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南：起草给毛泽东的“致敬电”

 　　我在“文革”期间曾参与起草江苏省暨南京市革命委员会成立和庆祝大会发出的《给毛主席致敬电》。

　　1968年一二月份，江苏省军管会派人到南京大学物色人员起草《给毛主席致敬电》，选中的有中文系的一位教师、几位学生，政治系的两位学生，还有历史系的我。这篇《致敬电》，省军管会要求以“四千七百万江苏人民”的名义撰写，拟于3月23日江苏省革命委员会及南京市革命委员会成立时拍发。我能参加《致敬电》起草小组，当时感到很荣耀，看作是江苏省军管会对我政治上的信任。

　　此前我虽然没有写过这类文章，但对这种文体还是很熟悉的。“文革”开始以后，“红卫兵”一遇到他们认为的政治上的大事、喜事，就向毛泽东发《致敬电》。“文革”中《致敬电》之多，如雪花纷飞。官方也热衷于发《致敬电》。至1968年2月15日，已有黑龙江、山东、上海、贵州等省市建立了“革委会”，并且都在“革委会”成立时向毛泽东发去了《致敬电》。可供我们参考的《致敬电》并不少。

　　当时我们讨论得最多的是如何写出对毛主席的感情，写出江苏的特点。我们谈到，南京曾是民国首都，国民党统治的中心，江苏的人民的灾难最深重，最切盼解放，对毛主席、共产党最热爱。我们在《致敬电》中写道：

　　“‘长夜难眠赤县天’。在那黑暗的旧社会，三座大山压在我们头上多少年啊！旧南京是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巢，群魔乱舞，鬼蜮成灾。秦淮河，积淀了多少污泥浊水；扬子江，饱含了多少劳苦人民的血泪和仇恨！

　　“毛主席啊，毛主席！苦大仇深的江苏儿女，跟着您，前仆后继闹革命，出生入死求解放。

　　“井岗山的星星之火，照亮了江苏人民武装斗争的道路！

　　“延安窑洞不灭的灯火，指引着我们胜利的方向！”

　　再怎么挖空心思，总不能跳出“致敬电”这种当代八股文的框框。以下一些套话是不能不写的：

　　“毛主席啊，毛主席！在这盛大的节日里，战斗在黄海前哨的您的四千七百万英雄儿女，更加深深地想念您啊，我们的恩人，我们的救星！”

　　“敬祝您老人家，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为了表示江苏人民对毛泽东最忠，文中除第三段三呼“万寿无疆”外，又在结尾写道：

　　“毛主席啊。毛主席！永远忠于您的江苏儿女，最最衷心地祝愿您啊，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早在1942年就提出“反对党八股”的毛泽东，在“文革 ”中不知为什么居然迷恋那雪片似的新八股文“致敬电”。他从没有说过，他不喜欢读“致敬电”这种新八股文。

　　当时我们参与起草《致敬电》的人谁都没有想过，“致敬电”这种玩意儿，究竟是“四旧”，还是“四新”。其实，“致敬电”既非“红卫兵”的创造，亦非共产党的发明，起码在民国时代，就已盛行了。我查过民国时期的档案史料，发现了当时给蒋介石的“致敬电”。现举出其中一件。

　　1945年7月7日，在第四届第一次国民参政会上，苏珽等43人临时动议致电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向其表示敬意，获得通过。电文由大会秘书处起草。文云:

　　“国民政府蒋主席钧鉴：

　　……同人等抚今思昔，佥以钧座领导抗战，备历艰险。八年忧劳，坚苦卓绝。…… 缅怀懋绩，无任钦迟。经以全体一致决议，肃电致敬。谨此电达，伏祈昭察。第四届国民参政会第二次大会寅号叩。”（1）

　　电文中对蒋用了“无任钦迟”四字，“无任”即“不胜”，“钦迟”即敬仰。凡对自己所尊敬的人，均可使用，并非对皇上的专用语。值得注意的是，电文中没有三呼“万岁”，也没有“万寿无疆”等等封建时代祝愿皇上的滥调。

　　以上档案史料，是参与起草《给毛主席致敬电》之后几十年看到的。回想“文革”中参与起草《致敬电》，不禁汗颜。当时自以为思想很新，实际上思想之旧，超过民国时代起草《向蒋主席致敬电》、《向国民政府主席致敬电》的先生们。

　　“文革”10年，“致敬电”一直是最流行的文体之一。不但如此，“文革”结束以后，到了所谓“拨乱返正”的年代，“致敬电”仍然流行了一阵子。1976年10月，人民日报社一位负责人在该社编辑部会议上说：“各省都有致敬电，原则上都要见报，版面适当平衡。”“致敬电发表后，要约一些稿件，批判稿件。先进人物吃不准，可跟中组部和当地党委联系。”（2）

　　“致敬电”的彻底结束是在1978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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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国民参会秘书处编印：《国民参政会第四届第二次大会记录》，第26页，1946年10月。

　　（2）据笔者当时笔记。

作者:王春南，来源: 民国春秋 | 来源日期：2012-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