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日 星期六

中國最不缺政治智慧和功利計算

中國著名記者、作家劉賓雁逝世八週年之際,明鏡出版社推出了由馬雲龍所著的《劉賓雁時代——鴉雀無聲雁有聲》一書。
2013年12月7日,普林斯頓中國學社、中國研究院、明鏡出版社和《新史記》雜誌社聯合主辦的“劉賓雁逝世八週年暨《劉賓雁時代》新書發佈會”在紐約舉行,與會者分享了自己與劉賓雁的交往經歷,回憶了對他的豐富印象,分析了劉賓雁的精神內涵及其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名星》根據錄音整理了全部發言,並經發言者審訂,經授權全文刊發如下。

對當局制度巨大的起訴書的起草第一人
北明(獨立撰稿人,自由亞洲電台“華盛頓手記”節目主持人):



(續前)劉賓雁的歷史作用如同丹柯

再有一點,我想為他(劉賓雁)辯護一下。他政治上不徹底,使他備受爭議,這麼大中國這麼多作家記者,卻是他,第一個用他的筆,起草了一份對中國當局制度的 巨大的起訴書。50年代起,他就這麼做了,那時候共產黨的新中國正欣欣向榮呢,沒有多少人明白國民黨所說的“大陸淪陷”是什麼意思。那時候賓雁就開始他的 人道主義寫作了。他的歷史作用,就如同黑森林裡的丹柯。

丹柯是誰?丹柯是高爾基在蘇聯時代所寫的一篇小說中的英雄。丹柯帶著他的族人要擺脫苦難,在黑森林裡頭摸索著要走出來,沒有一絲光亮,到處都是荊棘。哪裡 是出路?那些族人跟著他,他怎麼辦?他先是點燃了自己的手臂照亮周圍,後來把自己心拿出來點燃,就是那一道微弱之光,在黑暗的森林裡照亮了前方,引著族人 走了出來。當人們終於來到森林邊緣,看見萬丈陽光,丹柯精疲力竭,倒下去了,他的心掉在了地上,族人踏過他的心臟,踩著他的身體奔向光明……多年後,當我 們在政治上超越了賓雁,政治思想上也覺悟了,尤其是作為後人,我們的信息環境本來就比他那時好很多了,理所當然進步了,以至於反共已經成為常識,成為一種 政治正確、甚至一種出名的工具、一種博取虛榮的方式了,我們當然可以批評我們的前人走得不遠,你的光就那麼一點點啊!太不徹底。其實,把你放在他的年代, 你可能只是那些給他寫信,求他幫助、搶購他的文字、傳抄他信念的人。以天空中的萬丈光芒,嘲笑黑森林中的微光是容易的,但千萬別忘了我們或者賓雁的同時代 人曾是那微弱之光的受益者,而先賢的意義恰恰不在於通途大道上的萬眾共識,而在叢林荊棘中的孤奮勇往。


1986年12月,劉賓雁最後一次正式出現在中國大舞台上的身影。



說到底,劉賓雁的意義在哪裡?當民主成為常識、反共成為事業、道德成為廢墟,精神人格失去空間的時候,劉賓雁的意義在於他的公義與悲憫、責任與擔當、還有他的人道主義價值,他坐言起行的生活方式,他忠於自己的理想,絕不隨波逐流,為此萬箭穿心在所不辭的行為特徵。

我後來慢慢地看到,賓雁是在中國道德廢墟形成之前,就長在那兒的高高的一棵大樹。現在大樹飄零經年,我們才發現失去的是什麼,我們才感到必須長久地紀念 他。看到他,我會想,為什麼他絕不可能像一些反共特別堅決的人那樣,輕易就被紅地毯融化,就變得是非不分?為什麼他從未被“《人民日報》高級記者”頭銜所 改變寫作方向?為什麼他不會因為萬眾矚望而自以為是自我狂妄,也不會因為流亡生涯和身患沈疴而自卑哀怨?為什麼他能夠寵辱不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為 什麼超越政治,超越黨派,超越職業、權力、才能和性別,而人格充滿魅力?對於一個社會而言,民主自由是永恒的價值;但是對一個人而言,政治的評價是否唯一 重要的評價?黨派的爭論,在什麼情況下才是不可超越的?

高尚德行要求超越一己之私

我今天才發現王軍濤口才特別好,超過規定時間過了也沒法打斷他,他說話很精煉了,不能再縮短了。但是我有一點要對軍濤說,就是現在不是批判悲憫之心、聖賢 氣象、內聖外王的時候,中國當代禮崩樂壞超過了歷史上任何民族和時代,太缺少聖賢氣象了。公德禮義廉恥,國之四維,私德仁義良善,也是文明人之基本底線 吧。客觀上,確實如你所說,努力做好人,因為在當代沒有好結果,很難鼓勵別人這樣做。但是,如果做好人只是為了得善報,否則就不做,這是否是一種功利主義 思維?實際上背離了高尚道德的本質。當然,我們看佛教、基督教等宗教學說教導人們好人有福報,對人好才是對自己好,自己才幸福等等,但這是一種方便法門, 一種教導大眾的方式。事實上,善惡之分野正在於,仁義是不求回報的,愛是無緣無故,求回報就不是仁愛而是私利計算了。知其不可而為,才是真良善。

這個道理擴展到政治運動也一樣。瓦茨拉夫·哈維爾幾年前在國會作演講,回答古巴異議人士說:我們即便知道不能成功,也必須去努力,我們不僅是為了成功才去 爭取人權,重要的是這是我們的責任,這樣做是正確的。他所說的,就是一種踐行正確價值而不計功利的做法。這也恰恰是東歐和平進程最終成功的一個前提,一個 有關信仰的前提。

說到功利和結果,短程歷史看,歷史上的聖賢人物,踐行良善價值者,幾乎無一例外都不能避免個人悲劇命運,從耶穌基督到孔夫子都是這樣:耶穌根本就是被自己 的族人出賣的,孔子在自己的家園四處流浪。但是歷史不是以人生80年為計量單位的,長程歷史看,耶穌改變了整個人類世界,孔子的教導“己所不欲,勿施於 人”至今是國際公認的軸心時代文明人類道德黃金律。


這其中的關鍵在於,在利益衝突之間,高尚德行要求個體超越自身,超越功利,超越一己之私,甚至超越黨派,超越政治,堅守住最基本的底線而不計代價。這樣, 整體社會才有可能因此不向野蠻殘忍、率獸食人的方面滑落。一個政治家,社會活動家,要想改造社會,更是如此。你可能看不見你的努力的成果,得不到你向往的 好處,但是你的努力會被繼承下去,會庇蔭後人,你因此也會後人紀念,所謂“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要求萬世名”!

我知道這很難,沒有真正的對正確價值的信仰,不能超越自我利益,做不到。但是中國究竟需要馬基雅維利還是需要劉賓雁?我想需要後者而不是前者。中國不缺少 政治智慧和功利計算,中國迄今為止都不缺少這個,當今中國最缺少的是聖賢氣象和良知底線。劉賓雁的人道主義關懷與實踐至死不渝,他不是聖賢,但他有聖賢氣 象。他個人的命運,在功利主義層面上看,可以說是悲劇性的,但從長遠歷史來看,他未必是失敗者。他的作品和人格代表當代中國的良知與良心所在,他的遺產可 以幫助中國恢復道德精神,回到文明世界。所以我與軍濤的不同角度就是:必須不計功利地做事,個體才能獲得救贖,家國才有希望。
(《名星》特約記者馬儉、記者高伐林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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