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日 星期四

普京的克格勃生涯之谜(下)



一个像苏联这样的大国的崩溃,它给所有苏联人带来的心理上的震撼与创痛,或许远远超过我们旁观者的想象。比如普京,他的“忠诚”,寄托给谁——典型的国家认同危机,是我们理解当年的苏联人,尤其是普京的一种理路,而且对理解他后来的行为模式,作用更大。

  1990年了,即使没有民主德国安全部门的逮捕令,普京也不得不离开德国了。“如果德国反情报部门知道你在民主德国的一切活动,这就意味着他们也知道你在情报小组的一切事情,知道与你工作的每一个人,你的整个特工网络也就毁了。我们毁掉了一切——所有通讯记录、接触记录和特工网。我自己又烧毁了大量材料。我们最后把炉子都烧炸了。”



  2000年10月4日普京访问印度期间,和妻子柳德米拉参观泰姬陵

  普京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回到他的出生地圣彼得堡。他们用在德国的所有积蓄购买了一辆伏尔加小汽车,还带回一台德国邻居送他们的旧洗衣机,这台洗衣机,他们又用了5年。想家的柳德米拉告诉媒体:“我们当时从电视里知道了一切关于苏联改革的情况。但回国后,我没发现任何变化——人们还在排长队,还要领配给卡和购物券,货架上还是空空的。”

  市井生活

  一个国家的剧变时刻,不只有像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那样的残酷而戏剧性的政治斗争,还有像普京这样基层官员的生存现实与心理困惑。而且,他们的生存经验,对未来俄罗斯的走向,更具研究价值。

  当然,我们还不知道普京为什么会选择克格勃,成为一位谍报人员。

  在2000年竞选俄罗斯总统之际,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普京”是谁,他的竞选班子负责人梅德韦杰夫邀请了《生意人报》三位记者,对普京六次采访,以完全问答的体例完成迄今普京唯一的一本自传——《第一个:普京自述》。

  在这本自传的一开头,普京讲述了他的祖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祖父在莫斯科郊区的别墅山找到了一份工作,那里住的是列宁和乌里扬诺夫等人。列宁去世后,祖父调入斯大林的一处别墅,在那儿工作了很长时间。他没有遭肃反清洗,而且,他活得比斯大林还长。

  按苏联一般惯例,领导人的厨师为内务部成员,大体上也可算在“秘密”战线上工作。这是普京选择克格勃的动机?当然不是。

  普京的父亲出生于1911年,出生地就是圣彼得堡。17岁那年,他结婚了,之后不久去当兵上前线。在普京的回忆里,父亲当兵后,母亲生活很苦,“全靠我舅舅帮她,他总是从自己的配给中省一份给她。他有一段时间调到外地工作,我母亲就到了饥饿的边缘。有一次她饿昏了,人们以为她死了,把她跟尸体放在一起,所幸她及时醒过来,不住呻吟。她又活了过来,真是奇迹。她就这样从被困的列宁格勒活了下来”。当时,当过高级领导人厨师的祖父也帮不上普京的母亲。“那时人们一般不求人,而且环境也不允许。我祖父有一大帮孩子,而且他的儿子们都在前线。”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酷,不只是受困于圣彼得堡(列宁格勒)里的普京的母亲。在前线的普京父亲,是内务部下属爆破营的士兵,他们去执行一次到德国人后方的爆破任务,结果空投到目的地的28个苏联士兵被德国人包围了,最后逃出包围圈的只有4人,其中包括普京的父亲。回来后,他又参加战斗。“在小涅瓦,他们又被德军包围了。我父亲受了重伤,双腿被弹片穿透了。他如何穿过涅瓦河,回到我军阵地是最大的困难。碰巧有个战士是我们家过去的邻居,他看见我父亲,一句话没说,就背着他趟过了结冰的涅瓦河。他们成了敌人的靶子,但竟然谁也没死。那位邻居把父亲背到医院后,告诉他: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显然他不相信自己还会活着回来,也不相信我父亲能够活下来。”这个故事,在普京的讲述里,让人觉得温暖的部分是结果:“后来,我父亲没死,邻居也没死,他搬到了另一座城市,20年后,他回到列宁格勒,在大街上,他们两人竟然相遇了。”因为这次相遇,沉默少言的普京的父亲,向普京讲述了这个故事。普京也记住了这个故事。

  从涅瓦河撤下来回到医院,普京的母亲在医院找到了他!“父亲看到她瘦成那个样子,就把自己的食物给她吃,还怕护士看见,结果还是让护士发现了,她不让他这样做,甚至有一段时间不让母亲去医院看他。后来,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只是父亲伤愈后成了瘸子。”

  1952年,在战争期间两个孩子夭折后,41岁的父母生下了普京。

  这一家住在圣彼得堡普京父亲工厂分配的一间宿舍里。普京的老师后来跟媒体描述那间宿舍:“他们公寓糟糕透了,大家住在一起,没有任何设施。没有热水,没有浴盆。厕所能吓死人。厕所门正对着楼梯,非常冷,楼梯边上安的是冷冰冰的铁扶手,而且楼梯也不安全,没有一处是平的。”

  在这样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普京,他自己描述有“大院气息”:“在楼梯的平台上,我深刻理解了困兽一词的含义,而且终生难忘。楼梯入口处有成群的老鼠。我的朋友和我经常拿着棒子追老鼠。有一次我发现一只大老鼠,一直从楼道把它追到了角落。老鼠无处可逃了,它突然掉过头向我扑来。我吓了一跳,然后老鼠开始追我,我跳过平台冲下楼梯。还好,我比老鼠快了一步,在它进来之前关上了房门。”

  工厂宿舍、筒子楼、共用厕所与厨房、追赶老鼠为乐的童年……这些中国人并不陌生。稍有不同的是,5岁的时候,普京母亲为他洗礼了。这件事还瞒着父亲,因为他是党员,还是车间的党支部书记。

  在这里长大的普京,“不怎么想上学。我喜欢在外面玩”。当然,学还是要上的,从一年级到八年级,普京都在走路离家只有4分钟的193学校读书,虽然如此近距离,“我第一节课总是迟到”。即使是总统竞选前的“自述”,普京对自己调皮的童年,仍然津津乐道:“即使在冬天,我穿的也不多。因为穿衣服跑到学校,然后再脱掉大衣,这需要很多时间,为了节省时间,我从不穿大衣。就像子弹一样,射到学校,立即坐到桌子后面。”

  193学校的老师去家访,跟普京的父亲说得很委婉:“您的儿子没有发挥出全部潜力。你听他怎么说?‘那我能怎么办?杀了他?’”老师又说:“我们来一起帮助他,您在家里,我在学校,他的成绩可以超C。”虽然老师与家长达成了协议,但后来老师告诉来采访的媒体:“最后我们也没有发挥特别的作用。”这位老师说,在六年级的时候,普京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成绩越来越好,而且很轻松,并且在这时候加入了少先队。

  变化因何而来?普京自己这样解释:“我十一二岁时开始学体育。我发现自己好斗的天性无法使自己在院子里或操场上称王,于是决定学拳击。但我学的不长,我的鼻子让人打破了,疼得要命,我连鼻尖也不敢碰。尽管大家都让我去做手术,我也没去医院。我知道创伤可以自愈。果真是这样,但之后我对拳击失去热情。后来我决定学摔跤,那种柔道和角力的苏联式结合。开始时学摔跤,后来才学的柔道。我碰到了一位出色的教练安那托利·西姆耶诺维奇·拉科林,他在我的生活里起到过决定性的作用。如果没有体育,我不知道后来生活会怎样,因为体育,我才摆脱了市井生活。说实话,大院对孩子来说不是很好的环境。”

  显然,少年普京,身上有一点戾气,这是他性格里的一部分。很久后,仍能见到它的影子。普京的好友、他孩子的教父回忆当时已经参加工作的普京:“我们在车站等车,有几个人走上前来,不是恶棍,只是几个酒后的大学生。其中一个说:‘给根烟好吗?’我没吱声,但普京回答:‘不!不给。’那个家伙说:‘你为什么这么回答?’普京说:‘没有原因。’接下来发生的让人难以置信。大概有人动手想打他,猛然间不知是谁的袜子在我眼前闪过,几个青年不知逃到哪去了。普京转向我,静静地说:‘我们走吧!’然后我们走开了。我喜欢他摔翻那家伙的动作!一出手,那个人就腿朝天了。”

  在回答俄罗斯《生意人报》记者问题时,普京承认自己也做过傻事,记者追问什么傻事?

  在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母亲在咖啡店里得回的不是零钱而一张国家发行的彩票,结果她抽中了一辆日古利牌小汽车。很长时间普京一家不知如何处理这辆车,他家并不宽裕,而这辆车价值3500卢布,卖掉它,对月收入只有100多卢布的普通苏联人而言,可以挣一大笔钱。但是,年轻的普京看到这辆意外得来的车,实在是乐疯了。那一代苏联人对小汽车的热衷,实在可用狂热来形容。而且小汽车所引发的故事以及改变的命运,实在是多且精彩。后来,父母决定宠儿子一次,他们把车送给了普京。

  “傻事”就发生在他学车的时候,普京说:“有一次我和教练驾车出去,我当时还在读大学。一辆满载干草的卡车从另一方面驶来,我的车窗是开着的,干草散出芳香气味,我在拐弯处超过卡车,顺手拉了一把干草,我的车猛地调转方向。啊!前轮转向,我们直接冲向卡车后轮。我向另一个方向打把,我那辆不结实的小车两个轮子悬了起来。我们就要翻到沟里,幸运的是,车轮终于四轮落地。我的教练坐在旁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难相信,这样冲动的性格,在克格勃工作10年,进入安德罗波夫红旗学院学习时,他的测试会得到一个“过低的危险感”的结果。在民主德国的那个啤酒“普京角”,在有关方面禁酒令颁布后,他的同事亲眼看见他将一桶啤酒倒进花坛,之后滴酒未沾。曾经无比冲动的普京,后来自制力竟然如此强大。

  看来克格勃生涯深刻地改变了普京。那么,他为什么会选择克格勃呢?

  这只能由普京自己解释。他说:“我开始想当水手,后来还想当飞行员,还订了一份航空期刊。但最后,《盾与剑》这样的图书和间谍影片完全抓住了我的想象力。最让我惊讶的是,一个人能办到一支军队办不到的事情。一个间谍可以决定上千人的命运。至少这是我当时的理解。”《盾与剑》是根据瓦季姆·科热夫尼科夫同名小说改编的四部系列电影,当时风行全苏;之后又有一部连中国人也知道的间谍连续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同样风行一时。

  大约可以用中国电影《少林寺》所引发的学武风潮来理解当年普京的间谍梦想,他告诉记者:“为了弄明白怎么才能当间谍,刚读九年级的时候,我去了克格勃总部办公室。有个人出来听我诉说:‘我想在你们这里找一份工作。’‘好啊,但有几个问题。第一,我们不接受主动来的人。第二,你服役之后,或者接受某种高等教育之后再来找我们。’我很好奇,‘什么样的高等教育呢?’‘什么都行!但最好读法学院。’或许他只是想快点打发我走,但我记住了‘法学院’。从那以后,我就决心读列宁格勒大学法学院。”

  后来记者问普京,梦想成为克格勃时,是否想到1937年克格勃起决定性作用的肃反运动——非常多苏联公民因此丧命。普京的回答很直接:“我根本没想,一点也没想。当时我们生活在集权国家,一切都被封锁了。我的朋友和我全然无知,所以我是带着浪漫的想法开始的。我当时是苏维埃爱国教育纯洁而又非常成功的产品。”如果结合普京的家庭出身以及他的市井生活背景,这种解释合乎情理。

  考上列宁格勒大学法学院并非易事,当时100个招生名额,留给高中生的只有10个,剩下的全给了军人。而一个高中生的名额大约有40个人争夺。普京的成绩,“作文是B,其他科目全是A”——他被录取了。联想当年他的老师说如果他努力,成绩可以超过C,这其间的变化实在太大。

  大学读了三年多,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普京。普京还记住了克格勃的说法,“我们不接受主动来的人”,他只有等待。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人来学校找普京,告诉他:“我需要跟你谈一谈分配工作的事。但现在我还不想说究竟是什么工作。”这就是普京等待的那一时刻?普京马上同意在教师休息室见面,兴奋的普京在休息室等了足足20分钟,也没有人到来,这次约定的见面仿佛并不存在。普京回忆当时:“我心想,这头猪!一定是有人在戏弄我。”他准备离开了。就在这时,那位找他的人跑了过来,“这都是安排的”。他说:“如果邀请你到情报部门工作,你会怎么想……”克格勃的大门,终于向普京打开了。

作者:李鸿谷,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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