿绿像做戏一样,我会禁不住笑出声来的。那就有失国体呀!’蒋先生听后也笑了,笑过又问:‘既然你老先生不愿意,你看,由哪一位来担任才比较合适呢?’我心想,于右任和居正都可以当,他们也愿意当,蒋介石不去找他们,偏偏来找我这个并不想当的人,分明是蒋先生自己想当。我就如旨答说:‘现在抗战时期,最好是党、政、军统一于一个领袖,使事权更能集中,我看还是由蒋先生兼任最宜。’后来就由我在中常会提出,由蒋介石兼任了国府主席。有人说我清高,谈不上,我是小人。还有人说我玩世不恭,也不对,我是‘正世有恭’啊。”


  风骨

  语录:“住你的金窝很富,哪有我的柴窝好。”

  吴稚晖生性淡泊名利,生活俭朴。一件旧布袍,一把油纸伞不离身;外出住小旅店;一件马褂上五颗扣子,至少一两颗无法扣上;穿布鞋,裤腿塞在长筒袜里,活像一个土老儿。温源宁说:“(他)那样笨拙本身已变成一种魅力。”抗战时他在重庆,住房简陋,10平米左右,前面是一间杂货铺。一桌一床,旧蚊帐,青布被,硬枕头。小竹桌上摆满油盐酱醋。

  他戏作《斗室铭》自娱:“山不在高,有草则青,水不在洁,有矾则清。斯是斗室,无庸德馨。谈笑或鸿儒,往来亦白丁。可以弹对牛之琴,可以背癞痢之经。纵臂草际白,粪味夜来腾。无丝竹之悦耳,有车马之作声,西堆交通(交通部)煤,东倾扫荡盆(指《扫荡报》)。国父云:阿斗之一,实中华民国之大国民。”蒋请他住黄山蒋的官邸。吴谢绝:“住你的金窝很富,哪有我的柴窝好。”


  性情

  语录:“六十岁以后,决不轻举妄动。”

  吴稚晖高龄时,人称“白头青年”,对男女之事很有兴趣,曾自认“流氓”,只是有心无力,纸上谈兵而已,“六十岁以后,决不轻举妄动。”老友李石曾断弦再婚,他写信劝曰:“老夫少妻,动都动不得。”某次李石曾到上海,名医丁福生请吃素席。席间丁李两人大谈素食好处。丁问吴稚晖对素食有何看法。吴一脸诡笑说:“我嘛,上头喜欢荤的,下头却吃素;石曾先生上头吃素,下头却是吃荤的。”李被他说得脸如红布,狼狈不堪。

  他做过一首俚歌描绘性事:“血气方刚,切忌连连;二十四五,不宜天天;三十以上,要像数钱;四十出头,教堂会面;五十之后,如进佛殿;六十以上,好比拜年;七十以后,解甲归田。”

  整理摘录自吕芳上著《吴稚晖传》,张昌华《“一个坏透了的好人”——政治圈外的吴稚晖》,杨旭《怪人吴稚晖》等文。


  【专家评述】

  他要的是名

 ●罗平汉(中央党校党史教研部教授(《布衣大佬吴稚晖》作者)

  目前国内研究吴稚晖的人很少,我在十年前是受同学委托,在其主编的一套近代名士丛书中挑选了吴稚晖这个人物,因为觉得他比较有趣。吴稚晖的怪异性格很难讲是由某种因素造成的,但跟他后来接受无政府主义信仰是有一定关系。至于吴稚晖从保守到维新再到革命,最后坚持科学和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对当代人来说因为不再新鲜,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提倡科学在当时是非常好的事情。吴稚晖在现代社会最大的意义就是不做官,不像现在的人这么热衷官场,但他并非真的淡泊名利,他要的是名,而不是利。

  邓玲玲,《新京报》



我家的户口簿:一个中国高中生的历史研究



户口,这个名词对于90后的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户口是什么?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无数个问题从我的脑子中冒出……于是我采访了家庭成员,发现身边的历史,追寻历史的足迹,走进户口的故事。
下面这张示意图是我家1995年6月我出生时的户口模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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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户口,承载了不一样的人生,折射出社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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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这是爷爷奶奶的户口簿,户主是爷爷的名字。
爷爷自豪地说:“我是户主,虽然我是招女婿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感到很奇怪,我和我们同学都和爸爸一样的姓,而我的爸爸和爷爷的姓不一样,他随奶奶的姓。这是为什么呢?奶奶这样告诉我:

“我爹爹,也就是你太公在我很小的时就去世了,我的哥哥得了伤寒,当时的医疗条件差,无法医治,18岁就去世了。家中没有男人,只有我和我的两个妹妹。你爷爷有兄弟七个,当时他们家只有一间房子,条件很差。于是,媒人就介绍你爷爷到我家来当上门女婿(入赘--男子就婚于女家并成为女方家庭成员的婚姻 形式)。一来,我们吴家可以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另一个原因,可以补充劳力,一起养活全家。因此我们生的孩子都随我,姓吴,而不是姓你爷爷的朱。”

为了传宗接代而招女婿上门,这显然是旧社会一种偏见。而农村户入赘更是为了补充劳力,可见劳动力的重要。

但是以后的一个改变让爷爷腰杆子硬了很多:招女婿上门的男人,一般是要低其他男人一等的,会被人看不起。奶奶的妈妈过辈后,户口本上的户主就改成了爷爷。奶奶说:“我们那个时代一般的家庭没有女人当户主的,都是男人当户主。再想想你爷爷也不容易,我们俩一起把我两个妹妹嫁出去了,办了我娘的后事,并养大了你爸爸他们兄弟三个。这个家,户主自然应该是他!”、

爷爷从事实上的户主成了户口本上的“法定”户主,从此,爷爷能挺直腰板以户主的身份参与社员大会,参与生产队的工作讨论。爷爷回忆这段往事时依然充 满骄傲:“在旧中国,封建社会里,男女是不平等的,女方嫁到男方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男方到女方家成亲落户要随女家的姓氏,常常被人耻笑为‘倒插 门’,我是被其他男人看不起的。但没办法,谁让我妈生了兄弟七个呢?现在新社会,男女平等,‘招女婿’也是正常现象了。户主,就是一家之主,队里讨论事情 时可以代表全家人作主的!”

想不到户口簿上这一小小的变化对于爷爷来说竟有如此大的意义。在我看来,我有何其幸运,我生活在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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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1973年早春,奶奶年轻时和队里的人一起拌化肥的情景,左四(中间蹲着的)就是我奶奶。
奶奶说:“农村户口的人生活真苦啊!”

奶奶的讲述絮絮叨叨,主题不离农村生活的苦。

奶奶年轻时,村里的劳力都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生产队的土地等生产资料,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在奶奶的讲述中我知道了“工分”——这个特殊的“劳动 报酬”形式:“成年男子做一天得‘十分’,合‘一工’,我们女的做一天算‘八分’(女的力气小,出的工不能与男人相提并论),到年终根据出工情况汇总进行 分红。我们三队里的年终分配是分得最好的,最多的一年,分到了一元钱一工,平常一般是七、八角一工,差的队里只有四角七分一工。

“我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常常要扛着铁锹去开灰潭,割草,男人们则去撵河泥(方言,就是把河底的淤泥捞上来),在灰潭里拌河泥与草,让它们发酵,好做 田里的肥料。农忙时天蒙蒙亮我就要起床去开早工,这样可以多记2分工。我和你爷爷一清早可以拔一块秧田的秧,拔完后回家吃早饭。当时是七十年代末,我们堰 桥已经有社办厂,你爷爷拔好秧还要赶到厂里去上班,厂里把他做的工资转到队里,一天转10元,与村里同等劳力一样,记一工,叫‘记工’,年终爷爷也参加队 里的‘分红’。

“一年到头,去掉雨雪天,冬天,闲头里(方言,意指不用干农活的时间段),年收入不足200元。当然,粮食也分,我们家人多,我养了三个儿子,怎么 够吃呢?只能去借米。记得问后面村里的魏家借过100斤米,一直还不上,他们也没开口讨。后来,我们家在1984年造好新楼房后多出来许多钢筋,我全都给 了他们,算算,可以扯平了。稻柴也要分的,不然哪里来烧的呢?还要分稻壳、麦壳,我是妇女队长,用畚箕箩筐去装,然后分给每家每户,有些人为稻壳、麦壳在 箩筐里堆得高堆得低要争执,还有人竟然为麦芒的长短也要争吵,你的麦芒长我的麦芒短,好像吃了很多亏。唉,谁会想到会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呢?”
   
听了奶奶的话,我似懂非懂:“那么城里人呢?他们不用种田,哪儿来吃的呢?”

“傻孩子!”奶奶笑了,“你大姑婆,也就是我大妹,她就是城里的工人,当时在无锡市绣品厂做清洁工,每天工作8小时,还有星期天可以休息,每个月有 工资四十几元,还有粮票布票发,不知比我写意(方言,适意,舒服)多少呢!不要晒太阳,不要吹风淋雨,还有工作服、纱手套发。我常常去讨纱手套,拆几副就 可以帮你爸爸结(方言,用打毛衣的针‘织’)件衣裳结条裤子。”

“农村人真比不上城里人。”我心里暗暗想。

“1981年”,奶奶在讲这个时间时是脱口而出的,可见记忆之深,“1981年,堰桥乡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分田到户,一开始只有在家里的 人才能分到田,你爷爷在外头上班,是没有田分的。后来,按夫妻劳力分,你爷爷就分到田了,再后来,家中的小孩子也算一个人口,也能分到一份。我们家最多时 有近五亩地,虽然很累很苦,但收的粮食总算是自己的了,还可以运到粮站去卖钱,油菜去拿去换油,小麦可以去换面粉,心里开心哦!1981年那一年,堰桥乡 19个大队有18个分田到户。那年秋收,下了一场大雨。我们是分田到户的,田里的粮食是自己的,每家每户都千方百计,起早贪黑,拼死拼活地把稻谷全抢回 来。而没有分田的那个村,因为田是集体的,粮食也是集体的,没有去抢收,稻谷烂在地里的很多。想想,真是可惜!”

家庭承包经营,使处于社会身份等级制中最低的农民,可以自主经营自己的土地并自由支配自己的劳动成果,这就激发和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虽然劳动很辛苦,但这劳动是为自己,所以,苦点累点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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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1989年8月,妈妈师范毕业后在单位的集体户口登记表。
妈妈说:“努力读书就是为摆脱农村户口。”

妈妈说,她从小就跟父母一块儿下田干农活—拔秧、插秧、割稻、扎稻、脱粒、扬稻、晒稻、装袋……上学之余要做家务—烧猪食(把烧开的水倒入糠和切碎 的山芋藤叶中搅拌)、喂猪;要辅助大人做农活:每天割草,为的是养山羊养兔子;到自留地里种菜、浇水、拔草……暑假里还要割草晒草干,顶着毒辣的太阳,走 很远的路,因为,每家的孩子都在割草,附近田埂边的草都被割光了。

“从小,父母长辈就说要‘书包翻身’,我不懂,就把自己的书包――哥哥用过的旧书包一翻,说,这不是‘书包翻身’吗?大人们都笑了。后来才知道‘书包翻身’的意思是努力读书,争取跳出农门,把农村户口变成居民户口。

“小学时,每天背着哥哥用过的打着补丁的旧书包,走在坑坑洼洼的上学路上,眼前除了农田还是农田。坐在教室里,我甚至盼望风雨来临,这样我就不用回 家吃饭,没有雨鞋的我等着赤脚回家的哥哥给我带来一碗菜饭,这足以让我知足!很多时候,我们的桌上只有咸菜,黄豆和一碗酱油汤,汤上面漂着的猪油的香味能 让我们美美地吃上好几碗饭。

“1983年,我考上堰桥中学,离家有四公里,初中一年级时,早上五点,星星还在天空眨眼,我就和我的伙伴开始步行去上学。初中二年级时,我就开始 骑着旧自行车上学了,晚上回来在电灯下看书复习要到九十点……中学毕业,我中考成绩是666分,就在我哥哥的安排下报考了他所在的‘江苏省洛社师范学 校’。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你外公就跑到村里开证明,到乡里派出所把户口迁了出来。第二天,外婆就到商店里买了好几斤糖,村上每家每户发一些,逢人就 讲她的女儿考取了什么学校,户口可以出去了,还让我带糖到学校发给老师。”一个户口的变化竟是这等大的喜事,这是为什么呢?妈妈说,因为她是“城里人” 了。

“城里人好处多着呢!”妈妈接着说:

“进入师范学校后,我真是高兴,吃饭不用交钱,每天早上还有肉馒头吃。后来,每个月发菜金,大概十七八元,我们吃不掉的,还可以省一点钱到小店里买 肥皂粉啊什么的,减轻了家里许多的负担。我的同学中有许多是郊区的,他们的户口本来就是居民户,他们的录取分数线比我们农村的同学要低一大段,好像有四五 十分的差距呢!当时洛社师范的录取分数线是638分,我们班里居民户口的600分都不到。想想也不公平!这不是又一次证明农村户口要比居民户口低一个档次 吗?”简直不可思议!我好像在听“天方夜谭”,录取分数线竟然可以因户口性质的不同而不同!

“我们国家工业化起步晚,程度低,就业机会少,农业人口规模巨大。所以,要优先解决城市户口的年轻人的就业问题,农村里的人没有工作可以种田养活自 己,而城市里的人唯有工作才可以生存下去。所以,只有少数成绩优秀的农村人才可以跳出农门,不然,大量的农村人口涌入城市,靠什么生活呢?这也是城市户口 的学生录取分数线低的原因之一。”妈妈的话让我豁然开朗。

妈妈又告诉我,考取师范就像捧上了“铁饭碗”,因为居民户口的好处可多了,可以不种田,工作由国家包分配,粮油等生活必需品可享受国家供应,比市场 价便宜,如果分在城市工作的话,还可以享受分房的福利,后来又有了医疗保险,平常看病基本不用花钱,而农村户口看病都要自己掏钱的。更重要的是,城里人有 退休工资,老了不用指望儿女。这一点是令农村人极其羡慕的。妈妈一毕业,户口就从师范学校迁到工作的堰桥中心小学,成了集体户口中的一员。当时,妈妈还到 供销社领到一本小小的粮油供应证,凭着这个证还去粮站买过一些比较便宜的米啊油啊面粉啊什么的。

我终于明白,居民户口在当时是吸引一代又一代农村少年刻苦攻读的重要动力。我想,如今,山村里的许多孩子也是在为一个户口,为改变自己贫穷的命运而努力读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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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1995年7月,爸爸持有的买户口的收据――农转非凭证。
爸爸说:“我买户口是为了买个心安。”

这张收据的抬头是无锡县(1949年4月23日无锡解放后,析无锡城区为无锡市、乡区为无锡县。1995年6月8日,经国务院批准,撤销无锡县,设 立锡山市。2000年12月,经国务院批准,撤消锡山市,分设锡山区和惠山区,隶属无锡市,沿太湖7个镇分别归无锡市滨湖区和新区),我家现在所处的惠山 区是原无锡县的一部分。这张收据奇怪在哪儿呢?

爸爸这样告诉我:“我和你妈妈是初中同学,她一直是班长,初三时是团支部书记。我们互相有好感,当我们的恋爱关系明朗化时,户口问题就成了阻碍!你 外公外婆极力劝阻,好不容易千辛万苦考出去了,还要找个农村男朋友,要去吃农村人的苦头!不管什么职业,最起码要居民户口吧!你妈妈单位的同事也感到不理 解,认为她是鬼迷心窍,吃错了药—居民户口的人居然要嫁给农村户口的男人!而你奶奶认为,农村里的人要干农活的,找媳妇要高大点,勤快点,会做田里活、家 务活,最好要会做自留地啊还要会织毛衣啊什么的,你妈妈虽然是个老师,但身材瘦小,工资也不高,还没乡镇企业里的工人高。你妈妈不是农村户口,户口也转不 到我们村里来,所以没田分的,到我家要多吃一个人的口粮。所以,你奶奶当时也不太满意。但我和你妈妈自有主意,不去理睬他们。一到农忙,学校里放农忙假, 我就到你外婆家,插秧、割稻、挑稻、轧稻……哪一样农活没做过呢?你妈妈也来家我帮忙烧烧饭什么的,最终,我们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总算结婚了。直到你出 生,你妈妈就把她的户口从集体户口里迁出来,再到派出所报你的户口,你们俩就成了一户‘非农业家庭户’。”农业户口与城镇户口都可能让爱情接受一番考验,说起来真是无法理解。

“那你的户口呢?”我问爸爸。

“我当时的户口是跟着你爷爷奶奶的,是农业户口。直到1995年初,你出生前,我们家门前要造沪宁高速公路,征用了我们三队里一些土地,我们三队里 每家有一个名额可以买居民户口,3000元,我毫不犹豫地去买了,这样,我也成了‘非农户’,你外公外婆面上也有了光彩,你妈妈在亲戚朋友及同事面前也挣 回了点面子。过了几年,我的户口就和你们的户口并到了一张户口簿上。”

爸爸花钱买了一个“农转非”,看着这张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收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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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这张就是我家现在的户口簿,户主是爸爸的名字。

“现在,随着经济的发展,城乡差别渐渐缩小,城镇户口渐渐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2001年,我们堰桥成了惠山区政府所在地。政府招商引资,征用土 地,我们村的土地也被征用,原来有田的农业户可享受国家“失地农民补贴”每人2万元,16周岁以下的享受6000元。如果房屋被拆迁,则家庭成员还能享受 每人35平方的优惠购房政策。这样一来,农业户口的人反而有利了。于是,城里的亲戚开玩笑说要把户口迁回农村。

“你堂哥考取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上说,户口可迁可不迁,自愿。伯父伯母正在纠结之中:万一迁出去了,户口性质改变了,就回不到农村。将来拆迁可能会享受不到赔偿及补贴,生育政策要与城镇户口一样,双方独生子女也只能生一胎,而农村户口,双方均是独生子女的可以生二胎。”

爸爸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B文
探究活动总结


暑假期间,有一个租住在村上的外地户来问当小学老师的妈妈,他们的小孩要上小学了,可不可以上她所在的堰桥实验小学?妈妈第一个问题总是:“小孩子的户口是哪里的?”我觉得很奇怪,上学怎么跟户口有关?于是,就引发了我对我家户口的追溯与研究。

问奶奶,她开头还不太愿意讲,在我和妈妈的追问下,她才一点一点地打开话匣子,并且越讲越激动,还不时地感慨:“谁会想到农民会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 子呢,都不用种田了!”和爷爷聊天时,他总是“呵呵呵”地笑,透露出满心的喜悦。最忙碌的是妈妈,她一边讲她中学考师范时的故事,讲她和爸爸的爱情故事, 一边在一大堆旧的发票收据中翻找出爸爸的“农转非”凭证,又打电话联系她学校的总务处老师,带我去拍集体户口登记簿。本来想去找以前的旧的户口簿拍照的, 但都被派出所收上去了,爸爸打电话去问时,他们说,要去档案馆查,很麻烦。后来就没去成。通过这次探究,我发现,“有时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一个民族、乃至 整个国家某个历史阶段的一个缩影。”当然,上文中的有些话题,诸如生产队里如何辛苦也没过上好日子等等,从小就零零碎碎地听到过,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和 我无关。现在有目的地去听,意义就不一样了,就因为有无数代祖父辈们的辛苦努力,社会才会不断地发展进步。我尽力还原我家户口的历史变迁以及与户口相关的 故事,我的研究让爷爷奶奶回到了过去的年代,让爸爸妈妈嘘唏感叹。访谈让我了解身边的历史,而且感受特别的真切:对于普通群众而言,以前的户口问题,实质 是一种身份的认同,地位的体现,爷爷的“户主”承认了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奶奶的“户别”反映了在当年那个时代的经济地位,社会差异;妈妈改变“户别”, 就是改变命运;最富戏剧性的是我父亲和堂兄:一个是需要交钱才能改户口,一个是给钱给房,还不太愿意。这不能不说是一段特殊的历史,我家的户口变迁从一个 很小的角度反映了近半个世纪苏南农村的变革。

但访谈也有局限,我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户口”在中国存在的历史是怎样的?它与社会的变革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前的户口问题,实质是一种身份的认同,地位的体现,在如今还有这个功能吗?当世的我们需要寻求怎样的身份认同?

于是我进一步探究。

我在网络上搜集阅读了一些关于“户口”的文献资料,更全面地了解了户口的一些知识:

“‘户’指在同一屋檐下的单一家庭组织,‘口’指其家庭成员。户口算是户籍的俗称,所以解放后我们赖以生存的头等法律文书叫‘户口簿’。

“这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古今制度。《汉书》里就有那时的全国户口记录。

“除了维持治安、证明公民身份、提供人口信息等传统意义上的社会控制功能外,新中国户籍制度在数十年的社会发展进程中,逐步成为一种符号,并以此作为社会资源分配的标准。因此,户籍可以说是中国社会保障资源分配体系的制度性基础,同时也是社会改革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我所在的江苏省已经废止了现行的城乡分离的“两元制”户口管理制度,全面推行城乡一体的“一元制”户口管理模式。虽然如此,这种废除真的就让每个人在户口面前平等了吗?

回到开头那个外地人的询问,妈妈的回答是:“外地户口的只要符合一定的条件,有固定的居住地,父母有固定工作且交社保满一年,符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等可以享受和本地孩子同等的受教育权,可以免交书费学费等。几年前,你们外地户口是要交择校费的,现在不要了。”

我家所处的苏南农村--堰桥,在八十年代初,因乡镇企业“一包三改”闻名全国,工业较为发达,外来打工人员不断增加,他们或住厂区内的宿舍,或散租 在农户家中,另外,堰桥街道还在工业园区造了五六幢“打工楼”供他们居住,如果他们买了商品房,就可以把户口迁过来,这样子女的教育就等同于本地户口的 人。我爸爸在社区工作,他说,我们村上租住的外来众人口,他们在电脑里都有登记,身份证上的信息全有,还包括家庭情况,工作单位,婚姻状况,租住房信息 等,一目了然。也就是说,他们已等同于本地人,只不过户籍不在这里而已。这反映着社会的发展,反映政府对这些外地“人”的平等关注。2002年开始,江苏 省就将“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一律统一为“居民户口”;2004年,江苏省还规定:在城市稳定就业和居住的农民工,子女到政府指定的公办学校读书,缴 费与本地学生一视同仁,不许另收借读费、择校费等任何费用;2005年起,江苏省财政厅每年下拨1500万元,用于外来农民工孩子的义务教育,而免学杂 费、赠送课本等利好政策,同样惠及广大农民工子弟。

但是我从网上、报纸上了解到中国的其他一些地方还不能做到这一点,“无论是从不同地域户口的分类还是从农业、非农业户口的分类,户籍将中国社会保障 资源分割成一个个细小的单元。每一个福利制度单元都有严格的界限,它是以户籍身份的相符为享受的前提条件。” 尽管农村户籍的劳动者已经可以流动,可以到城市寻找更多机会,但户籍制度使劳动力市场并非完全开放,同城镇户籍劳动者相比,他们还不能算做“真正意义”上 的城镇居民,户口的利益分配机制仍有许多难以突破的障碍,这是特定历史时期战略选择的延续,中国社会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农民工不能与城市居民一样享受平等 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就医贵、学费高、养老难等都是问题。我搜集了一些案例,正在整理的时候,正好看见中央电视台播放的一个调查,这个户口的问题竟然还 在我身上反映出严格界限下的差异,而且与我是那样的相关:户口所在地与北大清华的录取比例的差异非常明显,北京户口是河南的76倍,我所在的江苏差异是最 小的,北京户口是江苏户口录取的34倍!看来,“作为中国公民,在哪里其基本权益都应同等享受”这句话真正的落实真的很难。

就像堂哥对迁不迁户口的想法与伯父伯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伯父伯母想的是享受拆迁房、生育等福利政策。堂哥考取的是南京大城市的学校,他想的是把户口 迁到学校所在地,以后在南京找工作,“具有大学本科以上学历或中级以上职称的,可在城市先落户后就业,大、中专院校和技校毕业生在城市工作满两年的,以及 进入城市投资兴业的,可在城市落户。”

户口,让人欢喜让人忧。一方面,当社会稳定的政治意义高于社会保护时,户籍制度仍有存在的理由。因此,在其各项功能还未完全找到替代性制度的情况 下,社会仍需利用其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而福利不公平目前还不能作为取消户籍制度的主要理由。另一方面,利益分配涉及多个利益相关方,当平衡一部分相关群 体利益的同时,另一部分相关群体的利益必然受到损害,遭受损害群体的排斥与反对会影响这种平衡。

我想,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附着在户口之上的物价、教育、卫生、社会福利等诸多制度会逐渐与户口脱钩,将来的户口只具有标志居住地的 意义,那样就会真正实现城乡人口的平等权利。再过两年,我也要考大学了,我想,我是不会把户口迁走的,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况且这里已没 有明显的城乡差别。或许,到那里,我们只要凭着一张身份证就可以走遍天下了。我们都期待着在同一片大地上的两种人,能看见同样的蓝天--“城里人”、“乡 下人”不再意味着等级的区别,“中国公民”,将是我们唯一的称呼。户口,这一中国特殊的人口管理模式一定会退出历史的舞台……

参考资料:

1、百度百科:《城乡户口统一登记制》?http://baike.baidu.com/view/3033202.htm

2、《30年后,城乡一个“户口簿”?》;国际金融报 2009年9月11日

3、《马未都谈:户籍制度》;四川在线天府论坛http://bbs.scol.com.cn/thread-1140206-1-1.html

4、《改变倾斜的分数线有待高考和户籍制度改革》;《中国青年报》2001年8月2日

5、代洁玉《论户籍制度改革 --以公民权利的保障为视角》;《魅力中国》2010年5月第3期

作者: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吴雨琪 指导老师:倪仲,《看历史》(原《国家历史》)

和解的年代:欧洲世仇能做到,亚洲国家怎么办?


道歉的趋势

2013年2月21日,正在印度访问的英国首相卡梅伦前往西北部城市阿姆利则,在1919年英军镇压示威群众的遇难者纪念碑前,鞠躬行礼,并献上花圈。当年英国官方统计该事件的死亡人数为400多人,伤者1000余人,这是英国殖民地历史上最不光彩的一页,由此而触发了印度独立运动。BBC报道中称,卡梅伦表示为当年的做法感到“deeply shameful”(“深深的羞愧”)。

然而中国媒体在报道此消息时,引用的大幅标题却是“卡梅伦访阿姆利则未就1919年屠杀道歉”,事情仿佛转了一个面向,似乎卡梅伦正好做了一件相反的事情。理由是卡梅伦没有直接说出“sorry”或者“apologies”。的确,多元化的印度媒体存在不同程度的批评,然而中文媒体转述时,应该考虑释放卡梅伦此举释放的基本信息:为过去的做法深感不当和表示愧疚。这个举动首先应该被理解为正面的。

中文媒体报道这则消息时,同时配发了卡梅伦的照片,他身着黑色西装,在遇难者纪念碑前深深鞠躬,两手下垂。难道这个肢体语言不能帮助说明问题吗?有意前往纪念碑前低头的人,难道是为了抵赖而不是为了承认错误?也有印度人感受到了卡梅伦的道歉之意。《印度时报》的报道中称卡梅伦“表达了歉疚” (appeared apologetic),称卡梅伦的语调中带着悔恨(“There was remorse in his voice”)。

与此同一天,捷克总理彼得·内恰斯在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议会发表演讲,代表捷克向当年苏台德地区德意志族居民被驱逐的历史事件道歉。1938年的《慕尼黑协定》中,捷克境内的苏台德地区被割让给德国。二战结束之后,捷克收回该地区,并将240万德意志居民驱逐出境,没收其财产。内恰斯并在现场重申1997年《捷德和解宣言》中的相关部分。该宣言中,德方承认要为历史积怨的源头负责,“纳粹对于捷克人民的暴力政策”为“战后的逃亡、驱逐和强迫迁移”埋下了隐患。德国和捷克都为各自犯下的过错感到遗憾。

十分明显地,冷战结束之后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政府及政治领导人,就过去历史上不光彩的行为进行了公开道歉,承认曾经对于他人所造成的伤害,可以视为新的世界潮流之一。

道歉当然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无论如何是一个起点,从这个起点出发,才有可能创造新的空间。站在这个新的门槛之上,才有可能开拓未来。

我国前辈外交学者何方先生于1986年,提倡运用“和平与发展时代”,来替代从前的“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年代”,以此描述中国所面临的新的世界局势,一时引起争议。该争论一直持续到1990年代中后期才平息下来,逐渐为人们所接受。今天,在“和平发展的时代”这个主题之下,还可以加一个副主题,或者增添一个注释,那就是“和解的年代”。在民主、和平、人权意识普遍提高的情况下,过去年代的加害者和受害者,正在从未有过的尝试互相接近,消除怨恨,取得谅解与和解。

中国媒体在报道这个新的世界趋势时,可以采取一种更加开放的态度,而不是一味加以扭曲和抹黑。有些事情,对于不熟悉情况的中国读者来说,也需要一定的背景交代。尤其是,如果光瞪大了眼睛盯着别人,而不去反省自己从前和现在的所作所为,肯定更不意味着自己没有犯过同样可怕的错误,以及不需要向别人道歉。

和解与民主进程

日本著名外交评论家船桥洋一先生将这本书《亚太地区的和解》送给我时,我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船桥先生原为日本报纸《朝日新闻》主笔,曾任该报驻中国记者。他向我谈了一段往事。1980年铁托去世,胡耀邦一行人去机场送华国锋参加葬礼。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回头一看,是胡耀邦。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胡先生问:“可以谈一会儿吗?”接下来,是胡耀邦与三位年轻的日本记者坐在了一起。胡询问了有关日本青年情况种种,包括升大学比例、找工作等,后来便有了邀请3000日本青年访华。

这本书由船桥先生主编,他撰写了导言《为什么和解》以及结论部分,傅高义先生作序。该书主体部分是七位不同的学者谈论这个地区的历史问题及其和解,其中包括朝韩之间、韩日之间、中日之间、台湾二二八、柬埔寨、东帝汶、澳大利亚与土著之间,每一个都是棘手的问题。

船桥先生在导言中写道,必须承认,当他运用“和解”(Reconciliation)这个词时,他感到了犹豫。在如此影响巨大的大屠杀沉冤之后,受害者与施害者如何取得和解?然而,他接着说:“我是这样的许多日本人之一,我们虽然没有直接卷入二战及这之前日本侵略战和殖民战争,但是同样感到了一种责任感。进一步说,我相信日本因为没有适当处理历史遗产,因而没有能够发展出与邻国之间建设性的安全关系,也阻碍了这个地区发展出多边的安全框架。日本如果想要成为一个‘正常国家’,只有更加郑重其事地对待历史遗产,以及寻找与周边国家之间历史和解的道路。”

船桥认为重返痛苦历史问题的全球性趋势,受着这样几个因素的推动,其中重要的是贯穿1980年代和1990年代世界上不同国家发生的民主化进程,随之而来的便是称之为转型正义,使得遗留的历史问题得到了一个当下的关注。在诸如南非、危地马拉、南韩、菲律宾、阿根廷、智利和萨尔瓦多,当这些国家由军政府转变为民主政府时,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问题,即如何补偿由前统治者造成的严重的非正义。只有处理好这些问题才能获得转型正义,而不至于毁掉羽翼未丰的民主进程,以及毁灭人们建设一个更好社会的希望。对于前苏联和东欧阵营来说,在自身民主化的过程中,这也越来越成为一个新的压力。

同样,对于成熟的民主国家来说,比如美国、德国、瑞士和法国,同样必须面对自己的各种历史问题,诸如奴隶制、殖民地、反对殖民的独立战争、战争罪行以及与纳粹权威的合作等,如何运用今天发展出来的眼光,来审视和矫正自己的过去,令民主和尊重生命的原则进一步得到延展,这便是和解的动力。在这方面,许多欧洲国家有了一个值得称赞的和解起点。一些棘手的问题也开始解冻。

这一和解趋势与当今世界中整个民主进程有关:对于暴虐行为的痛恨谴责,对于受害者痛苦的深切同情,对于哪怕是已经褪色的遥远过去,也要重新做出评估和矫正,这体现了今天人们人权意识的普遍提高,和对于和平未来的决心。这个进程不应该理解为从前施害者一方的自动觉悟,而要充分看到受害者本身人权意识的提高,她/他们越来越多的发出自己的吁求,从种种被遮蔽的状态中走出来,表达了自身尊严的要求。

然而伴随着这个过程,同时也存在另一种危险。人们在打开的世界面前感到一种紧迫感,在全球化面前感到危机,于是更加急切地要求返回自己,包括返回自己受害者的身份,以此作为确立自我身份的起点。而一旦松绑,先前存在的积怨便会得到一个大爆发,沉渣泛起。

记忆及教育在这里起着一个关键作用。从小被仇恨灌输长大的人们,被看不见的紧身衣或符咒紧紧裹着,如果没有获得另一个思想起点,在新的宽松的条件之下,他们能够释放出来的仍然是他们曾经被喂进去的东西。船桥先生举例“9·11”攻击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的那些人,从根本上说,是历史伤痕发炎化脓的结果。

在这个意义上,不同背景的人们如何与过去达成协议,受害者如何与施害者达成谅解与和解,不仅是有关过去,而且直接有关当下这个世界的和平与安全。

提到“和解”,人们很快便会将它与“真相”联系起来,1995年,南非为解决种族歧视遗留问题而建立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如此深入人心。和解以还原真相为前提,没有真相即没有和解,这已经为人们耳熟能详。然而需要停下来想一想的是,真相并不是自己走出来的,它并不会自己说话,就像那些沉埋地下的人们不能发声一样,事实总是处于人们的讲述之中。人们能够听到的,总是被他人讲述的。

那么如何传达、选择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传达?实际上,传递“真相”本身成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可能被掌控、被释放、被删剪或者增添的过程。所谓“真相”的前方并不一定导致和解,相反的可能性同样存在。在某种意义上,真相也不是仅仅用来和解的,它不能被用于其他目的,真相就是真相。当提到真相与和解的联系,是说真相是和解的前提,是必要条件。“和解”能够开创一个新的局面,然而它本身也需要成熟的条件。假如受害者与施害者的故事每天还在上演,践踏人权的新罪行不绝于耳,假如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程度的恐惧当中,怎么可能对于过去的不义做出梳理、校正和了断?当下仍然流行不义之事,需要为此而做出种种狡辩,继续行使非正义,怎么可能有一个恰当的眼光和评判尺度,来澄清过去?

在这个意义上,民主的价值是重要的。需要以民主的价值来衡量过去与现在,评判包括自身行为在内的种种行为。先前的对手双方,首先需要在价值观上分享共同的视野,尊重人权及提倡人道,用以矫正他人的立场,也用以矫正自己,这才有了共同的地平线,而不是让其中一方超然其外。

在这本关于亚太地区和解的书中,还有几篇附录也很有意思。其中一篇叫做《真相不止一个》。还有一篇较短篇幅的文章介绍德国与波兰的和解,其中说到1970年德国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纪念碑前惊世一跪,当时的波兰政府竟然向波兰公众隐瞒了这一幕,为的是需要始终将德国作为仇恨对象,借此来凝聚 “民意”。波兰民众在纳粹时期所受之罪,被统治者用于自己的政治目的。

波兰与德国的社会和解

德国与法国之间的和解,经常为人们所称道。而较少为中国读者了解的是,自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德国与波兰之间的艰难和解。这个和解发生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之间,也许对我们更有启发性。

著有《寻找和解》一书的外交学者何忆楠博士,在其书中提出了一个“深度和解”的概念。它意味着从前对立的双方,就政府关系而言,已经不存在战争期待、完全的民族和解、广泛和顺当的经济交流;就民众而言,已经从普遍的互相憎恨恐惧,变成共同和谐的彼此情感。而较少和解的情况下,民众之间则感到不同程度的疏远紧张。

在纳粹占领期间,总共有超过600万波兰人遭到杀害,其中一半是犹太人,占波兰总人口的22.2%。纳粹占领军还系统地摧毁波兰领导阶层,剪除知识精英和各界精英,并禁止用波兰语出版书籍以及艺术演出,以此消除波兰人的自我认同,将波兰人变为一个缺乏读写能力的低等民族。试图从整体上将某个民族抹去,认为某个民族不配生活在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邪恶的了。

而实际上,为人称颂的德国战后战争反思和道歉,是逐步做到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十分理想,这里主要指的是西德。当然,与欧洲一体化的要求,促使西德必须尽快切断与纳粹的一切联系,然而,也存在另外一些因素。不仅是在废墟上重拾信心和重建家园的急切要求,而且许多西德人也同样将自己视为受害者。战后西德作为对于苏联的赔偿,其东部四分之一版图被割让给苏联和波兰,造成数百万德意志族人在短期甚至几周之内被强制离开,这些人中多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她们当中许多人成了苏联军队以及波兰人复仇的发泄对象,遭到另一种种族清洗。除了途中死亡的,最终在西德定居的流离失所者有900万人。

这些经验抵消了西德人作为施害者的记忆,并产生出自己的“神话制造”。在战后早期的教科书里,关于战争主要集中在德国人如何受苦、如何流离失所,抱怨西方联盟如何屈服于斯大林的版图野心,以及把一切罪行归于希特勒,而不提他当时如何获得了德国人的普遍支持,并以不知道纳粹暴行来为自己解脱和洗刷。妖魔化波兰是日常功课之一,对于波兰的古老敌意,通过对于共产主义的敌意得到进一步释放。

当然,西德左派采取了不一样的态度,左派提倡诚实面对历史,但是保守派的神话更加流行。这实际上也是战后日本所经历的,不幸在于今天的日本人没有完全走出这种状态。

对于波兰来说,同样存在着另一种“神话制造”,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体现在精心选择某些“真实”,而掩盖另外一些“真实”,教科书上的历史记忆是扭曲的。比如将波兰民族反对入侵的抵抗战争,描述成主要是由共产党领导之下的地下抵抗活动,在一些文艺作品中,德军入侵的悲惨事实,最终被弄成一出出高耸云霄的英雄主义凯歌。对于令20万波兰人丧生的华沙起义,因为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因而在教科书中很少涉及,也没有任何纪念仪式。

当然,为了与苏联加强联系和保持团结,1939年秋天苏联入侵波兰更是只字不提。卡廷森林中被枪杀的一万多名波兰军官,被列为最大的禁区。关于大屠杀的记忆也被波兰化了,被杀害的死者被说成是波兰人,而不是犹太人。波兰人与占领军的合作,对遭难的犹太人袖手旁观,全都闭口不谈。反犹主义实际上在波兰执政党内很有市场,不时被作为党派斗争的工具。

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初波兰经济萧条引发了执政者的合法性危机。政府急切地希望从西德获得经济和技术支持。勃朗特总理做出了积极响应。很快,西德成了波兰除了苏联之外最大的贸易伙伴。越来越扩大的经济交往促进了两个社会的交往和理解,1972年联邦德国与波兰建立外交关系,提供了两个民族政治和解的基本框架。

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驱除民众心中的阴影,将对方不再视为具有威胁性的,不是随时准备扭曲对方而是预备一份理解和接纳,即达成深度和解,需要在两个社会的层面上进行,需要多方面力量的参与,需要双方的社会力量往前走几步。而最初作出努力的人,往往承受巨大压力。1965年波兰天主教的主教们写信给德国的主教们,信中写道:“我们对你们举起手,我们给予宽恕也请求你们的宽恕”,此举在波兰引起了骚动,激怒了波兰当局,时为波兰红衣主教的维申斯基(即后来的约翰·保罗二世)被视为“叛国者”。

在社会层面上的和解进展,有着一系列契机,这些契机同时也是压力,取决于人们是否能够响应这些契机及压力。1961年,逃至阿根廷的纳粹战犯艾克曼在耶路撒冷得到审判,证人席上受害犹太人的发言,才第一次由受害者本身大面积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大屠杀的恶行早已经曝光,但是受害者本人以他/她们的面孔和声音来现身说法,对于人们的震动还是非同小可。那些悲惨的经历没有英雄色彩,一度被人们认为是无足轻重的,于是轻而易举将其置之脑后。就像南京大屠杀发生多年之后,人们才陆续听到受害者本人的讲述。是否愿意倾听无权无势的受害者讲述,而不是把他们的痛苦转换为政治能量以利用,这也能考验今天人们的人权觉悟。这次审判引起的讨论震动了西德社会。

1959年的一项调查表明,西德高等中学学生57%对于纳粹时代所知无几。而进入1970年代大为改观。年轻的历史老师,他们正是经历过 1968年学生风暴的一代,他们追问父母的过去,追问上一辈不愿意谈论他们曾经作为纳粹的过去。年轻一代师生的追究和讲述,使得西德社会中受害者(受驱逐者)的神话大为褪色。关于失去大片东部领土的事实,也越来越变得为更多西德人所接受。

值得提到的还有1979年一部美国电视剧《大屠杀》播出,一半以上的西德成年人观看了此剧,广播电台、报纸、杂志和公共机构收到了无数电话和邮件,引起关于民族不光彩过去的热议,许多学校自动带领年轻学生访问达豪集中营等。而到了1985年法国人制作的长达九个小时纪录片《浩劫》,全都是访问当年犹太人亲历者,则进一步促成了一种社会风气,促进了对战争的深刻反省。这些由公共传播渠道上释放的内容,铺就了社会意识进步的台阶。

就波兰方面来说,民间发生关键转变也是在1970年代。随着波兰经济困境加深,公众民主意识的提高,人们已经不满足于官方流行的那一套,而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和自身历史。一些教授在家中开办飞行大学(flying university),讲述课堂上不被允许讲述的课程。历史研究者、历史教学的努力,很快促成了西德和波兰的学者共同编写教科书的计划。1972年,由著名历史学家率领的西德教科书委员会抵达华沙,受到了来自波兰科学院历史学家的欢迎,由此成立了一个民间的“教科书委员会”机构,一年两次见面讨论共同历史问题,然后将所取得的共同视野推向学校,推向社会。围绕着共同历史教科书的进展,被人们称之为“教科书外交”。

能够直面历史,直面自身历史中那些黑暗的部分,始终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有关战争反省,在西德始终存在着左派与右派的分歧。1985年,西德总统魏茨泽克在纪念二战结束四十周年纪念会上发表演讲,其中提到了纳粹统治期间普通德国人的责任,人们目击或听到了纳粹罪行却没有阻止它们发生。魏茨泽克的演讲也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包括保守派的反弹。1986年有保守派历史学家出版书籍试图将纳粹“正常化”,并辩解希特勒的解决方案是向1930年代斯大林学习而来。这些倒行逆施的说法,很快遇到了来自左派学者的严厉批评,时任德国历史学家协会主席克里斯提安·迈亚呼吁德国人“要学习承担真相,接受因为我们引起和以我们的名义而做下那些事情的责任。”这场大讨论的结果,是在全社会树立起承担纳粹过去是一种民族责任的共同视野。

波兰进入1980年代初期,社会气氛有一个特殊的宽松时期,那便是团结工会时期。当格但斯克造船厂的工人们为自己的权利而罢工时,当地的历史老师也走到大街上,要求他们能够讲述真实的历史而不是服务于政治目的。尽管官方仍然试图控制历史讲述,但是民间立场的历史学者与此展开了和平的话语竞争。团结工会发起了一个类似“讲述真相”的运动。不仅是波兰人受害,犹太人受害也被提了出来。有人呼吁波兰人必须面对自己曾经对于犹太人的冷漠,承担波兰人在大屠杀面前的历史责任,以及反思自身反犹传统。

如果仅仅是谴责他人的邪恶,并非能够得到足够的历史教训。而如果能够从他人的邪恶暴行这面镜子中,也看到自身同样的问题,并决心以同样人道和人权的尺度来矫正自己,那才是从历史中学到了一点东西。

进入1990年代之后,德国和波兰社会和解的前景完全明朗,对于民主与人权的认同,令以自我为中心的民族主义衰落。1991年波兰总统瓦文萨在以色列议会,向受害的犹太人公开致歉。1994年德国众议院修改刑法,规定不管以何种形式否定屠杀犹太人的历史都将被判刑。

这个长长的故事告诉人们,事情是一点点往前走的,“罗马城不是一天建起来的。”我们所期待的局面,包括中日关系的前景,也都取决于我们自身的努力。

崔卫平,《经济观察报》



小人物也可以影响世界:美国会大厦帕克斯铜像揭幕


一尊将近3米高的罗莎·帕克斯铜像雕塑,最近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国会大厦举行揭幕仪式,这是国会塑像大厅里第一位黑人妇女塑像,象征帕克斯从此也和美国开国先贤以及其他著名历史人物一样,在崇高国会殿堂赢得一席之地。铜像庄严肃穆令人起敬,安祥坚定的坐立姿式,让人想起1955年42岁的普通裁缝帕克斯,在种族隔离制度下的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公共汽车上,拒绝起身向白人乘客让座,从而触犯法律而被逮捕。结果引发大规模抗议活动,最终导致了一场长达一年时间的公共汽车抵制运动,成为近代美国民权运动的转折点。1956年,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公共交通禁止实行种族隔离政策。

奥巴马总统与国会两党领导人及参众两院议员,2月27号聚集在国会大厦的塑像大厅,参加帕克斯铜像的揭幕仪式。奥巴马总统致词说,帕克斯当年以她勇敢的个人抵抗行动推动了民权运动发展,她在一个特殊的时刻影响了美国和整个世界。奥巴马总统表示,把帕克斯的塑像安置在国会大厦中,表明了她在美国历史的缔造者中拥有一席之地,“罗莎 帕克斯从未竞选过公职,没有财产,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她的行动改变了美国历史”。

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部宣扬爱国主义的外国电影,描写平民船员参加战争支援活动,配合运输军需物资打击敌人,片末演到敌国宣布投降战争已经结束,但是船长仍然要求一个属下去做一件未竟的军事行动,这个属下一边拒绝一边跑开,同时大声喊到:战争已经停止,我们已经尽了力,现在该结束了,“我们都是小人物,这个世界不是属于我们的”。

这一句话令其长官气结无语,但是想想也并非毫无道理。专制社会人如蝼蚁命比草芥姑且不谈,即使现代社会讲究民意至上主权在民,民有民治民享,人民是国家主人,但是就个人来讲,绝大部分在社会政治经济的舞台上,扮演的都是小人物角色,芸芸众生默默无闻,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无权无势无声无息(民主国家可能拥有投票权利,但是仅以个人一票也是很难左右选举结果的),平凡庸碌自生自灭,悄然逝去不留痕迹,不能呼风唤雨,无力改变世界,不能影响人类,更不能流芳百世。

在某种程度上讲,人类世界也的确是那些“大人物”的表演舞台,他们有着过人的才智,超群的能力,独特的个性,坚强的意志,以及异常的运气,驰骋世界舞台,影响人类社会,改变历史进程,留下个人烙印,受到后世景仰。数千多年以来,人类社会日新月异不断进化,从刀耕火种到数码时代,从奴隶专制到民主政治,领袖群伦推动社会发展的,就是这样一些人物,人们所能记住的,也只有这些人物的名字。正如孙中山所言,人类之中少数属于先知先觉,能力超强推动文明发展,多数属于后知后觉或者不知不觉,只能跟在领袖后面随波逐流。

不过任何事情总有例外,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机缘巧合之下,也能推动社会影响世界,开启历史新时代,一个典型的事例就是上面提到的帕克斯夫人和她引起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另外一个最近事例就是突尼斯小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他是因为缺少执照上街贩售,而被警察部门没收摊车,几天之后,为了抗议警察暴力执法而试图自焚,由此导致一连串的反政府示威抗议,愈演愈烈波及全国,最终迫使总统宣布辞职,结束长达23年的独裁,进而引发包括埃及利比亚在内的中东茉莉花民主革命,独裁者纷纷下台甚至被击毙,伊斯兰世界由此开启了一个新的纪元。

帕克斯以及布尔吉吉,都不是职业革命家,热衷政治的人物,或者地方名人望族,社区民意领袖,他们没有高深社会理想或者特定政治抱负,仅是挣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从未想到改变世界影响历史,或者青史有名流芳千古,只是为了起码的生存,基本的尊严,被迫无奈作出抗争,以卵击石以小抗大,但却因缘际会改变了历史,无意之中载入了史册,这些事例告诉人们,现代社会普世价值毋远弗界,人格平等尊严相同,小人物亦不必过于妄自菲薄自惭形秽,只要秉持庄重自强,信奉良知道义,坚守人格尊严,守护基本权利,历史和正义也是会站在小人物的一边的。

参加国会大厦帕克斯铜像揭幕典礼的著名民权运动领袖杰西 杰克逊,还对正在争取基本人权的中国发表了感想——中国人民可以相信,就像帕克斯一样,在争取民主自由的道路上,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我想到了那位阻挡坦克的中国人,一人勇气可以震撼整个世界, 一丝光明可以驱散所有黑暗,我觉得那位面对坦克的人就是一位勇于追求民主和尊严的英雄”。杰克逊提到的那位“六四”无名勇士,小物虽小影响很大,早已载入史册闻名全球,还被选为二十世纪伟大人物之一,成为中国人民不朽的象征。他以血肉之躯赤手空拳,竟然大义凛然逼迫一队钢铁坦克止步不前,真是舍生就义视死如归,以命相搏奋不惜身,他也必定要象帕克斯夫人那样,影响未来中国的历史,永远激励代代后人,“不自由毋宁死”,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英顺,华夏文摘



郝伯村:八年抗战有些被篡改了


由中国二战军士后裔、研究抗战历史的民间学者所策展的“国家记忆─美国国家档案馆二战中缅印战场影像解密”,29日在台北开展。高龄95岁的前行政院长郝柏村受邀在开幕式致词说,抗战历史真相要传承下去,希望两岸年轻的中国人共同来重视这段历史,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光荣,才对得起牺牲的千万 人。

据中评社消息,曾是驻印远征军炮兵连连长的郝柏村表示,接到这活动通知时,他非常感动,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最 悲壮、最伟大、最光辉的八年抗战历史,有些地方被掩埋、被遗忘、被篡改了,有些地方根本不重视故意淡忘,八年抗战的胜利不是哪个党派,而是全中华民族全体 中国人的光荣。

1919年生的郝柏村说,年轻人淡忘是很自然的事情,政府与民间领袖不重视是不可以原谅的,他有幸在18岁军校还未毕业,就参加抗战,他这一代的中华民族牺牲了千万人。

郝柏村说,抗战历史真相要传承下去,他参考蒋介石的八年抗战日记刚刚完成50万字的抗战史,希望两岸年轻的中国人共同来重视这段历史,这是中华民族的光荣,这样才对得起牺牲的千万人,希望台湾能够重视,也希望大陆以更客观、公正的心态来面对历史真相。

郝柏村说,他个人有这使命感,要把抗战的真相展现出来,这场南北三千公里,战线绵延五千公里的战役,是流血、流汗、牺牲生命,有史以来抗战最悲壮、最惨烈的一页。

文汇网


依娃:甘肃大饥荒调查实录

【《开放》杂志金鐘按:中国1958—1962 史无前例的大饥荒真相,随著杨继绳《墓碑》多种文字的出版,已為文明世界更多人所知,也引起中外学界的重视。依娃女士就是一位不倦的调研者,她的重点是甘 肃省。曾往现场採访过上百位现已高龄的倖存者。史料弥足珍贵。她希望有更多的中国学者去全国作现场调查,揭开这场惨绝人寰的浩劫真相,以慰数千万饿殍和大 规模人吃人的死者的亡魂。】
 
对於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知道一九五七年的反右运动,知 道十年文化大革命,很多人被迫害、死去。但对於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二年数千万农民在没有战争、没有灾荒的年代活活饿死,这场人类歷史上最大的悲剧,今天仍 然鲜為人知,特别是年轻的一代。有些人问:「既然饿死了这麼多人,為什麼没有南京大屠杀那样的万人坑?」「為什麼我没有看到证据?」甚至有人说「是对毛主 席和共產党的污衊。」「是海外反华势力捏造出来的谣传。」
 
漫长半个世纪过去了,大 饥荒死亡者的冤魂还没有得到慰藉,倖存者的心灵还没有得到安抚。没有人认罪,没有纪念碑,没有纪念馆⋯⋯没有官方认可的真相揭露。笔者用两年时间走访当年 饥荒最严重的省份之一,饿死一百三十万人口的甘肃省,寻找大饥荒倖存者,採访调研,记录第一手的口述见证。
 
酒泉夹边沟:右派死亡集中营
 
夹边沟。地处甘肃酒泉地区的沙漠荒滩之中。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将甘肃省的三千多名右派分子(多是大学教授、报社编辑、中学教师、作家、画家等),遣送到夹边 沟农场劳动教养。他们住著地窝子,喝著糊糊饭,在寒冷、劳累、绝望和饥饿之中,有两千多名右派饿死。其中包括中共高干傅作义的弟弟,从美国归国的水利专家 傅作恭先生。
 
在天水市,笔者有幸採访到三位夹边沟倖存者,其中之一是九十高龄的李景沆先生,他是天水一中的老师,也是一位虔城的基督徒,终身侍奉上帝。他是天水一中六位去夹边沟的老师中,唯一活著回来的人。著有《蒙恩歷程》一书。
 
「我被打成右派后,一九六○年冬天,在酒泉的夹边沟。那时已经饿死了一千多名右派,但是上面还指示,让我们转去高台明水河农场搞春播大战。一无土地,二无水源,三无工具,四无籽种,五无住处,这不是让这些知识份子白白去送死吗?不是集体的屠杀吗?」
 
两千多名右派到了明水河,一天只有四两的糊糊汤可喝,他们找草籽找蜥蜴,吃一切能吃不能吃的东西,最后连大小便都走不动到外面解决,只能拉在自己冷冻的床铺上。
 
三千名右派,最后饿死得只剩下四百多名。因為有时一天就是四、五十个,来不级埋葬,只有拖出去扔在戈壁滩上,让狼吃掉啃掉。有一个邓立之医生的身体被饥饿的右派刮去了屁股上的肉而食。
 
七 十七岁的蒲一叶,当年是天水市团委「黄蜂反党集团」的骨干分子,因為年轻气盛,给市委领导贴了一张大字报,被打成右派送到夹边沟。他回忆道:「睡在我旁边 的姓何,我叫他小何。上海人,大家叫他小上海,他饿的成天呻吟著「妈妈!妈妈!」我劝说「你不要叫了,你妈妈在哪裡呀?」他就哭开了,可怜得很,才二十出 头嘛。可是到了第二天,我推他,他已经死硬了。被子一裹抬出去就埋掉。我另外一边是一个兰大的法律教授,他就说了一句「把我们的法律健全一下。」就被打成 右派,也饿死了。家裡还留下四、五个娃娃。我们一个地窝子,刚开始四十多个人,最后饿死得只留下不到十个。我算倖存的,因為妈妈给送吃的,算是活下来了。 我害怕人家偷我的馒头乾,晚上就放在头下睡。」
 
现年八十二岁的赵铁民是五十年代北 京大学的数理系高材生,他在报栏上看到「支援大西北,西北要人才。」就积极报名来到大西北当中学数学老师。五七年,因為他所在的天水铁中右派名额完不成, 他被补充进去,送夹边沟「劳动锻炼」。「我想去个半年就回来了,谁想到那裡没有吃没有喝,比劳改还厉害。我吃过青蛙,吃过蛤蟆,找点柴火,用棍子一戳烧一 烧,熟了没有,不知道。我不想死,我就想回来看看我的老伴,我的孩子啊。」说到这裡,八十二岁的老人泪水纵流,泣不成声。他从夹边沟回来后,没有工作,拉 板车给人送货十多年。昔日有骆驼祥子,今天有北大祥子。
 
仅仅天水地区,去了二百三十八名右派,仅仅回来二十二个,其他都命丧夹边沟,他们每个人得到二千元的抚恤金。由作家杨显惠的小说《夹边沟记事》改编,王兵导演的电影《夹边沟》,曾参加多伦多电影节,目前还不能在国内公映。
 
最先饿死地主富农、四类分子
 
打土豪,分田地。解放初期的土改,全国枪毙了七十多万地主,几百万家庭被戴上地主、富农的帽子,他们的子子孙孙都继承这个成分。五八年陆续开始饿死人时,首 先饿死的是一些成分不好的家庭,成分越高,活下来的可能性越小。富农家庭也不能倖免,因為他们被驱逐出家,剥夺了一切财產,比饥饿的农民得到的粮食分配更 少⋯⋯
 
甘肃省秦安县魏店乡的张忠信老人出生於地主家庭,他记得一个姓赵的干部领著四十多人闯进他家,用绳子捆绑吊打他父亲、大哥,抢去家裡的傢俱、牲口、被褥、农具,只剩下一个破木桶。「当大饥荒来临的时候,我们这个家庭就饿死了六口子人。」
 
张 忠信的大哥张忠平饿死时不到四十岁,临死前对他说:「我不行了,以后麻烦你照看我俩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三十多岁的二嫂,因為两个孩子出门逃荒,没有音 信,而天天哭泣,哭的瞎了眼睛,最后还是饿死。同时饿死了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因為是地主家庭,偷庄稼被干部处罚更严厉。张忠信的五叔父因為偷了一碗豌豆, 叔母被逼迫跳崖身亡,叔父被迫上吊自杀,最后一个没有人管的三岁侄子,一头绑在腰上,一头绑在窗框子上,活活饿死。说到「一碗黄豆,三条人命」的家史,张 忠信老人流下悲伤的泪水。「这些事情我到死都不得忘,像电影一样从我眼前放过。」 
 
现年六十二岁的农民牛 富贵,出生於一个富农家庭,家裡饿死了爷爷牛福成、父亲牛志恆、姐姐牛佛黛、弟弟牛祥娃、和一个尚未取名的小妹妹。「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大人还挖个坑一 埋,小孩就抱出去一扔。我经常三、四天没有一口吃的,就唆点冰柱子。都不知道,怎麼活过来的。饿的滋味,不好受。」因為饥饿,牛富贵的个子只有十来岁的孩 子高。
 
饿死八万人的「通渭问题」
 
大饥荒期间,甘肃省通渭县发生了与河南「信阳事件」同样惨烈的事件。虽然通渭饿死人数比信阳少,但通渭饿死人数占总人口的比例接近三分之一,远远高於信阳八分之一的比例。事情暴露后,中共中央和中共甘肃省委将这个事件称之為「通渭问题」。
 
一 九六五年通渭县的报告《通渭的歷史经验教训》中写到:「全县人口死亡六万零二百一十人,死绝了二千一百六十八户,一千二百二十一个孩子失去了亲人成了孤儿 ⋯⋯」这个数字是缩小了的,实际是饿死了三分之一。当时,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家庭有死人,有的全家都死绝了,大量尸体没有人掩埋。出现多起人吃人案件。
 
笔 者来到通渭县鸡川镇採访,他们中有九旬老人,也有六十出头的倖存者。听老人们说这个村子当年一到晚上,队长就带人给家家户户上锁、贴封条,不允许已经饿的 奄奄一息的村人掐穀扭穗偷吃活命。大兵团到各家各户搜粮,翻箱倒柜、挖地三尺,砸炕撅灶,把没有粮食的男女老少拉到大队的劳改队劳改,辱骂拷打,好多人不 是被打死在劳改队,就是饿死在劳改队。那时,公社、大队都有自己的劳改队,可以任意对社员打、吊、泼、跪、扣饭等等刑罚惩处。
 
笔者採访到七十四岁的苟应福老人,他说:「我们一家子饿死完了,就活下我一个。」当细问饿死的人是谁?名字?多大年纪时,老人一一回忆起来。笔者详录如下:
 
苟振德,男,四十八岁,苟应福三爸爸。
王菊莲,女,四十多岁,苟振德之妻。
苟根来,男,十四岁,苟振德的长子。
苟××,男,十二岁,苟振德的二子。
苟××,女,年纪不详,苟振德大女儿。
苟××,女,年纪不详,苟振德二女儿。 
苟××,女,二、三岁,苟振德三女儿。 
苟振武,男,五十岁,苟应福二爸爸。
刘×娥,女,五十岁,苟振武的老婆。 
苟××,男,七、八岁,苟振武之子。
苟××,男,五、六岁,苟振武之子 。
苟振兴,男,五十五岁,苟应福父亲。
牛中娥,女,五十五岁,苟应福母亲。
苟应斗,男,三十四岁,苟应福的大哥。
苟××,女,四、五岁,苟应斗大女儿。
苟××,女,二、三岁,苟应斗小女儿。
 
苟应富老人一家就饿死了十六个亲人,令人髮指。他自己没有被饿死,是因為他当时去「共產主义的宏伟工程,英雄人民的伟大创举」的洮河工程上当民工,逃过一劫。
 
「有没有人来调查过你们家饿死多少人?」「没有。」
 
「有没有人来记录过?」
 
「没有,从来没有人管,死了就死了。」
 
同村七十四岁的苟祥子说「我的弟弟、妹子都是饿死的。娃娃一死,我抱出去就扔了。我看见村边水沟裡都是死娃娃,扔满了。那时间,一家子饿死一半人是正常的。」因為母亲吃不到饭,没有奶水,许多婴儿被活活饿死。
 
同村八十九岁的老奶奶王彩林饿死两个女儿,她靠偷吃猪食活了下来。五十年过去了,老人吃完饭,还是习惯把碗舔得乾乾净净。这个饥荒年间留下的动作让笔者看著惊心,心痛不已。真是「吃饭舔碗,通渭特產。」
 
从未记录的大规模 人吃人事件
 
「人 相食,你、我是要上书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在大饥荒过后这麼对毛泽东说,令龙顏大怒,被后来的文革迫害致死。都到了国家主席承认、惊慌、不安的程度,可见 大饥荒中的人相食到了何种程度?仅仅安徽省公安厅有文件记载的人吃人案件就有上千起之多。由於当时严控的政治环境,更多的人相食事件并没有报案、记录。笔 者所调查、记录的大部分是吃饿死的人,也有杀了活人吃肉的案件。有几例是吃人者被政府发现,逮捕枪毙,还发了佈告。但是他们吃人的唯一原因:饥饿难耐。
 
甘 肃省秦安县王家村,那家有一个老汉,五十多岁,孙子也就是个四、五岁的样子。儿子、媳妇能跑动的都出门要饭逃活命去了,一老一少走不动的留在家裡,没有吃 的,没有办法。娃娃饿的成天哭,要吃的,爷爷也给不上。老汉饿慌了,躺在炕上不得动弹,就打这孙子的主意,屋裡再没有啥吃的。爷爷硬起心来,抱了些柴,烧 了些水。甘肃有些地方锅头都是在炕边上,爷爷就问孙子:「娃,水煎(开)了没有?给爷看看。」孙子饿得皮包骨头的,还乖得很,鼓劲翻起来看了看锅,就给他 爷爷说:「爷,煎了,我看著煎了。」爷爷又说:「没煎,你哄爷哩,你再给咱看清楚。」娃子往锅边边子爬近了些,给他爷说:「煎了,真的煎了,我不哄你。」 他爷又说:「没有,你凑近些,再看看。」孙子一凑近,爷爷把孙子一把就掀进锅裡。煮熟了,这爷爷就把自己的孙子吃了。谁能想像这幕饥饿的惨状?
 
还 有静寧县的宋宏仁老人回忆:「我的堂兄宋东川和堂兄宋勤珍从工地上回来,眼看有个人拿著镰刀来撵他们,宋勤珍跑得快跑了,宋东川没有力气跑,被那个人一把 按住,杀掉刮著吃肉了,人饿得跑不动。」笔者问:「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宋宏仁说:「白天。」又问:「有没有报案?有没有人来调查?」宋宏仁说:「那阵 人都饿得走不动路,谁报案去?没有人管,连尸骨都没有拉回来。」
 
人吃人现象在甘肃 省的重灾县通渭、秦安、静寧并不是个别现象。笔者的採访中,很多老人都亲眼目睹有人在大路上、田间刮割死人肉,拿回家充饥解饿。有两位老人更是回忆到,因 為当时吃死人肉太多,干部们把死人肉端到会场上,教育社员们不要再吃死人肉了。八十二岁的通渭县农民染月花说:「有人把人肉醃了几缸,準备度荒,都成黑色 的了。」
 
陇西县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把母亲的尸体藏在地窖裡慢慢吃,被发现后逮捕枪毙。在天水市发现有一个老妇人贩卖人肉包子,裡面有小孩指甲。被逮捕枪毙。受访者曾经去枪毙人的现场观看。
 
和中国歷史上所记载的「人相食」不同,这是在没有战乱和天灾的和平年代发生的大规模的人吃人现象。因此,应该有更多有责任感的歷史学家、学者,去实地走访,趁一代倖存者还健在,记载这空前悲惨的歷史真相。
 
十万妇女从甘肃逃荒卖到陕西
 
今 天,有「陕甘一家亲」、「陕西人救了甘肃人」这些民间说法。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二年几年之内,从甘肃省的甘谷、武山、清水、秦安、陇西等地县有八万到十万 的妇女逃荒要饭到陕西的宝鸡、武功、兴平等地,和当地的男人同居。她们当中,有些是丈夫在家饿死了,没有办法生活,带著年幼的孩子出门找活路。有些是已经 嫁人,但是在粮食紧缺的情况下,「保男不保女,让儿子吃,饿死媳妇去。」女人被饿得跑出来。也有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父母没有办法,对她们说 「娃娃,快跑,看能不能逃出来一条活命。在家就饿死了。」於是,很多妇女在人贩子的带领下、或者成群结队的扒火车、扒煤车、扒油罐车来到当时条件相对好一 点的陕西省,奔她们唯一的出路,嫁给当地男人生存下来。
现年七十七岁,落户在户县的王秀英老人说:「我那时候已经嫁人了,但是娘家不给吃的,把一个儿子饿死了。我要走,我的另外一个娃娃拉住我的衣襟也要跟,我编了个谎「放开手,妈妈给你要饃去。」就抱上一个刚生下四十天的娃娃,扔下二岁的娃娃往陕西跑。」
 
但 是,在当时严控的政策下,这些因為饥饿不得不逃荒乞讨的妇女被定為「盲流」,被在火车上赶下来,被强制收容,有些人就饿死在收容站裡。王秀英看见「前一天 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有两个、三个人死了,被抬出去。我被收容了五次,跑了五次。我是没有办法,回去还是饿死。」被收容后的王秀英,被派去干活,不然连一碗 热汤也喝不上。可是等她回来,放在草地上的女儿已经饿死了。她祈求看门老汉给扔掉,老汉不愿意,说是一条人命。没办法,王秀英自己把女儿扔到麦地裡。
 
来到陕西户县,媒人一连给王秀英介绍了三个瞎子,王秀英气的大骂:「你们陕西男人都是瞎子吗?」最后她嫁给一个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男人,在陕西生活下来,生育了四个儿女。
 
户 县七十多岁的张海花说:「把我就换了两斗玉米。我不爱这个地方,想老家,但回不去了。」兴平县七十一岁的李淑芳老人说「一下火车,就有这裡的男人等著。两 个人见面,男人说「跟我走,我家裡有吃的。」女人就跟上去了。我就是这样来的。」 十六、七岁就被人贩子领来的王秀英说「人家人贩子把钱一拿,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就天天哭,天天哭,什麼办法都没有。」
 
一 九六二年,甘肃和陕西双方在陕西西安开会,制定出《陕甘两省关於处理甘肃外流妇女与陕西群眾非法同居问题的座谈纪要》,把一些留陕妇女遣送回原籍甘肃,有 两万多妇女被送回老家。返回的妇女和留在陕西的妇女,很多人都有孩子留在甘肃或者陕西,母子骨肉分离,天各一方,是她们心中永远的痛。
 
王 秀英老人说:我的儿子来找过我,但是在陕西留不下,我这裡的儿媳妇不愿意。他就回去了,有时给我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陕甘一家亲是用血、泪、生命凝集在一 起的。当时陕西男人的善良、厚道,的确是收留了数万甘肃逃荒妇女和他们的孩子,扶养他们长大成人。是大饥荒中令人感动的人性光辉。
 
我们永远纪念你们
 
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知道这场仍然被掩盖、被掩埋真相的大饥荒。饿死的三千六百万人是一个什麼概念?小学生都可以算出来。
 
这是一场人类歷史上空前的悲剧。在气候正常的年景,没有战争,没有瘟疫,却有几千万人死於饥饿和大范围的「人相食」,这是人类歷史上绝无仅有的异数——著名学者杨继绳在他的百万言《墓碑》中这样写道。
 
他们死了,我们活著。他们不是和我们没有关係的人,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手足。我们应该永远纪念他们、悼念他们。
 
笔者的大饥荒亲歷者访谈实录正在出版之中,意在让人们更加瞭解、关注这场饥荒,记住这场人类的最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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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娃简介
 
1965年出生於陕西省富平县农民家庭,度过贫寒童年。曾在金融机构任职多年。
1993年随夫赴美,麻州CLARK大学进修英文两年。自幼喜爱文学,移民后作品多见北美中文报刊,曾获新世纪华文文学奖、萧邦图书馆徵文奖等。著有《我的乡村》《锅盔、煎饼、石子饃》等散文集。
中国1958-1962大饥荒中,家族五人饿死,近年开始做大饥荒调查研究。
依娃,《开放》杂志

斯大林派往中国的密使柯瓦廖夫

  
  这篇文章中我们将向您介绍苏联军事家、国务活动家伊万·柯瓦廖夫的回忆录。所有关于中国方面的问题,斯大林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甚至那些毛泽东提出的最为细小的、带有局部性质的请求都要发给斯大林,而且仅发给斯大林。在传递毛泽东主席致函的中间人当中,就有伊万·柯瓦廖夫先生。

  伊万·柯瓦廖夫出生于1901年,曾经高居很多领导职位,其中包括领导人民委员部和交通部。在1993年柯瓦廖夫去世之前,曾就自己的回忆录进行过交流,其中也包括在中国的工作情况。

  他回忆说,在1948年5月中旬,斯大林把我叫了过来。他拿出刚刚从毛泽东那里收到的电报。在电报中,毛请求向中国派遣解决经济问题的苏联专家组。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恢复在满洲的铁路运行。我被任命为这个工作组的组长。

  工程兵退役中将伊万·弗拉基米洛维奇·柯瓦廖夫对自己即将到中国工作的情况进行了介绍。在苏联人民反法西斯的卫国战争和打击日本军国主义期间,柯瓦廖夫曾任交通部人民委员,并是苏联最高权力机关----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成员。1948年6月,毛泽东非常需要在打击蒋介石军队的战役中对铁路运输进行保障,斯大林为此派出在这个领域最好的专家。与此同时,斯大林还委托柯瓦廖夫作为自己在毛泽东身边的私人代表。

  当时,柯瓦廖夫的官方职位是苏联部长会议中长铁路事务代表。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不彰显苏联对毛泽东和中共的支援。因此,柯瓦廖夫小组的全部工作都是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的。

  在中苏关系中,联络员、全权代表、顾问、密使和其它身份人物机制的设立,是针对当时情况的一种自然的必要反应。要知道,在上个世纪的整个前半部分时间里,在中国形成了双重、甚至是多重的权力体系。莫斯科需要和中国的若干政治力量保持联络。

  因此,与当时派出的官方外交全权代表或者政府大使相平行,苏联在中国其它政府机构中也派出了自己的代表。从常规来看,莫斯科要和两大现实政治力量、即蒋介石和毛泽东分别领导的权力机构共事。莫斯科在每一个权力机构当中都有自己的人马。其中有的人是全权代表或者大使,有的人是政治或军事顾问,有的人是塔斯社记者和共产国际执委会联络员,有的人是恢复铁路运输网络的全权代表。

  然而,无论是官方的或者是非官方的代表,其在莫斯科的主人只有一个,这就是斯大林。介于此,斯大林力图从各个渠道来获得信息,以便为自己形成客观的、关于中国的现实图景。此外,斯大林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因此,他常常要使不同的机构进行相互竞争,迫使他们嫉妒般地进行相互监督。

  柯瓦廖夫回忆道,1948年12月,我返回了莫斯科,就中国的局势问题亲自向斯大林进行汇报。1949年1月,我陪同米高扬再次来到中国。米高扬要与中共最高领导人举行异常秘密的谈判。在这些谈判过程中,柯瓦廖夫首次和毛泽东、刘少奇和周恩来相识,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和他们保持着最为紧密的工作关系。也就是从此刻开始,柯瓦廖夫将军在中国的使命内容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此前,他主要的工作方向是为中共和解放军组织技术上的帮助,现在,他工作的中心任务是向斯大林汇报中共领导层、中国总体情况方面的信息,并为毛泽东和斯大林之间进行联络提供支持。

  1949年春夏之际,关于筹建新中国的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有鉴于此,成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经济问题委员会。在这个委员会中,有毛泽东、刘少奇和周恩来,还有柯瓦廖夫将军。因此,柯瓦廖夫将军能够有幸参与为构建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进行的重大问题的讨论工作。

  1949年7月和8月,他陪同刘少奇率领的代表团对莫斯科进行了秘密出访。中方代表团和斯大林就最为重大的双边合作和国际局势问题进行了谈判。

  据柯瓦廖夫回忆,他对谈判中涉及到的所有内容都进行了记录。这些记录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与毛泽东即将举行的各种对话。柯瓦廖夫将军说,我已经很好地了解到,毛永远都不会满足于一个信息渠道,而是要在所有和我交谈过的人那里来验证信息的准确性。与此同时,我和毛泽东之间是相当信任的关系,我们可以就最为尖锐的问题来进行公开的讨论。针对一些微妙的问题,毛则更多地要通过周恩来来进行试探。其中,也包括中共与美国人的关系问题。

  伊万·弗拉基米洛维奇·柯瓦廖夫继续回忆自己在中国工作中的重要镜头。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事件是1949年12月到1950年2月柯瓦廖夫陪同毛泽东出访莫斯科。在与斯大林经过持久而非同寻常的谈判之后,双方签署了“中苏友好合作互助条约”、以及其它一些重要的文件。但这些内容已经是另外的话题了。这样,我有幸参与了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相关联的重大问题的工作。从此开始,中苏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柯瓦廖夫将军认为,当年发生的很多事情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为公众所了解。

  俄罗斯之声



狱中“宽严大会”亲历记


作者简介:严祖佑,生于1943年7月。1961年7月入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1964年9月26日因“反革命集团”案被捕,同年秋曾在上海师范学院和上海邮电俱乐部二处,公开举办该“集团”的“反革命罪行”展览会(是1949年以来,上海市第一起公开举行的,以在校学生为主体的“反革命集团罪行”展览会,至今总共两次)。1966年被处劳动教养两年,1972年被再次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1980年平反。曾做过商店营业员、中学教师、报社记者。2003年退休。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主任记者。《人曲》是作者以其十四年牢狱生活为内容的记实作品。


一.

1972年12月,我们这个“反革命集团”在辗转关押了八年多以后,终于作出了判决,我被判刑十五年。判刑当天,我住入了上海提篮桥监狱六号监三楼。

在上海提篮桥监狱中,六号监是独一的双酿团。

双酿团是一种苏式糕团。

我母亲是苏州人。因之,我自幼对苏州的甜食情有独钟。在苏州甜食中,又以各式糕团独步海内。在苏式糕团中,有一个颇有特色的品种,叫做双酿团。那是在一只小小的糕团中,同时包有两种馅心,其一是以黑洋酥命名的拌糖黑芝麻;其二是黄豆粉。一口咬下去,两种色、香、味殊异的馅心同时入口,十分诱人。

说六号监是双酿团,就是因为在同一幢监区内,居住者处于两种截然不同状态的犯人。

一种是刚入狱的新犯人。还有一种是即将刑满或已经刑满,等待出狱的犯人。

有时候,一些将要押送外省劳改场所服刑的犯人,在离沪前几天,也在这里集中。

三楼以上,住的是新犯人;二楼和一楼,是等待离开监狱的人。

因而,六号监又被称作出入监,或者说是人间的鬼门关。新鬼从这里进入地狱,老鬼又从这里开始新的轮回。

二.

进入六号监不多天,就聆听了一场“宽严大会”的实况广播。

这样的大会,在提篮桥监狱,大约每年举行二、三次,其程序和内容都是一成不变的。首先由狱方代表宣读公检法军管会的判决,对一些改造表现特佳的“立功”人员,予以提前释放或减刑;同时对另一些在服刑期间重新“犯罪”者予以加刑。第二项是由数名表现良好的犯人在大会上发言,倾诉自己的“改造体会”。最后由监狱负责人进行总结,并宣读若干获得表扬的犯人名单。我以前在提篮桥监狱居住过近一年,对此已司空见惯,但绝大部分新犯人却还是首次躬逢,因而具有相当的新鲜感。

这一次大会,有两个人的发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

两位都是九号监的女犯。

第一位开口时,我听到了一个十分怪异的嗓音:“偶(苏北土音,我)是一个地主分子……”

那声音又粗又沙,雌雄难辨。初听之下,我几乎以为是个男人,但会议主持者分明说是九中队的犯人。住在九号监的,当然只能是女人。会后,据几名代表六号监参加大会的劳役犯回来说,那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妪,已经羸弱得走路都显得吃力,是由一位年轻的女犯搀扶上台的。

那又粗又沙,非男非女的嗓音说:“偶(我)是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地主分子。偶的家乡是新四军的根据地,一九四九年初,偶丧心病狂地跟着还乡团回到乡下,向佃农收租。偶收到的租米,足够上百个人吃一年。政府判偶无期徒刑,是对偶的万分宽大。”

接下来,就是介绍自己这些年“积极改造”的种种表现。她说的具体内容,我已经都忘记了。每一位“积极改造”的犯人都有着极其相似的三部曲,那就是拼命地劳动,不遗余力地“揭发、批判”他人,以及呕心沥血地背诵毛泽东的语录和著作。这位苏北籍女士,在这三方面的表现,都使我叹为听之。尤其她说到自己是文盲,却耗尽心智背出了许多篇毛先生的大作——她当时说出了一串目录,其中有不少是长文。可以说,她在这方面的毅力和决心,决不输于另一位不识字的农村老妪,当年名动全国的顾阿桃女士。顾女士是“贫农”,因而成了“革命群众”推崇的偶像。可惜这位女士是“地主”、“反革命”,只能沦为犯人中的“明星”。

我记得最为分明的是,这位女士在结束发言前的最后几句话::“偶深深感到,判无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对改造失去信心。无期就是没有定期,这是政府给偶的一个机会。哪一天改造好了,这就是期。年龄也不可怕,偶今年虽然七十多岁了,但偶还是个小把戏(苏北话,小孩),因为偶以前的五十多年都是白活,不能算。偶真正的年龄,是从投入改造的那一天开始的。偶改造了二十来年,偶只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偶的前途还非常光明,非常远大。”

这些话语,伴随着那近似歇斯底里的低沉、嘶哑、中性的嗓音,带给我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诡异。
次日上午,小组学习的内容,自然是讨论前日的大会。当说到这位女士时,无论政治犯还是刑事犯,无一例外地流露出相同的表情:苦笑、摇头和轻轻的叹息。
                            
三.

另一位发言的女士,使我感到震撼的,并不在于其内容,而是她的身份。

会议主持者在通报发言者的番号和姓名时 ,吐出了三个字:荣智和。

号称中国最大的资本家,荣毅仁先生的女公子。

一九六二年,我和荣智和女士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年,上海市青年联合会举行了一次市委扩大会议,我应邀列席,并被安排在学生组。学生组大约有十来位成员,除了时任上海市学生联合会主席的郭醒民先生(复旦大学),以及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作者之一,当时还是上海音乐学院学生的何占豪先生等少数人是上海市青年联合会的正式委员外,大都是应邀列席的各界知名人士的子女,其中尤以工商界知名人士的子女多。记忆所及,有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撤退前夕,曾任上海市代市长,负责同新政权交接的赵祖康先生的儿子;在“文革”中双双悬梁自尽的,原上海最豪华的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老板胡治藩先生及夫人,著名京剧演员金素雯女士之子胡思华;以及永安集团郭氏、火柴大王刘氏的后人,荣女士是列席人员中最年长者。其时她病体初愈,正休学在家,是所有人中最娇弱的一位。说话的声音也极细,坐在一张桌前,隔开几个座位就难以听清。

当时,全国性的大饥馑正处于高潮。会议期间的午餐是招待的,一桌八个人,四荤、四素、一汤。我所在小组的成员,生活水准虽均属社会中上乘,对此伙食标准也都十分满意。却唯有荣女士一人,从未在餐厅同大家共进过一次午餐。每至中午,必由司机将她接回家中就餐,下午再返回会场。

会后,我们部分男生,有一段时间私下还保持不定期的小聚。大约过了大半年,听说荣女士结婚了,后来又听说她的丈夫戚先生是我高中时一位同届校友的哥哥。荣女士入狱的原因,据说是在文革中被指控企图与丈夫共谋出境,因而以“叛国投敌”罪,判了她五年有期徒刑,戚先生七年有期徒刑。
荣女士在这次监狱大会的发言中说,她入狱后,狱方特意安排她担任劳役犯——我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劳役犯的必修课,是每日三次背上掮着一百几十斤重的饭板,重复多趟从一楼冲到五楼。我无论如何难以想像,以她的纤腰,是如何顶起像山一般沉重的饭板的。

然而,荣女士竟然挺了过来。而且,据她说,身体也强壮了,多年的宿疾也痊愈了。

的确,监狱生活可以治愈不少疾病。即如轻度的精神病——当一个人在身体上处于极度劳累,精神上处于极度恐慌的双重压力下时,正常人可能会被逼得发疯,而精神疾患者所常有的焦虑、臆想等等现像,却会受到抑制,其症状就会减轻乃至消失。又如胃病,往往是由没有规律的不良饮食习惯引起的。一旦进了班房,一日三餐,既定时定量,又绝无暴饮暴食之虞。我在大学时,由于常睡懒觉,来不及吃早饭,经常胃痛。住进南车站路第一看守所以后,不到一年就痊愈了。一九七五年,我第二次到军天湖农场,同队有一位姓董的难友,患有大面积牛皮癣,求医十余年不仅未愈,且越来越重。参加农场劳动后,虽盛夏酷暑,常赤着上身干活,在烈日烤晒之下,一身皮肤乌黑如炭,不到两年,牛皮癣竟不治而愈。

这一切,在当时都是被我们这些囚犯称颂为通过“改造”所产生的奇迹。

那实在是一个“奇迹”不断的时代。

岁月悠悠,今日的荣女士,当早已获得“平反”。荣女士的尊大人荣毅仁先生,更曾荣任国家副元首。而荣氏家族,在上世纪末和新世纪初,又一次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钜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荣女士若回忆这一段往事,想必亦当感慨万千。   

严祖佑,《人曲》選章,民间历史




自由主义的捍卫者梁实秋


  从1980年代末开始,反思五四时期的激进主义思潮成为思想界的一个热点。不论是余英时还是王元化,对五四时期的激进主义,都曾有过系统的梳理与反思。在这种反思中,经济学家从经济学的角度展开的对五四的反思值得关注。经济学家陈志武就曾推荐过《无视私有产权的五四传统——以胡适为例》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作者认为作为自由主义者的胡适,虽然从思想、政治、言论上对自由主义做了充分的论证,但是却忽略了自由的基石:私有产权。

  在某种程度上,正因为胡适对私有产权不够重视,才有了对经济自由主义的迷思,并由此曾赞美苏俄式社会主义。从这一经济层面上说,胡适的自由主义是不纯粹的,至少在对私有制的论述上是失语的。与之相较,同时期的梁实秋却在言行上坚决捍卫私有制。在这一点上梁实秋无疑比胡适高明。

  梁实秋对私有产权的重视,首先源于他在五四学生运动中的生活经历。在五四学生运动中,梁实秋看到群情激奋的学生毫无顾忌地将路旁的汽车砸烂,然而这辆汽车的主人并不是学生心目中的卖国贼。以爱国的名义,肆意毁坏别人的合法财产,这让参与学生运动的梁实秋目瞪口呆,这也让他对群众心理有了更深切的认识。他曾写到:

  在这股洪流中(指五四学生运动)没有人能保持冷静,此之谓群众心理……我深深感觉群众心理是很可怕的,组织的力量如果滥用也是很可怕的……人多势众的时候往往是不讲道理的。学生会每逢到了五六月的时候,总要闹罢课的勾当,如果有人提出罢课的主张,不管理由是否充分,只要激昂慷慨一番,总会通过。

  后来,梁实秋清华学堂毕业后留学美国,他在美国所读的书中,有一本是斯陶达的《对文明的反叛》。这本书从理论上论证了私有财产是人类文明基础的论断,也坚定了梁实秋对私有制的看法。梁实秋曾在《影响我的几本书》中将这本书列为影响他的第五部书。其中说到:

  这不是一部古典名著,但是影响了我的思想。………斯陶达的生平不详,我只知道他是美国人,1883年生,1950年卒,《对文明的反叛》出版于 1922年,……这本《对文明的反叛》的大意是:私有财产为人类文明的基础。有了私有财产的制度,然后人类生活形态,包括家庭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各方面,才逐渐的发展而成为文明。马克思与恩格斯于1948年发表的一个小册《共产党宣言》声言私有财产为一切罪恶的根源,要彻底的废除私有财产制度,言激而辩。斯陶达认为这是反叛文明,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打击。

  一个不尊重私有产权的国家,最经常发生的事情无疑就是以国家主权的名义实施对个人私权的侵犯与掠夺,这无疑是对人类文明的背叛。也许,基于这种对私有产权的认知,梁实秋对苏俄保有警惕,在与鲁迅的一系列文艺思想论争中,时刻警惕亲近苏俄的左翼文学。这些文艺思想的背后,其实隐含着公有制与私有制、普罗集体与个人自由之间的抉择。

  不仅如此,1920年代中后期,留学归来后的梁实秋,与胡适、罗隆基一道,针对国民党北伐后建立起来的党国体制,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这一时期的国民党,在校园里推行党化教育,妄图统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这种做法与主张,是作为自由主义者的梁实秋所不能容忍的。

  在《论思想统一》中,梁实秋从环境与教育的角度出发,论证了思想是不应该也不能够统一的。对于统一思想的危害性,他写到:

  凡是要统一思想,结果必定是把全国的人民骗到三个种类里面去:第一类是真有思想的人,绝对不附和思想统一的学说,这种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得退隐阴晦,著书立说,或竟激愤而提倡革命。第二类是受过教育而没有勇气的人,口是心非的趋炎附势,这一类人是投机分子,是小人。第三类是根本没有思想的人,头脑简单,只知道盲从。

  对胡适、梁实秋、罗隆基所发起的“人权与约法”的论争,国民党先是从舆论上加以抨击,继而罢免了胡适的校长职位,最激烈时还曾将罗隆基拘捕。然而这些行为,并没有从根本上吓倒梁实秋等人。胡适去北平后,开办《独立评论》,对国民党的专制体制继续进行批判,被喝茶拘禁的罗隆基则转战天津《益世报》,任《益世报》主笔,继续批判国民党的专制体制。

  同样,梁实秋也没有放弃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1935年,在具有全国影响力的《大公报·星期论文》上,梁实秋发表了《算旧账与开新张》一文。在文中,梁实秋写到:

  今后政府对于人民之言论思想自由是否将给以真正之自由?国民党自执政以来,最使知识阶级分子感觉惶惑不安者,即是其对于思想言论的自由之取缔干涉,且其设计之工、推行之广、手段之严,皆远过于北洋军阀统治时代之所为。宣传党义,本是正当之事,但是宣传应不含强制的意味。今后宪政实施,亟宜大开党禁,国民党之党义今后应为国民党人所应奉行之经典,不应强加党外之人以服从之义务。所谓自由,固有限制,如煽惑叛变之言论,侮辱诽谤之言论,自然要有普通法律制裁,然不能因其有违某一党之党义而遂受特殊之惩处。

  在这里,梁实秋通过对两个时期言论自由的比较,发现北洋军阀时期知识分子所享受的言论自由,远远超过国民政府时期的言论自由,因此从自由多少的角度来看,国民政府取代北洋政府,无疑是一种历史的倒退。不仅如此,北洋政府时期,并没有特定的意识形态来禁锢社会,而到了国民政府统治时期,党义课成为学校的必修课,这无疑也是历史的倒退。

  另外,梁实秋对自由主义的捍卫还体现在他对晚年胡适的角色期待上。

  1950年代的胡适,面对赤县神州的变色,终于开始体味到私有产权在捍卫自由上的关键作用。在给胡适的信中,周德伟写到:“私有财产,乃人民保障自由的最大武器,如果没有财产,生产工具被政府集中所有,肚皮给政府控制了,将无任何自由可言。”而体味到私有产权重要性的胡适也曾在演讲中公开忏悔他对社会主义的颂扬。

  然而,这一时期的胡适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水经注》的考据上。

  对于胡适的这一行为,梁实秋很不以为然,在梁实秋看来,胡适作为自由主义的领袖,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写政论文章上,这些政论文章可以影响世道人心,进而使中国通往自由之路,为此,梁实秋曾婉转的劝过胡适,他曾对胡适说:

  先生青年时代写《庐山游记》,考证一个和尚的墓碑,写了八千多字,引起常燕生先生一篇批评,他说先生近于玩物丧志,如今这样的研究《水经注》,是否值得?

  可惜,具有考据癖的胡适对梁实秋的劝说没有完全接受。在胡适看来,替人辩冤白谤是第一天理,况且被冤枉抄袭的大学者还是胡适的老乡戴震,因此,晚年的胡适将更多的精力用来考据《水经注》的抄袭问题了。

  由于梁实秋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与鲁迅的论战,由于雅舍小品令人瞩目的成就,也由于梁实秋以一人之力翻译了莎士比亚戏剧全集,梁实秋给人留下的形象大多是文艺理论家、散文大家以及翻译家。其实,在这些形象背后,梁实秋还是一个坚定的自由主义的捍卫者,而在某些方面,他的许多思想洞见甚至超越了作为自由主义领袖的胡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梁实秋作为自由主义者的形象需要人们重新打量与思考。

   林建刚,《经济观察报》2013年3月30日


2013年3月30日《歷史日報》


  明镜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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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30日 星期六

趙紫陽與鄧小平的政治改革設想不是一回事



《新史記》記者 高伐林


衆所周知的是,趙紫陽的秘書,是鮑彤;鮮爲人知的是,鮑彤的秘書,是吳偉。

2012 年10月上旬,今年剛滿花甲的吳偉,從中國大陸來到美國,參加在紐約長島舉行的“胡趙精神與中國憲政轉型國際研討會”。《新史記》記者專訪了吳偉(續)——



參與起草政改總體設想

在大百科幹了一年多近兩年,政治氣氛實在太壓抑了,得不到重用,也得不到信任。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後,吳偉的一些朋友去了海南,1993年他也就索性捨棄公務員的待遇“下海”了,先後搞了幾個公司。“我不是經商的料啊,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自己缺少賺錢的本事,幾個公司都做得不好。”2003年之後,他就不做自己的公司了,到朋友的公司去任職。年齡漸大了,就辭職,回家搞研究、寫文章。但他對鮑彤的尊重,卻是多年延續下來了。最近幾年,他還是常常去見鮑彤,長的兩個月,短的半個月,就會去拜訪聆教。

《新史記》記者問吳偉:你當了兩年多的鮑彤秘書,主要幹了哪些事?參加哪一個具體的政治體制改革研究項目嗎?

當時被安排在綜合組當處長的吳偉回憶:鮑彤當時明確交待:你在我這裏當秘書,但是還要參加研討,做你的研究工作。

他記得,當鮑彤秘書沒多久,就投入了起草剛剛代理總書記的趙紫陽關於遏止“反自由化”狂潮的“5·13”講話,“鮑彤下面有五個人參與起草,三個人寫第一稿,每人一部分——我也有一部分,然後吳國光統稿,政改辦的秘書長最後潤色。”《新史記》記者記得:1987年趙紫陽的這一講話出來,舉國大搞“反資産階級自由化”運動頓時偃旗息鼓,原來眼前的吳偉參與阻遏了這一逆流!


鮑彤。2012年2月攝於北京。

吳偉介紹,政改辦的綜合組,主要就是負責起草關於政治體制改革的文件,當時分了工:吳國光參加的是中共十三大報告起草組,一位副局長帶領吳偉等人起草關於政治體制改革的方案。

吳偉說,十三大報告和“關於政治體制改革的總體設想”這兩個文件是有區別的:十三大撒報告是對外公開發布的,主要是講虛的、講原則性的問題;而“總體設想”不講虛的,大部分是很實的,講操作性的問題:“要幹什麼”“怎麼幹”,像撤銷黨組,撤銷政法委,等等,全都列出來了。

對於比較虛的原則,大家都舉手贊成;一談到實的,分歧就來了。吳偉回憶說,趙紫陽原來打算“關於政治體制改革的總體設想”要在1987年10月的十二屆七中全會上通過的,以便隨後提交十三大審議,但是由於這個實的東西引起的爭議太大,“它太具體了,所以在全會上就不大能通過”,為了保證十二屆七中全會和十三大能順利召開,就沒有在全會上表決,改成了“原則同意”。十二屆七中全會公報這麽表述:“原則同意”這個總體設想,並把其中主要精神寫入十三大報告。

《新史記》記者查1987年10月20日通過新華社發布的十二屆七中全會公報原文,是這麽寫的,驗證了吳偉的說法:

【全會討論並通過了《中央委員會向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討論並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章程部分條文修正案》,一致決定將這兩個文件提請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審議。

全會討論並原則同意《政治體制改革總體設想》,決定將這個文件的主要內容寫入中央委員會向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

我追問:你說當時“爭議太大”,那麽是關於政治性的爭議呢,還是關於操作性的爭議?當時黨內高層“左”的勢力、保守勢力還相當強大。不過吳偉說,這個“總體設想”主要都是操作性的,原則上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連十三大報告大家都通過了麼。


鄧牌政改與趙牌政改

吳偉回憶起八十年代投入政治體制改革的經歷,充滿了激情。

他說,當時高層有三個方面的政治力量,第一,是胡趙為代表的開明領導者;第二是鄧小平,作為黨內矛盾的仲裁人,一方面堅持改革開放,一方面又堅持四項基本原則,這麼“左右互搏”;第三就是黨內保守派。

吳偉認爲,趙紫陽經歷過兩次大徹大悟。第一次是“文革”,他從共產黨傳統的階級鬥爭學說中掙脫了出來;第二次,就是從1989年之後,經過思考,他實現了向徹底的民主主義者的轉變。

如何看三年多的政治體制改革的過程?吳偉的看法是,確有雙重性:從目標上說,趙紫陽與鄧小平是並不一致的。現在有人批評說,那只是體制內的改良。吳偉說,但是對“改良”,也有兩種不同的認識:鄧小平提出政治體制改革的目標和他的措施,與趙紫陽提出的目標和措施是不同的。

這就是趙紫陽當時的難處——吳偉回憶說:鄧小平主張的,是對體制做些改良,在保持共產黨領導地位不變的情況下,革除體制內官僚主義呀、層次過多呀、職責不清或交叉重叠以致互相推諉呀,等等之類的弊端,以提高行政效率。鄧小平從來也沒有認真想過在中國搞民主;而趙紫陽受命主持這場政治體制改革的探索,他是要實實在在推動民主;然而他又處在鄧提出的目標的壓力之下。“但他還是將高度民主作為政治體制改革的長期目標,提出來了”。

吳偉說,趙紫陽接受了鮑彤和我們政改辦提出的方案——將政治體制改革設為兩個層次,把鄧小平的“提高政府效率”包括進去,然後把高度民主作為長遠目標。吳偉解釋,這樣一方面可以取得鄧小平的支持,另一方面又適合中國的現實發展需要。

他說,後來政改辦又提出,要實現從革命體制向建設體制轉變,從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這“兩個轉變”的口號,趙紫陽也接受了。(《新史記》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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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俞平伯平反的前前后后

    1954年的评红批俞运动,是当代中国史上的大事。与之相对应,1986年1月,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召开的“庆贺俞平伯从事学术活动65周年大会”,也受到很大关注。龚育之、戴知贤等知名学者,都认为这是一次为俞平伯平反的大会,中国社科院院长胡绳在会议上的简短讲话,事实上为俞平伯公开平反。不过,俞平伯的一些学生、亲属,对这次会议,却有所保留。时至今日,国内学术界对这次纪念会的研究,尚很薄弱,相关史料,亦很罕见,现在,根据已掌握的资料,略作考证,以见因缘。

    近期,刘再复的多部散文集与大陆读者见面,其中,《师友纪事》一书,有多篇文章提及这次会议,如《钱钟书先生纪事》、《胡绳纪事》、《还不清的满身债——怀念孙楷第先生》等,均是如此。刘再复明确表示,积极推动为俞先生召开纪念会议的,正是他本人,目的就是为俞先生平反。1984年底,刘再复任文学所所长,上任伊始,他就策划召开关于俞先生的会议,他认为,这是在“还债”,俞平伯先生在1954年之后,“几乎没有写什么诗文”,宝贵的三十多年光阴,白白流失,实在可惜,“由于感到可惜,更觉得应当还债”,还给俞先生学术自由和学术尊严。在刘再复看来,当时他需要还很多的债,“又想到还孙楷第先生的债,还钟惦棐先生的债,还王叔文先生的债,除了政治债之外,还有经济债、房子债、出版债”。刘再复披露,文学所的其他领导,如何西来等,对此议均表示赞成,所内老专家,亦积极支持,钱锺书先生对刘再复说,“你做得对,我一定出席你的会”。因为1986年将是俞平伯先生八十五岁诞辰、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故此,刘再复加快了工作进度。

    胡绳院长是在会议召开前几天才知晓此事。事出突然,令胡绳很感震惊,为俞平伯召开庆祝会,必然要触及毛泽东对俞平伯的评价,他责问刘再复,“这是毛主席定的案”,“你忘了毛主席的批示了吗”。胡绳要求立即向中宣部报告,请求同意。最终,这次纪念会得到批准,顺利召开,胡绳也到会讲话。从事情经过分析,胡绳就会议问题曾请示上峰,但是,具体的过程,以及相关主管领导有何反应,尚缺更多资料以资说明。1994年出版的胡绳著《先贤与故友》一书,收入《庆贺俞平伯先生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一文,即他在那次会议上的讲话全文。在此文末尾,胡绳特别注明,“胡乔木同志审阅过这篇讲话稿”。胡乔木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主管宣传工作。可见,为俞平伯召开纪念会,以及这次会议怎样开,均已获取高层领导首肯。因此,这个庆祝会,其规格某种程度上已逾越文学研究所甚至中国社科院的范围,具有替中央表态的意味。可能正因为如此,胡绳的讲话虽然简短,但调子却极高,除了明确表示“1954年下半年因《红楼梦》研究而对他进行政治性的围攻,是不正确的”,还进一步强调,关于红学方面的不同意见,“只能由学术界自由讨论”,“我国宪法对这种自由是严格保护的”,“按照四项基本原则中的人民民主专政原则,党对这类属于人民民主范围内的学术问题不需要,也不应该做出任何‘裁决’”。这些语气相当肯定的表述,否定了1954年对俞平伯的批判,还俞先生以道义和学术上的公道。这次纪念会,却是一次平反大会。

    事实上,为俞平伯平反,尚有后续行动。纪念会落幕,仅隔一月,《光明日报》发表专访俞平伯的文章,《佳气神州一望中》。这篇文章称赞俞先生是追求进步的爱国主义学者,在专访中,俞平伯再度畅谈《红楼梦》。对熟知内情的人而言,这是不同寻常的事情。1954年之后,俞先生决口不谈《红楼梦》,经过“文革”,更是心有余悸,不愿发表新的《红楼梦》题材文章。红学家邓云乡在八十年代多次向俞先生请教,不过,在交谈中,俞先生很少谈及《红楼梦》,邓云乡的《红楼识小录》出版,请俞先生赐序,得到的回应是,“小序以愚自六六年后,迄未写作关于此书文字,其发表者皆仅存之旧稿或小诗词,未便破例,希见谅”。另据黄裳先生披露,俞先生曾写有论述吴伟业《圆圆曲》文章,但俞先生认为“以论点含糊,不敢示友,况付刊乎”,黄昌先生认为,“推想也还是怕引起麻烦,其实谈三百年前事与当前政治有何关涉,在这里不能不感到十年动乱留下的影响之深”。俞先生向黄裳提及《圆圆曲》,是在1985年6月,仅过半年,一贯谨慎小心的俞先生就在影响力很大的《光明日报》上公开谈红,其中的政治宣示意味,大家都能感受到。也是在1986年,俞先生赴香港访问交流。

    至于那次纪念会的具体内容,读者所知甚少。刘再复也没有详细介绍,仅说气氛热烈,到散会时更是“群情兴奋”,与会者都纷纷上前向俞先生道贺、照相,钱锺书先生主动走上前来,对刘耳语,“会开得很好,你做得太对了”。但是,俞先生的外孙韦柰则认为,会议“调子很低,规模不大,连家属人数都要删减。各报没有什么报道。外公回家后不说,不是很兴奋”。通读这段文字多遍,不知“不说”二字是否为“不悦”。韦柰的感受,与刘再复差异较大,可能也反映出某些实情,俞先生多年来心情一直较为压抑,此番直面1954年问题,心情难以平静,没有显出兴奋之情,也是情理中事。

    总体来看,这次纪念会,虽小经波折,终于成功召开,并有良好影响,回想其中的经过缘由,不能不指出,这是一次举重若轻的会议。

    俞平伯先生1990年10月15日病逝,韦柰回忆,“丧事仍然很低调”,“我跟单位说,要不要把消息告诉中央电视台一下,对方说不要”。韦柰的回忆不够全面,当其时,新华社发了电稿,《北京日报》等媒体予以报道,俞先生的老同事、著名学者吴晓铃先生就是从《北京日报》上得悉噩耗,晓铃先生认为,“现在,在政治上和学术上,他都获得了正确的评价”,“晚年福寿同归”。不难看出,1986年的纪念会,确实产生了很好的效果。

    李卫民,《中华读书报》2013年03月27日



从《陈奂生上城》到《陈奂生出国》



  郭春林(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70年代末-80年代初农村去集体化叙事的逻辑——以作家高晓声为例


  我们需要重新检讨中国社会在卷入资本主义化的进程中,除了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对其所有的外部压力作用外,自身在哪些方面也自发地生成了资本主义化的诉求,乃至有效地推动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在我看来,80年代无疑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在相当程度上说,80年代的社会、文化、政治等因素都曾经颇为深刻地介入、参与了这一进程。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文学。简单地说,70年代末至整个80年代中国文学中农村题材的文学写作通过去集体化的叙述逻辑,在80年代文学作为社会文化生活中心的整体环境中,非常深入地介入、推动了作为去政治化之一方面的去集体化进程,而江苏作家高晓声不能不说是其中一个重要人物。

  就中国的近现代史而言,摆脱贫困,走上“国富民强”的现代之路也正是革命的合法性来源,其中也包含了建立民族国家主体的强烈诉求,以及内在于这一诉求的国民主体的建立。也可以说,这是新时期文学最重要的叙事动力。这里有两个最基本的问题:其一,贫困和匮乏是怎么产生的;其二,如何解决贫困和匮乏。如果说,我们将这两者当作整个中国近现代文学的基本问题看待是符合历史事实的,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可以看到,新中国成立前由政党意识形态所产生的两种解读和设计方案之间的争论(两者的关系可以颠倒过来),因新政权的建立理所当然地只剩下一种,即社会主义的解决方案。在这一解决方案中,作为“三座大山”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被看做造成贫困和匮乏的根本原因。然而,当社会主义革命取得成功之后,当“国富民强”的承诺未能在大多数人能承受的时间段中全部实现的时候,甚至民众的贫困和匮乏并不亚于此前的时代和社会时,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就成了非常棘手的问题。

  随着“文革”作为激进政治高潮的逐渐衰落和结束,中国社会进入被称为“新时期”的80年代。实际上,在我看来,贫困和匮乏也是导致激进政治失败很重要的内在力量之一。于是,“新时期”的开始也必然以对激进政治的清算为起点,而也正是在这一逻辑中,激进政治被当作造成贫困和匮乏的根本原因。但70年代末80年代初所开始的对激进政治的清算方式显然过于简单,对激进政治中被批判和否定的诸种非社会主义因素缺乏应有的政治警觉,特别是缺少应有的理论深度和思想辨析,同时,对产生激进政治的历史原因缺少同情性理解,更没有在此基础上建立并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政策应对、制度创新和实践措施,甚至对那些非社会主义因素所有的超强生产能力过于轻视,而只是将其视为一般意义上的向往富裕生活的“人之常情”,这也就为90年代全面引进并迅速渗透中国社会肌理的资本主义创造了温良的土壤。

  这实际上是一种将洗澡水和孩子一起倒掉的急功近利的急切之举,其中也就有对富于鲜明社会主义属性的集体化运动的否定。集体化被视为“极左”政治恶劣的生产组织形式,除了生产“大锅饭”和寄生于“大锅饭”的“二流子”外,严重地挫伤、损害、限制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阻断了农民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生活的道路。这样的逻辑一旦被认同,毫无疑问,原先所建立的社会主义政治认同也即随之松动,甚至破产,而广大农村的严重贫困无疑更加速了这一逻辑的传播。在这样的背景下,50年代曾经由刘少奇等制定并实施但不久被批判的“三自一包”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42并在对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包产到户后粮食大幅度增产的宣传报道中迅速成为整个社会关注的焦点。很快,政府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确定为新时期农村经济政策的主要方向。在这一背景下,高晓声创作了他“文革”结束后的第一篇重要的短篇小说《“漏斗户”主》。小说发表后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但高晓声因着他对农民颇为热烈的感情很快创作了《陈奂生上城》。小说的主人公陈奂生就是“漏斗户”主,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这一次没有让作者失望,作品引起了文学界乃至整个社会普遍的关注。此后高晓声断续写下了《陈奂生转业》、《陈奂生包产》、《战术》、《种田大户》和《陈奂生出国》,并于1991年将这些作品合集、定名为“陈奂生上城出国记”出版。

  “漏斗户”主陈奂生可以说是一个去集体化的先锋形象。小说中,作者为他设计了一个很有气势的“不相信”:“他不相信‘粮食分多了黑市就猖獗’”,因为他自己就不会;“在口粮紧张的情况下,他不相信用粮食奖励养猪是积极的办法”;“他不相信‘有一斤余粮就得卖一斤’的办法是正确的,因为它使农民对粮食的需要,同收成的好坏几乎不发生关系,生产的劲头低落了”;“他还不相信分配口粮的办法是完全合理的,因为它只考虑了一般情况而不考虑特殊情况。”陈奂生的“不相信”无疑是尖锐的,它直指70年代一系列的农村粮食政策,以及其时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在农村粮食问题及其他相关问题上的反映。第一个“不相信”指向的是反资本主义自由贸易,即走资本主义道路;第二个指向 “大力发展养猪事业”的号召;第三个指向统购统销,而且还暗含着一个如何激发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的问题;最后则指向粮食分配方法。也可以说,这几个“不相信”就是高晓声为陈奂生所想到的致使他成为“漏斗户”主的原因。

  陈奂生的饥饿和贫困当然是必须直面的现实,而陈奂生的贫困实际上也是整个农民的贫困。然而,他的贫困并非集体化的结果,在相当程度上说,乃是其家庭结构必然产生的状况。有学者以社会学和历史学结合的方法,通过对个案的具体研究,颇为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陈奂生这样的家庭结构,在这样的分配方法下,必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处于口粮入不敷出的状态,43而且,陈奂生这一家不仅仅处于由起始家庭向成长期过渡的缓慢阶段,更兼妻子体力、脑力均有问题,工分无疑比一般妇女少,甚至很低,四口之家,基本上就是靠陈奂生一个强劳力,但所需要的粮食却并不比别人少多少。陈奂生怎么可能不戴上“漏斗户”主的帽子呢?而且,到高晓声写《陈奂生出国》也就明明白白地说道:“儿女一上阵,家庭经济的滑坡现象似乎就刹住了。”

  而陈奂生们普遍贫困的问题显然来自于国家实施的农产品统购统销的政策。“文革”结束后,这一点就一直是被批判的焦点之一。但问题在于国家为什么要实行统购统销?毫无疑问,就是为了实现工业化,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是“四个现代化”的根本目标,而实现现代化的根本目的乃是最终使国家摆脱贫困的面貌。换言之,也就是让普天下的人民能够过上好日子,这其中自然包括陈奂生在内。然而,这不是什么“吊诡”,而是残酷。残酷的历史和现实留给新中国的道路似乎就只有先实现工业化。

  在我们这样经济落后的农业大国,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建设,在开始一个时期内,要求农民多提供一些积累是必要的,不可避免的。资本主义国家筹集工业化资金,或者依靠残酷的原始积累、掠夺农民,或者对外掠夺殖民地,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能那样做。但是,如果不在相当一个时期内,要求农民多提供一点积累,工业化资金哪里来?当时党内党外都有一些同志过于同情农民,不赞成统购统销,他们的出发点可能是不坏的,但他们的意见是不对的,行不通的,因为没有考虑国家工业资金积累这一大需要。44

  这是薄一波的话,温铁军将其对集体化时期农村经济的研究看成这一表述的“注解”。我想,这正是我们在重新思考陈奂生问题时应该认真对待的。一方面,执政党要实现强国富民的社会主义目标,似乎必须经由工业化这一条路,可是工业化必须有资本的原始积累,没有外援,更不能掠夺,于是只剩下广泛的社会动员,提高生产积极性,提高社会主义的觉悟,而所有这些所针对的主体是农民,因为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民占人口的绝大多数。所以,只要我们认定,或者不得不接受这个早已被规定的以工业化为先导和基础的现代化模式,我们就只能这么做,这就是代价。但另一方面,往好里说,这是社会主义觉悟,是作为共同体的民族国家的意志和目标,可往坏处说,这虽然不是掠夺,但毕竟是“内部殖民”。一个国家人口最多的一个群体为现代化作出了巨大牺牲,历史没有理由遗忘他们,现实更没有理由仍然将他们固定在边缘。在这个意义上说,陈奂生们是伟大的。

  按照温铁军的研究,80年代之所以能迅速实现工业化,根本原因就是此前的统购统销等一系列政策的有效实施,使国家基本上实现了进行工业化的原始积累。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现在之所以可以享受到这些现代化的成果,正是因为有千万亿陈奂生们为之作出的巨大牺牲。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陈奂生们所付出的代价就绝不应该只是由陈奂生成为“漏斗户”主的那个时代独立承担,而应该由整个近现代史共同承担。

  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所谓城乡二元结构恰恰是工业化所生产出来的城乡关系,我们也可以说,工业化的结构生产了城乡二元结构,尤其是新生的社会主义中国更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上,城乡差距是新中国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必然有的结果,且难以克服。也就是说,陈奂生们的贫困其实是工业化过程中的结构性贫困。

  但是,70年代末80年代的农村题材作品却在相当的程度上并没有能够充分地进入历史的内部,深入地考察历史,只是以一种简单的逻辑将陈奂生们的贫困和广大农村乃至整个社会的物质匮乏看成集体化运动的恶果,而将“包产到户”作为解决、克服的有效途径。然而,事实上,正如黄宗智的研究所表明的那样:

  直率地讲,80年代的市场化农业在作物生产上并不比在1350至1950年的600年间或集体化农业的30年间干得好。……长江三角洲的关键性发展不是来自大肆渲染的“个体”农业生产和小商业,而是来自乡村工业和新副业。正是乡村工业化和副业发展才终于减少了堆积在农业生产上的劳动力人数,并扭转了长达数百年的过密化。

  黄宗智最后得出结论:

  长江三角洲乡村的真正重要的问题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在于市场化家庭农业或计划下的集体农业,不是在于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而是在于过密化还是发展。45

  虽然我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这一结论,但其过密化理论无疑是中国农村,尤其是苏南这一人口密集的区域长期无法改善农民的生活水平的有效解释。

  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及相当一部分农村题材的小说实际上都或多或少地涉及对集体化运动的批判和否定,包括对陈奂生缺乏主体意识的所谓“农民性”的揭示和刻画也均被看成集体化的结果。而高晓声及其陈奂生不过是80年代新时期文学中较为典型的人物之一,绝大多数农村题材的小说均积极地参与了这一去集体化的浪潮。然而,90年代以来,个体 / 家庭式的农村经济遭遇自由市场的冲击,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贫困的中国农民却陷入了更为困顿的境地,同时,被市场和包产隔断的农民在城市化的道路上再也无力抵挡日益严酷的生存竞争和体制压榨。特别是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和2008年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机对中国农村经济和农民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而一些农村不得不重新以合作社的组织形式来应对,在相当程度上说,这是现实逼迫我们重新回到历史中去,慎重对待社会主义的遗产。

  卢晖临:胡靖、吕新雨和郭春林的这三篇报告的主题非常接近,涉及对集体化和集体经济的认识问题。郭春林老师的报告讨论了文学领域对于集体化的一个否定,在今天看来,这个否定无疑是一种建构,它把集体经济看作必然会抑制生产力的、必然会打击农民积极性、必然导致大锅饭和农民贫困的一种制度,而解决之道就是“包产到户”,所谓“一包就灵”。怎么看待这种否定?我想它肯定不是有意造谣,包括像高晓声这样的人,都有很丰富的农村生活经验,他们的作品所反映的集体化时期的一些问题,都建立在一定的事实根据上。我相信,今天研究集体化和集体经济的学者,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发现一些和高晓声所揭示的不同的事实,譬如我们可以找到经济状况良好、农民积极性高涨的生产队。站在今天的角度,重要的不是用一些事实掩盖或者推翻另外一些事实,而是如何在多元甚至矛盾的事实基础上发展出对于集体化和集体经济更具同情的认识和理解。结合胡靖和吕新雨的两篇报告,我想简要探讨一种认识和理解集体经济的方向,那就是回到历史过程和脉络中去,要从一种去历史的、去情境化的叙事回到历史性的、情境化的叙事里面去。

  在我看来,中国的集体化或者说集体经济实践有三大目标:第一是保障,第二是公平,第三是增长。回顾前三十年集体化的历史,可以说第一个目标是较好地实现了,集体经济为农民提供了基本的保障,除了1959~1961年的大饥荒,中国农民整体上做到了免受饥馑之苦,随着农村合作医疗体系和教育体系的建立和完善,农民医疗健康和教育的基本需求也得以满足。第二个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实现,包括分配上的公平和政治参与上的公平。官僚主义和特权问题没有完全消除,但是被抑制到一个很有限的范围内。第三个目标则遭遇挫折。一方面是生产力提高的速度不够快(譬如和改革开放之后比较),另一方面是生产力的有限增长并没有转化为能够让农民切实感受到的成果,如粮食消费量、生活水平的提升。第三个目标的受挫对于中国集体化的成败影响至为关键,由于增长有限(或者更准确地说,农民无法感受到增长),农民只能长期处在低水平的保障中,与此同时,极为狭小的分配空间也放大了农民对于官僚主义和特权的感知,放大了农民由此产生的不公平感。

  增长目标的受挫是必然的吗?我们仍然要回到历史情境中去理解。吕新雨的报告讲到了当时的约束条件。我们要把当时的约束条件充分地挖掘出来,包括国际局势、工业化的战略性目标,也包括当时的技术水平。徐俊忠老师文章里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历史并没有给毛泽东留下实践这一构想的从容空间和时间”,如果我们回到历史的情境中去看,是能理解到这一点的。比如说,国际局势一直到70年代初才缓和;我们工业化的前20年一直处于要对农业抽取比较大的资源的历史阶段,等等。我们重构历史阶段和各阶段的约束条件,就会看到增长目标为什么没有很好地实现,特别是没有体现在农民那里。这样,我们就会有一个同情式的理解、同情式的分析。

  说到增长,我刚才更多地是谈到外部的历史阶段和约束条件,还有一块是内部的约束。一是人民公社和生产队内部的官僚主义和特权问题。我们当时发明了很多群众参与的方法,但基本上还是依靠周期性的群众运动,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一定距离。二是科学管理的问题,即我们怎样去计算劳动量,怎样去提高社员的积极性。从那些坚持下来、比较成功的集体来看,他们确实是有一套比较精细化的科学管理方法。当然,这个内部的约束条件又和前面的外部约束条件是有关联的。如果我们的外部条件不充分,不能为我们打开一个足够的空间(增长能更多地留在合作社和生产队的内部),精细化管理也就没有太多的空间了。本来蛋糕就不够大,大家都处于生存水平之下,你让他设计出一套区别大家劳动、分配劳动报酬的管理技术,就会受到社区伦理的限制。我想,我们用这样一种历史的方式,可以把当时集体化时期的问题展示出来,同时也会看到一些成就。比如,胡靖老师在报告中讲到的农田水利等方面的成就。这样做的当下意义在于:在一个新的历史条件下,挖掘和恢复历史上由于受历史条件的约束而未能实现的可能性。

  老田:我以前自称职业农民,受到别人的批评,说我的资格不太够,但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三农”问题一直很关注。听了三个报告以后,我有很多感想。特别是,胡靖老师用了负的公共品、负的资源等概念,我觉得很新颖。我自己也总是感到以前的研究,特别是关于毛时代的研究,喜欢用很多大的词语,比如生产力、生产关系;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去分析政策和决策,变成了压倒一切的分析历史的框架。我总觉得这是不合适的,缺乏深入下去的概念,研究也没有从中层往下层走,缺少与现实针对性强的具体的理论工具。我听了胡靖教授的报告后,感到非常受启发。

  吕新雨特别提到,生产结构和社会结构必须跟政治结构相配合,孤立的政治结构是不可能成立的,并用这个来解释城市人民公社的失败。毛时代的农村是政社合一,其成功之处也在于这配合了社会结构和生产的制度化过程,这个制度的部分残余在今天还有生命力,可惜未能被执政者充分认识。但在后来,毛确实希望在公有制的条件下,实现政治权力和生产结构的分工,在政治权力向多数人手上转移的同时实现代表性的重建,这是他晚年思想中间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意识,值得好好研究。

  我对文学不是很懂,但我能感觉到文学力量的强大,特别是伤痕文学对于改革所需要的舆论氛围的塑造作用。1962年毛主席在北戴河开会时赞成康生的说法“写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如果把文学与社会科学在历史转折时期的出场顺序比较一下,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从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角度研究过去的历史,要完成学术上的提炼,找到一个合适的概念框架重新表述出来,这需要很长的学术积累时间。黑格尔就曾说过 “密纳瓦的猫头鹰要等到黄昏才会起飞”,但文学就不同,它比较先知先觉,就像郭春林所分析的高晓声小说一样,它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好人很不顺、很受气,坏人则很嚣张、很得意。通过这种方式,利用审美情感的动员和群众的同情心,很快就把社会舆论氛围根本改变,所以,文学往往在社会科学之先,就能够很好地服务于意识形态的转型需要。关于“陈奂生”系列所隐含的主题及其来源,我想起一件事。杜润生是宣传高手,他写过一个顺口溜:“联产联住心,一季大翻身;红薯换蒸馍,光棍娶老婆。”“娶老婆”是结婚和延续家族的大事,“一季”就够翻身说明政策效果极其好,可以立竿见影,农民的生存条件大大改善了。杜润生总结和论证问题的方式,特别契合“陈奂生”系列的故事讲法。文学为改革服务,令我想到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布罗代尔在研究西方资本主义的起源时说,那个时候资本家群体挺惨的,当时的封建主掌握了很大一部分的政治优势和舆论优势,在资本家蹒跚迈步的阶段,背后总是有个强有力的批评者在敲打他们,好像欧洲文学史上干这活的人很多,狄更斯、巴尔扎克等都是,批判现实主义当了很长时间的主流,所以欧洲资本家群体恐怕比中国今天的要健康。今天社会上“仇官”、“仇富”的现象比较严重,是不是与资本家群体成长过程中间权力和舆论都参与“保驾护航”有关?各种社会力量过分烘托了强势的资本成长过程,像高晓声在“陈奂生”里也是这个路子,老说陈奂生的好话。我想,陈奂生在“万元户”阶段还不会有大问题,后来要变成资本家,也会很容易变坏,政治权力和学术话语权结合起来为他们捧场,中国的资本家群体与欧洲的同行相比太顺了,很容易堕落。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资本家是一种生产关系的承担者,如果社会风评不好,很容易诱发从根本上质疑那种制度的声音。政治权力和资本都是社会上很有力量的东西,有能力把自己的利益边界外推到损害社会、损害他人的法律界线之外,很容易产生腐化和堕落,客观上需要一种批评它们的力量,但这在中国恰恰没有成长起来。所以,我认为,如果以后搞真正的改革,一定要深刻反思权力、资本和话语权紧密结合的现象。文学的力量确实很大,在“保驾护航”方面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对于公众接受新的资本家群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经济学理论和经济学家让公众信服的则不多。

  关于吕新雨老师的报告,我还有一点疑问,她比较强调绿色革命中工业品投入的增加。我有农民经历,对种水稻还是比较了解的。这里我说一个从种植制度变革到最后增产的漫长过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解放以前,插秧的标准是一棵秧占100平方寸的面积,到五六十年代搞密植的时候,株距要求就变成了三五寸,这相当于每亩的株数多了6倍半,插秧的负担变得很重。而且还有很多妨碍增产效果的内容,要逐步革掉是比较慢的。以前遗留下的水稻品种是高杆,插密了以后容易倒伏,导致减产,同时矮杆品种的生长周期短,有利于推广双季稻提高复种指数。在引进广东农科院搞的矮杆品种后,可以解决倒伏问题和生产周期问题,结果,肥料不足成为首要问题。因为化肥增产很困难,到“四清”前后就大力推广种紫云英做绿肥对付。70年代初,县化肥厂投产之后,双季稻的产量才逐步稳超单季中稻,两季的总产量达到了1300~1400斤,但是农民不是很满意,投入了好几倍的劳动才增产这么一点点。我亲耳听到农民是怎么提意见的,大概1972年和1973年,我年龄小,“双抢季节”跟着去“捡谷”,每7斤记1个工分,在休息闲谈的时候,一个老头对小队干部说:“你们现在种粮的才收这么一点,还把人累得要死,解放以前我种一亩田打了八石五斗加一撮箕。”他说的产量相当于1100~1200斤,一季接近两季,比两季还要少很多劳动量,意思是更加合算。1978年到县化肥厂扩产到18000 吨的时候,亩产量就迅速提高了,就没有这类舆论了。也就是说,化肥的增产作用比较显著,关键原因在于受国家工业化进程的拖累,粮食增产需要的各种投入要素中间,化肥是最后一个得到的。而为增产需要开始变革的整个生产过程,从种植制度(密植、单改双)到化肥的配合,是循序渐进的一个序列。政府想让农民把习惯改过来,受到了农民的长期抵制,所以也拖慢了整个变革过程。我认为农业增产过程,是长期的和逐步实现的,五六十年代农业增产主要是和农田水利建设、改革种植制度关系紧密一些;到了七八十年代,现代工业品投入增加的影响才显著些。

  我对胡靖老师的报告也有一点疑问。他说农民生产过程中不需要合作,我想,如果只是增加化肥投入,集体干活和个体干活就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拖拉机耕种的话,家庭经营还是有很大的局限。农民到底是家庭耕作还是集体耕作,背后的牵涉很大,涉及很深刻的历史意涵。毛时代历史学界“农民战争问题”是一个学术热点,有一些经常引起争论的问题,例如农民战争创造了新制度没有?要清楚认识这个问题,也许需要反过来提问:为什么它没能创造新制度?这么多次改朝换代的血风腥雨,那么高的成本为什么没有产生新的制度,符合农民的需要,稳定农民的生产条件和生存机会?甚至有人问,农民创造了新政权没有?这个问题的等价问题是:自从原始社会解体以来,单干为什么难于改变?如果要有新组织的话,成本和管理上有什么问题?它为什么在这儿成了一个永久性的门槛?古今中外,都是单干。无论是我们用牛单干,还是美国用拖拉机单干,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我觉得,理解历史变革、社会结构和政治组织在农村中的适应性,这里面的话题很多。今天学术界很多人特别热衷于说集体农业的坏话,恐怕与单干在历史上的持久存在有很大关系,组织和管理上的“门槛”难于突破的事实,在理论认识和思维上也发展成为一个禁锢性的东西,学术大环境如此,就算有对集体农业的正面认识,说出来好像也是理不直气不壮的。

  单世联:社会主义和饥荒的关系问题,是我昨天晚上提出来的。我当时是说,社会主义国家大多发生了饥荒,这是有史为证的。我并没有说,社会主义国家都发生了饥荒。我也不认为,社会主义国家发生饥荒只是由于公有化的原因。它和我们的治理方式、权力结构,甚至领导人的作风都是有关联的,这个问题不能仅仅归咎于公有化。同样是社会主义背景,50年代的社会主义国家基本上都是在战争年代中出现的。我认为,这样的经验跟后来的大饥荒是有关系的。当然,这个问题需要再讨论,我只是说明一下。感谢新雨老师。

  黄万盛:这次会议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基本立场:对于毛泽东本人和毛泽东时代留给我们的遗产,要慎重对待。在这里我要借用黑格尔的一句话:“当你随便把前人当作尸体抬出去的时候,那个准备把你当作尸体抬出去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没有问题,我基本上能接受。

  我们这次有很多发言是非常实证的,这很好,能让我们比较直接地接触问题,但是,必要地去历史化,甚至更加彻底地去历史化,也许能够看到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合作的思想,实际上是基于这样一种哲学模式:整体大于部分相加之和。而且,这种思想模式在中国历史当中反复出现,毛本人对这样的思想模式是非常接受的,并坚持运作。从战争年代到和平时期,毛处理问题时很少依靠国家行政管理团体的力量,而更多地走发动群众、大规模地动员群众这样一个基本的路向。所以,我一直有一个怀疑,毛泽东迷恋群众路线,他的群众路线后面的哲学基础是刚才我说的那个合作的思想模式。追根溯源,这是黑格尔整体主义哲学的立场,它曾经深刻地影响了马克思。但这个模式是值得检讨的,主要的问题是它扭曲了部分的价值,包括个人的价值,很容易导致消解多元多样的普遍主义,这正是我们以往的深刻教训。我赞成合作,但不能接受一个纯然动员式的合作。我不是否认合作,只是说我们对合作应该怎样定义,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开放时代》2013年第1期


几封中共元勋家书透露其内心世界


  家书,是家庭成员之间的通信,是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是至亲骨肉之间的心灵对话。这些家书很多是在战争年代写成的,正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它们不仅承载着战火的记忆,还蕴涵着亲情的温暖,更传承着文化与文明。从中,我们更可以感受到老一辈革命家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聂荣臻给聂仕光、唐雨衫的信

父母亲大人膝下:

  不得手谕久矣。海外游子,悬念何如?又闻川战复起,兵自增,而匪复猖,水深火热之家乡!父老之苦困也何堪?狼毒野心之列强!无故侵占我国土!二十一条之否认被拒绝,而租地期满,又故意不肯交还!私位饱囊之政府,只知自争地盘,拥数十万之雄兵,无非残杀同胞,热血男儿何堪睹此?男也虽不敢云以天下为己任,而拯父老出诸水火,争国权以救危亡,是青年男儿之有责!况男远出留学,所学何为?决非一衣一食之自为计,而在四万万同胞之均有衣食也。亦非自安自乐以自足,而在四万万同胞之均能享安乐也!此男素抱之志,亦即男视为终身之事业也!

  前日男与同乡数友,为贷费事呈文驻比使馆转咨省署,兹已回文批准,云适合留学贷费西洋条件,故将此复文并函寄李耀群(李耀群,时任四川省江津县政府主管教育的专员)。顷接同学来函,云视学已复更人,今再拟致一函与新任视学,但以本县款项支绌,兼又少热心海外教育事业之人,所以省署虽然批准,而本县能否奉行又属问题。然男之继续求学,亦全视乎本贷费之能否实现,不然藉助同学,终多困难,前乞稍兑款资助,亦未见复示,不知大人以为何如?本来云再兑款事,实出诸大人口,然后男方有到比计划。恳乞示知,筹款能否成功?以便进行男之新计划。

  比天六月,尚觉为寒,今年天气,殊为奇怪,但男自入寄宿舍后,因空气较好,运动增多,故身体颇有进步。

  母亲之照早已寄归,未知收到否?至二婆之像,因邮有失,乞再寄一张,不知已寄来否?母亲和二婆饮食如何?仍如前健康否?

  叩禀!

  男荣臻跪禀
  1922年6月3日


    毛泽东给文正兴、文正莹等的信


七、八两位舅父大人暨舅母大人尊鉴:

  甥自去夏拜别,匆忽经年,中间曾有一信问安,知蒙洞鉴。辰维兴居万福,履瞩多亨,为颂为慰。家母久寓尊府,备蒙照拂,至深感激。病状现已有转机,喉蛾十愈七八,疡子尚未见效,来源本甚深远,固非多日不能奏效也。甥在京中北京大学担任职员一席(毛泽东当时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任助理员),闻家母病势危重,不得不赶回服侍。于阳三月十二号动身,十四号到上海,因事勾留二十天,四月六号始由沪到省。亲侍汤药,未尝废离,足纾廑念。肃颂
福安!

  各位表兄表嫂同此问候。
  四、五、十舅父大人同此问安,未另。

  愚甥毛泽东禀
  1919年4月28日


   瞿秋白给杨之华的信

之华:

  今天接到你二月二十四日的信,这封信算是走得很快的了。你的信,是如此之甜蜜,我像饮了醇酒一样,陶醉着。我知道你同着独伊(独伊,即瞿独伊,瞿秋白的女儿。1928年随母亲杨之华到苏联,先后被送入孤儿院、幼儿园、国际儿童院抚养)去看《青鸟》(《青鸟》,童话剧,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所作。该剧描写伐木人的孩子蒂蒂儿和米蒂儿在圣诞节之夜梦游“记忆乡”、“夜宫”、“未来国”等地,寻找象征幸福理想的青鸟,以医治邻居的患病孩子的故事。《青鸟》 带有浓厚的神秘幻想色彩,是象征主义的代表作品之一),我心上非常之高兴。《青鸟》是梅德林的剧作(即梅特林克,比利时的文学家),俄国剧院做得很好的。我在这里每星期也有两次电影看,有时也有好片子,不过从我来到现在,只有一次影片是好的,其余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独伊看了《青鸟》一定是非常高兴,我的之华,你也要高兴的。

  之华,我想如果我不延长在此的休息期,我三月八日就可以到莫斯科,如果我还要延长两星期那就要到三月二十日。我如何是好呢?我又想快些快些见着你,又想依你的话多休息几星期。我如何呢?之华,体力是大有关系的。我最近几天觉得人的兴致好些,我要运动,要滑雪,要打乒乓。想着将来的工作计划,想着如何的同你在莫斯科玩耍,如何的帮你读俄文,教你练习汉文。我自己将来想做的工作,我想是越简单越好,以前总是“贪多少做”。

  可是,我的肺病仍然是不大好,最近两天右部的胸膛痛得利害,医生又叫我用电光照了。

  之华,《小说月报》(《小说月报》,1910年创刊于上海。该刊1921年从第十二卷第一期起由沈雁冰、郑振铎主编,成为文学研究会的主要刊物,发表了不少具有民主主义和现实主义倾向的作品和文章,是我国新文学的主要期刊之一。1932年1月淞沪会战时停刊)怎么还没有寄来,问问云白看!

  之华,独伊如此的和我亲热了,我心上极其欢喜,我欢喜她,想着她的有趣齐整的笑容,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啊!之华,我每天总是梦着你或是独伊。梦中的你是如此之亲热……哈哈。
  要睡了,要再梦见你。

  秋白  1929年2月26日晚


  邓颖超给周恩来的信

来:

  正以你为念,接到泰隆(即颜太龙[1915—2008],江西永新人,1929年参加革命,当时在重庆办事处担任周恩来的少校副官)信,知你昨夜睡眠好,不曾受日间多人谈话的影响,悬念着的心,如一释重负,而感到恬适轻松!

  真的,自从你入院,我的心身与精神,时时是在不安悬念如重石在压一样。特别是在前一周,焦虑更冲击着我心,所以,我就不自禁地热情地去看你,愿我能及时地关切着你的病状而能助你啊!

  现在,你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且快出院了,我真快活!过去虽不应夸大说度日如年,但确觉得一日之冗长沉重———假若我未曾去看你的话。我希望这几天更快地度过去,企望你,欢迎你如期出院。我想你一回来,我的心身内外负荷着的一块重石可以放下,得到解放一番,我将是怎样的快乐呢!

  明天不来看你,也不打算再来,一心一意地在欢迎你回来,我已在开始整洁我们的房子迎接你了。现仅提你注意,出院前定要详细问下王大夫(重庆歌乐山国民党中央医院的外科主任王励耕大夫),以后疗养应注意的各种事项,勿疏忽为盼!

  白药已搽了么?是否还分一点留用?我拟明晚去看乃如(乃如,曾任南开大学教务长,周恩来在南开中学时的化学老师)兄并送药给他。情长纸短,还吻你万千!

  颖妹手草
  (1942年7月7日)前夕

  最好在出院前一二日试下地走动走动为宜,不知你以为如何?望问王大夫!


  朱德给朱敏的信


朱敏女儿:

  我们身体都好。朱琦已在做事。高洁(高洁,即贺高洁,朱敏的表姐,当时在延安自然科学院学习)还在科学院。兹送来今年上半年的像片两张。你在战争中应当一面服务,一面读书,脑力同体力都要同时并练为好。中日战争要比苏德战争更迟些结束。望你好好学习,将来回来作些建国事业为是。

  朱德 康克清
  1943年10月28日于延安


  叶剑英给叶楚梅的信

  亲爱的梅儿:———爸爸有你而感觉骄傲。

  鼓起你的劲儿,
  踏上你的长路。
  这不是日暮途远呀!
  红日恰在东升。

  阳光照着艰险的途程,比起黑夜里摸索,要便宜得万万千千。

  急进吧!
  追上那先头出发的人们。
  急进吧!再追上一程。
  那里有广漠无边的地盘,等待着你们去开垦。
  那里有大批优良的种子,等待着你们去拿回来散布,赶上春耕。
  人民要翻身了,许多人已经翻了身。
  敌人着慌了,不顾一切的起来作绝望的抗衡。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热闹的场面。
  急进吧!再追上一程。
  我们不是速胜论者。
  欢迎你们能够赶上这一场翻天覆地的斗争。
  我想你们没有一个是“坐享其成”的人。
  你们是铁中铮铮。

  爸爸

  1946年12月6日北平

  唐洲雁、李扬,摘自《中共元勋家书品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1951年广东镇反实录




1950年3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要求"对于一切手持武器,聚众暴动,向我公共机关和干部进攻,抢劫仓库物资之匪众,必须给以坚决的镇压和剿灭,不得稍有犹豫。"广州市军管会随即限令所有国民党特务在10月11日之前,前往公安部门登记自新。在限期内,有两千多人登记。12月,市军管会又公布《关于反动党团分子限期登记自新的布告》,登记范围包括:国民党、三青团、青年党、民社党区分部委员以上或小队长以上人员,以及在国民党军政机关中任同等职位的党团分子。

(据统计,直到1951年3月为止)在省、市机关及铁路自首登记的特务共有1013人;另有反动党团分子登记,在市机关有10669人;铁路系统职工总人数9000人,其中已登记的反动党团分子就有5054人。

在省、市机关,企业,学校,根据所掌握的材料,还有特嫌分子及反动伪军官15577人(铁路系统不在内),其中市机关即有11326人,并有很多窃居了重要职位……1951年发现中统特务潜伏五个组;粤汉铁路广九各站站长十分之四、五是反动党团区分部委员或特务。省直财经系统单位总人数8118人,其中反动党团分子即占2366人。

广州市公安局长谭政文在一次人民代表会议上批评说,"解放初期敌特活动那样猖狂,抢劫如此严重,我们仅处决了15人。'三o三'轰炸前后,特务到处放信号,打黑枪,配合空袭,而我们则一个未杀。至三届各界代表会议(1950年11月–引者注)时全市仅处决反革命首恶分子47人。"杀得太少,成为后来中央批评广东镇反"宽大无边"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个数字未必准确,据华南分局一份文件披露,从1949年10月至1950年10月,一年期间,政府已把3437名反革命分子投入大牢(不包括治安案件在内,其中广州市1263人),杀了1465人(其中广州市67人)。以中国的政治传统文化而言,社会处于改朝换代之际,天下纷纷,非用重典,不足以治乱世。

1950年6月之前,据公安部门公布的统计数字,全省破获特务潜伏组织和特务武装组织案件共计278起,逮捕了1581人,"其中站、组长以上特务及校级以上匪特首要分子136人"。朝鲜战争爆发后,形势急转直下,东南沿海形势,突趋紧张。中央、中南要求尽快完成两广的剿匪和镇反。

10月10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双十指示",要求坚决纠正镇反中"宽大无边"的偏向,全面贯彻党的"镇压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全国镇反形势,急剧升温。11月22日,毛泽东严词命令中南局和华南分局:"在时局紧张的情况下,必须限期剿没股匪,加速进行土改,发展地方武装和坚决镇压反革命活动,我党我军方能取得主动,否则有陷入被动的危险。"

广东决心急起直追。至1951年1月上半月以前,再逮捕了1340人(不完全统计,其中广州市300人),杀了1308人(包括军区10、11两月处决的478人,以及广州市的34人,但准备处决的65人未计在内),在押1.5322万人(剿匪中的俘虏未计,其中广州市322人)。这时,乱捕乱杀现象,若隐若现地,在各地已开始发生了。

部分地区已发生左的乱捕乱杀现象,如海丰未掌握材料,一举逮捕百余人;连平县不经请示,擅自杀死2人,不顾影响,让群众割人肉回家;民兵也产生乱抓现象,紫金县长未经请示即自行杀人,中山县不经公安局即布置区委一次逮捕60余人,且乱押关在区政府,既不送公安局又不加处理。

但中央认为这还不够,主要是杀得不够,毛泽东多次指示中南军区、华南分局和广东军区领导,国民党进攻厦门、汕头的可能性很大,广东、福建要加强剿匪,大胆处决一批罪大恶极的恶霸匪首。"广东必需有计划地处决几千个重要反动分子",所谓"宽大无边",不过是妇人之仁,不足为训。

中央派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亲自到广东坐镇督战。1月下旬以后,广东再加快捕杀的进度。为了提高效率,政府决定把杀人批准权,下放到地委一级。

过去一年中为了防止杀人草率从事,规定杀人批准权于省,对广东这样的新区和干部政治水平低,无肃反经验且基层严重不纯的情况下,在当时是完全正确的,但另方面也形成了缺点,使之批准慢和不及时。如目前而(还)不改变,那就会犯严重错误的。故为了贯彻中央大胆放手镇反的方针,抓紧时机适时的处理一批反革命分子,我们确定将杀人权暂时委托地委会(不是委员个人)和军分区党委,并认为不会出什么乱子。

步伐果然大大加快了。据广东省公安厅2月份的公布,从11月会议之后,至翌年2月,"根据初步统计,全省处决反革命分子2831名(其中军区1406,地方1425),破案180件。另外仅潮汕、珠江、西江三个区和汕头湛江二市的统计,已抓7270中,现在全省统计共押犯人40486名,其中公安系统28575名,法院11911名。"

与1月中旬公布的数字相比较,可以得知,在1月下半月至2月期间,广东再杀了1500多人,比前三个半月杀的总数还多。在押人数更是当时的几倍。但与完成"处决几千个重要反动分子"的任务,距离尚远。

当反革命一批批押赴刑场时,公安系统内部,也在酝酿着一场风暴。罗瑞卿在来广州之前,对广州的公安工作,已极表不满,包括对公安局原局长陈泊和第三副局长陈坤,也有诸多批评。

陈泊和陈坤在任内为捕捉盗匪,利用各种社会关系,将一些旧人员组成工作队,开展"以毒攻毒"的斗争。罗瑞卿对此不以为然,在北京的侦察工作会议上,曾当面斥责陈泊"违反政策乱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会后,他派了原北京市公安局长谭政文到广州,接替市公安局长的职务,陈泊降为第一副局长。

1月27日晚上,陈泊奉召到华南分局开会。罗瑞卿亲自主持会议,当席宣布陈泊的罪状。1月29日,陈泊被押赴北京囚禁。随后,大规模的逮捕开始了。

几天之内共抓了四百余人,株连千余人(有说数千人),真是风声鹤唳,满城风雨。在所捕人员中,既有我国政府党、政、军各界人员和公安干部,也有国民党军、警报、宪、特中的起义人员和被我利用对象,还有被牵连的亲戚朋友,以及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有的父子同监,夫妻同监,也有妯娌同监,还有妇女带婴儿小孩坐牢的。

但据官方事后公布的数字,受株连者为263人,包括陈坤也锒铛入狱。案件在4月12日向社会公布,轰动了全国公安系统。陈泊直到1953年3月才被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军法处判处10年徒刑。当初逮捕他的时候,是以"国际间谍案"的罪名,指控他是"长期混进我党的大特务",但在判决书中却变成了"丧失革命立场、包庇反革命"。过了将近30年后,即1980年,"两陈案"才宣布为冤案,公开平反。但陈坤已经病故于牢狱之中了。

1月29日,华南分局向中央作了检讨,承认在镇反工作中,不少区党委领导重视不足,抓得不紧,分局有时对此大力推动不够,实际支持不足。宣传部门对反特宣传很不重视,对中央关于镇反宣传工作批示未作动员布置。公安部门具体组织力量也缺乏主动。同时,也承认有些干部对镇压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仍认识模糊,不根据具体情况周密布置,便轻率盲动且又不及时请示报告,造成某些地区的紊乱现象。毛泽东对检讨作出批示:"请分局将这个报告发给粤桂两省所属各地委,市委,县委,有关剿匪工作的军队党委,及政府党组,引起大家注意。"

但与此同时,叶剑英仍然坚持镇反必须"稳、准、狠",不可偏废。他在布置1951年工作时强调,在土改中要坚决加强镇压反革命,"但我们要注意贯彻中央指示,必须做到稳、准、狠。'稳'就是要在群众坚决拥护的基础上镇压,要打得策略。'准'就是不要杀错。'狠'就是要杀得坚决。只要我们杀得准,不怕资产阶级叫。现在正当抗美援朝和土改的高潮,我们要坚决而又小心地进行这项工作。"

2月17日,毛泽东在一封给中央人民政府委员的信中,对两广在剿匪和镇反中的"宽大无边"政策,再次提出严厉批评,并明确批示:"不杀匪首和惯匪,则匪剿不净,且越剿越多。不杀恶霸,则农会不能组成,农民不敢分田。不杀重要的特务,则破坏、暗杀层出不穷。总之,对匪首、恶霸、特务(重要的)必须采取坚决镇压的政策,群众才能翻身,人民政权才能巩固。"

随着2月2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的批准和公布,广东各地,再次掀起镇反高潮,成批镇压反革命分子。镇压对象,以"土匪、恶霸、特务、反动党团骨干、反动会道门头子"五种人为主,"杀、关、管"三管齐下,并定下指标,在大城市须按0.5‰比例杀,在农村须按1‰比例杀。

镇反运动之所以有较显著的发展,关键是在于罗部长对我们作了关于大胆放手坚决镇反的直接指示,与叶主席3月初自京回穗后对此问题又作了更深入的全党动员。

城市到农村,四乡八镇,三街六市,到处是抓反革命的怒吼;大大小小的会场,杀声四起,震天撼地。那些在民国时代,当过乡镇长、区长、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县参议员的旧党政军人员,为霸一方、鱼肉人民的土豪恶霸,公开搞爆破坏、暗杀的特务,首当其冲,纷纷落网。卡车满载被判死刑的反革命分子,在群众排山倒海的口号声中,一辆一辆驶往刑场。

4月份的时候,叶剑英在广州市第四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说:"纠正过去镇压反革命的'宽大无边'的偏向,人民都拍手称快。""不要怕杀得太多或是太少,而要看该不该杀来决定。如果该杀,杀一千也不多,不该杀,杀一个也是错的。"

这时,在广东杀掉的反革命,已经不是一千多,而是一万多。

按3月份一个月统计,全省处决反革命分子8039名,超过了解放后至1951年2月的14个月内所处决的总和(5218名)。现在(截至3月份)全省共已处决13257名,关押49281名。

但政府认为杀得还不够。据公安厅的一份报告称,"杀、关、管诸问题,目前的情况是:杀得少,关的多,准备要管的面大(但因主观力量弱与群众尚未完全发动,故实质上没有管起来),因此目前第一要强调的是'杀'字,正如叶主席所说的:'杀下去,只要不杀错自己人。'至于关押的数目是已经相当多了,仅至3月份的统计已达49281名,预计4月份可能还会增加一、二万(仅高雷区的报告他们便准备关押一万人左右),因此各地都不仅先后发生了监狱不敷,看守人员不足等等困难,而且由于关押过多,一时无法清理,再加上目前的严厉镇压,各地的在押犯人均感恐慌,企图越狱暴动或自杀事件,在有的地方时有所闻。"

3月9日、11日,广州市连续召开公审大会,杀了两批反革命分子共96人(一批45人,一批51人)。杀第一批人时,当时全市统一部署,事先由各街组织居民在规定路线的马路边观看,由军警严密戒备、维持秩序,被执行枪决的反革命分子共45名,分乘若干辆卡车在全市游行示众,然后押赴刑场。当时观者甚众,可称万人空巷,而秩序井然。这些反革命分子的罪行材料都通过报纸、广播、公告等公布于众,广大群众对这些反革命分子都表示非常愤慨,对政府处决这些反革命分子表示拥护。

自此以后,"才开始有些镇反空气,才开始引起了广大市民的注意"。群众聚集在街头,围观布告,议论纷纷,报贩也沿街高叫:"请看看大镇反消息呀!"茶楼食肆,街头巷尾,不时听到人们眉飞色舞,谈论着"杀、关、管"的新闻。

4月17日,中南局作出关于镇反工作的补充指示,要求各省、市、区党委,地委,县委统限于电到7日内成立镇反宣传工作委员会;镇压反革命应成为"五一"劳动节前各群众团体(工青妇文等)主要宣传内容之一。

广州市人民政府委员会和第四届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4月20日在市府礼堂举行扩大会议,讨论有关镇压反革命问题。各民主党派都以极其高涨的热情,争相表态支持政府采取严厉镇压措施。会议一致通过了在近期举行镇压反革命控诉大会,并发动各界人民分别蒐集事实材料,广泛推动控诉运动。

4月25日,广州市举行声势浩大的各界人民控诉反革命罪行大会,宣传工作,果然令人改变观瞻。除到会群众三万多人外,还有73万人,在收音机旁收听实况转播。广州的舆论工具(一份《南方日报》和广东人民广播电台、广州人民广播电台、工商台、时代台四个电台)大张旗鼓地配合镇反宣传。市政府作了周密的安排:

一、各公私工厂,应组织所属单位内全部人员并尽量动员其家属收听广播。

二、各公私中等以上学校,应组织所属单位内全部学生教职员及工友,并尽量动员其家属,收听广播。

三、各机关、公安部队、各团体、企业及驻市各有组织的单位,除留下必要人员支持工作外,应尽量组织所有工作人员并尽量动员其家属,收听广播。

四、一切有收音机的市民及个人,除自行收听外,均望动员亲友邻里,前来收听广播。全市有收音机的商店,届时应尽量在门口开放,以供行人及顾客收听。

五、无收音机及不属任何单位的个人,由区人民政府及公安局尽量动员到预定的转播站收听。当天市内全部街头喇叭均开放,附近居民及行人,可集中收听。并由区府及公安局派人主持会场,统计人数,收集反映。

大会宣布判处198名反革命分子死刑,其中包括1927年率队捕杀苏联领事及领事馆内苏籍、华籍工作人员24人,又在南石头捕杀中共党员萧楚女等40余人的国民党分子周东。群众的情绪,和一个月前相比,高涨了何止千倍。

经过近半年来政府的反复动员,所有舆论工具–包括报纸、刊物、电台、街头布告、居民委员会逐家逐户的宣讲,以及诗歌、小说、电影等等–铺天盖地的宣传,已经成功地在群众的大脑里,产生了新的兴奋灶。仿佛人们体内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猛烈爆发,在一种集体意识朦胧状态的驱动下,人们狂热地推波助澜,同时也被自己制造的波澜卷走。这种情形,在历史上并不鲜见,1927年的大革命是例证之一,后来发生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也是例证之一,而且在整个1950年代,这种情形,也还将发生多次。

由于一次处决犯人太多,名单分成几张布告张贴。许多地方都贴不齐全,有的市民便四处奔波,把布告收集齐全,看看还有什么人该杀而没有杀。社情委员会说,"过去杀的几批45名、51名,及71名,群众还有些反映杀得太多,可是这次大张旗鼓的杀了将近二百名,反而很少听见说杀的多了。"不仅如此,会后三天之内,政府收到群众投寄的拥护信和检举反革命分子信件,竟多达三万多封。

大批审判案卷,像雪片似地呈报到军管机关、公安机关和党政机关。不仅法院有权判案,地委、省府、军队也都有权参与判案。他们经常要在"杀"与"不杀"之间定夺。有一个广西人被判处死缓,他是朱光的小学、中学同学。朱光问公安局副局长:"可否改为无期徒刑?"

副局长说:"不改为好。以后他表现好,可改为无期徒刑。"

朱光当即同意:"好吧,按你的意见办。"

湛江市军管会主任刘田夫,公务繁忙,终日奔走于各乡之间,他不得不在路途上审案,考虑这人或那人"该不该杀"的问题。他回忆说:"因为是成批镇压,任务重,工作量大,所以为抓紧时间,我有时出差坐在车上,不顾颠簸,披阅案卷,并考虑该不该杀。如认为该杀者,下车后即批准同意执行"。他认为"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后来,有人向罗瑞卿告了刘田夫的状,说他在车上批阅杀人案件。

(刘田夫说)有一天,在会上,见到公安部长罗瑞卿同志,他问我是否在汽车上批阅杀人案件,我回答说:"在车上看案卷是有的,批杀人案就没有。车上那么颠簸,怎么能拿笔写字,批杀人案啊!"他听了点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

刘田夫解释,在车上批阅,和在车上阅,下车批,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在车上无法拿笔写字。

广西5月传来捷报。大瑶山和十万大山这两个广西最大的匪巢,被彻底荡平了。5月1日,南宁市举行了庆祝剿匪胜利大会。虽然"广西剿匪45万,杀了四万,其中三分之一可杀可不杀",但为了尽快把两广建成"一个对付帝国主义和蒋介石登陆进犯的统一的单位",毛泽东认为,"广西应该杀。"他亲自签署嘉奖令,表彰广西剿匪全体指战员。

广西剿匪奏凯之日,也正是广东镇反步入高潮之时。"反革命分子虽然已被我们捕了一批,杀了一批,但总的说来,我们对反革命的打击还不够沉重"。因此,还要继续捕,继续杀。在华南分局召开华南镇反会议上,来自镇反第一线的代表们,纷纷汇报了各自所在地区的镇反情况:

西江地区,杀人权下放到县,捕人下放到区,人们抓得兴起,有50%的犯人,没有任何材料,也锒铛入狱,或送上断头台。

粤中地区,2月份杀大头,3、4月份杀中头,5月份杀小头,一气杀了600多小头。"可杀可不杀的杀了一部,因怕上面批评"。

高雷地区,全区抓了2.1万人,一半没有材料;"捕的人多,成了负担";当地公安机关说,公安厅强调狠,因此执行时也特别注意狠,在分配杀人数字时,他们要求1000个名额。在讨论杀人名单时,"读一读就通过了,一天晚上地委通过300人,到后来打瞌睡了还在读"。幸好这批人后来没有马上杀掉,因为地委没有签名。

东江地区,"只贯彻了杀,对关、管重视不够,不全面。可杀可不杀的估计杀了不少。捕人有些嫌疑的也捕了"。据说有一名犯人叫李其昌,杀的时候找不着,就把一名叫李亚昌的拉去顶数杀了。

湛江地区,"杀得老百姓串门子都不敢串,怕出事"。

北江地区,你也杀,我也杀,杀到最后,已经弄不清到底杀了多少人了。"统计杀人批准不统一,有十多个机关,如地委、法院、省府、县书兼地委委员、军分区委员、大军、地委书记、军分区党委,等等。现在统计数字都很困难"。

海南地区,有六个县杀人超过了1‰,有四个县不到1‰。全区已杀了3010人,占270万人口的1.14‰。当地党委和政府解释说,"原因是海南解放较晚,许多特务、地下军等都集中到海南来,虽是1.14‰,但有很多是外来的。海南人民斗争20多年,有血债的很多,各县杀的大部是有血债的。逢当乡长的杀了没有错,当班长的都有血债。区党委认杀1.14‰不解决问题。过去说杀2‰,即5000人。"

可杀可不杀的人,各地都杀了不少。会议列举了一些例证,可杀可不杀表现在:同案同罪的一批,不分轻重,通通干掉(如北江地区);同案同罪的一批人,第一次杀主要的,第二次杀次要的,第三次杀更次要的(如珠江地区);地下军中队长以上的全部干掉,有的过去当过土匪,有血债,但现在已无活动的也杀掉。

由于积案太多,处理不及,6月广州市政府组织了专门的清理积案委员会,把841个案件交由群众讨论,补充材料,进行"控诉与民主评刑"。把监狱中的犯人送去劳动改造。据广州市第四届第二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公布,"到目前为止(1951年8月–引者注),离开监狱犯人有3031名,除案情未明,分别进行劳动改造教育外,其中1661人已编成15个中队,开始了劳动。生产范围根据具体情况与条件,主要的是打石头、开农场、作小手工业(缝衣、木工、竹工等),临时的包工,并准备8月份进行烧砖瓦石灰的等工作。"

置身于狂风暴雨的群众斗争之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熬得过去的。镇反运动以来,广东各地自杀的人数,急骤飙升。一份内部材料,披露了触目惊心的情况:

广东各地自杀现象很严重,自解放以来至今年(指1951年–引者注)7月15日,自杀者共6772人。以时间分:解放至双十128人,双十至八字(退租退押清匪反霸)运动1908人,八字运动至7月15日4397人,时间不详者180人,海南未分时间159人。以性质分:主要(与)八字运动有关4042人,其次与镇反运动有关1007人,再次一般社会性质888人,性质不详者676人,海南未分性质159人。以自杀者的阶级成份看,据高雷的统计,自杀470人中,地主占282人。自杀原因:一、在农民运动及镇反运动的威力下畏罪或企图逃避斗争和惩办而自杀者3881人……二、农民运动及镇反运动执行政策上偏差,大张旗鼓宣传不够,因不了解我政策而自杀者693人,如河源多采取非法斗争,普遍使用吊打、灌水、灌狗尿等肉刑,对地主不分大中小,不区别反动地主与一般地主,一律强斗,仅柬埔、古云、仙塘三个乡5月份自杀38人中,有地主25人,其中14人受过肉刑。中山管制面过宽,如八区白蕉乡三个行政村仅3000人口而管制了400余人,有的甚至连伪更夫、家庭妇女、小孩子也管制起来,管制的办法有集体睡觉,并有的在管制户门上写明"全家管制,严禁出入",连公共场所及商店都不准坐。三、九、十三个区管制分甲、乙、丙、丁四级,穷追材料,无材料就升级,升至甲级就关起来,并有杀的可能。十区某村有三个人在汇报中升了级而自杀,亦有因缴枪不出而自杀者。

纵观3月以后,雷霆万钧,高潮叠涌,各地都有不同规模的公审大会、控诉大会。在报纸上,人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报道:"我检举了我的爷爷","我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我要控诉他","我的丈夫是特务,现在人民政府枪决了他,我很欢喜"。有一个"反革命分子"被捕后,她的女儿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我坚决要求人民政府枪决(我的父亲)反革命首恶分子×××,枪决还是便宜,遍身浸透人民鲜血的特务匪徒,千刀万剐也泄不了我们内心无比的仇恨。"

但广东军区党委的工作组,在珠江、北江等地检查时,仍然认为镇反过于右倾,他们以英德为例,那里有53名在押的罪大恶极者,未加处理,其中一匪首曾杀害我同志及革命群众,拘押年余,仍未处理,群众提出控诉,也被置之不理,后经人民代表在县人代会上提出控诉,始批准处决,但仍未执行。

毛泽东阅后批示,要求省军区派遣工作队,对各区各县"加以检查和帮助当地的镇反工作,坚决而正确地执行镇反任务"。

刑,百姓之命,自古皆然。由于在全国各地,杀人权都下放了,因此到处出现乱捕、乱杀现象,社会呈现紧张不安和动荡的迹象,而且日甚一日。5月,中央开始意识到事态严重。5月9日,当时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的邓小平,写了一份关于土改、镇反、抗美援朝的综合报告,给中央和毛泽东。而毛泽东则把报告转发到中南、西北华北各局,并请叶剑英等人转分局、省委、区党委和大中市委领导。

邓小平在报告中指出,在镇反和惩治不法地主两个问题上,有些地方发生了控制不严的毛病,领导决定收缩,下面继续杀人。毛泽东在这里批了一句:"中南区也发生此种现象,也是控制不严的结果,必须记得这个教训,千万不可重复。"当报告写道,这种现象,经过西南局几次指示,特别是毛主席的几次指示,4月底都已停止下来时,毛泽东批示:"请中南华东各省坚决一律都停止下来,方能控制。"在谈到杀人批准权的问题时,毛泽东批示:"必须无例外地一律收回到省委或区党委。"

5月10日至14日,罗瑞卿主持召开第三次全国公安会议。毛泽东在修改会议决议时,以斩钉截铁的措辞指示:"为了防止在镇压反革命运动的高潮中发生'左'的偏向,决定从6月1日起,全国一切地方,包括那些至今仍然杀人甚少的地方在内,将捕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地委专署一级,将杀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省一级,离省远者由省级派代表前往处理。任何地方不得要求改变此项决定。"

全国的镇反运动,在经过一轮摧枯拉朽的扫荡之后,开始转入收缩期。

但广东与北方的情况不同,广东才刚刚扭转"宽大无边",刚刚学会"放手放胆",群众的情绪才刚刚鼓动起来,马上又要收缩,许多地方的党政领导,都觉得无所适从。5月12日,华南分局召开第34次常委会,研究镇反问题。叶剑英、方方、古大存、易秀湘出席了会议;赵紫阳、安平生、萧向荣、林平、田星云、李凡夫、李明、区梦觉等人列席了会议。

会议首先由分局社会部秘书长田星云报告两广镇反情况。他说:"华南至4月底,已扣188679名,处决57032名(其中广东2.3万多人,广西3.2万多人,广州市600多名)。"

(田星云说)运动基本正常,在某些地方有严重偏差,广西偏差大,广东少,广州市更少。广西据省委材料,3.2万多人中有30%是可杀可不杀的,如这数字正确,这是很严重的……根据中央、中南最近指示,广西应收缩。广东的北江、潮汕、高雷、汕头、湛江等地方应收缩,不然要犯错误。而有些地区,如沿海、沿边及一些三、五万人口的城市则镇压得不够。

会议指出,广东镇反以来,发生了47次越狱事件,67次犯人逃跑,八次暴动。"不清理是很危险的"。虽然经过一年多的镇压,广东的"反革命",仍然极多。华南分局社会部的一份材料称,在华南军区,每10个指战员之中,就有一个是可疑分子。必须说明的是,所谓"华南部队",并非指驻扎在华南的野战军,而是指由地方部队(如两广纵队、粤赣湘边纵队、粤中纵队、琼崖纵队等)改编而成的队伍,在大军眼中,他们一向只是偏师的角色。材料列举了一串骇人听闻的数字:

广东军区内部不纯情况是非常严重的,根据华南军区保卫部的报告看来,目前全军区各种复杂成份共9834人,占全数部队总数的十分之一。其中做过特务的413人,自首叛变的152人,参加过反动党团者803人,匪霸分子52人,伪尉(区)级以上军政人员及来历不清者539人,在军区直属机关,仅司、政两部门排以上干部共约700人中,即有百余人值得严格审查。

材料还声称,"部队中叛变事件屡有发生,去年4月以前,团及县区武装叛变达23次,4月以后仍有发生。"如此夸张的数字,几乎可以肯定是不确实的,现在再来看看华南分局组织部提供的另一组数字:

在清理中、内层中干部暴露出来的问题是十分严重的。其中以北江、珠江、潮汕、东江、兴梅、西江等六个地委与华南财委、省府、广州市等三大系统的材料统计,共清查出有:特务及反革命分子共2170人,政治嫌疑589人,重大血债334人,阶级异己分子469人,严重政治问题120人,历史关节105人,社会关系复杂政治面目不清297人,严重贪污腐化的1073人。"

因此,镇反并未结束,还必须深入进行。

"广东虽然杀了2.3万多,"叶剑英在镇反会议上强调,"但杀得不够准。即不是说已杀得差不多了,而是要杀得准。镇反中央看得清楚,要收缩,把大张旗鼓宣传搞起来,如中山纪念堂控诉恶霸大会,只杀了一个女恶霸,但效果很大。现依靠大军,马跑得快,缰就要紧,并非不放手,而是要加强掌握、领导,多宣传,重点的搞(沿海、沿边),清理犯人。"

5月19日,华南分局继续召开第35次常委会,议题仍然是镇反。田星云报告了各地的杀人数字:"目前镇反方面湛江已杀到2.4‰,李小峰说他们已决定再杀200(已令其停止);北江计划杀到2.5‰;潮汕已杀2500人,但报1500人。"

关于监狱问题,"现华南在押的约20万人左右,各处都关满了,监狱里,天气一热就很臭,死了不少人(广西100多,广东70多)。这次清匪、反霸一搞起来,一定还得逮捕一批,监狱是个大问题。"

紧接着,在5月27日的镇反会议上,各地集中研究了收缩的问题。在讨论大原则时,人们都认为应该收。"该不该收缩?应该。过去宽大一年多,积下来该杀的杀得差不多了,群运开展后必然还要杀一批,现在该停一停。同时关的人很多,珠江统计有13万人,房子挤得满满的,死、病、逃跑、暴动的不断发生。"

但在讨论具体地区的情况时,人们又纷纷表示杀得还不够。粤中代表提出了一串疑问,"收缩是否会使土改队束手束脚?土改中现行犯是什么?捕人6月停止捕,是否公安局也包括在里面?开明、高明、鹤山、江门、三埠、赤溪已杀得差不多了,阳江、台山、新会还要杀,7月再收缩。"

西江代表则反映,"有400多人送到地委未批,电报(指停止捕人,收回杀人权的指示电报–引者注)来了,下面埋怨说为什么不早批?收缩地委无问题,县还有问题。"

有人质疑:城市杀人比例小,是正确的,但中、小城市有许多农村特点,是否仍和大城市一样,不超过0.5‰?显然还是想突破这个比例,或者已经突破了,希望得到支持。各地都不想减慢杀人的进度。珠江地区提出,"1‰的控制,应抓紧,但超过1‰的,仍要杀一些。珠江恐怕要1.3‰才能解决问题"。而兴梅地区则认为他们杀得少,必须在土改中再杀一批。海南要求在土改中再杀1000。有人在字迹缭草的会议的记录中,留下了这么一句言简意赅的话:"沿海杀人不够,希分配数字时照顾。"

(据会议记录)传达中有一点必须强调:收缩不是停止,同时过去偏差并不是严重,这是为了运动更健康的发展和发动群众结合起来。

下面左的情绪在增长,工人、农民都认为杀得不够,问外国人、女警察怎么不杀?我们初期主要考虑基本群众意见,不应考虑资产阶级意见,但后期就要适当注意,不然会成为群众的尾巴。

叶剑英在会上说:"镇反上有几条必须注意:一、掌握运动规律,就像撒网一样,1、抓紧网纲,2、坚决展开,3、适时收缩。我们也是:依靠群众(反神秘,大张旗鼓),展开捕杀,适时收缩。没有开就没有收,有些地方已达到1‰,该收了;个别未达到的,细致进行,没有开的,当然不会收。二、掌握工作方法,要如毛主席说的:严格审查名单,大张旗鼓宣传。"对于人们的强烈要求,他认为有些地方可以"特殊照顾"。

(叶剑英继续说)三、照顾特殊情况。农村一般是1‰,有特殊的,要经中央批准。我们刚开始,全国就收,是特殊,可以请示报告。镇反要收缩,八字要展开,大批不行,小批还可以,但要搞精细一点,有些城市还不够的,拿数字来批。四、坚决执行决议,1、确实控制比例(1‰)。2、立即收回大权(任何地方不许改变此项决议)。3、遵守判罪原则(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

6月5日,广州市军管会召开省、市政府委员和协商委员联席会议,叶剑英扶病作了目前广东、广州镇反工作报告。会议通过成立了广州市清理积案委员会、劳动改造委员会、镇压反革命宣传委员会、清查工作委员会、肃清外国反革命分子委员会等组织机构。

中央要求坚决、彻底地镇压反革命。但怎样才算彻底呢?广东省公安厅制定了两条标准,作为判断一个地区运动是否彻底的依据,供各地"验收"之用:

镇压反革命彻底的地区,必须具备有如下条件:

一、五方面敌人,即土匪、恶霸、特务、反动党团骨干、反动会道门头子及其它半公开的反革命分子,在乡的应该杀的已经杀了,应该关的已经关了,应该管的也基本上管起来。逃亡的除确实证明已经逃亡海外和个别的确无法查对,不能捕回者外,应该杀的已经全部捕回杀了,应该关的其中必须捕回,不捕回处理不足以平民愤者,已经绝大部分捕回作了处理,因而民愤平了,社会秩序已经安定,基层组织已经纯洁。

二、群众已经充分发动,在镇压反革命当中,群众已经普遍受到了教育,觉悟程度及政治警惕性已经提高,绝大多数群众敢于检举、控告、管制反革命分子,生产情绪已经提高,在镇反运动中已经涌.出一定数量的积极分子,并建立了治安保卫委员会,管制工作中的混乱现象已基本上纠正。

如果已经达到这两条标准,就可以填写由公安厅编制的"对五方面敌人打击情况登记表",呈报上级,经审核批准,才能宣布镇反结束。

广州地区的镇反运动,在1951年底,告一段落,但各地结合土改进行的镇反,仍然方兴未艾。1952年1月华南分局常委会确定,"还有一万个人头(即镇反控制数),拿4000来归地委掌握,搞土改时杀"。1953年又进行了大规模"水上镇反",追捕逃亡反革命分子。在历时三年的镇反运动中,全省共逮捕了12.4万人,处决了三万人。

南路的剿匪,则在1951年夏秋之际,进入高潮。一方面对股匪活跃地区,进行重点进剿,对散匪地区,进行驻剿,全年歼匪6538名(除钦廉地区)。据当时在南路指挥剿匪和镇反的刘田夫回忆,从1951年6月至1952年3月,南路剿匪的战果,可谓显赫骄人,再歼灭匪众4530名,并从县政府、法院及基层政权中,清出匪特分子140多名。不久,连残余散匪,亦澌灭无闻了。

叶曙明,共识网·思想者博客

毛泽东的“洋朋友”回忆:毛是完全失控的天才


  历史上,成功显赫的犹太家族中,子女涉足左翼政治的不在少数。从马克思到现在的英国工党领袖埃德·米利班德(Ed Miliband)等人,这条路已经司空见惯。然而,很少有人能像悉尼·里滕伯格(Sidney Rittenberg)那样,在这条传统之路上走得这么远。他是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市一个犹太裔名门望族的后人。

  20世纪30年代,里滕伯格拒绝了一份律师职业,投身成了一名工会与民权活动人士。后来他更进一步,成了一名共产党,学会了中文,去了中国,参加了毛泽东领导的游击队,与蒋介石国民政府作战,在中共获胜以后,晋升为毛泽东身边的高级党员,掌管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把毛泽东思想翻译成英语,在“文革”中成了造反派的风云人物——却又被指控为美国间谍,总共单独囚禁了16年。然后他回到美国,靠指导美国企业如何进入中国市场发了财。

  最初,我是在中国听说这位历史革命人物的。他的中文名叫李敦白(与Rittenberg谐音)。直到今天,中国的学校仍这样告诉学生:他是一名正直的美国人,帮助中国建设共产主义。

  依然健在的李敦白现年91岁,住在亚利桑那州——这对一个被毛泽东表彰为“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的人而言,相当不同寻常。他仍然经营着自己的公司,还在一所大学教学。他还上Facebook。只用了五分钟,采访他的请求就得到了回答——回答发自他的iPad。他说:“欢迎你。”

  对于一名资深的中国共产党革命者而言,李敦白老顽童般的幽默感出人意料。我问他需要我从英国带点东西过去吗?李敦白回答道:“我一直渴望拥有一座古老的苏格兰城堡。可以把城堡拆解成模块,运到这里,然后重新组装起来。当然,我还会要一块格子呢来搭配。”

  即使没有城堡,李敦白依然站在门口热情地欢迎我。他看起来只有大概70岁。他在中国监狱里挨过饿,不过从没受过肉体折磨——只有精神折磨。在20世纪60年代“文革”的矛头对准李敦白夫妇后,他的妻子王玉琳遭受的磨难更加严重。她遭到毒打,被迫坐在女厕所门口,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是一名帝国主义走狗不知悔改的妻子”,然后在艰苦的劳改队度过了3年。王玉琳已与他相伴近60年。



  李敦白说道:“玉琳,英国人入侵啦!记不记得我们看过的电影《铁娘子》(The Iron Lady)?那么你知道该期待什么。”李敦白说话带着明显的美国南部口音。他说“China”这个单词时,字母“i”发音拉得很长,就像我们是在南方腹地的某条门廊上闲聊一样。

  李敦白热情好客。然而他在拍摄于中国的照片里看起来很可怕——尤其是在一张“文革”期间他对着崇拜他的红卫兵高谈阔论的照片里。请勿忘记,“文革”是人类历史上一大罪恶,在集体爆发的数年精神狂热中,仿佛发生了一百万次纳粹“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s)。李敦白就是其中的一名关键人物——直到他犯了惹恼“文革”主要精神领袖毛夫人(即江青)的严重错误。然后李敦白成为受害者之一。

  甚至在我们坐下来开始第一段采访之前,我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如何就李敦白人生中较为难以开口发问的阶段提问。中国的“文革”以及之前的“大饥荒”(Great Famine)大概导致7000万人丧生,尽管李敦白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但他是同谋。我还得找机会提到“哼哈勋爵”(Lord Haw-Haw)这个名字,因为李敦白曾不时匿名用英语在中国的国家宣传电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播音。天知道对于被他抛在身后的西方人而言,听到这个声音是什么滋味。你可能会想:邪恶。

  李敦白人生的扭拧矛盾之处越明显,就越难以用三言两语描述他,必须得用一本厚厚的书去记叙才行。2001年美国出版了一本李敦白自传,开了一个好头,但仍让人想要了解更多。一部关于李敦白的纪录片《革命者》(Revolutionary)目前正在各种电影节和艺术院线上映,看起来让人兴趣盎然,但这片子长度只有90分钟。

  李敦白上大学读的是哲学,但珍珠港事件发生后,19岁的李敦白退学申请入伍。但与当步兵相比,李敦白更有语言天赋,因此1945年他被派到中国,为美国大兵担任翻译。二战结束后,李敦白光荣退役,但他留了下来,徒步走了45天,找到了毛泽东位于延安的游击队。在这里,他积极参加了革命。他还成了中共领导人的密友,常常与毛泽东讨论美国,毛泽东对此非常着迷。

  但1949到1955年这6年,李敦白还被监禁了起来,因为斯大林写信警告毛泽东,这名美籍犹太人是美国派来的间谍,被监禁的第一年,李敦白终年不见阳光,仿佛丧失了感官。最终他沉冤得雪,晋升为高级中共宣传官员、公关人员、最高翻译以及与外国记者和高官的联络人,成了一种对媒体友好、又不是部委要员的革命者角色。他生活条件优越,工资比毛泽东还高。

  有人可能称李敦白是党棍。“文革”中残酷的批斗大会逼得很多人发狂或者自杀。李敦白对“文革”满腔热情,当他发现,作为一名外国人,他不是批斗的对象时,他发起了一场自我批评。即使是在那个时代的漩涡中,此举显然也是独一无二的例子,可以称得上“自虐成狂”了。但这帮助他在45岁时成为一支红卫兵分队——“广播局捍卫毛泽东思想造反派”——的领袖。他成了全中国的偶像。江青心中嫉妒,曾尖刻地对他说:“你当红卫兵有点太老了吧?”后来江青把他投入监狱,关了10年之久。

  毛泽东逝世后,江青被关押起来,李敦白同时获释。60岁的他回到美国,出人意料地受到了卡特(Carter)政府的热情接待,因此在情报界激起了这样的看法:李敦白一直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间谍。他开始在夜校教书,王玉琳则教烹饪。他们创立了李敦白联合公司(Rittenberg Associates),帮助高露洁棕榄(Colgate-Palmolive)、华纳音乐(Warner Music)、英特尔(Intel)、微软(Microsoft)以及普华永道(Pricewaterhouse Coopers)等公司寻找进军中国市场的途径。

  李敦白身上还剩下几分共产主义者的色彩?他坚定地说:“一分不剩。我因为学习哲学而受到共产主义运动的吸引。考虑到我们在南方经受的苦难,这种反应很合理。但中国实际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迷茫。第二次走出监狱时,我看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是错误的,从此我感到自己自由了。现在,我的政治观点是……我认为有一天会有一套更好的制度。我们要等待资本主义得到恰当的改良。我们需要基本生活资料的极大丰富,需要更大的体谅。重点是,如何让资本主义制度有效运转。”

  李敦白习惯于纠正别人对共产主义中国的看法,这让人感觉,他胸中仍然燃烧着革命之火,但更可能是,他只是比别人更了解这一话题。他感觉自己被误解时,会为毛泽东辩护。人们常常指责毛泽东的一条是,他炫耀自己“比秦始皇埋掉的知识分子还多。”秦始皇因焚书坑儒而臭名昭著。李敦白解释道:“毛泽东确实说过比秦始皇‘埋’的人多,但他并不是指肉体上的埋葬。”


  在美国,人们仍不时冒出这样的看法:李敦白肯定是深藏不露的CIA间谍。他说:“其实在我那个时候中国根本没有西方间谍。但以前的情报人员至今都认为,我是一名潜伏很深的间谍。即使今天,退休的CIA工作人员还会对我刨根问底。如果我否认,他们就说:‘哇,干得好。’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名地道美国人的代表,继承着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等革命者的传统。所以我总是按美国人的习惯打扮。我想要成为中国的美国朋友,而不是中国人。”

  那么美国人认为他是一名叛徒吗?他露出黯然不安的表情,但看上去美国人并不认为他是叛徒。1980年,他出现在美国驻北京大使馆,称他的美国护照丢在了1947年去延安的路上,现在想要回家,使馆立刻给他发了新护照,欢迎他以及他们夫妇二人的四个孩子来美国。“即使他们认为我是叛徒,也没有当我的面这样说。我是这里一家非常保守的乡间俱乐部的成员,在贵宾席上拥有座位。”

  李敦白在中国遭到长期的残酷对待,这逼得他几近精神崩溃。这是否让他多少有点排斥中国文化和政治?他的回答不仅带有一丝公关风格,还带有几分他作为娴熟的宣传者的影子,尽管态度很亲切。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从来就不是。但我认为,残酷并非中国人所特有的。我在美国南方长大,见证了伯明翰以及其他地方的警察暴行。情况更加恶劣,因为这是种族施虐。我认为,中国人的所作所为与在强大的封建主义传统中成长有关。我想这就像原子分裂一样。最初结合得越紧密,释放出来的能量就越强大。但重要的是,整个人类都要认识到,当人们不受束缚,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时,会有怎样的行为。”

  李敦白说,当他被关押起来时,他并不痛恨诬陷他的人。“这就像你有一个挚爱的爱人,你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突然她带着律师出现,控告你强奸。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怎么可能发生?”李敦白说,监禁期间,他成为更加虔诚的革命者,阅读了整部中文版《资本论》(Das Kapital),成为毛泽东思想更加狂热的信徒。

  “他们曾说:‘如果你是一名真正的革命者,就应该经受住考验。’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他曾有机会被送回美国,却决定留下来,如饥似渴地学习。他并不知道,如果当时回国,麦卡锡委员会(McCarthy committee)会将他生吞活剥。他成了毛泽东的信徒。“当我要发疯时,我会做恶梦,梦到毛泽东想要把我碎尸万段,但我却有意识地更加深入学习他的著作,认为他是个天才。”

  李敦白曾与毛泽东打金罗美纸牌,并给毛泽东介绍了美国喜剧演员搭档劳莱和哈代(Laurel and Hardy),而毛泽东对这两名演员喜爱有加。那么,住在亚利桑那州深宅大院中的李敦白,如今如何评价毛泽东?

  “我认为,中国得面对这个事实:毛泽东是个怪物,是人类历史上最坏的人之一。他是个天才,但他的天赋完全失控,因此毛泽东既是一位伟大的历史领袖,也是一大历史罪人。他在不知道结果会如何的情况下,给了自己权力去实行社会试验,颠覆了数亿人的人生。这制造了饥荒,导致数千万人死亡,引发了一场革命,死者不计其数。”

  李敦白认为,毛泽东后来开始为自己更加灾难性的行为感到内疚了。“1967年,我看到他坐在天安门城楼上,满脸极度痛苦的神色。我认为,他因为事态步入歧途而痛苦。”但就个人而言,李敦白表示:“尽管他说过我的好话,但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他喜欢就他的政策为何正确展开热烈、民主的讨论。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是反革命。他是一位博学的天才战略家,但狭隘的小农嫉恨与偏见显然无时不在。”



  由于李敦白本人对中国历史的参与,他的悔恨一直伴随他到晚年。“冤枉无辜好人我也有份。胁迫他人和寻找替罪羔羊已经制度化了,我看不到真相,因为那时我觉得中国制度的方方面面都是好的,我感到自己是促进人类进步、自由和幸福的运动中的一份子。我不能设身处地地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是一种腐化,正是这种腐化毁掉了一切。”

  “我本应该支持那些为争取发言权和保留不同意见的权利而斗争的人。我本应该退出。而我却让这些事情以我的名义继续下去。我骑虎难下。这里面有着太多的虚荣和诱惑。我曾认为,我是历史的一部分。我无法放手。这就是意识形态和权力的诱惑。你学会以建构美丽新世界的名义,硬起心肠。一旦硬起心肠,你就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谈到今日中国。李敦白内心中那个老革命自我,是否看不惯中国当前的消费主义,甚至看不惯社会管制略微松动的发展迹象?或者他的新资本主义自我欣赏如今的中国吗?

  李敦白曾公开反对中国对待西藏、台湾和法轮功的立场,尽管态度温和。“瞧,中国政府帮助脱贫的人数之多,前所未有。他们解决了吃饭、住宿和穿衣问题。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比例,比美国还低。真正的挑战是在政治和社会领域实施调整,适应新社会的变化,我认为他们正在这么做。他们没有压制地方抗议者。他们仍然不允许异见知识分子成为知识分子的中坚力量。但这不是领导人的原因,而是制度维护的原因,这与任何地方的制度维护一样。”

  李敦白留给世人的印象是,他是世上最虔诚、最顽强的体验者。即使是在中国待了35年之后——其中有近一半的时间被单独关押,他仍然让这一切听起来像是一场令人惊叹的青少年叛逆之旅。他并不欲否认他的根源。在很多方面,他是一名非凡的犹太人。李敦白自豪地指出,多数跑到北京帮助共产党的西方左翼人士都是犹太裔知识分子,很多来自英国。

  最后我给他讲了一个经典的犹太笑话。说的是一名优秀的美籍犹太男孩去了印度,成为了一名印度宗教大师。很多年后,他母亲长途跋涉来到他静修之处。母亲获准见他,但只准说九个字。“那好吧,”然后她转向大师,责备道:“谢尔顿,玩够了,回家吧。”

  在我就要讲到点睛之笔时,我开始担心李敦白会不会怒不可遏,气出心脏病来。确实有大口喘气的声音,不过显然,他只是笑得太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拍着自己的膝盖,大声说道:“谢尔顿,玩够了!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乔纳森·马戈利斯,共识网,原载FT中文网


八件“西安事变”珍贵史料回归中国


    八件和“西安事变”有关的珍贵史料文件最近在美国纽约邦瀚斯拍卖行正式开拍,经过几轮竞拍,其中一件名为“中国共产党手书”的史料被陕西省文物总店以30万美元拍得,这些珍贵的史料将在不久带回陕西。

    这次拍卖的8件史料是由张学良的飞机技师兼保镖海岚里昂于1941年带去美国的,其中包括“张学良电话号码簿”、“张群信函”、“毛泽东手抄文件”等,史料极为罕见,而且之前闻所未闻,拥有丰富的历史内容和研究价值,大家都希望这批珍贵的史料能够回到中国。

    陕西省文物总店的工作人员在得知消息后,在西安远程操控竞拍现场。据了解,这些珍贵的史料今后都将一一展出。

    《中华读书报》2013年03月27日

上海知青为病退返城把自己累尿血


  上世纪60年代末,一场史无前例的上山下乡运动几乎波及到上海的每个家庭,到70年代初,有100多万上海知青告别城市和亲人,奔赴遥远的农村或农场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代人的命运骤然被改变。但十年不到,历史的走向突然出现了拐点,几十万知青通过顶替、病退等各种办法像潮水般返回上海。回城后的知青把上山下乡的艰难经历变成了打拼的动力,通过各自不懈努力和勤奋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并在各行各业中脱颖而出。

  1968年12月21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这也是向全国的城市青年下达了上山下乡的动员令。上海的父母亲在听到广播的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儿女命运的走向。

  那时上海火车站和客运码头是这场运动的起点,汽笛一响,那里便成了哭声的海洋。上海知青梁陈勇当年走的时候只有16岁,他记得自己去火车站的路上还很坚强,但当火车要开时摒不牢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上海知青励亚力去江西时身高还不到1。5米,他父亲送他哥哥、姐姐时没有流泪,送他时却泪流满面。

  1978年的春天,国务院批转了有关知识青年的文件,放宽了下乡知青由于健康原因和家庭困难而返回城市的条件。其中独苗可以回城,多子女下乡的可以照顾一个回城。但符合这样条件的毕竟不多,于是许多知青就以健康原因搞病退。


  想方设法搞病退

  这是一张江西到上海的火车票,日期是1978年9月28日,旧车票的主人是当年赴江西农场的知青梁陈勇。当年他就是拿着这张火车票回的上海,而这次回上海不是探亲,是回家。

  梁陈勇是病退回的上海,其实他没病,只是脚在农场里骨折过,为了回上海,他拿着骨折的片子,把骨折后遗症说得严重些,结果病退成功了。那时候为了能回上海,有的知青把火柴头刮下来吃,把胃吃坏送医院抢救;有的大冬天只穿单衣在外吹风,导致高烧不退引发肺炎;有的白天干活晚上不睡,把自己累得尿血……因为有了病才能搞病退啊。

  和梁陈勇同在江西农场的须和平,看到别人一个个病退回城心里很着急,可想来想去自己除了小时候尿过床就没得过什么病。有人点拨他,说尿床也是一种病,叫遗尿症,而且复查不出来。他大受启发,便到医院拿了张卡,请人帮忙做了张病历,最终以患有遗尿症病退回沪。一个大小伙子说自己还在尿床,实在是件很没面子也很伤自尊的事,但为了能回上海,面子和尊严也就顾不上了。这也是许多知青的无奈之举。

  当年知青大返城,还有一条途径就是顶替。就是在企事业单位上班的父母要退休了,子女可以到他们的单位去工作。但父母退休有先后,让谁先顶替,往往让父母为难。当年在江西农场务农的励亚力就是通过顶替回的上海。那年励亚力的母亲到了退休年龄,家里准备把顶替名额先给他姐姐,因为他姐姐已经30岁了还没有结婚。

  可是励亚力的女朋友有意见了,因为她在上海已经等了励亚力好几年,如果这次他不能顶替回来,就只能等他父亲退休,而他父亲那时只有57岁。为此励亚力的母亲愁得直掉头发。后来他父亲为了让两个孩子都能回来,只得提前退休。


  泪别“小芳”回城去

  上世纪90年代最吸引观众的电视剧《孽债》,讲述了云南农场的知青们大返城的故事,电视中大批农场知青争先恐后地去敲农场公章、开返城证明的镜头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那些大返城的知青更是难忘的经历。这是城市的诱惑,是上海的召唤。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这首当年盛行的歌曲,其实就是大返城之歌。按照当年的返城政策,知青如果在农村结婚就不能回城。于是一些与农村“小芳”热恋的知青,为了返城而不得不含泪告别“小芳”,不得不把那段美好的乡村爱情埋葬在彼此的心中。

  这是一段拍摄于1998年的纪录片《寻梦当年》,片中知青刘家奇曾在江西那片红土地上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他的“小芳”叫田螺,是一位勤劳、朴实、善解人意的乡村姑娘。在知青返城的大潮中,田螺姑娘知道已留不住城里小伙子的心了,临走前她帮他收拾好行李,他在她家吃了最后一顿饭。田螺的父亲说:“走吧,如果有缘,你们是夫妻,如果没缘,也是没办法的事。”刘家奇和一同回城的知青坐上拖拉机时,田螺姑娘哭得很伤心。对刘家奇和田螺姑娘来说,那一段爱情是刻骨铭心的。

  后来纪录片摄制组找到了田螺姑娘,她叫朱仕英,在乡里林场工作,已经成家了,面对镜头她不愿意多谈往事。有一年刘家奇的很多知青伙伴回江西探望老乡,他没有一起去。也许他明白,人是可以回去的,但心却已经回不去了。


  吃苦耐劳改变命运

  上世纪80年代有一个关键词:改变。国家要改革要变化,个人也要努力改变人生。而作为草根人群的返城知青有着发愤图强改变命运的动力。那个年代有一条路径,就是通过读书学习以知识改变命运。

  安徽插队知青方之明回沪后的第一份工作是擦皮鞋,后来他报考了上海电视大学。那个年代选拔干部的标准是“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方之明在农村入了党,回城后读了书,所以他很快上了一个台阶,成为上海市黄浦区国资委的一名处级干部。

  朱大建曾经是江西鲤鱼洲生产建设兵团的上海知青,后来成了上海新民晚报的副总编辑。农场那些年里,他一直坚持看书、学习和写作。1977年恢复高考,他意识到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尽管朱大建觉得还没有把握,但他走进了考场,考上了复旦大学,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须和平从打包工开始做起,做到工段长、车间主任、教育科长、工会主席,后来他去报考公务员,成为了一名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干部。

  经历过艰难困苦的知青,具备勇敢执著的意志和坚韧奋进的顽强。那个年代不是拼爹,而是拼自己。知识青年在农村时的辛苦和艰难化作了回城后人生打拼的一种竞争力,使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各行各业脱颖而出。

  近些年,这些返城的老知青们常常聚会,当年他们在农村时还是懵懂少年,如今他们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回忆往事,每个人都有很多感慨,这也是他们对人生的感慨。当年上山下乡的岁月是他们最重要、最难忘的一段人生。无论后来是成为社会精英还是普通百姓,这段上山下乡的经历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注定会影响他们一辈子。

  罗伟建,《文汇读书周报》2013年3月22日




彭德怀囚禁中写的回忆录怎样到黄克诚手中

 
彭德怀在“软禁”中写下了一批回忆资料,交给侄女彭梅魁保存。他坚信:“历史是最无情的,也是最公正的,历史将会对我做出公正的评价。”

彭德怀,出身贫寒,性格刚强,早年投身革命,领导平江暴动,创建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和红三军团。历任红五军军长、红三军团总指挥、红一方面军副总司令、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红军北上抗日先遣支队司令员、八路军副总指挥和第十八集团军副总司令、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兼职未公开)、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部长。在长期的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中,为中国共产党建立了不朽的历史功绩。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因为民请命,仗义执言,坚持正确意见,被打成“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反党集团”的头子,“十年内乱”中饱受迫害,最后悲惨地辞世。

为了留下自己一生的真实记录,免得背着“历史黑锅”死去,彭德怀在“软禁”中写下了一批回忆资料,交给侄女彭梅魁保存。

这批秘密保存在彭梅魁家中的彭德怀手稿时而被藏在北京,时而被埋在彭德怀老家湖南省湘潭县乌石寨的彭家老屋里,时而又被带回北京,时而被彭梅魁带在身上。

1976年北京、天津、唐山一带发生地震时,彭梅魁一家搬到防震棚里躲地震。彭梅魁把彭德怀的手稿装在一个旧书包里背着,昼夜不离身,睡觉时就把书包带缠在手腕上。

1978年春天,彭梅魁从报纸上看到彭德怀的老战友、中国人民解放军原总参谋长黄克诚复出的消息,欣喜万分,几经周折,找到了黄克诚。黄克诚感慨万端:“1974年我也因病住进三○一医院,和你伯伯住的是一个医院。彭总因癌症逝世,我竟完全不知情!他们多会封锁消息啊!后来我听说,你伯伯因为剧痛难忍,把被子都咬烂了。一代英雄啊,如此悄然辞世!虽说死生是常事,苦乐也是常情,但彭德怀这样死,实在令人痛惜!”

彭梅魁向黄克诚详细讲述了彭德怀的晚年和临终情况。她说:伯伯在弥留之际,说话已经十分艰难,还断断续续嘱咐我,要我代他去看望黄伯伯,并将他遗留的书籍,“送给我的好友黄克诚”。黄克诚听后,极为悲痛地说:“我也很想念彭老总,粉碎‘四人帮’恢复工作以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做梦经常同他在一起。”

黄克诚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写下1965年被贬到山西后,因遥念远在四川成都的彭德怀而写的一首词。这首词的全文是:

调寄江城子
忆彭德怀

久共患难自难忘。
不思量,又思量;
山水阻隔,
无从话短长。
两地关怀当一样。
太行顶,峨眉岗,
犹得相逢在梦乡。
宛当年,上战场;
军号频吹,
声震山河壮。
富国强兵愿必偿,
且共勉,莫忧伤。

黄克诚写罢,又轻声念了一遍,谈起彭德怀的遭遇,不禁热泪盈眶,泪洒衣襟。

黄克诚把这首词送给了彭梅魁。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谈过往事之后,彭梅魁告诉黄克诚秘藏彭德怀手稿的来龙去脉。黄克诚大为感叹,称赞彭梅魁有勇有谋,做了一件大好事。

彭梅魁问:“这些手稿是上交中央,还是自己保存?”

黄克诚说:“自己保存难,容易损坏,我看还是上交党中央好。现在中央很忙,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再交吧。”

胡耀邦主持中共中央组织部工作期间,在邓小平、叶剑英、陈云等老革命家的支持下,排除阻力,顶着压力,坚定不移地奋力推进为彭德怀平反的有关工作。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陈云在发言中代表全国人民的愿望,正式向中央提出为彭德怀平反的问题,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一致通过为彭德怀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1978年12月24日下午,邓小平出席彭德怀、陶铸的追悼会,并为彭德怀致悼词。指出:彭德怀是我党的优秀党员、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是平江起义的主要领导者、红三军团的创立者,是党、国家和军队的杰出领导人,曾担任过党、政、军的许多重要职务,是国内和国际着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他在林彪、“四人帮”的迫害下,于1974年11月29日在北京逝世。今天,党中央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认真落实党的政策,给彭德怀同志作出了全面公正的评价,为他恢复了名誉。他热爱党,热爱人民,忠诚于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他作战勇敢,耿直刚正,廉洁奉公,严于律己,关心群众,从不考虑个人得失。他不怕困难,勇挑重担,对革命工作勤勤恳恳,极端负责。他在近半个世纪的革命斗争中,南征北战,历尽艰险,为中国革命战争的胜利,为人民军队的成长壮大,为保卫和建设社会主义祖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彭德怀九泉之下终于可以安息了。

中共中央为彭德怀平反昭雪以后,担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务书记的黄克诚认为上交彭德怀手稿的时机已经成熟。

1979年1月3日,彭梅魁致信胡耀邦,并请黄克诚将这封信和彭德怀手稿交给胡耀邦。

翌日,黄克诚神情肃穆,缓步走进胡耀邦办公室,把一个纸包交给胡耀邦。

“黄老,这是什么?”胡耀邦接过纸包,看着黄克诚。

“你先打开看看。”黄克诚十分郑重地回答。

胡耀邦轻轻打开包裹在彭德怀手稿外面的旧报纸,看到笔记本和泛黄的一摞稿纸,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原来是彭德怀元帅的手迹。他伏在办公桌上,急切地浏览起来……

胡耀邦不禁有些疑惑:彭德怀的这些手稿是怎么保存下来的?

“黄老,彭德怀的这些手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啊?”胡耀邦问。

黄克诚道:“这是彭德怀同志的侄女彭梅魁在母亲和两个弟弟的帮助下,冒着危险保存下来的,算来有17个年头喽,不容易啊!本来在你主持中组部工作的时候就想交给你,彭梅魁同志怕你忙,让我在方便的时候再交给你。她只要求你给她写一张收条就行了。”

“好,我这就写。”胡耀邦一边说着一边挥毫写道:

克诚同志并梅魁同志:

今天上午,克诚同志交给了你要他转给我的彭德怀同志的一批手稿。计:5个32开笔记本,一个22开笔记本,一封给中央的信的手稿,一份注有眉批的“庐山会议文件”。

我当作珍贵的历史文物转给中央。

这封信是我给你的收条。

胡耀邦 1979年1月4日上午

胡耀邦代表中共中央接收彭德怀的这批手稿以后,并没有交给中央档案馆保存起来了事。在他的大力支持、帮助、关注下,有关方面组织力量对彭德怀的这批手稿进行认真整理,以《彭德怀自述》作为书名,由出版社公开出版,向全国发行,在国内外引起空前强烈的反响和轰动。彭德怀的老战友、老部下纷纷发表读后感。《彭德怀自述》对拨乱反正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彭德怀生前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逝去,但是,一个人的思想却是永存的。

彭德怀没有死,他永远活在中国人民的记忆里、永远活在中国人民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史册里。

彭德怀生前坚信:“历史是最无情的,也是最公正的,历史终将会对我作出公正的评价。”

1981年6月27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庐山会议后期,毛泽东同志错误地发动了对彭德怀同志的批判,进而在全党错误地开展了‘反右倾’斗争。八届八中全会关于所谓‘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的决议是完全错误的。”

薛庆超,《历史的见证--“文革”的终结》 九州出版社 201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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