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5日 星期五

胡績偉下決心:下半輩子不編報紙了!



《名星》陳小雅 專稿



自食其力的“普通勞動者”

胡老胡績偉對於“文革”的經典描述,用四個字概括,就是:“掃地出門!”——不僅從單位被“掃”了出去,還從家中被“掃”了出去。他們舉家五口人被從煤渣胡同人民日報社宿舍趕到天橋一間十幾平米的平房裡……

本來,“文革”剛發動時,胡老正在搞“四清”。“5·16通知”以後,《人民日報》總編輯吳冷西被停職,老社長鄧拓自殺,陳伯達率領“文革”中的第一個“工作組”,進駐《人民日報》。處於癱瘓狀態的報社從房山找回了胡老。那時,他揣摩的“文革”,大概就是一場“大批判運動”而已。不管是批吳晗,還是端北京市委,起源不就是沒有發老人家組織的一篇文章嗎?

胡老說,“毛主席動員紅衛兵的時候,我還有點同意。不是說‘自下而上地揭露我們的黑暗面’嗎?可能有好處。官僚主義太嚴重了。好像是得動員全民,才能把官僚主義機構打掉!”

可是,“剛回來不久,就發生一個‘6·11事件’:6月11日那天的報紙,登了一張版畫,內容是一些工人在討論‘5·16’指示,上面有一個‘毛澤東思想萬歲’的橫幅。藝術家嘛,把那個橫幅折了一下,恰好在‘毛澤東’那個地方有了折痕。因此就發生兩個錯誤:第一,你怎麼把紅旗印成黑旗;第二,你把這個‘毛澤東’弄得不全,是有意反革命。就這個東西把我靠邊站了。”

被“靠邊”的胡老,開始被安排在報社印刷廠勞動,還兼全機關大樓的打掃衛生。
“我領了四五個人的清潔隊,把樓上樓下的廁所打掃得真正乾乾淨淨。所有馬桶我都用鹽酸刷。天天早晨他們沒起來我就起來幹開了。在大車間裡,中午連吃飯到休息就那麼一個鐘頭。我吃了飯就弄些報紙躺在車間的地上睡覺。看見地上乾乾淨淨,一點紙也沒有,啊呀!然後抬頭看看那些機器,不僅上面乾乾淨淨,就是後面、底子都是乾乾淨淨,感覺心裡很舒服,好像自己做了很大的好事一樣……”

說這番話的,是透著心滿意足的胡老。

在工廠裡,他摺紙、上機器,樣樣不落人後。“我們一個組的組長,是個女孩子,還說我技術上是可以的。”幾十年後,經歷過時來運轉、事過境遷的胡老,居然還記得女孩子的這個評語!可以肯定,這對於當時的他,是多麼重要。

不知道是胡老的勞動獲得了工人師傅的好感,還是純樸的他(她)們在心底裡還是把他當做領導,反正,大家對他似乎也有了一份責任。所以,在造反派打“走資派”時,工人們為他拉起了人的圍牆。“往死裡打那樣!用腳踢,一跪就跪他媽的幾個鐘頭”,但“他(她)們挨的打比我多”,胡老說。

因為總編輯吳冷西一開始就靠了邊(實際上是被送進秦城監獄保護起來了),於是,他這個副總編成了社內“最大的走資派”。從此,他經歷了大會批,小會鬥。不論是鬥彭德懷、楊尚昆,還是胡喬木,凡是和報社有關係的黨和國家領導人被拉來批鬥時,都少不了要他“陪鬥”。經歷的多了,胡老也捉摸出一套減輕長時間跪地痛苦的竅門。譬如,開批鬥會時,期間會喊口號,每當這時,胡老便會高舉手臂,伸直腰板,大聲高喊:“打——倒胡績偉——!”給自己伸一個長長的懶腰……

1966年8月,他第一次被抄家。“他們把我大部分書都搞掉了。說我的書裡很可能有敵人的密碼。他們一張張地翻,說這傢伙很可能是國民黨的一個特務。凡是書裡面夾的紙條都拿出來,帶回去檢驗……”胡老指著他的一排書櫃說:“那時候像這樣的書架我至少有十幾個。掃地出門時,我留下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書。”

掛牌子遊街的事情也經歷過。他也從沒求過別人什麼,他唯一要求的是,不要讓他掛牌子回家。


“工廠裡的那幾個女孩子,我確實喜歡她們。她們保護我。我就要求她們,我回家的時候,你們無論如何不要給我戴那個大牌子。她們同意了。不然,如果戴著個大牌子在街上走,人家誰要打你,你都沒辦法。如果這樣子,我就沒法過了!”

以後,胡老還到過《人民日報》在京郊和河南的“五七幹校”,被派當上了基建隊的“黑幫頭子”。“我們剛去河南的時候,正是大雪鋪地的時候”,胡老說。工作是為“五七戰士”蓋房子。從選磚木材料、打地基、上牆到蓋瓦,他每一道工序都幹過。但蓋完以後,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搬進新房去住。而作為“牛鬼蛇神”的他們,只能住在“牛棚”裡。
“剛開始我還很左,把工資都交黨費了。我一個月有250多元工資,自己留30元,給女兒、母親各15元,總共留60元,其餘全部交了。以後母親過世了,我連那15元也交了。我家裡人都罵我‘左傾分子’。”

老幹部恢復工作以後,別人被“凍結”的工資都發回個人,等於是“文革”存了一筆錢,至少都有一、兩萬,但胡老分文沒有。

“我覺得無所謂。去搞些勞動,我也很願意。”胡老說:

“特別是後來,我感覺勞動一下很有好處。我原來負責總編室,值夜班落下了失眠和痔瘡的毛病。那時候心情緊張,總擔心哪個版面沒弄好,哪一天早上起來會被哪個中央首長來電話訓一頓……一失眠就頭痛,有時半夜驚醒,然後是長期消化不良……勞動以後,就吃得香,睡得著了。而且我學會了上機器。在農村,我學會了種地,從翻地、鋤草到收穫,到挖糞坑都幹過。到糞池裡去撈糞,站在坑裡,一盆一盆地把糞端上來,我覺得很有意思。”

胡老還學會了推車:“我裝的一車土,別人看起來都很吃驚,‘怎麼一個小老頭兒,推那麼一大車土!’我找到了一個竅門,你跑得越快,它越輕……”

精神上的痛苦怎麼辦?“吃完晚飯,他們睡覺了,我就跑到大田裡面去,站在田中央,放開嗓子大罵:‘他媽的……’,什麼,什麼,不滿意的都罵。反正周圍沒人聽見。發泄了精神上的壓抑,就痛快了。”

“我下決心,下半輩子不編報紙了,至少可以做一個普通勞動者。”(《名星》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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