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1日 星期二

“文革”錯在哪?自己又錯在哪?


《名星》記者 孫宜雄

最終與體制分道揚鑣

1975年年底,毛澤東發動了“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這個時候,29歲的陳小魯已經逐步攀升到團政治處主任的職位,他所在的團是軍區“學習小靳 莊”的典型,小靳莊是江青抓的點。他“當時是瀋陽軍區最年輕的團級幹部”,“在全軍都是很少的了”,但是作爲主管政工的軍官,必須得“批鄧”,他難以接 受。

這時他已經與粟裕大將的女兒結婚。萬般無奈之下,他向岳父大人寫信,請求調回北京,粟裕是從普通士兵一路升到大將的,他認為軍人坐在機關沒有出息,因此不同意陳小魯離開野戰部隊,但看到陳小魯信裡寫“道不同,不與為謀”,粟裕理解了,出面把陳小魯調回了北京。

行前軍長挽留陳小魯,說:“軍區組織部最近對新提拔的年輕幹部做了調查,你表現最好。你是我們的培養重點,要不了幾年,我這個位置就是你坐的。”陳小魯推託的理由是,岳父身體不好和解決夫妻兩地分居。

他調到總參二部不到一個月,“四人幫”就被粉碎了,“文化革命”劃下了句號。

“文化大革命”中的無常感,促使陳小魯開始思考社會制度。“現代的權力觀就是要制衡,法律條文裡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以政治問題來掩蓋一切是不對的。”他曾在一篇自述中表示:“我的想法是一貫的,認為應該由制度來代替領袖。”

1981年,陳小魯被委任為駐英武官助理,後升為副武官。出國前,他研讀的材料還在濃墨重彩地描摹1950年代的“倫敦霧”;可當陳小魯走下飛機,迎接他的是蔚藍天宇和被薄雪覆蓋的大片草坪。如何評價資本主義國家?他從英國國防部長坐地鐵上班等大量事例中有了很多領悟。


《南方人物周刊》將陳小魯作爲封面人物。



四年後陳小魯回到中國,1986年進入了政改辦,後來擔任了政改研究室社會改革局局長。同事吳偉將陳稱為“紅二代當中的改革派”,“他直言不諱,不迴避問 題”。吳偉記得,由於陳是由總參借調來此,政改辦主任曾問過陳,要不要請趙紫陽辦公室出面為他給總參寫封信,從副師級往上提一提?陳拒絕了,“不要給領導 和部隊添麻煩”。

1986年至1989年他在政改研究工作期間,結識了許多法學專家,受到影響,更加認識到了憲法對於一個國家的重要性。

“六四”之後,政改辦這套班子受到整肅,讓陳小魯更看清了體制是怎麽回事。1992年,他終於遠離體制,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不再說違心的話了。”

“文革”到底錯在哪兒?

針對有人認爲,要道歉也不應該是陳小魯站出來道歉,他挑頭這樣做,“有點矯情”。陳小魯說,並不是打人者才需要道歉。自己道歉,“因為我們的造反破壞了學校正常秩序,才導致了侵犯人權,踐踏人格尊嚴的行為”。

說起道歉,還有這麽一件事:陳小魯和同伴計三猛曾前往“文革”時的八中副校長溫寒江家拜訪、致歉。溫已經89歲了,回憶自己曾被幾個高一學生押著,一路被 用皮帶抽打著小跑到中山公園音樂堂接受批鬥,批鬥會上被毒打,結束之後又被打了整整3個小時。那應該就是我們前邊提到的8月19日批鬥會。聽到這裡,陳小 魯突然說:“那次批鬥會是我組織的。”這令計三猛吃了一驚,因為幾乎沒人知道陳是那場批鬥會的組織者。他沒有料到批鬥變成了毒打,又無力阻止,於是中途離 開。

“是的,我們當時只是中學生,我們都沒有資格去承擔‘文革’的錯誤,運動來了我們是不能自主的。但運動來了你怎麼表現,那是你自己的選擇。”陳小魯為此至今感到自責。

到底自己在“文革”中犯了什麽錯誤?在陳小魯看來,這個問題緊緊連著另一個更大得多的問題:到底毛澤東、中共在“文革”中犯了什麽錯誤?


為了準備道歉會上的發言,陳小魯查閱了中共1949年建政之後的第一部憲法。他認為自己當年違反了第89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經人民法院決定或者人民檢察院批准,不受逮捕。

在道歉會後,他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得更明確:將近半個世紀風風雨雨,一步步反思,“當時覺得‘文革’是政治錯誤,後來發現它的根本問題在於違憲。”

違憲體現為“兩條:一個叫造反有理。既然造反有理,誰不造反呢?那不造反就沒理了。你遵守正常的秩序,你服從這樣的領導,那都是沒理的事。還有一個叫做群 眾專政。群眾專政是什麼意思?就是群眾想把你怎樣就怎麼樣,可以不經任何公安的偵查、檢察人員的起訴和法律的裁決。很多人就這樣死於非命,或身心受到迫害 和打擊”。

這個觀點獲得自由派人士高度認同。作家盧躍剛認爲:1949年以後政治運動的本質是整體違法,“文革”走向了極致。“道歉本來是倫理行為,但陳小魯這次道歉的基本面是法理,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情感認知。”

不僅如此,陳小魯反思的觸角,更伸向體制的縱深,伸向歷史和文化的縱深,伸向中華民族心理結構的縱深。

他說:從思想根源來講,即使我們的父輩,還不都是帶著傳統的烙印?他們對毛主席的那種忠誠,是不是有點像對封建帝王的那種忠心?沒有人敢當面去忤逆毛主席,這裡面有種種因素,有他的威望,也有當時的環境,也有自身的考慮,更有傳統觀念的影響。

他對鳳凰衛視節目主持人說:暴力行為不是“文革”才出來的,也不是中共專利,“我是相信人性惡論的。”共產黨從紅軍時期“肅反”、延安時期“整風”,以及 在上個世紀戰爭年代“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就都是這種邏輯。這種惡,在正常秩序下,不會釋放出來。“可是‘文化革命’一來,就把它全部釋放出來 了”。現在是不是把它收回來了呢?他語氣沈重地說:“我覺得還沒有。”


他提到,中共是有個《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文革”徹底否定。“但是關鍵是你吸取了教訓沒有?你以後還是不是避免犯同樣的錯誤”?他 舉例說,2012年在反對日本購釣魚島遊行中,不是出現了拿日系車主出氣、毒打狠砸嗎?“他們說是‘文革回潮’,我說不是‘文革回潮’,是‘文革’的基因 從來就沒有徹底肅清”——“什麼基因?就是一種暴戾之氣”!(《名星》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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