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外祖父牛福成、外祖父牛志恆、大姨牛佛黛、小舅牛祥娃、小姨（注：尚未取名）餓亡於 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大饑荒。小腳外婆劉玉梅帶著當時17歲的母親、十來歲的舅舅牛富貴在人販子的帶領下，從甘肅秦安縣逃荒到陝西富平縣，活了下來。
受訪人：牛淑英，女，68歲，我的母親，1961年從甘肅逃荒來陝西。我是她21歲時所生的長女，她一生和我的父親宋長順生養了五個女孩，名字分別為春娥（作者小名）、春玲、春莉、小莉、小玲。現為陝西省富平縣流曲鄉東川大隊人。
逃荒前為：甘肅省秦安縣王堡鄉羅店大隊店下灣村人。
依：我爺（外祖父）死了，婆（外祖母）就領你們到陝西來了？
母親：嗯，不走不得活，沒啥吃。那爛地方不好。
依：人販子咋能把你們找到呢？
母親：他（注：人販子）到咱屋裡來了。他說是我那個三姨落腳在陝西什麼地方了，叫我們去哩，還是撒了個謊，把我們哄出來了。我三姨先逃荒出去了，我們就再沒有見，沒有音信了。
依：你三姨叫個啥？
母 親：叫劉環琴，是你婆的妹子，那是在屋裡餓得受不住，領了兩個娃跑出去，要飯去了，就再沒有音信了。後來我姨父等著老婆和娃娃不回來，沒有辦法生活，就給 人家當上門女婿去了，去了白銀（甘肅地名）了。可能是61年跑的，跑得沒音信了。可能人家把她殺掉吃了人肉了，再沒有音信了。我姨父到處找都沒有找到。
依：你三姨帶的兩個娃娃多大？叫什麼名字？
母親：我三姨那陣也就是不到40歲。那個女娃叫俊俊，十一、二歲，兒子四、五歲，叫俊之。再沒有蹤影，不知道死在哪裡，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再沒有找到。
那陣餓死的人多得很，我看見有些大姑娘走在半路上，“咣”地倒在地上就死了，我聽說有吃餓死的人，自己沒有見過。餓死的人有啥吃頭？都是乾骨頭。
依：把你和我婆領來的男人都是陝西人嗎？
母親：兩個老漢，一個是甘肅人，一個是陝西人。甘肅那個男人是販人哩，陝西那個男人是去給他自己領老婆去了，就領的俊香她媽、俊香和她妹子。
依：這個甘肅人是誰？
母親：這個我記得，名字叫個張廣祿，40多歲，家就在郭家鎮（注：在甘肅省秦安縣），來叫人往陝西走哩。
依：兩個人領了幾個人？
母親：領了三個老婆子——我們娘們三個，俊香娘們三個，還有一個老婆子，一共領了七個人。兩個老漢領了七個人到陝西。
依：從家到南河川有多遠？
母親：那遠得很，遠得很。
依：我婆小腳能走？
母親：慢慢地走，走到魏家店下川，還歇息了一晚上，在人家屋裡歇。
依：你不認得人，人家叫你歇嗎？
母親：不認識，叫歇哩，反正我們都在那裡歇了一個晚上。
依：你們路上吃的啥？
母親：俊香她媽燒了些湯，我們就喝了些，燒了些玉米麵湯。路上就吃了這一頓。
依：你們從南河川上車，到哪裡下車？
母親：西安，西安再搭火車到的富平，到這裡是走來的。走到藏村（注：富平縣的一個村子），走了30多里路。
依：你們要過飯沒有？
母親：沒有。
依：你路上吃啥呢？
母親：一路就沒有吃，兩天啥都沒有吃，硬挨著。有啥辦法？
依：到南河川上火車買票了沒有？
母 親：買了，可能是人家人販子給出的錢。火車到了西安站，我們在火車站坐了一個晚上，你舅上廁所去了，回來鑽到凳子底下給睡著了，娃一路又餓又乏。火車來 了，硬是找不到你舅，那個張廣祿罵：“叫狗吃去，再別找了。”你婆嚇得哭開了，想是把你舅給丟了。最後才找到你舅，娃在凳子下面睡著了。也沒有人要，娃那 陣不值錢。
那一天，白雨大得很，天明了，火車來了，你舅找不到了，把你婆嚇得軟到那裡了，臉色都白了——人出門逃荒就是為娃活命哩。最後又找到了。
作者著有《尋找大饑荒倖存者》（明鏡出版社）。
（《名星》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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