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历史网编者注：经邱会作将军之子程光先生授权，我们陆续刊登他的文集《往事回眸》中部分篇章。敬请读者关注。 ）
（续前）我再次听到说蒋经国好话的，是一位八十岁的台湾老兵。
1988年春节前夕我到香港出差，回来时因航班延误滞留在启德机场，急于赶回家里过年的华人们互相打探着航班消息。我身边一位操道地江西腔的老人让我注意，十几天来听惯了粤语和蹩脚港式普通话，突然遇到乡音，倍感亲切，不觉聊了起来。原来他是从台湾来的“老兵”，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离开大陆后与家人隔绝。半个世纪的经历让他白发苍苍，但浓浓乡音却依然不变，面对这位老人，我居然成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儿童”，此刻我才明白唐代诗人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未改鬓毛衰”的诗情，何以成为我们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绝佳之句。
老兵的话让我恍然大悟，不久前蒋经国不顾各种势力的阻碍，批准开放从台湾到大陆的探亲，春节前香港机场才挤满了到此转机北上急迫返乡的银发老人。
老兵赞不绝口说蒋经国的好话，让我很是生疑。后来我听说，蒋经国刚当“行政院长”就提出了“平凡、平淡、平实”的六字工作方针和十项“革新”要求：压缩基建规模、不许摆排场、禁绝一切招待、谢绝应酬、不准滥发费用、各级首脑谢绝剪彩……种种新政让台湾经济起飞，成为亚洲“四小龙”之首。为了改善台湾社会风气，蒋经国实行廉洁政治，严禁收“红包”，哪怕是有恩于蒋家的表弟王正谊收受13万美金案，也重判无期徒刑，让台湾老百姓刮目相看。
我略知蒋经国早年的“反腐败”也是来自那本《金陵春梦》。1948年国民党在大陆军事溃败之际，上海有人趁机发国难财。蒋经国到了那儿，高喊“只打老虎，不拍苍蝇”，把青帮大亨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扣压，把官商勾结的财政部官员判刑的判刑、处死的处死，后因受市长吴国桢和商会势力的反抗而功亏一篑，还被《金陵春梦》一书着实地嘲笑了一番。但是我想，不同政见可以相斗、相骂，但“反腐败”不可指责，除非你是贪污者的同类，否则天理民心不容。
我后来听到说蒋经国好话最多的，是到大陆来的台商。
八十年代末台湾人来了，开始是探亲，后来定居，最后投资。如果没有蒋经国放了“口子”，就不会有今天数以千亿计的台湾资金和技术投向大陆，为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锦上添花。
起初我对台商并无好感。他们到大陆来，还不是看着别人口袋里的钱和市场？但出于工作需要，我总要接触他们，除了谈些“生意”，有时也说点“时事”，没想到他们对大陆的现实政治远比我们敏感和研究得透彻。
台商说了一个到大陆来的原因让我惊讶不已，他们说大陆官员“爱财”，容易“搞定”。以前我就知道，蒋经国提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抓住机遇发展了以高科技为主的台湾新经济。而现在我才发现，官吏的清廉也为蒋经国亲手所抓，他经常微服私访，惩处恶吏。这不但验证了我少年时从祖母那里听来的蒋经国清廉的故事，也明白了台湾经济迅速发展变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台商们说，蒋经国去世时两袖清风，不但没有什么银行存款，名下也无一处房产。他的遗体起灵送葬时，台北居民自发数十万人十里长街送行，长跪在地悲泣者不在少数，就像1976年周恩来总理去世时人民沿北京的十里长街送行一样，可见蒋经国在台湾人民心中的地位。
有一次和台商聚餐时多了个韩国商人，会讲中国话，他说，“好在你们有邓小平、蒋经国。两边（海峡两岸）嘴上虽然斗得厉害，可是大陆到处是台商，如同在家里。而我们那儿（朝鲜半岛），如果南边的人到了北边，或是北边的人到了南边，要被捉去关起来，说不定还要杀头。我真羡慕你们中国人！”他要台商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要老老实实好好地做生意，不要搞什么“花头”。这是我第一次听外国人说蒋经国好话，后来看了一些海外的杂志，不仅亚洲，而且欧美政要对蒋经国评价也高。
我再一次听人说蒋经国好话，多少有些离奇，是共产党的离休高级干部。
这些年社会发展，人们更多了“话语权”，有人讲共产党的好话，也有人说共产党的不是。有人调侃时戏称，骂共产党的人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监狱，一是干休所，就是离退休干部的住所。果然，有一天我在北京一个干休所听到老干部们在骂：现在当官的太腐败了，连国民党都不如。蒋经国死了，没留下什么钱，连他老婆的生活费都拮据，要亲戚凑。你看看现在我们的大官和他们的子女……
这些和蒋氏父子生死搏斗过的冤家对手，居然对他们的“死敌”蒋经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中国新闻媒体管制很严格，但是干休所里可以看到香港凤凰卫视直播节目，很多台湾和海外的真实消息是从那里面看来的。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社会阶层和群体的利益重新分配，人们的高低贵贱重新定位，一些老干部心目中不起眼的“小人物”“下三烂”成了大官、大款、大腕……整日里花天酒地，就连他们“二奶”“小秘”挣的钱、摆得谱，也远远超过了离休高干。难道他们出生入死打天下就是为了这？在言论极度自由、什么人都敢骂的干休所那一方天地里，离休干部借蒋经国的事发几句牢骚，比起他们评论时事、嘲讽政界要人来说，还不算太“离谱”，他们有时话说得更为露骨，指名道姓，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什么高官权贵，那可是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哇！
当然，也有说蒋经国坏话的。过去大陆上说他，多是因“私”。一个“江南命案”曾闹得沸沸扬扬，涉及的是蒋经国年青时在赣南的一次婚外恋。中国人历来有说他人隐私的癖好，对“大人物”更是关注好奇，蒋经国那点破事被说个没完。但是如今，外子章孝严已变成“蒋孝严”，奔走两岸双方，呼号和平和解，已成为大陆当局的贵客，早就无人再说三道四了。
因“公”说蒋经国坏话的也有，说他死前稀里糊涂，把台湾最高权力交给了李登辉……说这话的人还是在国民党早先创下的“一党专制”模式里思维，认为权力应当由上一代“领袖”传给下一代“接班人”。要知道，在共和国里那可是要人民选举的公权力呀，岂能私私相授？退一步讲，蒋经国也培养了不少精英嘛，他的政治秘书马英九，英文秘书宋楚瑜，已是台湾主要政党的领袖，一直坚持“一个中国”。对此，却少有人提及。
蒋经国1988年1月13日病逝，第二天中共中央就发了唁电：“惊悉中国国民党主席蒋经国不幸逝世，深表哀悼。”人们终于听到了大陆官方正式对蒋经国说的话，而且是合乎情理的敬意。
蒋经国灵柩暂在台湾，据说以后要迁葬故乡。现在两岸尚没“三通”，但是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像我这样的大陆平民百姓也可以到“中华民国”去，看一看曾在蒋经国治理下更加美丽富饶的祖国宝岛台湾。
——作于2003年
作者简介
程光，又名邱承光，邱会作之子，1946年生，江西兴国人。
1965 年考入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1968年到广州军区部队当兵锻炼、工作，任战士、班长、宣传干事、连指导员、团宣传股长。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受审 查，1979年被取消党籍离开军队。后直接上书胡耀邦总书记，经他批示过问，撤消处分并被安置到江苏无锡的工厂。自学机械工程数年，从打杂工作成为技术 员、工程师、技术科长、高级工程师，所设计或主持的项目，获得过国家部委和江苏省科技进步奖，公开发表过数十篇科技论文、译文。
1988年受聘于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担任中美大型合资企业总经理。
1998年辞掉公司高管职务，集中精力研究中国现代史和文化大革命，协助父亲做回忆资料的整理工作，同时开展自己的学习和研究，已公开出版的相关著作有《1970年庐山会议背景研究》、《心灵的对话》、《历史的回顾》、《往事回眸》等。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