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日 星期六

重庆知青当众吃人的往事及其它

   你听说过知青吃人的事吗?你听说过学座山雕吃百鸡宴21个知青惨死在农民的锄头扁担下的事吗?你听说过黑五类出身的女知青走投无路时生下贫下中农的儿子企图改变命运的事吗?你听说过断指回重庆都不行就与你同归于尽的事吗?这些都是重庆知青落户武陵大山中发生的真真切切的悲情故事。它们曾发生在我的身边,一个大队、一个公社、一个地区的知青身上。

  一晃,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快45周年了,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我想,如果再不写出来,转瞬就会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于是,我敲起了键盘,开始一个个的给你讲述,把我在武陵大山中亲历的知青故事讲出来,它是一段特殊年代特殊人群的独有悲剧呀!

  记忆一:知青吃人

  呜……,“东方红1号”客轮拉响了长长的汽笛声。

  随着催人激奋的汽笛声响,重庆朝天门码头,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各区的高、中学校上万“知识青年”,在离别中挥舞着《毛主席语录》,有的在高呼口号,有的在宣读誓言,有的在整装待发,不过在豪情洋溢中也夹杂着阵阵哭泣声。

  重庆30中学的200多个知识青年,此时,站在码头的沙滩上,正意气风发的高唱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当乌江轮船向武陵大山深处进发时,涪陵知青办主任便给我们介绍落户武隆的乡情。在讲话中,他给知青们念了当地的一首民谣:

  穷山恶水石旮旯,红苕洋芋苞谷粑;
  要想吃顿白米饭,除非婆娘生娃娃。

  当时,满船的知青哄的一声笑开了,我们没有从这首民谣中听出知青将面临的考验,而是对“婆娘生娃娃”一句感到又好笑又害羞。

  主任看见知青们笑个不停,还相互打闹,便接着说:还有句俗话“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大山沟与大城市不一样,苦得很,生个娃儿,只要领到酉(阳)、秀(山)、黔(江)、彭(水)、武(隆)走一趟,就知道苦头了,就知道父母亲的苦心费力了。

  接下来,张主任又给我们交待了插队落户的安排,他说落户的第一年,粮食仍由国家供给,从第二年起,就与农民一样,靠挣工分分口粮了。

  但我们这些才十六、七岁的初中生,从红卫兵走过来的造反派,对即将面临的角色大转换没有一点认识。

  正如主任说的,挑战知青生存状态的,不是靠吃国家口粮的第一年,而是从第二、三年起,知青与农民一样靠挣工分分口粮始。

  第一年吃国家口粮,知青全无后顾之忧,这一年转眼就过去了,第二年因许多知青仍依赖父母亲寄钱寄粮票,所以也没有体会到缺吃少穿的艰难。但从第三年起,那些不能长期供养知青的家庭,就少有或没有再寄粮票和钱了。从此,温饱开始考验知青了。

  1971年春节刚过,农村进入农忙季节,但就在这时,公社接连召开了几次大会,传达县里会议精神:要在第四个五年计划中,号召、动员全体社员再次掀起“农业学大寨”运动。公社革委会说:学大寨是关系到我们走什么路,举什么旗的问题。

  于是,知青与社员们一道,投入到学大寨运动中。但仅隔3天,公社又通知全体知青开会,动员大家在积极参与“学大寨”时,也要积极投身到“一打三反”运动中,将年前的“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查”继续开展下去。

  但此时,正是武陵山区农作物青黄不接时。在这节骨眼上,有些知青因所在公社土地贫瘠,分得的粮食少,此时差不多弹尽粮绝,怎么办?都是些十多岁的青少年,与农作物一样进入旺盛发育期,再加上农忙时节,繁重的体力活让人胃口大开,但有的知青反而快没了口粮。

  尽管知青遭遇温饱的严峻考验,农村的“一打三反”运动仍在进行中。一次赶场,我听

  公社的武装部长说:根据中央《关于打击反革命活动的指示》,经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要发动广大群众深挖潜逃到外地的阶级敌人。经查,地主狗崽子唐荣武就“逃跑、隐藏”武汉多年,公社决定成立“专案组”将他抓回来。果然,不到半个月,唐荣武就被抓回来了。公社立即开展揭、批、斗的革命行动,对他实行群众破案、群众审讯、群众判决的专政。唐荣武自此被定性为地主狗崽子、国民党潜伏特务、土匪、历史反革命。

  这次运动,上面为了达到从重从快,打击上规模,杀人权力还从中央最高法院下放到省一级,省一级又将权力下放到了市、县级,市、县级又下放到了区、公社一级。所以,为了在这场运动中打出战果,公社革委会决定:要从严从快,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赶场天,区里便召开了批斗宣判地主狗崽子唐荣武大会。我在场上看到,上场口已临时搭建起了批斗审判台。会场也挂出了标语,左边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右边是:“唐荣武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砸烂唐荣武的狗头!”“唐荣武”三个字,还打上了一个红色大叉。审判台中央,挂出的横幅是“夺取火炉区‘一打三反’运动的最后胜利!”

  上午10点,街上已是人潮涌动,会场四周,围观的人也挤得水泄不通。各公社的民兵代表、贫下中农代表、知青代表都已进入会场。台上两边,区革委会、各公社革委会的主任、武装部长都已落座。

  审判台后面,几个人高马大的民兵押着唐荣武。只听见部长对着话筒一声“把地主狗崽子唐荣武押上来!”批斗大会拉开了大幕。

  押上审判台的唐荣武,看上去,是个胖乎乎、白净净的中年男人,我周围的人议论说:

  “他哪里像土匪嘛?看起来好斯文呦。”

  “咳,他解放时就跑进城了,当然变了。”

  但我看,此时他尤如一只落汤鸡,被全副武装的4个民兵五花大绑的拎上舞台,随即他的胸前被挂上了“地主狗崽子唐荣武”的牌子,几个民兵摁着他弓下90度的腰,一个民兵又揪住他的头发让他抬头“亮相”,只见唐荣武紧闭着双眼,汗水大颗大颗的往地上滴,全身衣服都被浸湿透了。

  这时,部长请区革委会主任讲话。主任走到舞台中央,拿起话筒宣布:火炉区XX公社,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凭“三群”新政,破获了一起隐藏了20多年的历史反革命案件。这是自1968年伟大领袖号召的“群众专政”后,所取得的又一大成果。主任强调,在运动中,我们只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一切牛鬼蛇神都逃不掉无产阶级专政的罗网。

  主任讲完话后,接着,民兵代表、知青代表又接着发言、声讨。

  待大家轮流声讨完后,就对唐荣武作最后宣判。宣判之前,有人问:“地主狗崽子、国民党潜伏特务、土匪、历史反革命唐荣武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该杀!”整个会场,响起一遍喊“杀”声。

  此时,只见弓着腰的唐荣武,像坍塌的泥人一样,一下就瘫倒在了审判台上。但随后被几个民兵又提了起来。

  接着,部长提高嗓门大声宣读了判决书:

  内容我已记不清了,大意是:地主狗崽子唐荣武,在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时逃跑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经公社革委会决定,区革委会批准,判处历史反革命唐荣武死刑,立即执行!

  随后,唐荣武就被武装民兵五花大绑地押着开始游街示众。他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自己几乎不能走路,被几个民兵架着拖着走的,其中一个民兵,还不时板起他的头示众。

  沿途的农民、知青,看着游街示众的唐荣武,有些木纳、好奇、惊异、有些还助阵。有

  一些细娃儿,跟着跑着大喊大叫,还捡起石头砸向“地主狗崽子”。

  临时刑场设在火炉中学背后的山旮旯里。游完街后,民兵就将唐荣武押往那里执行枪决。跟着涌去了不少观看的人群,但我不敢去看。

  枪决现场,很快传出叭、叭、叭的枪响,后来,听农民说:倒在山坳中的唐荣武,鲜血从后脑勺涌而出,随后,一个民兵走上去用脚踢已气决的唐荣武,将面朝泥土的他翻将过来,看他彻底断气了没有。

  一个农民还说:“唐荣武专案组”规定:为了体现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又为了在运动中触及每个人的灵魂,接受阶级教育,被枪决的唐荣武,不许家属当场收尸,要展示一天给大家看。

  但就在围观的人群陆续离开现场后,几个XX公社的男知青没有离开。只见一个男知青突然从裤篼里掏出一把水果刀,一幕令人惊愕的场景出现了,在众目睽睽下,他将刚刚瞑目的地主狗崽子唐荣武,破肚开膛,割出他还带着余热的心脏和肝子,然后就大大咧咧地提到场上一小食店,嚷着要厨师炒来吃。他说:他好久没吃到肉了,潮得心慌,这不要钱的肉,不吃白不吃。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整个过程,那些民兵和农民都像看“杀猪”一样,没有一个干涉的。只是知青吃人的消息飞速传遍街上每一个角落,听说的人无不浑身冒出鸡皮疙瘩,不敢相信。

  我听到这个消息,摆着头问:怎么会?人吃人呀?真的?真的是知青吃人呀?

  但令我更想不到的是,公判大会召开后,尽管结局令人发怵,但公社革委会在总结中,仍说镇压地主狗崽子唐荣武,是“一打三反”运动中取得的重大成果。

  记忆二:百鸡宴,夺走21个知青的命

  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快到了,武陵深处的落户知青,个个背起装着年货的背篼,走上几十里山路,到乌江码头坐船回重庆。途中,我们要转一次船,从乌江到长江。深夜,客轮抵达涪陵后,我们转上长江客轮,客轮也上了好多涪陵地区的落户知青,因为都是知青,在船上,大家就不分你我,挤在一起,昏昏睡去。

  第二天天还麻麻亮,知青们就醒过来了,大客轮顿时充满了闹闹嚷嚷的声音。我和几个涪陵地区的知青坐在一齐,他们究竟是哪个区哪个公社的知青我已记不清了,但他们讲到的一件发生在他们区的骇人听闻的知青悲剧让我至今难忘。

  记得,一个女知青说:她们公社有21个知青被农民打死了。我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农民打死21个知青?你再说一遍。我质疑地追问她,她不断的点着头,一下眼泪都流出来了。可能是我追问的声音大了点,坐在周边的知青也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来听。看那个女知青用手捂住脸,有些哽咽,另一个女知青便接过话题,说:是,这事是真的。起因是那些男知青去偷农民的鸡,想开百鸡宴,结果被农民打死了。

  接着,他们几个女知青你说几句我说几句,我才听出了整个悲剧发生的原委:

  一个赶场天,有几个公社的大约20多个男知青聚在一起,相约到其中几个知青落户的队里耍。但到了那里,不能只吃红苕洋芋苞谷粑呀,大家都想吃肉,但哪儿有肉吃呀?怎么办?一个有点文艺细胞的知青说:咳,我们等天黑了去偷农民的鸡,多偷几只,学《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开百鸡宴,怎么样?

  此话一出口,立即得到满堂喝彩,知青们兴奋得跳起来,好,我们也来学座山雕的百鸡宴,于是,个个摩拳擦掌,就等天黑了。

  终于,天黑下来了。知青们分了工,几个在屋里把柴火烧起,等鸡下锅;几个拿了几坨红苕,去将农家的狗引开;几个便进农家鸡圈偷鸡。

  走出知青屋,在夜幕笼罩下的乡村,只有天上的几颗星星,隐隐约约勾画出山朦朦胧胧的轮廓,时而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6个知青像鬼子进村一样,在本队知青的带领下,约莫走了20分钟,来到了一个农家前。还没走拢,那家狗似乎听到动静,叫了两声。知青们停下脚步,匍匐在地,没动静了,其中两个知青便小心翼翼地摸着往前走,待距离农家约1米多距离时,狗又叫起来了。一个知青赶忙将红苕扔去,当狗上前用鼻子去嗅时,另一个知青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狗压倒在地,用手死死捏住了它的嘴。

  第一步成功了,另外四个知青,赶忙站起来摸进了鸡圈。但黑咕隆咚的鸡圈,只听到鸡咯咯咯的叫,看不清鸡笼位置,于是,一个知青摸出手电筒来照,哦,一个木制鸡笼就在墙边,几个知青赶忙一人提起一只角,将鸡笼提出鸡圈,一溜烟钻进了松林,不到一刻钟,知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把鸡偷回了知青屋。那个捏住狗嘴巴的知青,估计他们走远了,才放了手,也一溜烟跟着跑回去了,但那只狗还是朝跑走的知青狂叫起来。

  哇!有6只母鸡,一只公鸡!知青们旗开得胜,高兴得七手八脚地:杀的杀鸡,扯的扯毛,剖的剖腹,一会儿功夫,7只鸡全放进了大铁锅,咕嘟咕嘟地炖起来了。

  但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那里想得到,他们的突袭,已被那家农民发现,狗叫声把他从梦里惊醒,他赶忙起床,裹上衣服,点起煤油灯就跑出去看,只见狗对着松林叫,但没见人影。于是,他又赶忙到鸡圈去看,天啦,鸡笼不在了,有人偷鸡!

  鸡,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呀,农民的盐巴钱、布钱、农具化肥钱,总之,农民所有的花销,全靠鸡下蛋呀,这怎么得了!这家农民本能地意识到,是知青,肯定是知青偷了鸡!于是,一场“反击战”开始了。

  他先摸到知青屋去看,果然,几笺煤油灯亮起,有几十个知青在里面晃动,灶房烟雾弥漫。他便一路跑到生产队长家,又到大队长家请求抓偷鸡贼,然后又带他们去知青屋看,从窗子看进去,里面确实人头攒动,热气腾腾,怕有好几十个知青,于是,生产队长、大队长找来了各生产队的民兵排长,让他们通知全大队的民兵,带上扁担、锄头,去抓偷鸡贼。

  当农民们听到有人偷鸡,而且是一锅端,都怒不可遏,不是民兵的也带上扁担、锄头,都跑去抓偷鸡贼了。

  不得了,包围知青屋的农民前后来了300多人,还有女的、大娃儿。他们有的拿着火把、有的拿着电筒,对着知青屋大声喊话:

  偷儿,城里来的偷儿,把鸡交出来!

  把鸡交出来哈!不交出来就打死!

  ……

  还在炖鸡,准备开百鸡宴的知青们,突然听到屋外闹麻麻的,喊声此起彼伏,本队知青赶忙跑出去看,哎呀,叫骂声从四周传来,火把、电筒忽闪忽闪的,好像有好多好多人,阵仗大得很!那个知青马上意识到:完了,我们偷鸡被农民发现了!他连忙转身回到屋里,大叫:快!快!我们被农民发现了!快拿扁担、锄头,不然我们要挨打。

  20多个知青,急忙找出屋里一切能自卫的东西,甚至柴棍,冲了出去。

  看到知青们从屋里涌出来,大队长、队长就对他们喊话:快!快点把鸡交出来!你们知青偷鸡遭发现了。天地良心,你们还要不要我们农民活呀?快!快点把鸡交出来!

  这些知青那里交得出鸡呀,全都下了锅!没法,只有硬着头皮撤谎:我们偷了鸡呀,哪个看到的嘛?有种站出来说,我们偷了哪家的鸡?殊不知,几个农民拿起手电筒,直接照向还放在屋外的鸡笼说:鸡笼,这是XXX家的鸡笼,还要抵赖嗦?鸡笼都给别个端走了,还要抵赖?

  面对赃物,知青们只有硬着头皮雄起:你们要爪子吗?要打嗦?打就打,没得哪个怕哪个!黑不溜秋的夜晚,知青看不清农民来了好多人,以为也不过二、三十个人,心想,要打就打一场,红卫兵时真枪实弹的武斗都打过的,还怕锄头扁担嗦?于是,一场20多个人对300多人的武斗开始了。

  农民看知青不但不认账,还气势汹汹要和他们打,打就打,大队长大叫一声:冲进去,把鸡抢回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青年民兵打头阵,他们借知青屋窗子透出的光,再加上火把电筒的光,拿起锄头扁担就向知青挥舞过去。知青们也不信邪,也拿起锄头扁担左右开弓,一阵乱舞,黑咕隆咚中,十几个农民围着打一个知青,只听到砰砰碰碰的打击声,哎呦妈呀的惨叫声,不多一会儿,知青这边就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大队长感觉不对头,啷个知青没得了叫喊声?恁个不经打嗦?他大叫起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等他们拿起火把电筒去照倒在地上的知青,那才叫惨呦。有的打破了头,有的砍断了手,有的打得满身是血,有一个甚至挖断腰杆成了两半截,惨不忍睹。再一一喊叫,都没得回音,再一一摸鼻,完了,好多知青连口气都没得了。大队长一下瘫在地上,吓得大叫:啷个打死了嘛?啷个打死了嘛?还打死好多个。

  后来,经清点,知青被打死21个,还有几个重伤。显然,20多个知青对300多个农民,力量悬殊,知青寡不敌众,再加上黑咕隆咚的夜晚,农民都朝知青目标打,死伤肯定惨重。

  听完涪陵知青的讲述,周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农民太暴力,为了几只鸡一下打死这么多知青;有的又说知青太千翻,为啥要去偷农民的鸡?这是找死。总之,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插话了,他操着涪陵本地音说(大意):你们知青下乡,知道不,对本来就穷的农村是一个好大的负担。你们就是去抢农民的饭碗,让他们少分口粮。但你们又能给农村干好多的农活嘛?所以,农民并不欢迎你们。更可恨的是,有些知青还要去偷农民的鸡、鸭、羊、狗,这等于要农民的命呀!

  我在一边听他这么说,急了,辩解说:其实,我们落户农村,那里想到下乡一年后就要靠自己挣工分才有粮食吃,靠喂猪才有肉吃。我们这些十多岁的知青,哪个喂得来猪嘛?人都不够吃?但久了不吃肉又受不了,不可能一天只吃红苕洋芋苞谷粑,清水萝卜叶子菜,久了,痨肠刮肚的,哪个受得了?在万般无奈下,知青才开始偷农民的羊呀狗呀鸡呀,甚至赶场天到场上摸包,摸农民卖蛋卖菜的钱,好到小食店打个牙祭,吃一顿肉。

  围在一边的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我认为,不管是农民,还是知青,都是受害者。你们想想嘛,一直以来,农村都比城头穷,农村人都吃不饱肚皮,还把大量城头人往农村送,来分他们的粮食吃,农村人高兴不?再说知青,一个个在城头长大,对农活一窍不通,硬要他们在该学文化学科学的年龄来挖土担粪,来忍饥挨饿,啷个不做出这种造孽的事吗?

  这时,围着的人都点着头:是啊是啊,都是受害者,能怪谁呢?

  有一个知青问:恁个大的事发生后,涪陵是怎么处理的嘛?

  哦,枪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大队长。另一个知青说。

  我又问:这些知青都是重庆哪个学校的?怎么……

  有几个是重庆12中学的。一个知青说。

  记得,我一回到重庆,就迫不及待地跑到12中学去探寻追究,果然,在一个教室的墙上,我看见了挂着的几个镜框,镜框中的黑白照片,正是被打死的知青照。我当时感到一阵颤栗,他们是那么年青呀!

  记忆三:毛主席呀,我终于生了一个贫下中农的儿子

  女知青杨嘉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到山下溪沟洗澡时,被路过这里的生产队副队长代永胜突袭了。自此之后,队长还企图用多记工分,多分粮食来长期占有她。

  但惊魂之后的杨嘉琳,一直处于无地自容中,她想我今后啷个有脸见人呀?

  此后,代队长对她出奇的好,总想靠近她,给她说上两句令人难堪的话,还要开下流玩笑,并有意无意暗示他的淫欲。杨嘉琳时常感到被羞辱,但她又不知所措,想到公社去告,但又没有胆量,代队长得罪得起呀?他是贫下中农,又掌握了生产队的财务大权,工分算多少、粮食分多少是他说了算,他要秋后算帐,整我,我今后莫说吃米饭,连红苕洋芋都吃不饱呀!但不去告,杨嘉琳又怕阴魂附体,从此自己被他霸占!告?还是不告?

  就在杨嘉琳感到走投无路时,农村掀起农业学大寨的新高潮。杨嘉琳心中也升腾起一种希望,对,我应积极投身进运动中,好好表现,或许有希望调回重庆,就不会再受代队长的纠缠了。

  一次赶场时,杨嘉琳意外得知,六大队正在筹办一个科学实验工厂,准备试制920化肥。杨嘉琳想:对呀,我们知青在参加生产劳动的同时,也应将科学实验开展起来呀,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是建设社会主义强大国家的三项伟大革命运动,它正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有机组成部分。对,农业学大寨,就要学根本,要三大革命一起抓,在搞好阶级斗争的同时,也要搞好科学实验。

  杨嘉琳一下兴奋起来,我可以向他们学习,也来搞科学实验,试制920化肥!于是,春节回到重庆,她向母亲借了一百元钱,去买了100只试管、10个酒精灯、5只温度计、3个漏斗、几本学习资料。过完春节,杨嘉琳就回农村了。

  令杨嘉琳想不到的是,队里的社员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实验”,他们和杨嘉琳想不到一块去。队长、排长和社员们,盯着那些大大小小、长长圆圆的玻璃瓶不知是啥玩意。杨嘉琳也很难给他们讲清楚,因为她自己也不懂,尽管自己被冠以“知识青年”的名,但她最缺的就是“科学知识”,更何况,在文革中,都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就是想学也不敢学呀。

  望着一箩篼的玻璃瓶,杨嘉琳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些都是找母亲借来100元钱买的,但看队长、排长不认同的态度,她完全不敢提报帐的事,也更无能力去“科学实验”了。

  “科学实验”的梦想破灭后,农村又正好掀起了“批林批孔”运动的新高潮,杨嘉琳想:我总能在“批林批孔”中干点什么吧,只要我积极投身到运动中去,或许,那个坏蛋就不敢……但“批林批孔”批什么呢?赶场时,杨嘉琳到公社去翻《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还拿出小笔记本,边读边记。

  2月1日的《红旗》杂志上有篇短评《广泛深入开展批林批孔的斗争》,短评说:

  毛主席反复教导我们,要抓大事,要抓路线。深入批林批孔,就是当前全党的大事,全军的大事,全国人民的大事。不批林批孔,就是不抓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就是放弃对修正主义、资产阶级世界观的进攻,这样下去,势必滑到修正主义的邪路上去。

  杨嘉琳读得斗志昂扬,是啊,“批林批孔”运动直接关系到走什么路的大是大非问题!但杨嘉琳又想,我该怎么让广大贫下中农起来批林贼、孔老二呢?对,我们知青可以在田间、地头给大家读报,让贫下中农起来愤怒控诉林彪的“克己复礼”,复辟资本主义的滔天罪行。

  于是,杨嘉琳向公社借了报纸杂志,第二天上坡时,杨嘉琳除了拿上锄头外,还带上了报纸和杂志。

  一连几天,杨嘉琳朗朗的读报声,似乎总是飘浮在空中,开始,社员们好奇,那些农妇,边扎鞋底板边竖起耳朵听,但听着听着,她们不知所云,要他们起来声讨、批判林贼、孔老二尤如要哑巴说话,等于零。第三天,她们干脆又各自东家长你家短的摆起了龙门阵,根本没人听了。男社员呢,开始也好奇,也竖起耳朵听,但听着听着,也不知所云,那个代队长还挖苦的说:

  “啥子林贼、孔老二嘛?管我们屁事。我们农民只知道年生好吃得饱,年生坏肚皮瘪。搞那些空事顶屁用。”

  杨嘉琳再一次遭到打击。怎么办,左思右想也无路可走的杨嘉琳,突然想到了队里的王排长。我、我干脆加入他的民兵排,团组织,或许能背靠一个组织,才有安全感,才有前途。王排长是生产队的团干部,又是党小组组长,找他,去争取入团!对,赶快加入进去吧,有了民兵排、团组织的保护,至少可以避免代队长的侵害,得到人身保护呀!

  当天晚上杨嘉琳就去找了王排长,给他说起自己想加入民兵排,争取入团的想法。王

  排长当即鼓励她:要求进步,是好事呀!受到鼓励,杨嘉琳当晚就写了入团申请书。

  第二天,杨嘉琳就将入团申请书交给了王排长,同时参加了民兵晒谷场上的射击训练。杨嘉琳看到,当王排长大声喊:“前方就是美帝苏修,我们民兵怎么办?”20多个青年民兵拿起扁担,齐刷刷瞄准前方一个约有2米高的稻草人,齐声高喊:“带着阶级仇,民族恨,为全人类的解放,向正前方瞄准射击,放!”

  杨嘉琳好久没看到过这样令人激情的场景了,顿时,她心中的革命豪情万丈,是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一定要像这支贫下中农组成的民兵一样,胸怀世界,为解放天下的劳苦大众而多参加民兵训练。

  但令杨嘉琳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一切努力又落空了,一天王排长告诉她说:“哎呀,怪我没使到劲,你入团的事,公社没有批得准,说你出身不好,我没得办法了,我说你在队里表现好,但、但……”

  “完了,完了,我终于逃不出黑五类家庭这只魔掌,完了、我完了……”杨嘉琳绝望地低下了头。

  “黑五类”子女这顶帽子就像一座泰山,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条路走不通;那条路还是走不通! 就在杨嘉琳千方百计寻求“保护伞”时,她又遭到代队长第二次性侵。一天晚上,她开门出去到大猪圈抱柴禾煮饭时,突然,躲在门外的代队长从她背后狠狠地将她推进屋,然后,将屋门啪得一声关过去,吹灭了煤油灯,将杨嘉琳抱起来往床上一摔,如饿狼般扑上去。这次他又得逞了。

  此时的杨嘉琳,身心再次遭到重创,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可以保护,难道自己将被代队长长期霸占吗?最终,她被迫上告了!到区革委上告!宁愿自己名誉扫地,丢人现眼,也要上告!

  上告成功了,很快代队长被区武装部抓捕归案,作为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坏份子,在上场口召开了宣判大会后,被判刑3年。

  但杨嘉琳还是怕,怕代队长家人报复,他们弟兄三个,在队里势力大,一旦……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杨嘉琳与一个叫田小磊的贫下中农结了婚,她想,我总有人保护了,总有所依靠了。再说,我与贫下中农生的后代,总该算红五类的子女吧。

  1975年的夏天,当农村大地一片金黄时,已怀孕7个多月的杨嘉琳,还在坡上干活时,终于在电闪雷鸣中生下了儿子。此时,杨嘉琳对着上天大叫一声:

  “毛主席呀,我终于生了一个贫下中农的儿子!一个贫下中农的……”随后,杨嘉琳昏厥过去。

  帮助她接生的田婆婆说:“这是‘儿奔生,母奔死’呀!”

  最终,有了贫下中农小宝贝的杨嘉琳,第一次得到区革委的照顾,将她调到万峰公社小学当了乡村教师。

  (此文中的人物名是化名)

  记忆四:断指都不放我回重庆,就与你同归于尽

  1976年文革结束时,武陵山中前后两批知青,大多数都调回重庆了,留在武陵山中的知青,已所剩无几。他们都是些“黑五类”出身的,没有关系走后门的知青。可以想见,这些留守知青,日日企盼的,就是有一天也能调回重庆,这已成为他们最强烈的期盼了。

  我们大队近20个知青,这时也走得还剩下3个知青了,两个男知青都出身国民党,还有一个与贫下中农结婚的女知青出身资本家(是隔代出身,爷爷辈)。

  两个男知青中有一个叫曾元昭,外号豹子的,他性格刚烈、直率,又是一个勤奋、动手能力特强的人。在农村接受“再教育”中,他与大多数知青只学挖土担粪,栽秧搭谷不同的是,他还要跟农村木匠师傅学木活,做家具。没得说,凭借他的心灵手巧,他很快就能打造出大衣柜、双人床了。所以,除了上坡干农活外,他还要在闲余时间帮人做些家具。

  但日复一日,眼看身边的知青都调回重庆了,赶场天赶场,也不像过去一样,满场都碰得到知青,眼下,在场上,看见的除了农民还是农民,要想碰到一个知青都很难了。

  豹子心急了,啷个办呦?难道我出身国民党就注定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吗?为什么只有出身不好的知青才“扎根”?那些出身好的知青就可以不“扎根”?豹子越想越想不通,但想不通又能怎样?

  一次赶场,豹子到火炉区医院找到赵医生,他想请赵医生出出主意,有办法能让自己调回重庆吗。赵医生是个与知青关系很好的人,但凡知青来看病,他都把脉听诊,尽力为知青药到病除,所以,豹子在极度失落时,想到了赵医生。

  赵医生听了豹子的求教,太理解他的心情了,是呀,火炉知青所剩无几,谁又能安心下来继续接受再教育呀?于是,他想了想说:你出身不好,通不过城市招工政审这一关,剩下的办法,就只有办病残证明了,看这样你能否调回重庆。

  这个主意好极了,它让豹子一下兴奋起来,对!对!对!办病残证明!但很快,赵医生又提醒他,你的身体很好,没有病呀,办病残证明也不行呀!豹子又沮丧起来,是呀,自己即没有肝炎肺病,又不缺胳膊少腿,啷个办得到病残证明嘛?但我要想回重庆,除了办病残一途,就没有其它路子了!怎么办呢?

  回到生产队的豹子,越想越沮丧,身边的知青,一个又一个都调回重庆了,可自己还在武陵山中苦熬岁月,凭什么呀?他们都能调回去,我就不能调回去?

  苦苦想了几天都想不通的豹子,有一天,在做家具时,突然心生“灵感”,我没病,办不到病残证明,我干脆宰掉自己的手指,就说做家具时不小心把手指砍断的,这样,我总可以办病残证明了吧。

  想到做到,说砍就砍,不过,砍指之前,豹子在街上先买好了白药精,又等到隔壁农民冉洪谷大哥在家时,才拿起做木匠用的斧子,把手指放在马凳上,两颗门牙狠狠咬住下嘴唇,两只眼睛紧紧地闭了一会儿,然后睁开,便将五根手指卷起三根,斧子对准其中两根,只听见“啪、啪”两板斧,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拇就被宰了大半截下来。他立马大叫,求邻居冉洪谷用白药精施救。然后才飞快跑到了火炉医院,找赵医生为他包扎。

  赵医生在给他紧急处理时,满脸的惊讶,他明白,你豹子有种,为了办病残证明,肯定是自己将自己的手指砍断的!赵医生绝对相信,豹子这样绝决、自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回重庆!

  至时,豹子及不可待地问:赵医生,我能办病残证明了噻?赵医生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他想了想,说:干脆你先到公社、区革委会问问,他们同意办我就给你出病残证明,免得说我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豹子说:要得,我今天就去找公社、区革委会说说。

  从医院出来,豹子就直接去火炉区革委会找到革委会主任,说自己做木匠活时不小心,把手指砍断了,今后会影响到生活,要求办病残回重庆。

  但革委会主任熟知豹子性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还说他是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政策不满,是自残,拒绝给他办理病残证明。

  回到生产队的豹子,不仅左手自残了,要回重庆的强烈愿望也落空了,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豹子整日烦躁难奈,寝食不安,啷个办嘛?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被困在了武陵大山中了吗?就因为我出身国民党?但出身又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再说,在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时,我爸爸所在的国民党部队还起义了的,是起义的国民党部队,但为什么现在就不认这段历史了呢?仍然把我算成“黑五类”出身。

  那段时间,豹子不仅手自残了,心也绝望了。

  一天,他到一农民家借工具,无意间在他们家堂屋的角落里,看见了一包炸药,一问,是用来炸石旮旯造田土的。但这时,他突然热血沸腾起来,心想,我调不回重庆,办病残也不行,这样赖活着没意思,干脆,不成功便成仁,我把这包炸药抱去找区革委,看他们给不给我办病残,如果办,就好说,如果不办,就与他们同归于尽。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豹子想到做到,决不会放空炮。

  第二天,他来还这家农民的工具,剩他到自留地扯菜时,豹子就把这包炸药抱走了。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煮了一大锅洋芋,鼓鼓胀胀地吃了一顿早饭,他要上路了,或许一去不回,与他们狗日的同归于尽;或许他们贪生怕死,同意给我办病残,让我回重庆。反正,我与其这样没指望,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成功了,就回重庆;不成功,就与他们同归于尽,谁也不想活!

  吃过早饭,豹子找出一个大麻布口袋,把炸药装到里面,然后提着炸药爬到队里的一个小山头上,他要再看看武陵的山山水水;再看看生产队的田田土土,他的心已经死了,他想,假如我今天不能活着回来,队里的农民也会把死去的我抬回这里,埋在这里,不过,那时我已眼不见心不烦了。站了一会儿,他头也不回地背起炸药往火炉场走去。

  这天不是赶场天,场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豹子便径直朝区革委走去。他不到办公室,也不到副主任办公室,就要到区革委主任办公室。正好,区革委主任在,豹子招呼都不打一个,提着炸药就走进去了。

  他把自残了的左手再次伸出来,让主任看,求主任让他办病残,让他回重庆。但主任头都不抬起来,还讥讽地说:豹子,哪个不晓得你,出身不好,还千翻得很,你啷个调得回重庆嘛?又不是我不调你回重庆,是你自己不争气噻,我有啥子办法嘛。

  突然,豹子大吼一声:不让我办病残,我也不想活了,我们今天就同归于尽!主任猛然抬起头来,只见豹子正从麻布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哎呀,是包炸药!说时迟那时快,主任连忙站起来,抓住豹子的手,口气一下就变软了,他说:豹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你要办病残证明噻,办就是,我给火炉医院说,喊他们给你办个病残证明就行了。你把口袋放下,不要这样嘛。

  说话算不算数?那我就到医院去开病残证明去了呦!你给医院打个电话哈。豹子边说边冲出了主任办公室,朝医院跑去。

  待豹子在医院找到了赵医生,赵医生已经听说了,区革委同意给他办病残。当豹子终于拿到企盼已久的病残证明时,他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大吼一声:我终于能回重庆了!

  豹子雷厉风行,立马把病残证明交到区革委,区革委也立马给他出具了证明,证明曾元昭病残,同意他办回重庆。此时的豹子,尤如放虎归山一般,不多时,就办完全部病残手续,告别武陵,回到了朝朝暮暮都想归来的重庆城。

  山月,共识网,原标题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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