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16日 星期二

万里长城——扩张的工具和武装殖民的产物

游牧生活对历史的影响(上)


  梁捷:今天是季风-读品第11次读书活动,我们来请维舟为我们讲关于民族认同和民族主义之类的问题。涉及到的书,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本是王明珂的《华夏边缘》,还有雷纳·格鲁塞的《蒙古帝国史》。民族主义的问题,正巧是最近比较热的问题,大家都在讨论,不管是西藏问题还是台湾问题,这个民族问题,就是怎么界定民族、怎么认识民族主义,(今天讨论这个问题)既有理论的意义,又有现实政治的意义,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题目。接下来就请维舟来和我们讲一下他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维舟:我今天要讲的东西是从游牧民族的整个历史来看的,对这方面的东西我个人有一个自己的看法而已,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中间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是欢迎大家随时举手的。虽然这是一个讲座的形式,但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马上提出来,我们随时都可以进行沟通,不是一定要等讲完之后才能交流。现在切入正题吧。

  一

  我对游牧民族历史的兴趣,最早是中学上历史课时产生的。因为中国文明始终长期面对着一个非常广阔的内陆游牧民族地区,且面对的还是全世界游牧民族中力量最强的一支,对中国历史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但我以前读历史的时候,觉得很多问题都没讲明白,比如说为什么匈奴、突厥、契丹,这一拨拨的,最后蒙古又出来了;隔一段时间,一拨民族消失了,又一拨民族冒出来了。反正汉族周而复始地,几千年下来就是无法彻底打败他们。哪怕中国历史上所谓最强盛的汉唐,大部分时候也拿他们没办法。而这些游牧民族,历史上人口数量是非常少的,无论匈奴还是蒙古,一般在崛起的时候,人数都只有100万左右;而蒙古崛起时中国内地人口大约1个亿。从比例上说100个人打不过1个人似乎很难说得过去。

  另外内陆亚洲史可能是世界史上最难懂的,很多民族像匈奴等,都早已消亡,他们的语言已经死掉,关于他们的记载通常都是周围其他民族留下来的,像阿兰人的基本史料涉及15种语言,而这些邻居对它本来就不够了解,又分散在各种语言里,所以要从一个全貌来了解他们的历史非常吃力,容易像盲人摸象一样。

  我那时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历史现象,包括现在已经成为民族象征的长城。长城实际是中国内陆农业民族和游牧民族长期对峙的一个象征,也是它最终的一个结果。对它的涵义,一直有一个比较单一的解释:长城被认为是我们这个民族爱好和平、但相对封闭和停滞的象征。我个人对这些阐释不太满意,而且这一说法也太简化。这些年思考渐渐多了,觉得以前我们很多对游牧民族的误解,或者对一些历史现象的困惑,实际上源于我们对他们整个游牧生活方式的不理解。我们以前对游牧民族的理解,会相对多地从农业文明的角度去理解,也就是把它看作一个东方学意义上的他者,但对这个他者我们是不够了解的。为什么?因为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对农业民族是比较陌生的。

  早先对他们的理解,我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后来去到新疆、甘南、川西一带的草原,是夏末秋初的时候去的,车子从草原开过的时候,景象非常开阔,草原上野花盛开,吸引很多人下车拍照留念。我当时看到这个景象,第一反应是的确非常壮美,但如果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没有车辆,一个人被抛弃在草原上,那简直是没法活的。草当然很美,但除了草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想走出这片草原需要十天半个月,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已经死掉了。因此这一方面感受到一种引起敬畏的伟大的单调,接近康德美学意义上的崇高;但另一面又有一种恐惧感,也就是帕斯卡说的“无限的空间之寂静使我感到恐怖”。所以我在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有一点点理解游牧民族他们的反应,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对牲畜的这种极其深厚的感情。

  农民的最深厚的感情是关于土地的,中国文学中有很多对土地和农业生活的赞美,比如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眼中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是农民经常有的感情,对土地的感情,但游牧民族对土地却可以说是没有感情的,虽然他们的文艺创作上也有一些模拟了农业民族对土地的感情,像腾格尔唱的《蒙古人》:“这就是蒙古人,热爱家乡的人。”歌是挺好听的,但我对歌词的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一个蒙古人会声称自己是一个热爱故乡的人?其实对纯正的游牧民族来说,他对故乡是没有感情的,他也没有故乡这个概念,他的生活始终对土地绝不留恋的,他的生活、生命依赖于牲畜,感情也是和牲畜联结在一起的。诸位可以想象,在一个开阔无边的草原上,如果没有牲畜,人几乎是没法活下去的。除了草没有物产,猎物不多,此外要么袭击、抢劫别的部落,否则就只能等死。所以我们作为游客,经过这片草原的时候,觉得它是很美的,可是你想想看,同一片草原,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是一种多么恐怖的记忆,所谓爬雪山、过草地,没有一个敌人,但比任何敌人都可怕。只靠双脚在这里是很惨的,很难在草地上生活下去。这是一点。

  另外我后来住在一个藏族人家的帐篷里。那天也觉得住在那蛮好的,但等到晚上睡觉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帐篷是没有锁的。平时我们的观念里没有这样的问题,总觉得门嘛,当然是有锁的,睡觉前第一件事首先是关门上锁。可那天到睡觉前才发现帐篷是没有锁的,所以那晚睡得有点害怕,想象万一睡着后,别人帘子一掀,随手给你一斧头怎么办。后来我想了想,的确,帐篷入口就是一个帘子,怎么来设计这个开关呢?后来我就想到俄国在1887年入侵中亚时,说塔吉克那边门上都不上锁,没有小偷和强盗。看到这样一种记载,中国人的第一反应一般都是很好啊,民风很淳朴,有上古道不拾遗的那种遗风。但那天晚上,我就想到这种所谓的路不拾遗,实际上更有可能是一种私有产权淡漠造成的,是因为他没有私有产权观念。那他在草原上,第一个他的邻居很遥远,可能在数十公里以外,也不会翻山越岭来抢你的东西;第二个是你家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就这么点家当,所以他没有这样一种观念。不是说上古之人或游牧民族和现代人比道德上多么高尚,我认为不是这样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受不同环境塑造而已。

  这是当地实际看过以后,我的一些感受。还有一个感受我也很印象蛮深的。以前很多次在记载里也好,电视电影里也好,会看到蒙古族、藏族这些民族,他们会把那些牛粪马粪之类的动物粪便,收集起来,堆在墙上面拍干,风干后做燃料。看到这种景象之后呢,也许很多在场各位会和我一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把动物粪便做成燃料,为什么要烧这种东西呢?蛮恶心的。但是你实际去过这个草原之后,就知道没有其他的燃料可以用,草是不能烧的,它要喂马,而且也不经烧,树木则太稀少了,要是树木成片,那也不是草原了。在没有发明太阳能的时候,只能这样。这是一个生活所迫使的、自然而然的东西,并不是他们喜欢。而且它很环保,没有用掉任何柴,绝对是可循环、可持续的。农业民族的每个人在他整个生活过程中,仅仅薪柴一项,就毁灭了无数森林。所以,有很多这种东西,我觉得去实地看过以后会有一些不同的理解。前面这些是引子,我们现在谈谈游牧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是怎么产生的。

  二

  关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各种各样的理论解释。大致比较容易被人接受的观点是: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离大约是在公元前两千年左右。在这个阶段,产生了几个个对历史有重大影响的转折,一是草原上气候的干旱,二是牲畜群的增多,第三是骑马人群的出现。这三者实际上是相互有关联的,如果草原长期干旱的话,它就必须有一些长途的迁徙,而且随着放牧羊群的增多,必须就有一些更加好的控制牲畜群的方式。当代内蒙古的牧民,单个人大概可以放牧150到200只羊,但如果他是骑在马上,那一个人就可以至少控制500只羊,因为骑马使他的控制范围大大增加;如果是两个牧民,就大概可以控制2000只羊。

  所以最根本的转折,还是骑马这个因素。麦高文在《中亚古国史》里提出:自古以来,大部分民族拿牲畜,要么肉食,要么用来载重,第一个想到骑在动物背上的,就是游牧的斯基泰人,而这是一个伟大的创举。这个转折我们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很平淡无奇的东西嘛,就像小时候,老师说中国四大发明的造纸、印刷术、火药等,我觉得很奇怪,这么普通的东西为什么会被认为是四大发明?长大后慢慢了解到,有些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东西,对历史产生的影响是极其深远和深刻的。就以骑马来讲,在没有发明骑马之前,一个以放牧牲畜为生的族群,跟农业民族几乎是无法抗衡的,因为这样一个靠狩猎和动物为生的族群,不得不采取比较分散的方式生活,如果这个族群太大,就没法保证整体的健康和生活质量。狩猎是具有偶然性的,可能几天或十几天才可能打到一只猎物。那么,你这个整个族群如果要生存,就必须一小块一小块,否则大家都没得吃。但农业文明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比较庞大的组织,产量产出都比较稳定,有保证,大型组织和密集人群又容易产生分工,形成更专业化的群体发展技术。所以说,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对抗,明显的就是前者的科技工艺、兵器装备比较强,刀剑更锋利、弓箭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一个以驯养动物为主的民族与农业民族在这一点上,总是处于下风,很难和它对抗的。

  这一点已经被历史所证明,先秦时代,也就是长城正式建立之前,华夏族在北方以畜牧业为生的这些人开始斗争的时候,一般来说是农业民族占上风的。就像前面说的,我们看长城好像是一个和平的象征,实际上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误解。长城是我们这个农业民族武力圈地的工具,长城以南的大片土地,都是这样抢过来的。春秋战国时代,以饲养动物为生的族群,它的分布界限是很南的,在洛阳附近、关中、山西南部一带都有。比如《左传》记载《殽之战》,秦军向东进军时,晋军主帅先轸的第一反应就是“遽兴姜戎”。姜戎就是一支以饲养牲畜为生的游牧民族,他们和晋国这个农业民族离得很近,所以当秦军打过来的时候,晋人第一反应就是先把这些人召集过来:你帮我们去打仗。这跟俄国和哥萨克骑兵的关系有点类似。后来这部分人,就慢慢被汉人所同化和吞并了。这个同化的过程是很漫长的,大概从商朝到秦朝这个阶段,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华夏族一直在通过宗族政治,把一群群人分配到一些外围宜农宜牧的地方,让他们自立门户,建立起一座城池,锻造武器,如果你把一个蛮族打退了,那这块土地就是你的了。就有点像圈地运动。随着武力的扩张,通过这种方式殖民化,慢慢地就把越来越多的土地都圈起来了,那么圈到最后,产生了一个大圈,就是长城。

  所以我个人认为,长城曾是扩张的工具,可以说是一种武装殖民的产物。那么为什么农业民族守着长城这一带,不再往前推进,往外扩张了呢?因为长城外面的土地对他已经没用了。黄仁宇曾说,长城和15英寸降雨线基本重合——15英寸等于375毫米,也就是相当于上海年降雨量的不到1/3,低于这个降水量就太干旱了,农业无法有稳定的收成。因为要让一个地方长出粮食来,必须要有雨水,水是农业的生命线。中原的农业民族为什么那么重视水利,因为农业说穿了就是一个水利的问题。长城以北的土地因此就难以被农业技术利用。中国从西汉到清朝两千年的历史里,中原的主体民族,不停地想要用武力来征服长城以外的民族,但实际上一直没办法达到。从西汉以降,包括像女真建立的金朝,中原主体思想始终对游牧民族有一种很突出的观念: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用。就是说得到这片土地和人口对你都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采取什么办法呢?中原王朝的办法就是隔三岔五地派一批人出塞去,把游牧民族杀掉一拨;或者通过大量分封,比如说这块草原上一共有十几个部落,每个部落都封你一个官职,彼此不相隶属,使之无法形成统一的权威,这样就把威胁减少到最低。这两种方法,一是屠杀,一是分而治之。在无法彻底控制这片草原的情况下,这可以说是仅有的办法。那么问题又来了,它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控制这块土地呢?

  建立帝国,必须要有一个积累的过程,点点滴滴的。这在中原王朝对南方的征服上可以很清晰地体现出来。现在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有1600万人,可是我们一般人对壮族历史几乎毫无所知,这个民族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我想在座的各位可能也答不上来。而游牧民族虽然数量少,却出过很多厉害角色。为什么呢?中原王朝在对南方征服的时候,采用武装殖民的方式,其成果是可积累的,慢慢地形成一个控制的网络,开始的时候可能是一个屯垦的点、驿站或堡垒,慢慢地就串出一条线,通过交通线的连接,进而到最后控制整个面。但这种方式,在草原或者沙漠里就无法奏效,你无法在那里来进行这种帝国的控制。中国历史上被宣扬得很辉煌的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征服,其实常常都是一次性的。什么叫一次性的?比如说霍去病对匈奴的征服,他可能出塞三千里,杀了十万人,杀完后就回去了,回去之后,那这片草原可能就十几年甚至上百年沉寂在那里,汉人也没有再去干扰、渗透、分割控制这片土地,因为它无法进行一个持久积累的控制,也不能向这里进行移民来予以有效占领。这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那么最初的时候呢,游牧和农业两种生活方式,我想是同源的,至少不像后世看到的这样截然对立。两者的分离是经过一个斗争过程的。这在《圣经》中也可以看到痕迹,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后,上帝对他说: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亚当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该隐,是个农民,他弟弟是过游牧民生活的,他把他弟弟给杀了,因为上帝喜欢的是他弟弟的贡品,什么羊啊牛啊这种畜牧产品,对农产品不感兴趣。这里面反映了早期的畜牧人群的观念,即认为农业生活是很辛苦,需要奴隶般的劳作。这种观念和农业民族是相反的。因为我们习惯从农业文明或定居文明的角度出发,很容易认为游牧民族的生活无比艰苦,在塞外苦寒的风雪之中,不能吃饱穿暖,生活游来荡去,居无定所,说不定还会遇到暴风雪,日子哪有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这么滋润。但游牧民族的看法恰巧是截然相反的,它不但不认为自己过的是辛苦的生活,相反它认为农民的生活才是最辛苦的。因为农民每天要在那里锄草、种地,但说不定遇上一场冰雹,整年的年成就都没了;在他看来,草自己会长,牲畜自己会吃草,除了挤奶简直什么也不用干,剩下的日子都是很逍遥自在很舒服的。美国两个人类学家去考察西藏牧民也得出了类似的观点,那些生活在我们看起来极其艰苦的藏北高原上的牧民,他们居然认为他们的生活比农民要幸福得多。一个看似进步的生活方式,未必就是最有吸引力的,就像在农民看来,流水线工人的生活也很操劳无趣。很多游牧民族之所以无法被定居文明同化,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两者的分离和冲突是互为因果的。我刚才说到,在秦朝建立长城之前,实际上是一个农业文明向北扩张的过程,直到扩张到一个生态极限。跨出这个生态极限,你就发现扩张成本大大上升而收益骤减,攻占这片土地很辛苦,但种下粮食却又没什么收成,只能再放弃,到这个时候界限就开始固定下来。此时被驱逐到长城以北的这些人群,也开始了一个全面游牧化的历史过程。以前长城以南时,他经营畜牧业主要是徒步的,但当被逐出后,他就发现了一个更广阔的新天地,而在这片草原上如果不进一步依靠游牧生活进行大范围流动的话,他就没法生存。这正是我刚才说到的那个观点,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生存必须要靠游牧生活。

  三

  草原还是一个相对比较友好的环境,最极端的环境莫过于沙漠。希提的《阿拉伯通史》说,阿拉伯人就是骆驼的寄生虫。如果没有骆驼的话,在沙漠里生活是绝对无法想象的。阿拉伯人对骆驼的感情简直深到我们所无法想象的程度,如果剩下最后一捧水,即使此刻孩子在哭泣,他也宁可把这水给骆驼喝,因为如果骆驼死掉,也许全家都要跟着死掉,小孩子死掉嘛,可能还只是死一个人而已。他的整个生活都是围绕骆驼展开的,这在语言人类学上也有证明,阿拉伯人对骆驼大概有一千多个名词。这是我们是无法想象的,我们对骆驼最多就是区分公骆驼、母骆驼、小骆驼,因为农业民族没有必要去区分那么详细。但游牧民族不同,阿尔泰语系的各民族对牛马羊等牲畜的名词都是极其繁多的,单是不同毛色的马就有上百个名词。如果要击败游牧民族的话,最彻底的办法之一,就是把他们的牲畜掠夺走或者屠杀掉,这样的话,不管他们多么厉害,没有牲畜,在草原上也没办法生活下去。《魏书》中经常记载拓跋鲜卑攻打柔然、高车等北方游牧民族时斩首多少万人,掠夺了几万的牛马回来。以前我看的时候心想,掠夺多少牛马还要记载,大概是拓跋鲜卑游牧民族思想的残余吧?后来意识到,掠夺这些牛马,对游牧民族来说也是个致命的打击,是打击敌人的一个很彻底的方式。

  马这种动物,可能是对人类历史产生最深远影响的一种动物吧,其影响之深刻,我想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如果没有马匹,在古代交通那么落后的情况下,要建立一个大帝国是无法想象的。马的速度,使得信息、货物的传播也好,军事政治的控制也好,都到了一个非常广阔的程度。张承志曾回忆文革时他下放的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汗乌拉公社,说那儿每个老牧民的活动范围都是以200公里为半径的,这一区域内哪里有草场、哪里有水源他都知道得很清楚。那么农民的生活半径是多少呢?大约是在5公里,曹锦清研究浙北农村时得出结论,一般农民的婚配范围不超过5公里。两者比较,面积差1600倍,这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

  凡是马匹被引入一个地方,可以说必然对当地的历史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在古代它是任何大规模高效的军事组织的基础,使游牧民成为一个被组织起来的整体。我们现在因为离远古时代已经很遥远了,无法想象当时马匹被引入草原的时候,产生什么影响。但可以看一些较近的例子,比如说北美本来是没有马的,所以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人第一次看到西班牙骑兵的时候,怕得要死,以为这是一种人头马身的怪兽。这实际上是一个步兵对骑兵产生的一种很正常的反应。西班牙人征服墨西哥后,大约1730-1770年间,马匹逐渐传到北美西北草原,也就是蒙大拿州一带。马匹引入到当地印第安部落立刻产生重大影响,首先就是大大加快了当地战争的频率。有了马,活动半径大大增加,打仗更方便了,可以袭击更远的一些部落。原来一些很小的部落比如说肖肖尼人,自从有了马匹以后,加上从白人那里得到的枪支,猛然间成长为一个很强大的部落,控制了一大片地区。这些发生在比较近的,有文字记载时代的历史,有助于我们理解当骑兵第一次在欧亚草原上出现时的影响力。

  马匹最早应该是在南俄草原被伊朗系的斯基泰人驯化的,他们学会骑马之后就把这个给传播了,之后被东方的匈奴人给继承了。匈奴游牧骑兵形成一个明显的威胁,大概是在公元前300年前后。那么在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有一个新的军事革命出现了。以前以畜牧为生的人群和华夏族打的话,基本上是输的比较多,可它有了马匹之后,赢的机会就大大增多了。因为随着骑马游牧的全面化,产生了一个游牧民族最重要的特征:移动性。移动性是游牧民族整个生活的一个核心,这种东西在现代大炮发明之前,几乎上是军事上难以战胜的一个非常强大的因素。

  在全面游牧化之后,面对这样一支骑马的骑兵,定居的居民大概有三种策略对付它:第一种策略是以纪律严明的步兵方阵对阵,也就是希腊人和罗马人的做法,比如说一百个人排成队,三到四米长的山茱萸长矛对外,手持盾牌,整个方阵就像个大刺猬一样刀枪不入。这样一个步兵方阵是很难抵挡的,但它需要非常严格的纪律来维持,其次行动非常迟缓,因为它的兵器加上盔甲、盾牌等,人均负荷有70几斤吧,拿着这些东西跑步,很累很累的,所以古希腊就非常强调体育运动。第二种策略就是建筑坚固的堡垒,当游牧民族打进来的时候实行坚壁清野,让你什么也抢不到。游牧骑兵善于平原上的阵地战、运动战,但不善于攻城。这样的堡垒体系只要足够坚固,你就可以躲在城堡里,对他进行远程攻击,这也是比较有效的。比如普鲁士向东扩张的时候就是在一片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构筑了这样一个堡垒体系来实行控制。其实,长城也体现了这种堡垒功能。

  那么,这两种策略是相对比较消极的,比如说第一种策略,你很难追击游牧民族,步兵比较慢,跑得快方阵阵型必然散乱脱线;第二种更不必说了,因为城堡不能带着跑。第三种办法,也就是唯一一种可以和它积极主动对抗的办法,就是你自己也培养一支骑兵。这是在游牧骑兵足够强大的时候,定居文明所不得不采取的最后一种办法。在冷兵器时代,此外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所以战国时有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到汉武帝时为反击匈奴,又大规模训练骑兵,让霍去病统帅骑兵大举出塞反攻。因为你如果不进兵漠北,攻击它的根据地,就永远没办法从根本上消灭它,它隔三岔五过来抢一次,你没法子,斩草除根的话只有这个,就是直接进攻到他的根据地。

  但起初的骑兵也是比较原始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当时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蹬。我们现在看来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你想想看,没有马鞍和马蹬是很要命的一件事,你整个人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只靠缰绳控制不了马,很容易摔下来。要是马跑得快一点,或者两手开弓射箭的时候,马稍微颠一下,很容易就失去平衡掉下来。所以早期的骑兵,骑在马上,一般是射箭,如果用刀枪什么的,击打的时候一碰撞,就会产生一个反作用力,很容易就掉下来。这就是所谓的轻骑兵。(未完待续)

  维舟,《读品》  201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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