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9日 星期六

我若在中國,無法取得今天這樣的學術突破


《名星》記者 陳小平


2013年6月8日,受哥倫比亞大學邀請前來紐約講學的華人數學家、新罕布什爾大學講師張益唐,在法拉盛湘水山莊與新朋老友聚會,約50餘人擠滿了二樓餐廳,慶祝這位數學家取得偉大的數學成就。慶祝會之 後,張益唐在距離湘水山莊不遠的玫瑰茶室接受了《名星》記者陳小平的專訪,一同參加談話的還有張益唐的北大好友、哲學家胡平。在採訪中,張益唐對記者繼續談到了他的數學研究歷程、未來研究計劃、與妻子的軼事、中國父母情況、個人愛好以及回國打算等。


照相機一樣的記憶能力

名星:你在生活中有沒有跟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甚至被朋友批評?比如說你是個呆子?徐遲筆下的陳景潤,撞到電線桿都不知道,人們對大數學家慢慢就有了這種印象的。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整出這種軼事。你平時有不有這種類似故事呢?

張:我好像很少有這樣的情形。在美國不能碰電線桿,尤其是開車的情況下。徐遲說的是數學家中的特例,也許這種特例在數學家裡多一點,不能因為有一個數學家是這樣,就去想像所有數學家都這樣。

名星:一個常規性思維是,作為大師,就可能有跟許多常人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我們要把你的故事說出來給人聽,人們會有興趣聽到一些這個張大師有些什麼跟常人不一樣的地方,例如,梅花鹿的故事,還有,聽馮勝平講你的故事也很有意思,他說你的記憶像照相機一樣,胡平說你記憶數字的能力超群,你覺得數字之間有規律。這是不是數學家的奇特能力?

張:在這些方面是可能有點不一樣。


名星:你從來不用電話號碼簿?
張:是呀。我手機上的電話薄功能我都不會用,從來沒有用過。

名星:這種記憶力是天生的嗎?

張:應該是。在記憶某些方面能力特別強,在別的方面的記憶可能就不行。

名星:你太太的生日,你家裡親人的生日,你都能記住沒有問題?

張:這當然都不是問題。


我有野心做黎曼猜想

名星:你下一步會盤算做什麼研究呢?這也是人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接下來你還會接著做博士論文階段搞的雅各比猜想嗎?

張:我還真有意思做黎曼猜想,我有這個野心。雅各比猜想比黎曼猜想還是差些,沒有那麼重要。黎曼猜想在數學界是公認的,不管是哥德巴赫猜想還是孿生素數都沒法跟它相比,它是最重要和最著名的問題。

名星:會不會在你攻下孿生素數字後,會有不少專業刊物找你要更多東西,這樣,你以後的成果會越來越多呢?

張:數學雜誌是不會找你要東西的。數學這個領域太難出東西了。比如說,某個雜誌會約你寫一篇你明年證明黎曼假設的論文?也許這個問題要100年才能解決呢。科普雜誌找你,例如,美國數學會找我,介紹我的研究成果,那是另外一回事。

名星:聽你上面說,你目前手上有些部分研究成果,你會不斷扔出一些嗎?以你追求完美主義的方法,好像不那麼容易吧?

張:我要看情況。由我自己掌握。我不會輕易拿出來的。但我手上確實是有些東西的。我要整理一下自己這些研究成果。這裡面有些東西是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自己證明的一些公式, 有幾個新的公式,是我自己證出來的, 現在還不知道它們如何用,我要將它們重新整理和回顧一下。

名星:這些東西每樣拿出來,雖然不如孿生素數研究影響這麼大,但都會產生一些影響力?
張:是這樣的。這個我並不著急,而且,現在我更不著急了。


中國現在無法取得如此數學突破

名星:你的數學研究成果,如果不出國,你覺得能搞出來嗎?你說,數學是一個可以個人琢磨的活,如果在中國,讓你在一個大學呆著呢?

張:絕對不可能。

名星:為什麼?

張:它的世俗壓力太大了,你躲不開的,你要不出論文,你就會怎麼樣怎麼樣。我自己可以沉住氣,我不要這些東西,但你的家人、親朋好友不答應,在美國就沒有這個問題。我欣賞美國的地方是你在一個快餐店打工,在一個超級市場收錢,沒有人看不起你。

名星:你是說普林斯頓能養納什,新罕布什爾能如此養你,這個環境中國不具備?

張:納什有許多人也不理解,他是太聰明了。天才與瘋子就差一步,我不會有他那麼瘋的。

名星:除了世俗的壓力,如論文、博導、金錢這些導致中國無法出大學問家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嗎?

張:中國人好面子,放不下。比如他原來是搞這個專業的,他的同事超越了他,他又不願意去學,然後去聲稱自己的東西是最了不起的,去排斥別人的研究。而且,還不許自己的學生去搞別的研究。做學問應當是最純淨的,我很怕人際關係,盡量不去參與這些東西。數學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最純淨的,第一,它沒有什麼用,第二,它不會讓你賺那麼多錢,在中國就不一樣,你去申請一個數學項目,錢還挺多的。結果也沒有作出什麼好成果。在中國,莫名其妙,完全由國家資助去搞一點都沒有用的純數學,通過這個去吹牛。通過國家出錢搞數學,這恐怕是世界第一。



 
張益唐接受《名星》專訪,左為張益唐北大好友、哲學家胡平。(陳小平攝)

名星:你覺得中國政府是什麼心態,在這方面花那麼多錢?

張:他們著急。希望中國的科學,軟實力能上去,就像體育金牌一樣,這樣來顯示中國的軟實力並不差。這是一點,第二點呢,這個東西也是互相騙,他們可能被下面給矇了。可能有這方面的因素。例如,下面來吹,說我這個東西怎麼怎麼重要,我需要2億人民幣。副總理這樣級別的高官心裡也不清楚,就信了。

名星:我的一個感覺是,在美國,中國學生的數學在小學中學都很好,美國學生都不是對手,最後能出成果則很少。這個問題敗在什麼地方呢?也許你是一個獨特的例子,像我的孩子,數學順便學學麼就比一般的人好,在美國不少大學,搞數學的中國人也不少,可是最後在國際上能拿得出的成果,中國人好像就少了。

張:確實,數學研究中最好的,中國人還是太少。我在想,這有沒有可能與中國的文化傳統有關。在最上面這個層次,我們還是競爭不過白種人。就像籃球賽一樣:白人也有些優秀運動員,但最好的還是黑人。這可能有點關係,但這不是絕對的。
我的行為模式不受這個制約。


我好像夠邵逸夫這個獎

名星:用你的眼光看,在美國大學裡,數學比較牛的是那些人呢?

張:丘成桐肯定是沒話說。其他的,我真不覺得他們好到哪裡去。

名星:會不會從你的身上,人們想到中國的數學還是有希望?

張:也許我能作為一個榜樣。我願意你學我,但我不強迫你來學我。在現在這樣的社會,按照世俗角度,我也付出了很多代價。但我不在乎一般人的看法,例如,評職稱呀,按美國夢的標準,房子呀,車子呀,錢呀,享受生活角度來講,我是個不成功的人。

名星:在數學領域,菲爾茨獎是授予40歲以前的,你過了這個年齡。這個領域相應的一個獎是什麼呢?

張:這我能透露一點,但我現在不能肯定,我是聽說:香港的邵逸夫獎。其金額跟諾貝爾獎差不多,他們在醞釀這個,我看到這個消息。這個可能也是丘成桐在裡面起作用。想給我這個獎,我好像也夠這個獎。

我不需要這些頭銜

名星:在你的考慮中,有沒有那天真的回國去講講你的研究成果,這個還是可能的?

張:我可以短期內回國,但我不會長期回國的。我根本沒有答應接受任何他們給我設計的頭銜。例如,科學院的華羅庚數學教授,這是數學界最高的,給我這些頭銜不會讓我高興,我不需要這個獎席教授。

名星:他們讓你回去,可能在很大意義上,是要你去增色?

張:還有一個很大的因素是,一些人以為可以拿我去找國務院要錢,而且能要到很多錢。

名星:你知道饒毅的例子? 他在中國可是被打得一塌糊塗,最後決定再不去申請那些什麼頭銜了。這個人的例子對你是前車嗎?

張:這些例子我聽起來害怕。我怕把自己的數學生涯給毀了。那些頭銜對我來說是頭疼的事情。我希望能繼續做學術。整天被人捧,你根本靜不下心來的。在美國我已經看到了這些威脅了,回中國還了得?

名星:你與丘成桐彼此欣賞,他知道中國是一潭污泥,他為什麼要一腳踩進去呢?

張:他比我大一點,沒有大多少,老一輩的華人,有一個民族情結,希望顯示華人在數學領域不比白人差,我跟他接觸一次就能感覺到。另一方面,他也是一個學術活動家,有廣東男人的氣質,不是那種軟弱可欺的人,於是就陷入了跟北大去鬥的境地了。一鬥起來之後,他就絕對不讓步。有些東西他也說得過頭了,例如,那個什麼龐加萊猜想是兩個中國人做出來,結果,在國際數學界出了事。我這次的東西出來後,他又覺得我們中國人了得。

名星:你成功之後,有沒有去音樂廳好好聽一場勃拉姆斯?也許聽聽你又有靈感了?

張:還沒有呢。也許去林肯中心看看。

名星:多謝今天接受我的採訪,謝謝胡平先生作陪。(《名星》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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