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3日 星期二

哈佛也上“文革”课


  在2013年7月4日《南方周末》“读者来信”上,北京市安监局公务员李怀冰先生提出“谁来讲‘文革’课”的诘问。这是个老问题,也有新涵义。素来,有所谓“文革”发生在中国、研究却在国外的说法。一方面,我们对此并不完全认同;另一方面,国内学者们始终在有成效地做着自己的努力。

  我在国外听过“文革”课,那是在哈佛大学。1997年春季学期开始,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原主任麦克法夸尔教授的“文化大革命”课,在哈佛最大的教室桑德斯剧场揭开帷幕。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文革”课吸引了众多学生,以至校方几次调整教室,最后安排在了桑德斯剧场。据说,那个学期选修“文化大革命”课的学生共370人。他们被分为27个班。校方为这门课专门聘请了10名助教。在标榜文化多元、学术自由和分散管理的哈佛,有这样规模的“大课”,很不多见。

  麦教授把“文革”课设计为一个概论又二十三讲。他从“近代中国革命的起源”讲起,以中共执政的前17年为政治背景,然后再分析“文化大革命”的发生。“文革”中的主要事件,诸如“批斗‘三家村’”、“炮打司令部”、红卫兵兴衰、“一月革命”、“二月逆流”、“争取接班人的斗争”、“四人帮”兴起、邓小平复出、周恩来逝世与天安门事件、毛泽东去世与清洗“四人帮”,几乎都讲到了。

  麦教授通过对“文革”的讲述,向学生交待出下面几个观点:首先,十年“文化大革命”,表现为两个层面的发展。一方面,毛泽东首先打倒彭、罗、陆、杨,继之废黜了刘、邓,这是以上层政治斗争的形式来实现的。另一方面,以红卫兵为主的群众运动被发动起来,用以摧毁党的基层组织和结构。其次,“文化大革命”在世界政治历史上是一种特殊事件。它以无约束的行为来破坏国家结构,在共产党国家中尚无先例。在苏联,斯大林只是用国家机器的一个部分来攻击和削弱另一部分。而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则是引发整个社会的动乱和斗争。这种斗争的长时期结果,使党在国家中的权威遭到破坏。

  作为一名中国学者,我在偌大的课堂上认真旁听,感受很不一般。我看出,这几百位出生于西方的年轻大学生,是如此聚精会神地听着发生在遥远中国的一段往事。他们随着运动的狂热发展而面露惊讶、好奇和兴奋。特别是,当麦教授和助教们在台上戴上红卫兵袖章,举起小红书,和着纪录影片中红卫兵海啸般“毛主席万岁”一起呼口号时,我真的很不自在。因为,那毕竟是我们民族历史上一段不堪回首的年代。

  就我所知,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哈佛“文革”课自1988年开设),国内学府以“文革”为题的专题课,不是很多。当然,这并不代表学者们放弃了对“文革”的研究。恰恰相反,中国学者在那个时代和以后,曾经编写过很多有价值的“文革”历史。只是,这些研究多半不是通过“文革”课的形式普及开来。

  再往前追溯,中共中央在1981年作出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文革”的性质和责任,做了非常严肃的结论。《决议》的公布,对“文革”结束后的拨乱反正,起到极为重大的作用。但亦应看到,《决议》毕竟是政治性结论。它不可能也做不到详尽叙述这延续10年、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活生生的历史。而历史的社会功能,恰恰是通过已经过往的事实细节,来给人们提供社会借鉴,塑造道德良心,增长理性智慧,鞭挞恶行丑类。

  因此,对于我们自己历史上发生的错误与曲折,最好还是由我们自己深刻地认识。恩格斯说过:“我们要求把历史的内容还给历史,但我们认为历史不是‘神’的启示,而是人的启示,并且只是人的启示。”作为当代中国人最重大的历史启示之一,“文革”不应当远离我们的视野。当然,我们也不必非到外国人那里寻找界说。我们要做的,是记住“文革”,分析“文革”,汲取“文革”。邓小平说:“文化大革命已经成为我国社会主义历史发展中的一个阶段。总要总结……”这话的意思是,对于“文革”,回避和淡忘都不成,它已经成了我们走过的路的一部分。如果回避或淡忘它,就会丢掉“纠错”的记忆。这里的关键,是如何分析这段曲折的路,总结其教训。而如果“文革”终竟成为“我们引以为荣的错误,而决不设法改正”(一位西哲语)的情景,那再讲“文革”史,则将晚矣。

  (作者为党史学者)

  李向前,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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