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3日 星期一

沒有人格典範,社會很難重建道德

中國著名記者、作家劉賓雁逝世八週年之際,明鏡出版社推出了由馬雲龍所著的《劉賓雁時代——鴉雀無聲雁有聲》一書。
2013年12月7日,普林斯頓中國學社、中國研究院、明鏡出版社和《新史記》雜誌社聯合主辦的“劉賓雁逝世八週年暨《劉賓雁時代》新書發佈會”在紐約舉行,與會者分享了自己與劉賓雁的交往經歷,回憶了對他的豐富印象,分析了劉賓雁的精神內涵及其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名星》根據錄音整理了全部發言,並經發言者審訂,經授權全文刊發如下。

劉賓雁背負了一個十字架
陳奎德(普林斯頓中國學社社長,《縱覽中國》董事長):



大家都說劉賓雁是凡人、和大家一樣的,常人式的,與中國民眾水乳交融的。這當然不錯。不過我想說的是,恐怕劉賓雁將來會在輸入某種神聖性上,對中國起相當重要的作用,就是說,在中國引入神聖性、宗教性這個方面起重要作用。

為什麼這麼說?我前幾天還和北明討論這個問題,我在想,大家都知道,現在中國,禮崩樂壞,非常糟糕,但在政治上其實我們並不太擔心——起碼我自己絕不擔心 政治局面永遠如此,將來肯定會有政治變遷的那一天,一定會有。關鍵在於:政治轉型、變遷以後怎麼辦?大家都清楚,現在的中國人,比較過去的、比較1949 年以前的中國人壞多了。可以這麼說,人心壞掉了,人性泯滅了,人壞掉了!你這個社會怎麼建構組織?我們大家都說要從廢墟上重建一個社會,重建倫理,重建道 德,重建良知……對,問題是,怎麼重建?

大家知道,道德這東西,你寫很多書來教誨,說怎麼樣道德是好的,基本沒什麼用。人生經驗告訴我們,基本的德性不是靠說教,不是靠“諄諄教導”,不是靠語言 養成的。一般來說道德養成最重要的是靠兩個機制:大家都知道,西方重要的是宗教,另外一個對所有社會都是共同的,就是人格的典範:家庭內父母的身教,社會 上人格的標桿。任何一個社會,如果它沒有一個人格的典範,沒有道德人格良知的典範豎起來,那麼這個社會很難靠書本知識把道德真正建起來的,很難。即使大家 都懂了,知道道德應該是怎麼樣的,但是如果沒有實實在在的血肉的人立在這裡,作為大家的榜樣,而且大家覺得這個典範是真實的而不是虛偽的,是實實在在可行 的。因為他就在站在這裡,他就這樣生活了,他就生活過來了,這個是非常重要的。而劉賓雁恰恰充當了這個角色。我覺得在中國,確如北明講的,目前還沒有人替 代賓雁這個角色。中國古話實際上早已說清楚了,身教重於言教,早就有這個話了。對人格典範,我想在這裡怎麼強調都不過分。中國的古代智慧也有,說“君子之 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聽起來好像有點精英文化的味道,實際上就是靠儒家士大夫、君子的德性風範來教化社會。這個東西在很多社會裡邊,都 確實是起相當重要的作用的。


陳奎德

這就涉及劉賓雁的定性問題。大家說了很多,我非常同意。但是我還是要講一點,劉賓雁身上,在我看來,有某種宗教性。大家說他很像平常人,跟我們大家一樣, 很普通,是的。但他何以如此吸引我們,富於感召力?說明他身上還是有某種超凡的東西,某種跟眾人不一樣的東西,或者說他昭示給我們很多東西。在我看來,這 就是他的某種超越性,某種神性。




劉 賓雁有某種神性,這是和他的信仰背景、和他的人格有相當的關係。他一生信仰馬克思主義。大家都知道馬克思主義是講所謂的唯物主義的;但是深究起來,馬克思 這個猶太人,實際上受宗教——猶太教、基督教——的影響是非常之深的,所以才有很多學者提到他的彌賽亞(救世主)情結。最著名的是羅素,還有很多其他學者 都研究馬克思,也都注意到在馬克思主義和宗教教義的某種對稱性,一體兩面性。譬如,在羅素那裡,馬克思本人是救世主,無產階級就是選民,共產黨是教會,革 命就是基督降臨,對資本家的懲罰就是地獄,然後共產主義就是基督為王一千年……等等等等。這些東西大家都比較熟悉了。實際上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有相當的 宗教成分在裡面。但是它想建地上的天堂,立俗人為上帝,這就是大禍之源起。
大家都清楚,我們大家都知道中國文化和其他文化比較起來,無論是由於何種原因所導致, 中國文化的宗教性、它的神性確實是比較薄弱的。這點是公認的。我想講的是,馬克思主義降臨中國,特別是在“文革”中,當然它是反基督的、反宗教的、反人性 的,但是從反面,從某種形式上——我這個是大逆不道的說法——“文革”在某種意義上,它在某種熱狂崇拜的形式上使中國文化潛在地引入了某種神秘祝禱的形 式,可能誘發出中國人本性中間的宗教感,包括對某種超越性世界的信仰,對超越性人格的信仰,與對天堂和上帝的信仰類似。當然,一個世間的人絕不能做上帝, 這是基督教深惡痛絕的“偶像崇拜”;同時,凱撒和上帝劃然而別,必須政教分離。而共產黨國家恰恰是既“偶像崇拜”而又“政教合一”的,毛時代是其典型,這 才造成了亙古大災難。但由於馬克思主義的這種“類宗教性”,同時,要記住斯大林年輕時是(東正教)神學院的學生,他自己承認那段經歷對他一輩子影響甚深。 他借用了一些神學院管理方式來統治國家清洗人腦。他創造了這種形式,帶動了這種癲狂,中國人過去很少有的精神癲狂,在共產教義下,在毛氏宣導下,脫韁而出 了。

神性的魅力從何而來?

劉賓雁為什麼身上有這樣一種神性的魅力?我覺得和剛才說過的他信馬克思主義有關係,更特別是與他受俄羅斯的影響有關係。王康也研究了很多關於俄羅斯的理想 主義,大家都知道,我們這一代人都受到俄國文化很大影響。俄羅斯陀思妥耶夫和托爾斯泰的《卡拉馬卓夫兄弟》、《罪與罰》、《復活》、《戰爭與和平》,以及 普希金涉及的“十二月黨人”,三個“斯基”和屠格涅夫的《怎麼辦》、《父與子》、《羅亭》等等……這些都是非常理想主義的。實際上,所謂的“殉道”、“殉 難”,我相信世界上任何有德性的民族或者有德性的人,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東西的話,恐怕在道德上不會走得很深入的。基督教為什麼在全世界如此具有感召力,為 何發展那麼廣泛迅速?如果沒有一個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難的形象在全世界傳播的話,就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所以說,“殉難”本身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道 德重量極大的沈甸甸的壓底的東西。劉賓雁本人過去信仰了共產主義、馬克思主義,受到俄國理想主義的召喚,他潛在地就有了某些東西了。然後1957年他第一 次受難——我稱它為賓雁的第一次洗禮;1987年他們三個人被開除出黨,全國震動,這是第二次洗禮。通過這兩次受難,兩次洗禮,他的精神,震撼了在中國人 心靈。我特別記得鄭義當年有句話:第二次聽到劉賓雁又被開除黨籍了,為什麼偏偏每次都是劉賓雁代替我們挨槍子兒,替我們受難,“賓雁,為什麼總是你?”這 種蒙難、殉道,在中國人心中是非常大的一個震撼,它就使得這個人超拔出來了,道成肉身了。他就慢慢變成超越我們世俗的或者我們比較現實的算計的形象,背負 了一個十字架了。這種形象,我覺得,是劉賓雁留給我們的非常重要的精神遺產。它有可能發揮精神導向作用,示範作用,神聖化作用,有可能成為中國獲得救贖的 一條通道。



蘇煒:會議快結束了,我給大家一個詩意的結尾吧,把我剛才沒來得及念完的兩首詩念完,因為賓雁從美走向詩性——美的極端就應該是詩性。這是去年寫的。

感恩節二首(蘇煒)


感恩節晨,讀王康兄大文《感恩節》感吟
……花兒有心,叫花蕊,有三顆心:一顆屬於塵土,一顆屬於天上對應的星,一顆屬於自己。昨夜月色高曠,俯瞰眾生闔眼。這58朵素潔柔曼的精靈度過它們最後一個環抱依戀的光輝,在黎明升華之際,開始黯然搖落。——王康

搖落黃塵未自卑,
煙荒曠朗駐驚雷。
星光懷抱慣圓缺,
泥礫途程任折摧。
久立霞風久忘倦,
三生石見三生回。
芳馨如故思難盡,
魂托西窗雪後梅。



感恩節晨,讀邁平信,遙思賓雁大哥

……我回家路上聯想到,12月5日是賓雁忌日,五週年了。我們是否要做點什麼。在這個你說的“歷史昏暗”的時刻,不論你對他評價如何,我真的更懷念賓雁。——陳邁平

夜聞孤雁唳蒼空,
俯望千街燈影紅。
鐵嶺寒冰猶未解?*
荊江損壩幾時隆?
雷驚曠野雲驚雨,
山問狂流我問風。
心事橫天負願疚:
禹水依然未向東!
*賓雁患絕症化療之時,難得聚日,頂著滿頭落髮、滿面病容,猶在追詢鐵嶺下崗工人的處境,探究神州連年水患的禍因。
11/26/2010,畢於感恩節翌日,康州袞雪廬(《名星》特約記者馬儉、記者高伐林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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