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3日 星期一

从使者到大炮:英国如何开启清朝大门(3)

中英争老大

  8月23日,在律劳卑的精心准备之下,中英双方的第一次会谈开始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会谈的地点就在商馆区。中方翻译负责摆放桌椅,坐在正上方的是大清的官员,桌子的左侧是行商们,而右侧是律劳卑跟他的随员。

  可是律劳卑看到这个情况,心理却极不平衡,他觉得这有点贬低他的地位。于是他把桌子摆成了另外一种形式,他自己坐在主席位,两国官员坐一圈。行商们必须坐在外围,不能参与两国之间的洽谈。

  为此,行商们跟律劳卑争执起来,一直吵了三个小时。而广州知府等人也因为座位没有安排妥当,拒绝出现在会场。

  最后还是争执不下,广州知府没办法,干脆就不坐了。但律劳卑还是很生气,他觉得广州知府不按时到场,也算侮辱英国形象,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广州知府已经率先动怒了。

  广州知府首先责问律劳卑,你为什么事来广州?搞了半天,原来卢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律劳卑是来干什么的。

  律劳卑也不示弱,他说我是两广总督请来管理通商事务的,还拿出政府的委任状给官员们看。可惜这个委任状,广州知府竟然看不懂,也就是后来卢大人所说的,难辨真伪。

  广州知府接着责问律劳卑,你说你是英国政府派来的官员,那你是什么职位,官居几品?来华是什么性质?

  律劳卑也不知道自己的官职是几品,他回答道,如果想知道我的职务性质,这里有我上次呈交总督大人的信件,里面写的清清楚楚,已经翻译成汉语了,你们自己看吧。

  广州知府不敢看,因为封面上有三个大字,大英国,在大清,这可是违逆文字。

  最后,广州知府责问律劳卑,你什么时候回澳门。

  律劳卑说那要看情况了。那意思就是说,你们越是逼我,我就越不走。要是好好商谈,那还可以商量。

  双方就这样不欢而散。第二天,当卢大人知道会议的经过之后,就将广州知府潘尚楫撤职查办了,罪名估计就是畏葸故纵忽视国家尊严罪。当然大清的官员被撤职,原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上司觉得你没有达到标准,随时都可以撤职。

  广州知府潘大人是不幸的,十年寒窗,一朝显贵,他走到广州知府这个位置非常不容易,不料却成为了这场冲突的牺牲品。撤职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有失国体。有失国体的官员是不可能留任的,不问斩已是很好的结局了。他很冤,因为他在三个小时的冲突之后,还是没有同意与律劳卑平起平坐,换做任何人来了都会是这个情况。但是,不能让洋人屈服,就会让洋人轻视,就是有辱国体,遭罢免也就没有什么委屈可言了。其实相比后来继任的那些广州知府,他又是庆幸的,至少他没有在接下来的冲突中成为汉奸,没有遗臭万年。

  律劳卑也没有胜利,虽然官府已经派人跟他接洽了,但是却闹得不欢而散。更何况还是没人接收他的公文。他把总督卢大人逼入绝境的时候,同时也把自己逼入了绝境。他很失望,他觉得大清政府是一个自大又自狂的政府,和这样的政府进行合作,看来举步维艰。他对自己的前途也开始了担忧,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如果自己现在退回澳门,商人们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官员,巴麦尊那里也交不了差。但是如果继续强硬下去,何时又能是个了局呢?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如果放在英国,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但是放在大清,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他心里也没底,至少应该试一试。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个举动竟然带来了更大的冲突,他还是不了解大清的国情。

  把门关了吧

  律劳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他要发布一个公告,把这里的情况反映给老百姓,然后通过舆论向卢大人施压。在公告中他阐述了他来华的目的,从阿斯迭城门被阻到自己与广州知府之间的纠纷都详细进行了叙述。他说其实在大清的历任两广总督当中,卢大人并不能算是强硬派,很多情况下,他并不希望贸易冲突升级。但是像这样地散发传单,那就是公然的宣战,他再也不能坐视了,何况这个“传单”里竟然有这样的两句话:总督大人的做法将使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吃苦受累,我将为把商贸活动推广到全中国而努力不懈。

  这是要鼓励大清的百姓与政府作对了,这是公然的“谋反”,若再不强硬,卢大人恐怕自己的结局连潘知府都不如。

  9月2日,卢大人命令停止中英之间的全部贸易,所有通事翻译服务人员全部从商馆中撤出,拒不撤出的就是汉奸,按通国罪斩首示众。停止对商馆供应食品和水,断绝商馆一切生活来源,有暗中接济洋人的,也按通国罪问斩,有其他商馆接济英国商馆者也照此例问罪(不斩洋人,斩行商,因为行商要担保洋人的行为,所以洋人犯法,行商问斩,注意在此时执行的就是治外法权)。同时卢大人派军队围困商馆,他要把律劳卑逼向绝路,如果律劳卑不退回澳门,哪怕是饿死所有洋人,也在所不惜。

  冲突双方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律劳卑如不遵命,就是拿全体洋人的生命开玩笑了。

  律劳卑也难以低头,一旦他灰溜溜地退回澳门,自己丢人事小,中英之间平等交往将再也不可能实现。更何况数百名英国商人跟他在一起,用双眼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行为代表的是英国政府的形象。

  现实是残酷的,大清军队彻底包围了商馆,周围全部用铁镣阻断,商馆断水断食,与世隔绝,即使是在河里提一桶水,也变成了不可能的事。贸易已经停止了,生意肯定是无法做了,没有人知道这个事件会怎么结束。更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甚至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只要卢大人一声令下,这里将被夷为平地,人人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大量的通事、翻译、仆人、船引,凡是跟洋人打交道的,都被逮捕入狱,特别是那此引渡洋人的船家,更是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而这个时候,行商们也没有停止自己的活动。他们暗中通知查顿,只要卢大人收到了律劳卑的“禀帖”,那么商贸就可以重开。如果律劳卑偷偷地溜回澳门,那么政府就装作不知情。要是律劳卑下次偷偷地来广州,不要搞这么大的动静,那么政府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行商们努力说服卢大人,给律劳卑一个台阶下,这样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可惜律劳卑是那种典型的一根筋,他这次也真的急了。他命令随他来华的,一直还驻扎在澳门海域的两艘巡洋舰,依莫禁号和安东罗列号,驶入广州内河,驻扎在黄浦,他有没有下令轰击炮台,不得而知,但是军舰开进内河,不发生武装冲突也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要么他屈辱地退回澳门,以后再也不要奢望什么平等外交。如果坚持下去,他就要为数百名英国商人的生命负责,因为他根本就拿不准卢大人的脾气,他不知道大清军队会不会真的攻击商馆,至少目前这里已经被彻底封锁了,卢大人真的全杀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同时,他又发布了一篇公布,他说:

  我查了很多资料,中国总督与洋人之间的会晤,至少在明代已经开始了,在清朝从雍正十二年到嘉庆十年,双方有九次官员会面的记录,以往公司的大班也都有拜见总督大人的惯例,如今总督大人的依例不见,不知依的是哪朝的惯例?查封我英国商船,禁绝贸易,不惜挑起战争,难道不怕我们前往北京告御状?(律劳卑认为这是两广总督个人的决策,皇上还是英明的。)卢大人所说我英国向来恭顺,但你可知道我大英国的战舰横跨四洋,版图广阔,所辖之地物产丰富,更有战舰之内能放一百二十门大炮,你们中国人没去过的地方,也都归我们大英国,我们国王需要向什么人恭顺?

  卢大人也发谕令说:

  本来我大清也没请你们英国人来经商,以往来华的英国官员也都是贡使,前任总督李大人要求英国派来一名大班,而你们却派来了一位官员,说是如今商务由商办改为官办了,这些事情,还没向皇上请旨呢,你却以战舰侵犯我内河,如今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仅仅是我卢某,就能调动几万大军,天兵一到,玉石俱焚。

  虎门之战打响,清军跟英国军舰正面交战了。

  很遗憾,大清的军队完全不像卢大人吹的那样,两艘英国军舰犹入无人之境。在9月7日击毁了横档炮台,于9月10日停驻在黄浦水域,英军总计死亡三人。

  作战失利也让卢大人骑虎难下,他用十二只大船,每只船里放石头十万斤,横着沉在内河中间,挡住英国军舰撤退的方向,同时调集数千官兵,用来防守广州城和虎门各个炮台。广东水师的六十八艘水师战船,以及临时征调的数百民船,团团围住了这两艘军舰,却不敢进攻,中英双方的军事实力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军舰闯入了广州内河,大清水师根本无法抵挡,但在商馆中的律劳卑和众多商人却度日如年。没有仆人他们只能自己动手,这还好办,但是没有食物,他们只能忍饥挨饿。清军已经把这里层层包围了,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自从英国军舰驶入黄浦以来,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全部中断,很多人都得病了,这当中就包括律劳卑本人。

  更让律劳卑接受不了的,是以颠地等人为首的温和派商人。他们在商馆里与强硬派相互攻奸,大吵大闹,他们还大骂律劳卑,认为是律劳卑破坏了良好的商贸氛围,却让他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他们组织人手主动去向卢大人表忠心,暗地里将情报送给卢大人。本来一些坚决支持律劳卑的商人,也开始动摇,转而支持颠地。

  律劳卑患了虐疾,发高烧拉肚子,忽冷忽热,他病得不轻,他觉得自己被同胞出卖了。

  卢大人做事是不留半点余地的,凡是跟律劳卑打过交道的华人,一个都没有放过,这些人都被判了刑,罪名就是汉奸,大部分已经发配新疆为奴了。兴泰洋行的严启昌因为交纳了非常高昂的赎金(没有具体数额,据说连总督都觉得动心),才得以幸免,一切与洋人有牵连的人都要判刑。

  硬闯入内河的两艘军舰,也让律劳卑头痛。因为来中国之前,巴麦尊曾经告诫过他,必须依从中国的法律办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动用武力,也绝不能挑起战争。现在黄浦驻扎的军舰只有两艘,已经被清军水师团团包围,更何况他也没有全权处理军事的权力(依当时的情况看,两艘军舰负责维护使馆人员生命,并不完全受律劳卑支配)。内忧外困,生活无着,他还发着高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还能不能见到住在澳门的妻子和女儿。

  9月14日,律劳卑来华二个月后,英国商馆被围困十二天时,在医生的劝说之下,他终于屈服了。他不是屈服于总督卢大人,而是被全体英商逼迫的。如果再闹下去,就谁也没有办法收拾残局了。他发表了一份声明,他说我同意退出广州,但这起冲突是我跟卢大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与通商事务无关,也与两国政府无关,如果卢大人重开贸易的话,我同意退出广州。

  律劳卑病得非常重,他被担架抬着离开了广州商馆,一路上又受尽了清军的刁难,最终在9月26日,在八艘水师战船的押解之下,在乡绅们组织的锣鼓喧天之中,屈辱地回到澳门。

  他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的重病也需要人照料。在离开广州的时候,他给英国商人们写了一封信,他说我没有尽到商务监督的职责,我是驻华商务监督,但是我在中国却没有得到尊重。不过我很欣慰,至少在这场冲突之中,你们的利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我请你们相信,英国国王与大清皇帝一样,都应该得到尊重,如果得不到的话,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我相信英国国王会惩罚两广总督卢坤,我相信这一天会到来的。

  10月11日,在退回澳门15天后,律劳卑病重不治,最终在来到中国三个月后,死在澳门。他的主治医生说,他的病因是过度操劳和忧虑过度。

  律劳卑的家族在英国是传统的贵族,世袭侯爵,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九代了。他曾经参加英国皇家海军,到过世界各个地方,他还曾在特拉法加战役中立过战功。1823年,他以苏格兰贵族的身份当选为上议院的议员。他有一个美满的大家庭,有两个儿子和六个女儿,并且在英国拥有一座城堡(墨奇斯顿城堡)。没想到,他再也回不了家,只能葬在澳门了。商人们花了500英磅制作了律劳卑纪念碑,放在澳门,算是对这位首任驻华官员的一点纪念。

  虽然律劳卑死了,但是卢大人也没有胜利,整件事情传到道光皇帝那里后,引来皇上的雷霆大怒。道光皇帝说:看来广东的炮台全都是摆设,只有两艘战船都不能拦截,可笑可恨,战备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洋人怎么能不轻视你,把卢坤革职留任。

  卢大人被革职留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惩罚,在大清的制度里,这种惩罚很容易开复,事件总算是圆满结束了。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让人头痛,东印度公司被取消垄断已经是事实了,律劳卑也死了,但英国还会再派一位官员来华,岂不是还要再闹一次纠纷?卢大人托人传话给英国政府,希望英国重新派人来管束商人,但他强调,必须要派一位识得大体的商人来华,要以大班的名义管理这些商人,绝对不允许再派官员来华了。(未完待续)


  作者:马谧挺,摘自《鸦片战争的正面与侧面》,团结出版社
  本书简介:本书是《微历史:鸦片战争的正面与侧面》的第一部,描述了18世纪末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大清王朝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突出地叙述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来龙去脉和各路人马的血腥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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