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7日 星期日

《悲惨世界》被断定“是一本很危险的书”


  1845年7月5日,正在跟画家欧内的妻子莱奥妮·比亚尔幽会的维克多·雨果,被愤怒的丈夫和巴黎旺多姆区警察局长逮了个正着。身为贵族院议员,雨果享有豁免权,得以全身而退。共和党报纸嘲笑说:“一个成功的著名 人物被人发现与一名画家的妻子通奸。”诗人拉马丁在致友人的信里写道:“我那可怜的朋友雨果的艳事叫我难过,他应当感到痛心的是,在他自由之际还有个可怜 的女人正在牢里。”

  郁闷的雨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书写“一个圣人的故事、 一个苦役犯的故事、一个女人的故事和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有一种清高的孤独,对于巨人和天才必不可少:1851年12月11日,雨果以排字工的身份流亡布 鲁塞尔;愤怒出诗人,拿破仑三世“这个混蛋只被烤了一面,我要接着烘烤他的另一面”。1853年9月15日,诗人用来呼唤爱女亡魂的灵动桌,请求他“把 《悲惨世界》写完”。1860年4月26日,雨果打开存放小说手稿的箱子,继续被1848年“二月革命”打断的小说创作;1861年6月30日,“上午八 点半,窗口射进缕缕灿烂的阳光,《悲惨世界》诞生了。”

  “个子瘦小,活泼好动”的比利时出版商阿尔贝·拉克鲁瓦,以30万法郎(当时价值87公斤黄金)的价码获得《悲惨世界》12年的独家版权。1862年 3月30日,《悲惨世界》第一卷在布鲁塞尔出版,随后又在巴黎、罗马、伦敦、莫斯科等十几个国家的首都出版,一时间洛阳纸贵,“整个巴黎都在迫不急待地读 着《悲惨世界》。这部气势博大的作品显示出崇高的情操、凛然的正气,充满了对人类的怜悯之情。它有压倒万物的力量,没有谁能够抗拒它的魄力!”

  1862年5月15日,小说第二卷由巴黎帕涅尔出版社首发,书店所在的塞纳街被出版商、送货员、读者挤得水泄不通。拉克鲁瓦几年时间净赚51.7万法郎,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如雨果所言:“只要本世纪的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还得不到解决;只要在某些地区还可能发生社会的毒害,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愚昧和困苦,那么,和《悲惨世界》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益的。”

  众口难调,任何作品都不可能人见人爱。拉马丁断定《悲惨世界》“是一本很危险的书,它把最最要命的激情当成无望追求的激情灌输给了读者”;波德莱尔在 《林荫道》杂志赞美《悲惨世界》“对人有教育作用,因此是有用的”,私下里却向母亲承认,他“对这部恶劣而荒谬的作品的赞颂之辞实则是一些谎言。我讨厌雨果的一家和他的那些学生”;福楼拜断言“这本书是为信奉天主教社会主义的无耻之徒所写”,名作家巴尔贝·德·奥尔维利报怨书中“不必要的插曲过多,使小说的情节变得支离破碎”。

  1903年6月,为“转移性情,改造社会”,“求新声于异邦”的鲁迅翻译了《芳梯的来历》,以《哀尘》之名发表于《浙江潮》月刊第5期:“此嚣俄(雨 果)《随见录》之一,记一贱女子芳梯事者也。芳梯者,《哀史》(《悲惨世界》)中之一人,生而为无心薄命之贱女子也,复不幸举一女,阅尽为母之哀,而辗转 苦痛于社会之陷阱者其人也。”

  1929年留法归来的李丹、方于结为伉俪,俩人合译的《悲惨世界》第一、二卷(《可怜的人》,约占全书五分之一)问世,收入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第 一集。“有罪的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制造黑暗的人。”历经内战烽火、文革磨难,1977年5月李丹去世,方于独自翻译《悲惨世界》的最后一卷。1984 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终于将完整的《悲惨世界》呈现于中国读者面前。

  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研制成功具有摄影、放映和洗印等功能的电影机,两年后将《悲惨世界》的故事搬上了大银幕。其后根据小说改编的50多部影视 片,中国观众最为熟悉的莫过于上译厂译制的1958年法、意合拍版。看这个片子的时候还很小,只记得冉阿让偷银器被抓,以德报怨的主教,从警察手中拯救了 冉阿让。这一无法忘怀的情节,和1981年天津出版的小人书《九三年》,让儿时的我领略了雨果的魅力。

  1980年9月22日,由阿兰·鲍伯利作词、勋伯格谱曲的《悲惨世界》音乐剧法文版,亮相巴黎体育竞技场。听闻《悲惨世界》扣人心弦的主旋律,“音乐 剧沙皇”卡梅隆·麦金托什决定将其打造成英文版。1985年10月8日,《悲惨世界》英文版在伦敦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雕楼剧院举行盛大首演;1986年 12月20日,《悲惨世界》亮相华盛顿肯尼迪艺术中心;1987年3月12日,该剧开始在百老汇演出,成为畅销剧目,风靡世界。

  经过长达3年的艰苦谈判,2002年、雨果诞辰200周年,《悲惨世界》登陆上海滩:“美国国家巡演团倾情演绎,上海大剧院震撼巨献。”这是该剧 1980年巴黎首演以来,在全球第36个国家、第214个城市的演出。由于故事、人物早已烂熟于心,不懂英语、没看过音乐剧的中国观众,也被大气磅礴、气 势恢弘的音乐和精美、华丽的舞台声光效果征服,21场演出场场爆满。

  迄今,《悲惨世界》音乐剧被翻译成21种语言、在全球40多个国家上演、获得近百项大奖(包括托尼奖和格莱美奖),逾6千万人观看了演出。将这部观众基础雄厚的音乐剧搬上大银幕,票房不成问题,问题是如何利用电影的长处,突出音乐剧的特点。

  有评论认为,导演汤姆·霍帕“太过忠于音乐剧表演的需要,没有给这些唱段任何额外信息的画面,而是运用了大量的人物脸部特写,放弃了电影在时空剪辑上 的优势,使得全片的节奏变得缓慢,电影的叙事变得压抑沉闷。”问题在于,若无“大量的人物脸部特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是MTV还是音乐剧?

  “低头看,低头看!避开他们的眼睛;低头看,低头看!命葬土壑身长埋!”当音乐剧电影《悲惨世界》的旋律响起,悲愤满怀、铿锵有力的《低头看》先声夺 人,让人想起海涅的《西里西亚的纺织工人》:“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我们织,我们织!”高潮段落的《你是否听到人民的歌 声》:“民之所欲,可在你心?民之所怨,焉等可听?民之反暴,奴役必亡 !民之反心,浩浩荡荡!民之战鼓,荡气回肠!民之企盼,历历在望!”如《国际歌》一般震撼人心,但品尝完整道大餐,又觉得美中不足。

  《纽约时报》觉得导演用力过猛:“每一场戏,镜头必然东摇西晃、陡升猛降、满场飞,十分鲁莽,这可真是要了人命。直至终场压轴的一场,当‘全世界人民’都挥舞着胜利的法兰西三色旗,作为观众,你可能反而想举白旗:因为你筋疲力尽,终于败给了导演。”

  《悲惨世界》获得第8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配角、最佳化妆、最佳音响效果三项大奖,与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分量更重的奖项失之交臂,在中国内地票房 低迷,与其说编导和字幕翻译水平有限,不如说是音乐剧作为舞台艺术所特有的形式感与电影追求的真实感之间,存在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对于无缘现场体验《悲惨世界》音乐剧的观众来说,通过电影一解饥渴,聊胜于无。舞台艺术直面观众的现场感、雕塑感和舞台空间的神秘感,电影技术再发达 也无法完全取代。电影的道具、化妆、表演力求真实,而音乐剧的内在美必须通过优美、空灵、雄浑的唱腔等形式美来予以呈现,形式美越是璀璨夺目就越是容易让 观众产生出戏感。

  雨果以厌恶和尊敬的矛盾之情塑造的沙威警长,令这部讲述苦难、宽恕、反抗、自由的巨著极具说服力。罗素·克劳扮演的沙威不够狠辣,忠厚倒是有余;比较 而言,法国电视剧版《悲惨世界》(2000),约翰·马尔科维奇出演的沙威,气场强大,令人过目难忘。自杀场面:音乐剧电影版两手空空的沙威自栏杆上跃 下,电视剧版沙威反铐双手,一步步走向深渊。前者貌似忠于原著,实则后者才算领会了雨果的精神,多个影视版本出现手铐岂能无因?捉冉阿让是对良心犯罪,放 冉阿让是对职责、法律犯罪,沙威自认是罪人,反铐既防止自救,也有将罪人铐之以法的象征意味;一步步走向深渊,包含自我救赎、面对末日审判的寓意。

  《悲惨世界》俨然一座宝藏,自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不断地被挖掘。影视、动画、连环画、音乐剧、话剧,150年过去,《悲惨世界》历经各种艺术形式的改编,从未停止过探索和争论。

  2005年11月1日,中国戏曲学院庆祝建校55周年,上演京剧版《悲惨世界》:“寒风骤暴雨急,日月昏暗,含屈辱怀怨愤,脱苦海别地狱,整不死的冉 阿让,我重返人间!”恍惚间,觉得是“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的杨子荣“重返人间”,又或是:“昏沉沉,只觉得天旋地转;咬牙关, 挺胸站,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

  违和感让一些网友“内牛满面”,作家马伯庸打趣说:“这辈子能看到长靠武生隆美尔在阿拉曼选段里《挑战车》一折,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回来,用雨果酒杯浇自家块垒,有何不可?“译者自命豪杰,挥动大笔,对原作宰割挥斥”、“改变原作的主题、结构和人物,或任意增删”的“豪杰 译”,在晚清非常流行。苏曼殊译创各半的《悲惨世界》,题名《惨社会》,于1903年10月8日至12月1日在《国民日日报》连载,对原著“篡改处极多, 文中竟然出现孔子和小脚,表现出对清朝政府的强烈痛恨”。

  日益边缘、小众的艺术门类想要与时俱进,必须保持试验、探索、创造的激情,害怕失败不敢尝试,难免死水一潭。京剧、川剧、越剧或河北梆子版《悲惨世界》,好歹有个动静,怎么也比无人问津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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