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4日 星期二

“文革”不堪回首,但要終生面對


《名星》記者 孫宜雄

1966 年8月19日,陳毅的兒子陳小魯挑頭組織了一次批判北京教育局黨委書記張文松和教育局局長李晨,還有西城區幾個重點中學校領導的批判會。除了八中外,陳小 魯還聯絡了四中、六中學生一起參加。坐在主席台上,他不是主持人,也沒有發言。他原本以為,批判會就是組織一些人發言揭批就行。沒想到,一群造反亢奮的學 生衝上主席台,掄起皮帶就抽那些書記、校長,打得他們頭破血流,陳小魯擋也擋不住。慌亂之中,他舉起紅衛兵旗,朝著那些衝上台的學生喊道:“把他們踏倒在 地!”這樣才停了下來。

8月21日(一說22日),八中黨支部書記華錦在被關押期間因不堪虐待,上吊自殺身亡。此前,一名學生在校園裡遇到她,她說“我受不了了”。這是陳小魯模 糊預見卻未能防範的悲劇:他曾派人守在關押地點樓下防止學生夜間揪鬥。最終,是他為全身浮腫、躺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老書記收屍。

這件事宛如兜頭一盆冰水,讓頭腦也在升溫的陳小魯冷靜下來。他後來反思說:華錦的去世,是我們學校的一件大事,也是“文化革命”非常悲慘的一頁!這成爲陳小魯心中至今無法逾越的一道心坎。在與黃堅的通信中,陳小魯寫道: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但要終生面對的日子。我作為八中學生領袖和校革委會主任,對校領導和一些老師、同學被批鬥、被勞改負有直接責任。在運動初期,我積極 造反,組織批鬥過校領導,後來作為校文革會主任,又沒有勇氣制止違反人道主義的迫害行為。因為害怕被人說成“老保”,說成反對“文革”,那是個令人恐懼的 年代……】

蔣介石沒取締成的他取締了

有一件事讓年輕的陳小魯對官僚體制深惡痛絕。外地學生進京串聯,一度秩序混亂。周恩來召集鐵道部、北京市領導開會,陳小魯作為學生領袖參加,討論紅衛兵湧 入堵塞北京站致使旅客無法進出時,周恩來中途離開,陳小魯對鐵道部領導建議旅客分流:“專門指定一個車站給紅衛兵”,官員說:“你們不懂,很複雜的”。但 當周恩來回到會上說“我早就說了,紅衛兵和旅客分開”,這位官員立刻回答“是,是”。這讓陳小魯看透其嘴臉:“你是服從真理,還是服從權力?是該衝一衝 了!”

雖然沒參加紅衛兵,雖然並非最有造反精神的先鋒,但是陳小魯在“文革”中,領著八中紅衛兵做了幾件令人矚目——在今天,毌寧說“令人側目”的事。



陳小魯的名字第一次廣為人知,是因爲沒參加紅衛兵的他,竟以“北京八中紅衛兵”的名義發出通令,要求所有民主黨派在72小時內統統解散。這在今天看來讓人心驚肉跳的事,在當時卻如兒戲般進行了!

還沒到72個小時,民主黨派機關的群眾組織就來電話問:期限到了,你們怎麼辦?陳小魯靈機一動說,收大印。他們說,那好,我們派車接你們。——什麽民盟、民革,八個民主黨派的大印就這樣被沒收了。

如今陳小魯回憶,那場極其荒唐的行動“完全沒有深思熟慮”。當時中共中央主管統戰工作的副總理李富春,與陳毅家都住中南海慶雲堂,陳小魯被李叫去臭罵了一頓:“你們怎麼連中央的事也要管!也敢管!”

西糾:保民還是保爹媽?

就是在這種又想緊跟毛澤東戰略部署、又對“文革”暴行充滿疑慮的不無矛盾的心理支配下,20歲的陳小魯發起成立了後來被中央文革打成“反動組織”的首都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簡稱西糾。

陳小魯個子高大,性格沈穩,頗具備演講技巧和鼓動能力,幾乎是天生的領袖人物。1966年10月1日的遊行中,陳小魯組織500多名學生在金水橋前維持秩 序,衛戍區一位師長與其聯合調度。面對幾百名鬧哄哄的“憤青”,師長做政治動員講了45分鐘,無人理會;陳小魯上台,只喊了三句口號:“誓死保衛毛主席! 誓死保衛黨中央!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頓時掌聲熱烈,群情激昂。

當時,北京城一片混亂,打人、抄家、批鬥都沒誰敢管。周恩來說:“中學紅衛兵是一盤散沙,不知道誰是頭兒,也管不起來,有些精神也傳不下去。”聽到這個消 息,陳小魯認為,紅衛兵自身的缺點、錯誤,也應該有人來管。別人不敢管,但自己應該管一管自己。他說:“十六條有規定:讓群眾在運動中自己教育自己嘛!”

陳小魯的思想漸漸地由激進的革命造反轉為保守。他萌生了成立糾察隊的想法,與四中、六中的哥們兒商量,提出成立一個首都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每個學校紅衛 兵組織抽出十幾個“優秀分子”當糾察隊員,管理好自己的學校,再組成一個聯合指揮部統一調度。結果一拍即合,8月25日,西糾成立,起初有31個中學的紅 衛兵加入,後來擴展到50個。在陳小魯遊說之下,東城區和海淀區也相繼成立了東糾、海糾,但組織能力和影響力都不及西糾。
陳小魯回憶,西糾成立時,中央很支持,周恩來、葉劍英、謝富治都到西糾總部去看過,辦公地點也是領導人批的,還專門撥了摩托車、軍大衣。


西糾負責人合影。左起:馮江華、李三友、路舒奇、孔丹、秦曉、孔棟。


陳小魯雖然是西糾發起人,卻不是西糾的負責人,甚至在西糾總部只待了一天。負責人是北京四中高中學生孔丹、秦曉。這兩人也都是紅二代:孔丹的父親孔原是中 共的內部情報機構中央調查部(國家安全部前身之一)部長,母親許明是周恩來辦公室副主任、國務院副秘書長,1966年12月23日,在毛澤東“文革”的矛 頭日益明顯地指向黨內不同派系的當權派,孔原和孔丹都受到衝擊、周恩來也岌岌可危之際,許明服下了大量安眠藥自殺身亡。而秦曉的父親、中科院副秘書長秦力 生,從山西奔赴延安,母親亦在早年投奔延安,三舅閻揆要是黃埔軍校一期生,開國中將。2013年年初,胡耀邦的幼子胡德華在一次座談會上披露的兩個紅二代 發生激烈爭執,就是指這兩位多年莫逆之交。

回到陳小魯。他在鳳凰衛視節目上回顧說:

【華錦去世以後,我這個思想就由革轉保,就成立西城區糾察隊,成立西城糾察隊的宗旨就是“遏制”。當時講是紅衛兵當中的不講政策的行為,那種過激的行為,現在講就是“遏制紅衛兵暴力”。】

成立西糾,是為了“遏制紅衛兵暴力”?這種說法可信嗎?文革史學者有較大分歧,一種觀點認為,西糾起到了穩定社會秩序、保護老幹部、規範批鬥會規格和紀律 等作用;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西糾本身就是暴力組織,是紅二代為了保護自己的父母而成立,參與甚至造成多起暴力事件,鼓吹血統論,以貴族自居,建立非法關押 人的勞教所。

我們不能忽視西糾成立的背景:毛澤東“炮打司令部”大字報傳開、動員學生和民衆將矛頭指向所謂“走資派”之後,這些紅二代的父母都受到劇烈衝擊,有的遭揪 鬥,有的被抄家,高級幹部被整死的都有好幾個,至於在大字報上受到人身侮辱和尖銳揭批的,可說無一幸免。這讓這些剛開始“一顆紅心、一腔熱血”地將毛澤東 “造反有理”的歪理奉為圭臬的紅二代,感到極大的困惑和反感。從西糾殺氣騰騰的通令上再三強調要“牢牢掌握鬥爭大方向”看,保父母即或不是成立西糾的全部 動機,也是最主要的動機之一:

“階級敵人刮起了一股黑風,他們甚至把矛頭指向黨中央和毛主席,指向我們的革命老首長、老幹部。他們抄革命老首長的家,截革命老首長的車,咒罵革命老首長 ‘生活腐化’、‘養尊處優’,你們膽敢‘造反’,膽敢‘翻案’,膽敢再動我們革命老前輩的一根毫毛,我們就和你們拼命!……行動起來!保衛國家機關!保衛 國家機密!保衛革命老前輩的安全!維護社會治安!堅決打退反革命分子的猖狂進攻!”(《名星》5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明鏡新聞 - 歷史

明鏡雜誌 - 歷史

明鏡博客 - 歷史

明鏡出版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新史記雜誌社

明鏡電子書 - 歷史/傳記

明鏡雜誌 - 新史記

明鏡雜誌 - 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