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星》特約記者馬儉、記者高伐林 整理
中國著名記者、作家劉賓雁逝世八週年之際，明鏡出版社推出了由馬雲龍所著的《劉賓雁時代——鴉雀無聲雁有聲》一書，描述了劉賓雁與大半個世紀的時代軌跡基本同步、大起大落的一生。
2013年12月7日，普林斯頓中國學社、中國研究院、明鏡出版社和《新史記》雜誌社聯合主辦的“劉賓雁逝世八週年暨《劉賓雁時代》新書發佈會”在紐約舉行，與會者分享了自己與劉賓雁的交往經歷，回憶了對他的豐富印象，分析了劉賓雁的精神內涵及其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
《名星》根據錄音整理了全部發言，並經發言者審訂，經授權全文刊發如下。
“中國的良心”當之無愧
鄭義（著名作家）：
剛 才聽了王康創作、北明朗誦、製作的配樂長詩《中國的大雁、中國的十字架》，雖然我聽過很多遍，還是很感動。劉賓雁的一生，在我們的心中激發起一種近乎於神 聖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很常見的。有時候我們會有一些熟悉的朋友或者親人故去，但是很少有像劉賓雁這樣，在我們心裡激發一種神聖的感覺。
這 種感覺從賓雁一去世就非常的明顯，我記得當時我們普林斯頓這批在劉賓雁身邊、跟他有長久相處的人，等於是他的晚輩了，我們給他辦悼念活動，有一些是打破了 尋常的規矩。比如說，我們組織了一個上千人的治喪委員會；比如說，我們從賓雁去世的那一時刻開始，一直到他的追思會，短短的幾天之內，連發了七個文告。這 可以說，在人類歷史上是對於故去的偉大人物所採取的一種最高的規格。就是說，劉賓雁不僅僅屬於他的親人，也不僅僅屬於我們這些關係比較密切的晚輩朋友，我 們的感覺，他是屬於所有的人。
追 悼會我們安排得比較仔細，極為盛大。但是在會場上，有人自發地掛了一個橫幅，寫的是“中國的良心”——這是在那個會上唯一一個自發的行為。我不知道是誰寫 的、誰帶來的。“中國的良心”這個封號，我不知道有沒有誰研究過，我的印象是民間的，不知道怎麼就出現了這麼一個稱呼，很自然地就得到了大家的承認。還有 一點也很有意思的是，自從劉賓雁去世以來，並沒有另外一個人也獲得這樣一個稱號，得到了中國人的普遍認同。
所 以說，劉賓雁是一個很特殊現象，談到他，就有一種超越感，有一種神聖感。《劉賓雁時代》這部書，馬雲龍本來想請邵燕祥先生寫一個前言，但邵燕祥先生等跟劉 賓雁平輩的這一批人，都已經進入晚年了，很難讓他們在電腦上看這麼長的書稿，而且給他們規定一個時間，請他們交稿——這都是很難做到的。所以馬雲龍先生就 說，能不能讓我來寫一個序。我想了想，本來是想讓邵燕祥先生寫，換成我，在輩分上就不太合適了。不要叫“序言”吧，我寫一個“導讀”。寫導讀的過程，實際 上對我也很有好處，不斷加深了對賓雁的認識。在劉賓雁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我曾經說過一個感覺，賓雁離開我們這幾天，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現在躺在鮮花 叢中的這個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這個人在我們心裡頭激發了許多我們說不出來、說不清楚的一種崇敬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在我自己心裡是從未經歷過 的！從劉賓雁逝世直到今天，我都一直在思索他究竟是誰？他不是偉大的政治家如華盛頓、林肯，不是常勝的軍事家如拿破崙，不是傑出的思想家如海耶克，他也不 像愛因斯坦窺視了宇宙的秘密，也沒有發明電燈蒸氣機或電腦。那麽，他怎能在如此廣闊的地域激起如此深刻的情感？還有一個奇特的現象：無論左、中、右，無論 社會民主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還是反對馬克思主義的自由派知識分子，甚至也無論他的批評者或被他批評過的人，都流露出真摯的哀悼之情——這個劉賓雁究竟是 誰呢？
鄭義（明鏡特約記者別提攝）
我在為馬雲龍先生寫導讀的時候，又重溫了這種感覺。在導讀裡，我曾經寫了這麼一段，我念給大家聽一聽：
【老 詩人邵燕祥曾經在《劉賓雁紀念文集》序言中寫道：“他的人道主義思想導致的溫情傾向，他的天真輕信和善良，又使他不可能‘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的一些 人和事……不合常情處，也就是高於常人處”。邵老的觀察是很準確的，劉賓雁確實有些“不合常情處”。他既是極權專制不共戴天的死敵，卻又總想在那場浩劫中 挽救一些什麼東西。他既對中共的殘忍本性及僵硬體制有深刻認知，又對出現戈爾巴喬夫、葉利欽式的人物滿懷期待甚至幻望。他既毫不妥協地批判馬克思主義在全 世界播下的罪惡，又試圖從中剝離出一種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這些“不合常情處”往往是深刻之處。劉賓雁的天真輕信和善良，其實也就是《聖經》所教誨的 “凡事相信”、“凡事盼望”。這不是要我們去當睜眼傻子，而是強調面對凶險世事也要永葆心底的善良。劉賓雁給我們留下的珍貴遺產，既有面對黑暗的英雄氣 概，更有在污濁中對靈魂的殷切守護。的確，有嚴重人格缺陷或把鬥爭奉為偶像的人很難理解劉賓雁：一位義無反顧、畢生反抗政治黑暗的鬥士，卻又超越政治，訴 諸良知。】
劉賓雁是一個良心、良知的代表，在他身上是 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徵，這一點上是非常感動我的。借《劉賓雁時代》這本書出版以及他逝世八週年，我們一些朋友，像王康、奎德、北明、一平，我們一起商量，想 建立一個以劉賓雁命名的獎，沒有想好具體的名字，例如，叫“劉賓雁良知獎”？主要就是為了在今天中國道德淪喪這麼一個非常特殊的時代裡，樹立起像劉賓雁這 樣的一種良知——他的良知具有非常深刻的感召力量。
與很多英勇的鬥士比起來——我們這裡在座的就有幾進幾出監獄的，表現得比劉賓雁還要突出一些，還有徹底“反共”的，我們有很多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但是像劉賓雁這樣，有一種悲憫，有一種超越政治的善良，這一點，恰恰是我們中國今天特別需要的。
我 們設想，每年發一次獎，主要獎勵給那些人文寫作方面的——當然也可以擴大範圍，除了以此對劉賓雁寄託紀念之情，也是要在現在這種由於共產黨長期統治形成的 黑白對立的、真理和謬誤兩分鬥爭哲學下的文化氛圍裡，樹立起一個我們中國人從來都講求的良心、良知。也就是說，這個獎項，一來是紀念劉賓雁，二來，我們也 希望在中國的文化嬗變中，盡到一點兒小小的力量。我們也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名星》第6期）
（明鏡新聞網編者注：“劉賓雁良知獎”已在2013年年底設立，並評選出第一屆獲獎者：陳子明、王之虹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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