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星》孫乃修
《兩地書》手稿。魯迅在信中稱許廣平為“乖姑”、“小刺蝟”,出版時被隱去。
戀愛中的男女有強烈愛欲,這是人之常情,無可挑剔。然而,魯迅卻把兩地情書中所有透露情欲的字句乃至全信統統抹去。刪去這種真情話語,就是抽去情書的情 和欲,藏起人的真性情,成了一本無情無欲的偽情書。這種偷偷抽去情思情欲、裝作無情無欲的情書,這種對己對人皆不真誠的態度,值得誇耀麽?又何必假充正經 嘲笑別人袒露愛欲之心?
12月7日午3時許廣平信稱魯迅“傻孩子!”出版前改為“傻子”。一字之刪,天壤之別。女性的親昵和母性沒有了,戀愛中的女性那種可愛勁兒也沒有了。她此信別有意味地提到曾寄給魯迅的一塊白布:
【包印章的白色東西,是在京買而經用過的,你看得出嗎?】
這塊白布曾派何種用場,那是他們的秘情。她寫道:
【“默念增加”,想是日子近了的原故。……你失敗在那一個人手裡了麽?你真太沒出色了。】
那一個人,是自指。出版前,這些挑逗性情話,被魯迅全部刪去。
12月12日魯迅信承認久懷強烈性愛渴望,甘心拜倒許廣平腳下:
【置首於一人之足下,甘心什倍於戴王冠,久矣夫,已非一日矣……】
倘若他人情書有此語,大約會遭他嘲笑挖苦,或斥為村夫子酸秀才向少女求愛。他寫打油詩《我的失戀》嘲笑別人的愛情,即屬此類。魯迅拜倒女人腳下這段求愛辭,出版前被他刪去。《兩地書》經過如此刪改,抽去了愛欲,哪裡還有人性之真、情書之情?
1929 年5月魯迅去北京探家期間,與已有身孕的許廣平通信,從信箋、稱呼、自稱(小白象、親愛的、乖姑、小刺蝟等等中文皆被魯迅用外人難曉其意的兩三個英文縮寫 字母取代)到內容文字,都有濃厚香艷味。例如5月15日致許,精心選用信箋,箋紙左側有詩:“並頭曾憶睡香波,老去同心住翠窠。甘苦個中儂自解,西湖風月 味還多。”典型的舊文人香奩體,道出老年偷情者之風月情。魯迅批判“遺老遺少”情趣愛好、挖苦年輕人的情書、失戀之痛苦,那副威嚴面目消失在自己的翠窠偷 情中。違逆基本人情者,必是心藏奸偽者。這些書信,在出版前同樣做了頗多刪改。
1927年10月,魯迅《怎麼寫——夜記之一》這樣挑剔鄭板橋: “《板橋家書》我也不喜歡看,……我所不喜歡的是他題了家書兩個字。那麼,為什麼刻了出來給許多人看的呢?不免有些裝腔。”鄭氏家書,共16封,出版家書 有何可挑剔?魯許135封情書不是也刻出來給人看而且賺版稅麽?到底誰“裝腔”呢?
魯迅是個充滿各種人間欲望的人,只是不免世故、矯飾、 裝腔。他奚落當時情書出版熱、暴露隱私熱,譏嘲章依萍的《情書一束》,可是他和許氏這本《兩地書》正是追逐這種熱潮而牟利的產物。他是很實際的人,知道他 的情書會賣錢。此書確實為他帶來可觀版稅。據1933年4月至1934年6月期間魯迅日記,寫明《兩地書》版稅收入的,有975元,1933年9月4日得 “百二十五元,即付《兩地書》印證千”,這筆錢亦應是此書收入。此書在一年兩個月中,為他帶來至少1100元版稅收入。
魯迅《兩地書》序言,談此書出版,拿出一副“隨隨便便”毫不在乎樣子:“有一個書店願意來印這一本書。要印,印去就是,這倒仍然可以隨隨便便”。可是,從 他精心刪改、掩飾心跡這種行為看,他一點也不“隨隨便便”。而且,他只說改了幾個人名,閉口不言書信內容已被大量刪改或補寫。看不到魯迅言行這種矯飾、裝 腔,不會認識真實的魯迅。(“剝離愛與欲的《兩地書》”連載3。《名星》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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