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4日 星期五

迟群与谢静宜闹矛盾,竟在谢住室门口撒尿

原清华党委副书记惠宪钧谈给毛泽东写信经过(4)


唐少杰采访、整理

受访者:惠宪钧,男,1932年生,原中共清华大学委员会副书记、清华大学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清华大学总务长。已退休。
采访者:唐少杰,男,1959年生,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采访时间:2005年10月19日上午8点57分至11点6分。
采访地点:北京市海淀区西王庄赤诚旅馆103室

唐:当时清华一些人,尤其是工宣队的一些人,对你们四人的批判和迫害非常卖力,到最后甚至令人觉得他们比迟群、谢静宜还还积极,挺可悲的。你是怎么看的?
惠:这批人呢,我认为还包括清华后勤个别人员,因为我是主管后勤的。从客观上讲,这些人感到大局对他不利,他要保护自己,除了像清华政治部吴××是想出人头地之外,其余的人都是为保护自己。所以,在我们写了第二封信以后,迟、谢给他们的人打了招呼,我们也打招呼,因为有些人,迟、谢一给他打招呼,我们就知道了。迟、谢给他打完招呼,我们接着给他打招呼,迟、谢说我们不是好人,我们也说他们不是好人。一些人是不负责任的,我感觉他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我总结过,一开始斗我们的时候,他们就给我坐过“喷气式”,即两个人按着我的脖子,让我竭力低头弯腰,还让我把双手高高向后伸。在清华西主楼阶梯教室里斗我,他们是高凳子上再加高凳子,让我站在上面,“高高在上”。还有“坐飞机”,就是四个人把我抬起来往地下扔。还有“站电线杆子”,等等。我想得开,你怎么斗我吧,反正你让我站着的时候,我就让你搀着。你怎么折腾我,你折腾到最后的时候,许多群众也看不下去。我特别难过的就是1976年7月底大地震之后,一些人斗我,让我在防震棚外“喂蚊子”。别人在外面搭的防震棚都挂有蚊帐,却不让我挂蚊帐,让我只穿衬衣。那蚊子咬得可真厉害。“喂蚊子”,坐“喷气式”,“高高在上”,“坐飞机”,什么花样都有。还一个就是吃苦,“吃苦思甜”,让我吃饭的时候不能吃好的,不能给打好饭好菜,只能吃窝头咸菜之类的,就得吃这个。
唐:这就是说,你吃饭的时候,自己不能去买,是看守人员给你打的?
惠:他们给打的。人家告诉我不许吃好的。平时,喝水也没有开水,没开水,我可以上厕所,拿水壶打凉水,我也能喝,也没出事。
唐:就是来大地震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减轻对你的批斗?
惠:没有,斗得更多了。他们没事儿,好家伙,在防震棚外面斗。他斗一次,我画一道,一共斗我214次,这就是结果。
唐:你还真不错,挨完了这么多次的批斗以后还能在清华继续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惠:文革结束后,原来我是想回部队的。清华新的一把手是刘达同志。我跟刘达的关系比较好,他说,你愿意不愿意留在清华。我说,我还是想回部队,清华太复杂了。他说,不行呀,你留下来是党的需要,因为你们四人写信给毛主席这件事就发生在清华,所以你们总得有一个人留在清华这儿。柳一安同志回原来的单位去了,吕方正同志也回去了,刘冰同志调走了,所以你写的回部队申请,我不能批准。刘达说,调走的同志,他们都有党性,你也有党性,要服从需要。我原来所在的部队本来打算我回去就给我安排新的工作。
唐:你所在的部队,那时候还这么重视你?
惠:是很重视啦。那个时候,我岁数还不算太大,我还可回部队工作。最后,刘达同志决定把我留下来,工作需要嘛。我说,不管怎么样,给我平反了,我感谢党。你看,这些材料都是当时报纸报道的平反消息。
  
唐:对你们的平反是不是一步到位?留没留什么尾巴?
惠:没有。一次完成。
唐:现在想想,令人感慨,你们的经历真可以写一部很好的小说或者电影。
惠:太复杂了。在战争年代、在建设时期,我因为一直走得比较顺利,到现在受到这个挫折,使得我长了好多知识,吸取了好多教训。
唐:给你恢复职务的时候,让你兼没兼任总务长?
惠:兼任总务长。原来我是清华党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兼校务部部长。恢复我的职务时,何东昌想让我到国家教委,当教委办公厅主任。还有一次,我们在西苑饭店开会,选举出席北京市党代会的代表,汪家镠说,你干脆上去北京轻工业学院当副院长得了。我动摇了,因为她跟那里的党委书记说过,那里的党委书记说让他来吧。何东昌知道后,说不行,你不能上那儿去,你是属于教委这儿的,那学院不是部属的,你要来,必须要到教委办公厅,不来你就在清华。我想太复杂,我说我不去了,为什么不去呢?我说办公厅人家好多副主任都是过去的老红军,都是首长,我去了我能领导起来吗?另外,你们那个烂摊子,我怎么能搞起来。他说,谁不行,调走谁。我说那就更不行了。他说,那你就不能离开清华。我说,可以。所以,我就不离开清华。
唐:在迟群、谢静宜被逮捕之后,你见过他们吗?
惠:与谢静宜没有见过面。迟群出狱后不久,就病死了。
唐:审判迟群的时候,让没让你作证?
惠:作了。我发言了,那时迟群在场。
唐:那就是审判会的证人发言了。我问一句,迟群个人的工作能力如何?
惠:迟群这小子有能力,有点才能,在8341担任过宣传科副科长。那时部队,科是团一级的,处是营一级的。他的岁数比我还小呢。我们那时候都是团职的,我在我们师里任作战科科长。
迟群是毛主席派到清华来的,在那种环境下,他太狂,太骄傲,把握不住自己。他写字模仿主席的字体,还模仿得特像。他大会讲话,好多时候不用稿子。这个人还是有点才。谢静宜没有什么能力,她也没什么特殊经历,而且她原来也不是部队的,就是中央机要局的一个给主席送信的机要员。她没有迟群那样的能力,客观上,我们写第一封信时不考虑她。
唐:但是,谢静宜的机会太好了,那时任过许多职务,如中共中央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北京市团委书记,还有清华党委副书记,等等。
惠:人家就是看主席的面子嘛。没有主席,她什么都不是,她懂什么呢,你让她出点子?出不了。你给她出点子,她半天还不理解呢。迟群就聪明。反正她没有。后来没有给她判刑。她手头上经常拿个小本子,记下主席的、汪东兴的、这个副总理的、那个副总理的什么话。斗她吧,让她说,她说什么事是谁说的,什么事又是谁说的,你怎么给她判?这就违反客观性。
唐:谢静宜的岁数和迟群差不多吧?
惠:差不多,稍微小一岁吧。
唐:听说谢静宜的丈夫去世了?
惠:是的,她丈夫原先是空军司令部的。
唐:听说,她丈夫参加过与林彪事件有关的斗争。
惠:他也够惨的。谢静宜也有点可怜。一个小人物处在那么大的一个位置上,最后又是这么一个结果。

唐:据说,1976年10月6日晚上十点半左右,迟群、谢静宜被抓。谢静宜当时还在医院住院呢,迟群是打电话被叫去抓的。在北京与“四人帮”有特别关联的庄则栋啊、于会泳啊,等等,不到一个半小时,一锅端。
惠:哎,一锅端!在清华这边,开始还找不到迟群,到最后,找到了。抓迟群是我们师抓的,这个师的参谋长是我的老乡,他负责抓的。
唐:你的家人或亲属在当时受到什么牵连吗?
惠:我的家乡在辽宁。毛远新当时不是在辽宁吗,这回我出名了。毛远新说,辽宁出了一个投降派,所以他的亲属,你们都要把他们监视起来。我的一个妹夫就被抓了。在辽宁呢,我的事,辽宁各区、县都知道,辽宁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毛远新亲自下指示要监视他的亲属。

唐:你们写信这个事,从开始酝酿、写出、送上去到挨斗、劳动改造,再到平反、恢复工作,前前后后,有三年还是两年?
惠:差不多三年。
唐:1975年11月3日开了第一次关于你们写信的辩论会后,你们四人的表现有所不同。当时,刘冰处在你们当中的第一位,迫于巨大压力,他很快就承认“错误”了,这对你们三人是不是有影响?
惠: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我不太了解。我们知道他会说的,但是他受什么的影响呢?主要是因为让他参加了中央政治局的有关会议。在政治局会议上,“四人帮”大加指责、批判刘冰同志。还有其他一些人也批评刘冰同志。还有列席的几位所谓犯错误的老同志也很快承认了错误。当时,他也没办法。
唐:当时让刘冰列席政治局的有关会议,告诉过你们吗?
惠:没有。
唐:刘冰回来也没有跟你们说?
惠:没有,也不可能。那时我们不能见面了,我们四个人,每个人被分在一个地方,每个人都由好几个人看管。
唐:你们写给毛泽东的两封信的原件,你知道现在存放在哪里吗?应该在中央档案馆吧?
惠:信的原件在哪儿?我也闹不清楚。反正这两封信是历史文物。

唐:我很长时间找不到你们两份信的全文。我在清华档案馆看过一回,那是当时清华党委副书记周家悫在1975年11月有关会议上对你们的信一边念一边批的记录稿,我不知道哪些是你们写的,哪些是他批的。不但清华档案馆、图书馆、校史馆等都没有收藏你们的两封信的原文,而且清华当时绝大多数人也从未看过你们两封信的原文。这真有些遗憾。我后来从1988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余习广编集的《位卑未敢忘忧国——文化大革命上书集》找到了你们两封信的全文,并复印给清华档案馆收藏。
惠:那个信,总的来说,我们是从侧面写起,浅写深谈,我们采取这个策略。我们希望主席派人来,我们要全面汇报深层次的东西。
唐:就是说,你们当时有把握准备同毛主席派来的人谈。
惠:哎,我们想主席会派人来谈的,所以,我们考虑,就像前面讲的,我们写深了以后会造成主席不接受,这样局势不好收拾了,我们可费劲了。如果把我们知道的事都捅出去,这就不好办了。所以,我们是浅写深谈。第一封信是吕方正起草的,我们讨论、修改;第二封信是刘冰起草的。第一封是我送去的,第二封信是刘冰托教育部的一位叫李琪的同志,通过邓小平办公室转送的。

唐: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1968年清华“ 7?27事件”以后,你们工宣队的干部们,包括清华工宣队第一任领导人杨德中、第二任领导人张荣温,当时感觉与迟群的工作配合如何?
惠:那时候配合的还可以。张荣温这个人很不错。
唐:张荣温的能力怎样?
惠:他的能力当然没有迟群强,岁数也大了一些,张荣温是中共中央警卫团(8341)副团长。
唐:这种副团长相当于副师长吧?
惠:相当于副师长。张荣温的表达能力不如迟群,迟群欺负他。但是,那时候,我们整个的配合还可以。那时候“四人帮”的问题还不是很突出,迟群与他们的联系也不是那么频繁。杨德中出任过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两校的党委书记,挂名的。杨德中是中央警卫团(8341)团长,兼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杨德中很有能力,他跟主席经常见面。
唐:在1975年之前,你们清华工宣队内部的合作关系如何?
惠:基本上还可以。刚开始时,包括“清理阶段队伍”、整党建党,还有开门办学等,还可以。到了1973年最后的三个月,清华掀起了一场“三个月运动”(即批判何东昌等人所谓“右倾回潮”的运动,——唐少杰注),我们工宣队内,实际上也是清华领导,开始出现分歧。 在那之前,除了对何东昌这个事在客观上我们有些看法以外,其余的都是迟、谢拿主意。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分歧,那时候都听迟群的。你又回不去原来的部队,在这儿,在他手下,只能各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整党运动完了以后,我就负责清华后勤工作,任校务部部长。

唐:1973年夏季开了中共十大、1975年初开了第四届全国人大以后,迟群没有爬上去,对于你们的关系来讲是个关键点。
惠:对!关键点。他的本质暴露也是在这个时期,就是说他当不上中央委员、当不上教育部部长,别的台阶他又上不去,他的要害就在这里。迟群跟谢静宜的关系是又和又反。和的时候,他想利用谢静宜跟主席说他的好话;反的时候呢,就是说他没当上中央委员,跟谢静宜有关系,要不怎么是你当上了中央委员,我怎么就当不上呢?就是说,你谢静宜当上了以后把我挤掉了。他怀疑谢静宜在主席面前没有给他说好话。就是这个事儿。
唐:谢静宜当时和毛主席经常见面吗?
惠:不是经常见面,反正就是谢静宜有事就找主席。谢静宜那里有通主席处的专用电话。有的时候,她说这个是毛主席说的;有的时候,她说那个是什么中央首长说的。谁知可信不可信呢?反正,她把这当作了挡箭牌。
唐:她经常这样说吗?
惠:当时不会。但也就是在审判的时候,她来了这么一手。这个就太可怕了,你不清楚,哪是毛主席说的,哪是周总理说的。这个呢,平时她倒不敢。迟群问题的要害就是他要往上爬,不是中央委员怎么爬,即使当了中央委员,他还要往上爬呢,他的目标是副总理,尽管他说过,当了副总理也不一定能领导清华。
唐:这也太狂妄了。
惠:迟群说,清华大学的地位和作用,非常重大。谁能领导清华大学呢?他大会上说,下来也经常跟我们说,这是他的名言,出口就来,“我的能力是超强的”。“我能领导清华大学,我就可以当一个副总理”。信口开河。张风瑞过去是工宣队里的一般工人,把我们打倒了,他当了清华副书记。
唐:他还不是和你们一块当副书记的吗?
惠:不是。1976年夏天大地震后,迟群就对张风瑞说,你去唐山当市长、当市委书记。不是地震了吗,你去收拾摊子。将来,咱们都是书记。这就是封官许愿。
唐:看来,迟群的水平还是不行。
惠:他的野心支配他好多的言论。有的言论呢,是他表达能力强。还有些呢,是他嘴上把不住门。他要是心血来潮以后,他什么都可以说。你说他水平高,那他跟谢静宜闹矛盾后,在谢住室的门口小便,那算什么?就因为这个事,我们还专门找过他,批评他。
唐:你们对他还算客气一些,在写给毛主席的信上没有提及这个事。
惠:我们在给主席的信上,对迟群的很多事都没有反映。
唐:当时你们四人挨整后,对你们各自的家庭有什么影响?你们的家属情况怎样?
惠:家里呢,倒没受什么大的影响。反正就是我的老伴在她的工厂经常被借故挨斗啊,挨斗时,趴在楼梯上拖来拖去。还有我在家乡的妹夫,被关了起来。
唐:你夫人在哪一个工厂?
惠:北京国棉二厂。其余的,倒没什么。因为他们顾不上了,他们也没招了。
唐:还有你的孩子呢,那时候你的孩子很小吧?孩子也会受到很大打击吧?
惠:他们都上小学呢。
唐:他们记得这事吗?
惠:记得。我的小姑娘,就是她经常来看我。
唐:哭吗?
惠:哭!就是她知道我被关在哪儿,从哪个门可以进,从哪个地方可以看到我,她几乎每个礼拜都来两次看我。每次来,都带来家里送来的东西。
唐:惠老师,你有几个孩子?
惠:三个。一个男孩是老大,两个女儿。
唐:经常来看你的是哪个女儿?
惠:是小女儿,她大学毕业后,在部队当军医呢。就是她,带着我的大女儿,敢问敢闯,知道我被关在哪儿。因为看守我的人,跟我家通气。我被换了好几个地方关押,先是在咱们清华老供应科后院,后在强斋等地。
唐:当时住的条件还行吗?
惠:住,就是四个人看着我。一个房间,都挤在那儿,四个人轮流看着我。
唐:四个人看着?就是行动没有自由?这大概持续了多少时间?
惠: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从开始挨斗以后,半年多吧。
唐:我的采访差不多了。非常感谢你,惠老师。

网刊《记忆》总第60期,2010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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