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8日 星期三

教皇阴影下的米开朗基罗(上)


  一

  佛罗伦萨是不允许旅游车入城的,所以我们是徒步走进这座城市的。经圣十字教堂的广场,来到圣母百花大教堂,在教堂宽敞的厅堂中盘桓,仰望高大穹顶金碧辉煌的宗教壁画,瞻仰洗礼堂前被米开朗基罗称为“天堂之门”的繁复精美的铜雕门扉;市政广场上鸽群起落,一只鸽子落在我妻子的掌心,另一只瞬间被一只凶猛的飞禽杀死在广场上,羽毛零落,引动妻子一阵惊呼,但更多的游人对杀戮视而不见,扰攘、懒散、漫不经心。美第奇家族庄严的府邸门窗紧闭,统治者的青铜雕像屹立在九月阴郁的天空下……再次走过圣十字教堂,门首两座白色大理石雕像俯视着我们,据说那是米开朗基罗和他最心仪的诗人但丁,佛罗伦萨两个最伟大的天才就葬在这座教堂里。脚步匆匆,已来不及拜谒,只有频频回首……

  回来之后,留下这样的句子:“这里是佛罗伦萨‖众神在黄昏里歌唱‖从地狱里走过的人‖会辨识他的声音‖灵魂在痛楚中节节攀升‖天堂尚不可见‖惟有暮色苍苍被岁月磨蚀的岁月‖奔腾成汹涌的大河‖被苦难挤压的苦难‖垒砌成坚固的石墙‖烈焰中惨叫的灵魂‖刹那噤声‖我听到你的脚步声‖橐橐作响……”(《意大利组诗·但丁故居》)

  我的本意原是献给其中一人的,因为我曾从他那里听过神的吟唱,并触摸过他故居的石墙,仰望过那扇翘首也难以企及的古老的窗子。但是,这何尝不是献给另一个的呢?同样诞生于这座伟大城邦的痛苦的天才。古老的街巷里,亚诺河的长堤边,,昏黄的暮色里……他走着,走着,他身披长袍,棱角分明的额头上刻满皱纹,荣誉和侮辱如云罅里透出的光芒闪烁不定,这个蹀躞的老人就是他,和另一个不同,他的步履是滞缓和沉重的……

  那就是他——米开朗基罗!


  二

  有人富贵尊荣,有人忧患一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米开朗基罗属于后者。无论家庭、还是事业和爱情,无穷无尽的烦扰纠缠着他。这个热烈而忧郁的天才笼罩在命运厚重的云翳下辛勤地劳作,却时常因不可抗拒的外力而辍止,他愤怒、抗争、呼号、呻吟、妥协……生命和才华被无情地撕裂和抛掷,但他无可奈何。他为人类留下了一些不朽的杰作,然而相对于他无与伦比的天分和巨大的创造力来说,这或许只是几株参天的巨树,而广袤蓊郁的森林却在种子萌芽时期就永远地夭折了。撇开世俗的万千苦相,检点米开朗基罗的一生,我们发现,他一生都被教皇役使着,我们只有在权力的阴影下,才会发现这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的额头洒满了玫瑰色的人文主义的光辉,然而,投射在他命运上的权力的阴影却如此浓重且徘徊不去。

  一五○五年,米开朗基罗被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召赴罗马。这一年,他正好三十岁。在佛罗伦萨他已经完成了雕塑《大卫》和《哀悼基督》,这两副杰作已使他艺术上臻于成熟,形成了天风浩荡雄伟壮阔的艺术风格。此时,如果给他良好的创作环境并假以时日,他将为人类留下更多的艺术瑰宝。但是在权势者的眼中,无论艺术和艺术家本人,都要为我所用。尤利乌斯二世命令他为自己造一座陵墓,这座陵墓要与伟大的罗马城相匹配,并千年不朽。

  这个宏伟的计划令米开朗基罗十分激动,他觉得找到了用武之地,可以在这个浩大的工程中一展才华。他要造成一座山一般的建筑,在其上竖立起四十余座雕像。教皇欣然同意了这个巴比伦式的计划,立刻派他到卡拉雷地方去,在采石场准备用作建筑和雕刻必需的白石。米开朗基罗胸有成竹,被艺术创作的狂热激动着。他在山里待了八个月,亲自指挥工匠斫石,骑着马走来走去,心中汹涌着创作的激情。据同时代人孔迪维记载:一天他看见一座威临全景的山头,他突然想把这座山头雕成一座巨像,使远方的航海者也可以看见。如果他有时间,如果人家答应他。他定会这么做。对于米开朗基罗来说,任何艺术上不可思议的构思和设想,在常人看来几乎难以实现的事情,他都是可以完成的。他年轻好胜,雄心勃勃,正处于创作的巅峰。

  这年年底,他回到了罗马,他所选择的大块白色花岗岩也陆续运到,安放在圣彼得广场上,米开朗基罗住所的后面。高高堆起的巨大石块使群众为之惊愕,教皇为之狂喜。米开朗基罗开始埋头工作。教皇关切着工程的进展,常来看他,并和他亲切地交谈,两人亲密如同父子。为了便于往来,教皇命人在梵蒂冈宫的走廊与米开朗基罗的寓所中间造了一座浮桥,可以使其随时秘密前去探望他。

  但是,这种密切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在教皇面前很快就失宠了。它的起因来于米开朗基罗无所顾忌的犷野性格和艺术家之间的嫉恨。教皇尤利乌斯二世身边有一个建筑和艺术大师,名叫布拉曼特(1444--1514),其才华和米开朗基罗相埒,而其资格和权威要高于他。这一年布拉曼特已经六十一岁,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同乡(也有说是布氏的侄子),就是年轻的天才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指斥布拉曼特在工程中舞弊。这件历史公案已经无法查清是非,但他的结果是使米开朗基罗和布拉曼特的关系恶化了,布拉曼特决心动用他的权威和在教皇面前的影响力排除米开朗基罗。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拉斐尔也参与了“倒米”行动,但拉斐尔站在布拉曼特一边是毫无疑义的。米开朗基罗性格倔强、偏执、好冲动,在被称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中,他和另外“两杰”达·芬奇和拉斐尔都关系紧张。他甚至和年长他二十三岁的达·芬奇在佛罗伦萨街头发生过言语冲撞,而在这件事情中,显然他是无理的。布拉曼特搞垮米开朗基罗的办法是说服教皇放弃修建陵墓的计划,他向教皇进言,说生前修建陵墓是不祥的,无论陵墓多么宏伟壮观,它向你昭示的都是死亡。教皇动摇了,他终止了陵墓的修建,米开朗基罗正在进行中的工程被搁置,他艺术上的一切雄心和设想付诸东流。不止如此,米开朗基罗还陷入了严重的债务危机。他在一五四二年十月的一封信中写道:“当教皇转变了念头,而运货船仍从卡拉雷地方把石块运到时,我不得不自己来付钱。同时我从佛罗伦萨雇来的斫石匠们也到了罗马;正当我在教皇支配给我的屋子中安排他们的住处和用具时,我的钱花完了,我处于极大的窘境中。……”他悲苦地怨艾,教皇已不再见他。他为了工程的事去求见教皇,教皇竟教他的马弁把他赶出了梵蒂冈宫。倔强的米开朗基罗愤怒而屈辱,回去后,立刻致书教皇:“圣父,今天早上我由圣下的旨意被逐出宫。我通知你自今日始,如果你有何役使,你可以叫人到罗马以外的任何地方找我。”信发出后,他找来了商人和石匠,要卖掉所有用来雕刻的石材,然后,骑上马,向家乡佛罗伦萨进发。

  教皇立刻派五个骑兵去追他。深夜,骑兵追上了他,并交给他一封教皇措辞严厉的信:“接到此令,立刻回转罗马,否则将有严厉处分。”但是米开朗基罗回答说:他可以回去,但是教皇必须履行他的诺言,继续陵墓的修建,否则,永远不必希望再见到他。之后,他将一首十四行诗寄给教皇,倾诉了自己的愤懑和不平:“我皈依你好比光芒之于太阳,而我所耗费的时间并不能使你感动!我愈劳苦,你愈不爱我。我曾希望靠了你的伟大而伟大,曾希望你的公正和度量与威严的宝剑将是我唯一的裁判人,而非听从了谎骗的回声……”他指责教皇听信谗言,无视他的一片赤诚和辛劳。

  米开朗基罗逃离罗马,不仅是因为教皇出尔反尔,取消了他的计划,使他处在可悲的窘境。他在给同时代一位建筑师和雕刻家的信中,暗示他将遭到布拉曼特的暗杀:“这还不是使我动身的唯一的原因。还有别的事情,为我不愿讲述的,此刻只需说我如果留在罗马,这城将成为我的坟墓,而不是教皇的坟墓了。这是我突然离开的主因。”这是他的猜疑还是布拉曼特真要暗杀他?此事已不好求证。但是,很显然,他和布拉曼特乃至拉斐尔已成为势不两立的敌手。米开朗基罗走了,胜利的一方立刻说服教皇启动自己的计划。教皇听从了布拉曼特的建议,觉得重建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更能使自己名垂千古。就在米开朗基罗离开的次日,罗马城举行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奠基典礼。

  教皇被称为耶稣基督在世上的代表,具有至高无上的宗教和世俗权力。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艺术领域有成千上万身怀绝技的旷世奇才,在艺术史上留下不朽声名的就不胜枚举。教皇和城邦里的王公显贵有权势和财力兴建教堂、宫邸和各种工程,由此萃集才俊,使之尽显才华。任性的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取消了原定的陵墓工程,米开朗基罗失败了,他的艺术天分无处施展,他的前景非常暗淡。而他的敌手还不想放过他,布拉曼特让群众把米开朗基罗精心采办用来雕刻和修建陵墓的石料抢劫一空,米开朗基罗的此项事业再难恢复。

  米开朗基罗和教皇对峙着,强项的他不肯低头。教皇对他的反抗大为震怒,接连下敕令到佛罗伦萨诸侯那里,要米开朗基罗速返罗马。迫于压力,佛罗伦萨的诸侯对他说:“你和教皇捣蛋,即是法兰西王也不敢那么做。我们不愿为了你和他轻启争端:因此你当回到罗马去。”诸侯还答应他在教皇面前为其辩解说情。米开朗基罗固执着,他提出条件,要尤利乌斯二世让他建造他的陵寝,并且不到罗马而在佛罗伦萨工作。这时,教皇正出征佩鲁贾和博洛尼亚,他没有忘记一个建筑师和雕刻家对他的反抗和蔑视,一封又一封措辞更加严厉的信发往佛罗伦萨。米开朗基罗此时曾萌生了远离故国家园,到土耳其去的想法(土耳其苏丹曾托一位教士转请他去造一座桥),但他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和教皇继续对抗,米开朗基罗在意大利将难以容身,他到底屈服了。一五○六年十一月底,满腹委屈的米开朗基罗前往博洛尼亚,盛怒的教皇在那里等着他,他跪在教皇面前,请求宽赦。对于一个将尊严和自由视如生命的艺术家来说,米开朗基罗内心的屈辱和痛苦不难想象,但他不得不如此。生当赫赫威权俯临众生的人间,有谁不慑服于权势的雷霆之怒!米开朗基罗固然是天才,但他也是肉身凡胎,在他跪下去那一刻,艺术和精神暂时屈从于权势之下,这种屈服以后还会有多次。当一代又一代的权势者化为尘土之后,由他手中诞生的艺术品才会闪耀着启示录般的光芒照彻人类精神的苍穹。

  尤利乌斯二世对他申斥和训诫后宽恕了他,因为教皇还要继续役使这个巧手的匠人。这位任性的教皇不再提起陵墓的事情,对于米开朗基罗时间和金钱的损失以及所有的构思和设想一概不放在心上,他有了新的主意:要米开朗基罗为他在博洛尼亚建造一座铜像。米开朗基罗一再声明,他对铸铜的事一无所知,但教皇对此充耳不闻,他只要一座自己的铜像,别的不是他所关心的。米开朗基罗没有办法,只好从头学起。他住在条件很坏的房间里,同两个助手共睡一张床,这两个坏蛋偷盗他的金钱,终于和他闹翻;一个根本不会铸铜的铸铜匠把作品搞砸了,只好一切从头开始。米开朗基罗经受着身心折磨,像苦工一般劳作。他在给自己兄弟的信中写道:“我几乎没有用餐的时间……我在极不舒服极痛苦的情景中生活:除了夜以继日地工作外,我什么也不想;我曾经受过那样的痛苦,现在又受着这样的磨难……我的生命不够了,这是巨人的工作。”此时的米开朗基罗如同一个服苦役的奴隶。

  如此艰难的劳作最终获得了可悲的结果:一五○八年二月,铜像竖起来了,但它只存在了四年。一五一一年十二月,铜像被尤利乌斯二世的敌人所毁,残余的古铜被人收买去铸了大炮。米开朗基罗为此投入的十五个月的时间、精力乃至其间遭受的种种磨难如同轻烟般消散了。

  米开朗基罗回到了罗马,教皇再次命令他做另一件同样意想不到同样艰难的工程:对于这个全然不懂壁画技术的画家,要他完成西斯廷教堂的天顶画。教皇的命令简直匪夷所思,然而米开朗基罗必得无条件执行。

  这项工程对米开朗基罗是极大的挑战,一五○八年四到九月间,米开朗基罗还没有从铸造铜像的噩梦中苏醒的时候,他的敌手,年轻的天才拉斐尔在梵蒂冈宫中正潜心于他的壁画创作,《雅典学派》和《圣体争辩》等震惊世人的名作已经诞生,拉斐尔的声名正如日中天。米开朗基罗的才华足以和拉斐尔相颉颃,但他的长处是雕塑而不是壁画,他虽然是一个天才的画家,但相较于雕塑,他更倾向于后者,认为雕塑才是英雄的男人的艺术,石头更坚固更持久也更永恒,如果让他选择,他更愿意拿起刻刀而不是画笔。但是教皇的命令不可违抗,拉斐尔新完成的杰作光芒万丈,眩人眼目,他怎能不犹疑和胆怯呢?“他用尽方法辞谢这可怕的差使,他甚至提议请拉斐尔代替他;他说这不是他的艺术,他绝对不会成功的。但教皇尽是固执着,他不得不让步。”(罗曼·罗兰《米开朗基罗传》)

  教皇的首席建筑师布拉曼特为他在西斯廷教堂造好了一个台架,并且从佛罗伦萨为他找好了几个有壁画经验的画家做助手。我们不能妄自揣测布拉曼特的恶意(他们曾那样恶斗过),如今,开场的锣鼓已经响起,一个名角刚刚以他超凡的技艺博得满堂喝彩,观众的激动还没有平复下来,现在,该米开朗基罗上场了!

  米开朗基罗愤怒、焦虑、躁动不安,他没法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借口布拉曼特为他造的台架不能用,重新为自己造了一个。他一个人躲进教堂和寓所里,关上门,任何人也不见。那些来自佛罗伦萨的画家们等待了好久,只好沮丧地回去了。米开朗基罗酝酿着、筹思着,终于下了决心:他勇敢地迎接挑战,准备拼尽内在生命的张力和全部才华把自己奉献于上帝与艺术的祭坛之上。他不容许任何人来分享他的光荣,只留下几个工人在身旁,他要独自完成这项在常人看来难以胜任的工作。在艺术上,米开朗基罗如同开疆拓土的亚历山大大帝,雄视寰宇,不知餍足。他把计划扩大了,不仅要画天顶,还要画四壁。

  一五○八年五月十日,巨大的工程开始了。这是他的生涯中最暗淡也最崇高的岁月,他开创了自己的英雄时代,他的伟大与辉煌此后永远雕刻在世人的记忆中。

  在这项伟大的工程中,米开朗基罗经受着磨难,从那一时期的信札来看,清明的理性并不能消解他无穷的烦恼。“我的精神处在极度的苦恼中,一年以来,我从教皇那里没有拿到一文钱。我什么也不向他要求,因为我的工作进行的程度还不配要求酬报。工作迟缓之故,因为技术上发生困难,因为这不是我的内行。因此我的时间是枉费了的,愿神灵保佑我!”(一五○九年正月二十七日致父亲书)。他才画完《洪水》一部,作品已开始发霉,人物的面貌辨认不清。他拒绝继续工作,但教皇不允许,他只好从头开始。除了工作上的诸多困扰和挫折,他的家族也来纠缠他,几个兄弟和父亲全都靠他生活,滥用他的钱,并不断地向他呻吟、抱怨、诉苦,他不但要支付金钱,还要耗费心力去安抚他们。米开朗基罗在剥削他的家庭和不断中伤他的敌人中间挣扎苦斗,他差一点就要逃脱这人生的苦役,寻求死亡的解脱。然而,他挺下来了!由于精益求精,工程进展是缓慢的,心急的教皇不耐烦起来,不断要求看到作品。但米开朗基罗不给他看,为此他和教皇发生过几次激烈的冲突。据同时代人记载,一天,尤利乌斯二世追问他何时可以画完,米开朗基罗照例回答:“当我能够的时候。”暴怒的教皇忍无可忍,挥起手杖一边打他,一边反复说:“当我能够的时候!当我能够的时候……”米开朗基罗受此羞辱,他的倔脾气上来了,他收拾行装,要离开罗马。教皇只好派一个人去追他,致送五百金币,并向他道歉。他只好回来重新投入工作。但是,由于他的画藏在幕布后面,教皇始终没看到,所以,这样的冲突还是不断上演。最后,教皇竟威胁说,要把他从台架上拖下地来。米开朗基罗屈服了,一五一二年诸圣节那天,他撤去了台架,揭开了幕布,把他的画展示在世人面前。为米开朗基罗作传的罗曼·罗兰这样评价这幅惊世骇俗的巨作:“那盛大而暗淡的礼节,这祭祀亡魂的仪式,与这件骇人的作品的开幕礼,正是十分适合,因为作品充满着生杀一切的神的精灵--这挟着疾风雷雨般的气势横扫天空的神,带来了一切生命的力。”

  那年九月,我有幸在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中短暂地盘桓,体验到人的灵魂和神意的高度契合,至今回想,犹令人心潮难平:“沿坡形通道进入‖圣彼得大教堂‖瑞士卫兵‖像热带丛林的公鸟‖身着盛装神圣的木乃伊‖天堂的弃物‖脸上的银粉氧化变黑‖镶金的法袍熠熠闪光圣母怀抱十字架上卸下的基督‖米开朗基罗啊‖你躲在颤抖的烛光后面‖向谁张望?高大的穹隆下,天使在飞翔‖墙壁上,神在注视我们‖我们浑然不觉‖影子般游荡红衣主教在做弥撒‖法袍如基督之血‖冷凝在远远的祭坛上‖他的声音亲切如父,庄严如神‖但众生无言空旷的忏悔大堂内‖只有一个人跪倒‖他犯了什么罪?‖我不知道!”(《意大利组诗·圣彼得大教堂》)那具在神龛中陈列的木乃伊,是某位教皇的腐尸,而跪倒忏悔的,决不是米开朗基罗。

  西斯廷天顶壁画完成三个半月之后,一五一三年二月,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死去了。伴随人类艺术史上这件伟大作品的诞生和教皇之死,米开朗基罗似乎从加诸他身上的重轭中暂时解脱了。


  三

  米开朗基罗三十三岁那年动工作西斯廷天顶壁画,至三十七岁那年完成,历经四年。四年间,他成年累月仰头向着天顶作画,这刻板的姿势和艰苦的劳作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的视力被弄坏了,看一封信或某件东西只有举到头顶上才能看得清楚。他的身形也变得扭曲和丑陋。他在诗中嘲笑自己的丑陋,内心却感到极大的痛苦。但是,无论如何,这是光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无怨无悔,从狂热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他回到了佛罗伦萨,想重新进行庞大的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工程。这次他签定了十七年完工的契约,要建造三十二座巨大的塑像。他把这项工程当成了他一生的事业。

  此后他有三年宁静的创作时期。三年中,他的热情与意志的均衡在《摩西》和《奴隶》等作品中得到了完美的实现。他非常珍爱这些雕塑作品,多年之后,还在修改它们。但他生命的平静期是如此短暂,上帝并不特别眷顾这个具有非凡才华的艺术巨匠,很快,他的新主人重新把他套上了重轭--新任教皇利奥十世要继续役使他。

  教皇利奥十世原名乔凡尼·德·美第奇,来于佛罗伦萨的僭主美第奇家族。他竭力要把米开朗基罗从宣扬前任教皇的事业中转换过来,为他自己的宗族歌功颂德,要米开朗基罗为美第奇家族修建一座大教堂(即圣洛伦佐教堂)。米开朗基罗不能拒绝,理由有二:一,这是教皇的命令、信任和爱重;二,他要和拉斐尔争胜竞宠。当时,拉斐尔在米开朗基罗离开罗马期间,已把自己造成了艺术上君王的地位。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青年,已接替死去的布拉曼特(布氏死于一五一四年),被教皇任命为圣彼得大教堂的建筑总监,他的声名正如日中天,教皇的恩宠加诸其一身。争强好胜的米开朗基罗不能甘居其下,他要通过建造圣洛伦佐教堂再创奇迹,重振威名。他在与友人书中写道:“我要把这个教堂的屋面,造成为全意大利的建筑与雕塑取法的镜子。”他担心教皇取消成命,要求利奥十世把自己系在这新的锁链之上。

  一五一八年正月十九日,教皇与他签了约,米开朗基罗应允在八年中交出作品。

  我们不能忘记,他和上任教皇还有一个十七年的契约。虽然尤利乌斯二世已死,但他的后人和家族还在,他们已经为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建造付了钱,米开朗基罗也有三十二座雕像的计划和允诺。两项无比浩大的工程,他能兼顾吗?(未完待续)

  周树山,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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