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5日 星期一

文革往事:努克冰棍

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极品冰棍。

  说“鲜为人知”是知情者极为有限,且事关到了柬埔寨的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说“极品冰棍”是因为在那个年代的确是高级之高级的罕见冰棍。这是一段尘封了三四十年的记忆,一段没有刻意记忆而记住的人生历程中的一个小小的浪花。

  儿时淘气不省油,和同学摔跤不幸右肘关节骨折并留下后遗症,不曾想这个不幸成全了我,使我得以免于上山下乡与地球较劲而留在了城里,也就有了资格做临时工。那年月,没有正当理由,就是条件再好也没有单位敢雇用你。当地街道办事处把我介绍到一家冰棍厂,在那儿干了一年多的临时工。那个的冰棍厂是季节性生产,因为这个特性,厂里正式工较少,冰棍生产季节招用大量的临时工,而这些临时工绝大部分都是因各种原因免于下乡的中学毕业生。

  我被分在冷库堆码冰棍箱子和向外搬运发冰棍。那活儿倒是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很简单,有劲儿识数就行,实际上就是短途搬运工,颇不轻松。酷暑盛夏,早上六点多就穿上必备的行头,厚棉衣、厚棉裤、棉帽子、棉皮鞋钻进零下十八度的冷库里一干就是一天,除了中午吃饭能出来一会儿。枯燥单一的体力活甚是辛苦,三伏天挨冷受冻渴望晒太阳也够特殊的了,当说千载难逢。但也有苦中作乐的愉悦片刻。都是同城的临时工,去的时间不长大家也就熟了,有几个是这个厂的几年老牌临时工,喜欢胡吹神侃,瞎吹荤腥男女故事,胡说子虚乌有的奇闻异事。其中一位,一次在冷库里给我神秘兮兮地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颇神秘故事。

  这个叫“大旗”的绘声绘色说,前两年那个柬埔寨的努克(西哈努克,他简称为“努克”)来的时候,上边为迎接贵宾做好各方面服务叫人家满意,要搞出特色还要给古城争个面子,要给努克一个惊喜,叫生产一种特殊的高级冰棍。咱这古城大的冰棍厂就两家,咱厂的冰棍质量最好,所以就把任务交给了咱厂。听说省上、市上非常重视,说这是一项既光荣、严肃又艰巨的政治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在局里的支持和帮助下,厂里马上就组织了给努克生产特殊冰棍的攻关小组,本着味儿要美、营养要丰富而不失冰棍原样的原则,先后提出了几个配方,各种好东西都上了,谁研究谁拍板咱不清楚,反正最后定下来试产了。你没见,车间的领导和工人,包含包冰棍的临时工女娃都是一个一个精心挑选的,家里成份不好的,平常爱说怪话风凉话的、技术不行的、劳动纪律不好的一概不要,全厂上下一派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阵势。咱这小临时工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这神圣又光荣的任务,但是,听着,但是,他们做出来的特种冰棍必须存到咱这库里,厂里就这一个冷库,不放到这儿再没处藏,不叫咱看见是不可能的。这咱就有机会了。都说十个临时工九个贼,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前两批试制的咱没敢动,看得眼馋心痒痒,涎水都滴到了地上。你知道不?那特制的冰棍看着是奶油冰棍,听说里面放的是蜂蜜、炼乳、核桃仁、花生仁、西瓜子仁、芝麻、玫瑰、山楂……甭说咱从来没见过,就是咱先人没见过,就是古代的皇帝佬万岁爷也没见过没尝过。人家生产的数量是死的,一个也马虎不了,你拿一个立马就能看出来、就露馅,眼睁睁看着好东西放到那儿干着急吃不到嘴里,心里急得上火。后来还是来锁(一个临时工的名字)聪明想出了好办法,就说箱子倒了砸碎了(在冷库里,冰棍四百个分八个纸盒装于一木箱,然后木箱码五层,两米多高),这下,咱哥们儿弟兄就能享受一次努克的待遇了。我问,你真的尝了?他答:那还用说,没有尝还能在这儿给你炫耀显摆?那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我又问,你们偷吃了没事儿?他下意识地叫我小声说,说咋能没事儿?差点儿叫我们进所里(派出所)。厂里发现了,认为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有人想搞破坏,想破坏努克来访,这可是天大的问题,要是被查出来非进局子不可。把我们几个和咱这儿的头头集中起来开会办学习班,要我们老实交代,连威胁带诈唬地叫我们承认偷吃偷拿,说要把我们交到派出所……把人折腾的要死,我们几个哥们儿誓死都不承认,一口咬定是砸烂的,和碎冰碴子混到了一块当垃圾扫了,绝对没有偷吃……审问了几天我们还是没招,那会儿谁敢承认后果严重的不敢想象。后来把一个哥们儿给开销了,把我也调到别的地方了,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说。真悬!你们胆量也够猛的了,谁的东西都敢偷吃。那冰棍最后西哈努克吃上了没有?他说,谁知道吃上了没有,反正咱哥们儿比他先吃上。听说古代给皇帝吃的东西,叫底下人先尝尝有毒没有,没毒了才给皇上吃,咱,就算是那尝毒的底下人吧。哈哈哈哈……

  这事儿在当时听着新奇、神秘、刺激,坚决不敢外传,一旦谁嘴上没把住门儿跑了风,尽管事情过去了一二年,可厂里要知道了还是绝对不会轻饶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过了一阵子我和厂里的一个正式工闲聊,装着很随意的样子问他,前两年厂里是否给西哈努克做过特制冰棍,他说有这回事。我说,是否还由此发生过一些故事,他压低嗓门说赶紧打住,少问少说少打听,弄不好吃不完兜着走,别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彼时文革尚未结束,处处弥散着浓郁的阶级斗争火药味,一句说的不对就有可能说不清害了自己还是害了别人,因而再不敢追问。如若文革今天仍在继续,这个故事我肯定会让它一辈子存放到肚子里。一年后也离开了冰棍厂,再以后随着正式招工,考大学等等一系列大事小事的发生,人生的故事越来越多,慢慢也就忘却了这件事。

  这件事,叫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和学问,知晓了人和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而导致的方方面面的竟然如此天差地别,知道了接待贵宾用心之良苦和如此细致入微,连一根冰棍都要弄出新的花样,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儿,都要专门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那个年代里,贫穷小百姓日子过得几乎家家吃紧,平素五分钱一根的冰棍都不舍得买,在冰棍厂当临时工们无论是小伙子,还是大姑娘没有不偷吃冰棍的,一下子可逮住不要钱的冰棍了,什么白糖的、豆沙的给着劲儿往饱了吃,往够了吃,往腻了吃,到最后我们这帮临时工几乎个个都不吃冰棍了,是吃腻了,吃伤了,看见冰棍就够就烦。从离开那个冰棍厂一直到今天的几十年间,我没有主动买过一次冰棍雪糕之类的,有时老婆或孩子买来硬是要我吃,我也是百般推托不愿意吃一口。这也是在那个贫穷年代里唯一吃腻的好东西吧。没钱贫穷的岁月,倒是享受了一回有钱人的生活水平,也是一生中的幸事之一。遗憾的是,那个冰棍厂我去的太晚了,无缘一品那高级的“努克冰棍”。

  荒唐岁月的这段经历如若不特别提起,根本不会特意去回忆它。前两天一文友写了一篇有关冰棍的散文颇是不俗,读后不禁联想到我的那段经历,勾起往事的回忆,想到了那个名叫“大旗”的哥们儿曾经讲过的偷吃“努克冰棍”的故事,心中涌动起也写一点有关冰棍的文字的冲动和欲望。

  这故事挺有意思,以今天的情形说是颇具新闻卖点,但毕竟是一个当时的临时工的闲扯瞎侃,抑或是胡吹贸撂,其中难免少不了捕风捉影添枝加叶添油加醋,权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论不上什么秘籍秘辛之类,作为一个小百姓草民无法考证其真伪百分比。其真伪程度于今天已无多大关系,当初制造“努克冰棍”是一种特殊需要,谈不上对错是非,它的策划者、研发者、生产者等有关人士,或许尚能记着那些天的紧张和压力,激动和兴奋,那几个“暴敛天物”的毛头小伙子或许还能回味起“努克冰棍”的美味,还能记着被审查时的滋味和狼狈不堪的窘相。但那一切早已成为了过去和历史,考证它还有何意义?

  往昔被喻为的“努克冰棍”今天还算上是个什么稀奇东西呢?比它更好更美味的冰棍雪糕可能满街比比皆是,今日的龙儿凤女们还能把它们当个什么稀奇玩意儿?

  悠悠往事,沧海桑田,世事巨变,一转眼几十年倥偬而过。对一个城市而言,几十年前的这点奇闻异事或许早已化作烟雨随风而去,但有些岁月的浪花却会镌刻在一些人的记忆深处。

  陕西吴墨,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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