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3日 星期日

在中國做好人是否注定失敗?

中國著名記者、作家劉賓雁逝世八週年之際,明鏡出版社推出了由馬雲龍所著的《劉賓雁時代——鴉雀無聲雁有聲》一書。
2013年12月7日,普林斯頓中國學社、中國研究院、明鏡出版社和《新史記》雜誌社聯合主辦的“劉賓雁逝世八週年暨《劉賓雁時代》新書發佈會”在紐約舉行,與會者分享了自己與劉賓雁的交往經歷,回憶了對他的豐富印象,分析了劉賓雁的精神內涵及其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名星》根據錄音整理了全部發言,並經發言者審訂,經授權全文刊發如下。

在中國做好人一定失敗?
王軍濤(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



(續前)那麼,賓雁留給我們的困惑問題是什麼呢?

我 覺得第一個,賓雁在講到對社會主義、對共產黨看法的時候,他是面對人類的命運。其實社會主義這個東西來自西方,不是東方,在有資本主義出現的時候,就有從 人性的角度、人類文明的角度、人文關懷的角度,對資本主義進行批判,社會主義的批判是一種。像宗教啊、作家啊、藝術家啊,就一直在承擔這批判資本主義和制 度化的使命,以至於在麥卡錫迫害中,大量作家和藝術家被當作共產黨人。賓雁作為一個作家、一個記者,站到了所有牟利制度的對立面,一點不奇怪。他與西方現 行制度的批判者中的文化人一樣,追求的是道德精神。美國的政治學界——不要說社會學了,社會學界就是左派佔上風——那些大的學府中,左派的勢力非常大,就 是認為資本主義關於人的這些假定,都是要推敲的,一個完美社會是什麼?我在哈佛大學讀書,第一個經濟學老師給我講最後一課時說,他最敬仰兩個經濟學家,一 個是亞當·斯密,一個就是馬克思,當時我就覺得非常震撼。他的那種批判,作為知識分子、作為學者有那種批判精神,我都放下不說,我要說的是,其實人類還遠 沒有對這個東西研究透徹。社會主義就是把社會看作一個整體,當然我現在可以背書憲政民主,但我也想說,到底是把人民看成單獨的個人,然後創造一個制度、一 個博弈的規則,讓每個人都參加公平的博弈,這最合理呢,還是將人類社會還是看作一個整體?在西方,德國人和美國人是有爭議的。這個學術上的爭論話題,不在 中國的情境中,以後有時間我想寫點東西來討論。


劉賓雁一生都在思考,他留下的困惑令更多的人們思考。


第 二個,賓雁的人格的命運。就現實功利的標準看,賓雁是個失敗者——跟咱們一樣,咱們想做好人,咱們也覺得,即使咱們再不成功,比起現在台上跳的這些人,更 有德,也更有才。不論是考,還是選,還是自由空間中的其他競爭,我們都能輕而易舉地勝過現在台上抖擻的這些人;沒有權勢者對他們的提攜和對我們的打壓,我 們今天肯定比他們要更成功得多。但是,現在我們失敗了。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是不是在中國做好人一定失敗呢?這個問題很尖銳。我總是愛說,如果做好 人不能成功,中國人就不會對做好人有信心。我們不要去簡單地批判現實、去發世風日下的感嘆,我們要想讓人民相信應該做好人的話,就得不僅做好人,而且要成 功!在這點上,我覺得賓雁有缺,不是說他做好人不對,而是做好人不成功。他最後無法讓這個社會相信可以追求真善美,因為畢竟多數人是平庸的啊。
第 三個,賓雁捲進很多麻煩,在於他想當仲裁者和救世主。仲裁沒什麽不對,但在仲裁詞中,要把各方面都考慮進去,而賓雁不喜歡聽到與自己仲裁詞不同的事實和理 由。剛才北明說這是他的優點,他不喜歡聽這些東西。可問題在於,現實中間你會觸及到利益——也不能說爭取利益就不合理,我們在美國可以看到、在西方,這個 社會整個就建立在一個要維護自己正當利益的基礎上,你是個公平的博弈者,他也是個公平的博弈者,不能擺出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除非你有一個法庭,你是法 官,你是一個制度性的仲裁者;即使這樣,你也要維護一個公平訴訟。

再 一個,關於社會主義這個東西。我不喜歡社會主義,在於社會主義假定有一個完美的社會方案,有一個救世主帶領實現它。賓雁多多少少也有這種心態,剛才京花談 的很典型,弱勢群體都很喜歡賓雁,但是他們也都是把賓雁看做一個在他們之上的人,因此賓雁不高高在上,他們就很喜愛。賓雁是悲天憫人的人,但悲天憫人多少 是把自己擺在高於世界之上。現代社會政治和法律要求人在道德和權利上是平等的。美國人不談什麼“知識分子使命”,因為這是為不平等製造理由。中國知識分子 說我知道得更多,因此我要承擔更多責任,可這就意味著你也想要更大權力。這在現代政治文明中是不許可的!在自由民主社會中,當發現有人能力更弱,有人能力 更強,就要做制度的設計,限制那些有更強責任感和更大能力的人比別人有更多的參與機會,而要給弱勢者創造條件更方便他們參與,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做仲裁者 和悲天憫人的人,都不合適平等競爭的憲政民主體制。


賓 雁帶來的所有這些問題都是我們的問題,被這些困惑折磨,我就很痛苦。我覺得,我們要想讓賓雁永存下去,就要坦率地面對這些困惑。——有人說他現在屬於永 恒,不屬於我們了,我認為,如果他不屬於我們每一個人,他也不可能屬於永恒。他帶給我們的問題和刺激,讓我們繼續前行,而且我們會把我們的思考與賓雁的命 運相聯繫。一個人物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歷史人物,是因為有一代又一代人對他的興趣、思考和認同,對他的發掘和再發掘。如果我們給賓雁做一個塑像,把他放到一 個紀念館裡,那他很快就像民國史上的那些人物,會成為過去。我們不如把賓雁帶來的爭論都提出來,讓他繼續刺激我們國人的思考,一代又一代地尋求解答。

在 物理學史上,從古典物理學向量子力學轉化過程中有一個很偉大的人物叫玻爾,玻爾所有的理論都是錯誤或近似正確,但是物理學家還是認為他是最偉大的人物之 一,因為他用他的錯誤或近似正確,提出了有意義的問題,後面的幾代物理學家沿著他提的問題找到了正確答案。賓雁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象徵,他帶著我們的歡樂, 我們的光榮,我們的成就,也帶著我們的失落,我們的痛苦,和我們的那種失敗的噬心之痛。從這點上看,我覺得,把這個寫出來,我相信會讓後代重新理解我們這 一代人,理解賓雁——因為他們面臨的問題沒有解決。(《名星》特約記者馬儉、記者高伐林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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