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8日 星期六

中国知识分子特点与现代命运


  近日,继《革命》之后,著名历史学家杨奎松推出新作《忍不住的“关怀”》,将研究视角扩展到知识分子领域,试图重构巨变前后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5月11日,理想国文化沙龙就该书,做了一场深度沙龙“中国知识分子的特点及其现代命运”,活动在清华大学举行,金雁、杨奎松、雷颐、杨念群、许知远具有公众影响力的知识分子参加讨论,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周濂担任主持。

  20世纪中国的知识分子,他们是最早投身救国救民的一批人,自以为了解政治大势,最终却在政治运动中不知所措,受人轻视,杨奎松认为这是这批知识分子最大一个悲剧。“投诚”?“叛国”?“跟党走”?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天生软弱,还是中国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种“知识分子”?杨奎松坦言,在写本书时,他是将知识分子当做人来研究,探讨人在这样一个巨变前后的人性是如何展现的。他反复问道,如果处在那种环境下的是我们,我们该如何选择?

  对比苏俄以及东欧知识分子,金雁认为,中国知识分子的遭遇并非孤例,其他国家也有,但最终选择不同,不是由于人性差异导致的,而是由时代环境造成的。杨念群则认为导致中国知识分子悲惨性结局的原因是中国知识分子本身的缺陷造成的,他们最缺乏的是在艰苦条件下的内心孤独感的承受力。

  雷颐认为,造成中国知识分子的遭遇,得不到民众信任,也得不到政权信任的“百年孤独”困境,本质上是他们面对学术与政治的矛盾抉择问题,“他们宁愿在斯大林的统治下当一个工程师,也不愿意流亡当白俄,那这个情景到1949年之后,很多中国知识分子就面临这种选择”。

  对于知识分子曾经的这种困境,许知远表示,自己年轻的时候对此很不屑,因为觉得他们总将自己的伤疤揭开给人这种行为十分酸腐,但后来发现,这是自己本身对知识固化、简单化导致的,更重要的是这是在逃避接触到这些历史真实时候的心中不安的感觉。他认为现在最大的精神危机是许多知识分子还有年轻人放弃承担自由的渴望,加入考公务员的行列,希望成为庞大系统的一部分。


  以下为当天活动的精彩摘要

  杨奎松:

  大家把历史当成一种故事和知识,但是研究历史干什么?我研究历史非常重要的初衷就是想要去了解,历史当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无论是喜剧、悲剧的事情,那么背后原因是什么。

  我们不能说中国知识分子的问题最悲惨,俄国和很多国家知识分子也面临过这样的命运,我想要写的另外一种书是讲小人物的故事,他们不是知识分子但是他们同样遭受到了类似的事。我想写的是人,更想写的是处在一个社会过程中我们人性是怎么表现的。

  我们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拿什么来衡量一段社会历史和人类进步的标准。

  所有的悲剧性的问题尤其是带有群众运动型的问题,大部分发生在60年代,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一个情况,很多我们所讲的、难以接受的一些现象,特别是大规模的伤害人权的现象,摧残人的生命权的现象,其实更多的是发生在落后时代。

  冉·阿让的故事让我触动非常深,我们为什么有这么一个主教?没有人启发他良性的东西,让他有一个发展空间,引导他去走上正确的路,没有。一旦这个社会形成某种价值观以后,没有人能够去抗拒价值观。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如果你是坏人永远就别想翻身。

  人本质上不见得都是坏的。但是如果我们用一种敌我的观念,用一种阶级斗争的观念,我们会发现整个社会会如果一出现分类,那么好坏会变得泾渭分明,没有人能够插足其间,或者踏足一步,要么你选择这边,要么那边。

  悲惨世界里面的贫富差距太大了,那么想争取那样的社会改造必须通过革命改造,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实现。所以像法国那样的地方文化背景下革命是很难避免的,但是问题在于那样的一种情况,我们很容易就会被联想到,其实我们今天社会 当中很多不公平的现象贫富差距的现象,包括我们今天讲的我们无法改变的污染问题。其实都是这样一种贪欲造成的。


  如果你不尊重过去旧的文化和发展基础,那么回过头来,就可能给我们自身带来各种各样的伤害,从这个意义上我们看,我书里反映的时代,是一个革命动荡变化改造的时代,所有人想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国家怎么样,民族怎么样。

http://www.21ccom.net/uploads/allimg/130517/100130ER-1.jpg
  作者:杨奎松,广西师大出版社

  我们今天其实无论用什么样的教育方法,要想完全改造一个人的思想,是非常困难,潘光旦都是年过四五十甚至六旬的人,他们怎么可以轻易改造自己的思想?他们的改造跟不不上政治的决策,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千方百计的跟上这个步伐,他们因为跟不上步伐内心很痛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相信一切应该服从于国家和民族的发展进步。

  任何一种方法任何一条道路,都有局限性,何况我们早期的道路本身就发生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求所有知识分子必须要改造适应这样一种政治道路政治方向,最终的结果就用运动的方式。

  如果潘光旦他们活到现在他们会对当年的改革怎么看,这是一个非常困难难以回答的问题。我相信我们今天的人,在看到所有这些哪怕看到悲剧性历史的时候,都应该保一分同情理解的心情,因为在那个时候那个时代都不可能真正的发现和了解未来会怎么样。所以我强调一个观点就是历史有非常大的局限性。

  我希望所有今天在座的包括今所有能够读到今天历史的年轻人能够多一分反省,能够通过过去人的故事,提醒自己当那样时代到来的时候,告诉你说集体最重要,一切要服从的时候,你要不要去伤害别人?我写这本书感觉最痛苦的一点,就是那些在有意无意的自觉不自觉的伤害他人的尊严和权益。

  现在整个言论空间特别是140个字微博空间你要讲道理很难,我觉得里面其实要注意的就是,我们是一个革命国家,革命后,它会有相当强大的后遗症,那就是敌我观念,把不同的声音和意见当成是敌人的意见。往往小小的空间不能讲理就粗口上了,我们在整个活动当中,我们在各种各样的分歧当中,我觉得我们不要成为那样的革命者。

  从整个中国文化发展看,我们其实今天一直在西化,一直在步西分的后尘,但是我们是以一种落后的方式在步。


  杨念群:

  从宽泛意义上讲我们都算知识分子,但严格意义上讲我们都没有资格讲知识分子。因为他是具有社会良知和批判角色的这样一个现象,如果按照这个现象要求各位或者要求自己,或者当下的知识分子,我们可能需要所做的还需要很多。

  我们觉得中国的世界阶段其实是有双重性的,一方面有承担社会批判反思职责的过程,同时他又有跟政治纠缠不清的特点,这两个纠缠在一起,是中国所谓的、跟我们所想的知识分子之间具有一种若即若离的这种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也未必是一个真实的关系。

  以皇帝共识天下的美好时代,我们发现往往是由帝王本身的态度所决定的,如果帝王不跟你共识的时候,那么知识分子永远是帝王的附庸。

  有人说儒教就是宗教,我非常不赞同,儒家本身是非常世俗的问题,如果你把它看成宗教,他强调你个人内在的卓越性,怎么可能用内在的东西来实现所谓的反省和批判的目标呢?

  中国知识分子最大的问题是在艰苦条件下的内心孤独感的承受力。中国没有真正的隐士,当他当隐士的时候,他希望最大的感召就是皇帝把我召回去,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最大内心的问题。

  我们不要只是从一个非常硬性的规定,或者硬性的筐子里去看知识分子的角色,我们要看变迁场景里面,看他们扮演角色怎么样,他们不一定有非常独立的主张,而且往往是会不断地被改造,这是我们最大的问题,我们需要自我反省,也就是说我们思想设计,要屈服于社会本身的这样一个逻辑。

  一个国家的强大当然是我们几百年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国家的强大并不是我们的全部,当我们国家强大了以后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要反省,否则我们像一个大款一样拿着钱包满世界的逛荡。

  如果把它放在人的生命角度,和个人付出代价的角度,那么朝鲜战争的成败是不是要重新思考。如果作为一个带引号的知识分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类似历史的话题上拥有自己的立场,而不仅仅从国家富强和民族主义大的普遍性框架里面区别、理解历史本身?

  不管是不是知识分子,我们都应该建起评价这个世界的真正反思的系统。

  金雁:

  一般来说具有社会风气的国家,任何反抗就会义无反顾一些。

  当初理想主义越强烈,按照自己的模式改造世界,希望规划他人人生,替民作主的愿望就更加的迫切,对权力的渴望就更加大。

  在这个过程中,人类追求自由的天性总是相同的,由于进行的是精神生产并不直接产生物质产品,所以在一种新阶级的划分当中,知识分子注定成为有罪的阶级,这都是我们经历年代长见的词汇。

  政党在地下状态,因为没有权力,需要争取群众,所以总是表现的非常亲民,知错就改。但是一旦成为一个支配权力的时候,就会有新的统治面貌凌驾于组织之上,如果一个人有个性有想法,愿意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问题的话,而且指引敢顶撞上级,可以说你距离敌人的位置已经不远了,被戴上帽子只是时间问题。

  工人组织工会的权利是上帝赋予的,谁也不能剥夺。而苏联和中国的大部分时期,不具有这样的环境,所以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人性的差异,是环境的差异。

  任何人在无法说服自己的情况下,必须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崇高的目标。

  在那个时代如果我比他们做得好,我的下场比他们更差。以我当时所受到的教育和状态,我知识教育非常单一,经常在家里对父亲各种表现会有置疑,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我们不可能做的比他们更好。


  雷颐:

  延安救亡和国家的富强结合起来,所以就造成知识分子的命运。

  如果非要给知识分子的处境下一个结论,我说可以用“百年孤独”,就是既得不到民众的支持,也得不得政权的信任。知识分子想批判社会,又想搞学问,总想穿旗袍,这是一种矛盾,所以这就是中国的近代史。

  知识分子的定义就是超越自己的定义职业的光环这种状况。现在突然知识分子或者公共知识分子成为了一个名词,我觉得是一个没有表达空间的缘故。

  为什么在很多地方社交的论坛,微博成了大家论证的东西,就因为传统的一点媒体报纸不具备公共表达这个功能。


  许知远:

  马克思所有的学说本质上是反宗教性质的。你所有道德现实的困扰将会有简单的信仰,我想简单化的信仰在全世界将会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过去的10年里面我们看到世界经济给我们带来一些转变,自由度的增强,我也看到了精神上的规划,我觉得现在是结合市场的力量,很多知识分子也是年轻人放弃去承担自由的渴望,这么多人去考公务员希望成为庞大系统的一部分,这都是非常大的精神危急。

  杨奎松、杨念群、雷颐、金雁、许知远,经济观察报 2013-05-15



1 則留言:

  1. 在一个集权专制和被奴化了的社会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知识分子。若硬要自恋般的去称谓,那其实就是阿Q精神。人权的四个基本内容是: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请问49年至今哪一个中国人有过?除了毛,邓。中华民族的根本问题就在这里。

    回覆刪除

明鏡新聞 - 歷史

明鏡雜誌 - 歷史

明鏡博客 - 歷史

明鏡出版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新史記雜誌社

明鏡電子書 - 歷史/傳記

明鏡雜誌 - 新史記

明鏡雜誌 - 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