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与邹容在狱中的绝命诗联句

　　邹容入狱后，章太炎鼓励他练笔写诗。不久，邹容也热爱这种“笔墨不多，而能完整地表达感情”的文艺体裁了。邹容是四川人，在狱中练笔的第一首诗是七绝《涂山》。这首诗用典古僻，可能是受了章太炎的影响。章太炎一见此诗立即写诗鼓励。在第二次审判结束后不久，章太炎为了鼓励邹容的精神和意志，也写了一首《狱中赠送邹容》的诗。邹容读后，立即写了一首和诗《狱中答西狩》。

　　狱中联句写成绝命诗

　　章太炎和邹容在狱中遭到了许多非人的待遇。当时的监狱，狱卒多是英国从其殖民地印度招来的，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凶狠残暴。他们经常无故殴打犯人，即便打死，也不负任何法律责任，还特别制造了一种叫做“软梏”的私刑，来折磨犯人。章太炎就被狱卒拳打脚踢过两次，软梏过三次。生性刚烈的章太炎还为此与狱卒对打，或“以拳拟之”，“或夺其椎”。繁重的苦役，加上非人的折磨，章太炎决定以绝食来表示抗议。

　　在绝食之前，章太炎和邹容这对志同道合的患难之交曾经有过下面的对话：

　　章太炎说：“你我身体都很虚弱，又不堪忍受凌辱，与其被白人迫害而死，还不如早点想个办法。以监禁期限而论，我三年，你两年，你当生，我当死！”邹容听后，哽咽地说：“兄长要是死了，我也不愿再活在这个世上。”章太炎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伍子胥兄弟的故事吗？现在白人之间矛盾重重，外界对他们议论纷纷，如果我死了，他们必然惧怕外界舆论的谴责，从而宽待于你啊！”由于在监狱里，无法弄到刀索、毒药等物品，章太炎认为只有绝食一个办法。邹容一听，就说：“饿死，这不是大丈夫所为之事！”章太炎却回答说：“中国饿死之故鬼，第一伯夷，第二龚胜，第三司空图，第四谢枋得，第五刘宗周。如果要像前面三个人，我是不愿意的；但要是像后面两位，我却是心甘情愿的。”邹容听了他的话后马上表示“义不独生”，并和章太炎联句而成两首绝命诗，最后章太炎自己又吟了一首绝命诗。

　　绝命诗联句而成，可以说是旷古未闻。诗曰：

　　第一首：

　　击石何须博浪椎？（邹）
　　群儿甘自作湘累。（章）
　　要离祠墓今何在？（章）
　　愿借先生土一坯。（邹）

　　第二首：

　　平生御寇御风志，（邹）
　　近死之心不复阳。（章）
　　愿力能生千猛士，（邹）
　　补牢未必恨亡羊。（章）

　　第三首：

　　句东前辈张玄著，
　　天盖遗民吕晦公。
　　兵解神仙儒发冢，
　　我来地水火风空。（章）

　　绝命词作完，章太炎就开始正式绝食。绝食到第七天时，章太炎本来就很羸弱的身体越发虚弱了。稍一咳嗽，便吐血不止。眼看章太炎的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了，邹容和其他狱友都焦急万分。这时，有一个狱友走到章太炎跟前说道，靠绝食致死是很困难的事，有的人甚至要饿四十多天才行，你才仅仅过了六分之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不要再吃这份苦了吧！本来自绝食以来，邹容就一直苦言相劝，现在又反复开导，章太炎终于放弃了绝食，又开始进食了，并对生命有了新的体验，他对邹容说：“食亦死，知必死，吾有处之之道。”

　　章太炎和邹容在狱中英勇斗争的事迹很快就传到了狱外，许多人纷纷在报刊上写文章加以赞扬。其中，有一个章太炎、邹容的朋友，叫黄宗仰的就写了两首《寄太炎》的诗：

　　凭君不短英雄气，斩虏勇肝亿倍加。
　　留个铁头铸铜像，羁囚有地胜无家。
　　飒飒风霜点铁衣，音容憔悴须发肥。
　　稔君狱读瑜伽论，还与书信理合非。

　　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章太炎和邹容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他们一道服苦役，一道切磋学问，共同讨论革命问题，盼望着出狱后一道从事反清革命事业。可是，年轻的邹容没有等到他们出狱的日子。1905年3月，年轻气盛、性情暴躁的邹容突然病倒了。邹容的病情让章太炎心急如焚，他一面为邹容把脉诊断，并开出药方，托人从外面买来黄连、阿胶等药；一面与监狱当局再三交涉，要求保释邹容出狱就医。但监狱当局面对章太炎的苦苦相求，总是一再拖延，直到邹容的病情日益加重，才勉强同意。可是，一切都晚了，4月3日，被人们誉为“革命军中马前卒”的邹容在刑期即将结束的时候，走完了他年仅二十岁的生命历程，离开了人世。患难与共、情投意合的小兄弟就这样悲惨地死去，悲痛欲绝的章太炎手抚邹容的冰冷尸体，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泪如泉涌，悲恸不能出声。

　　邹容在刑期将满出狱在即的时刻不明不白地死去，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人们都纷纷传说他是被清政府勾结租界当局给毒死的。4月5日，中国教育会在上海愚园召开了追悼邹容的大会，有五十多人参加。许多报刊都发表了纪念邹容的诗词和文章，声讨租界当局的暴行。同时，对章太炎的生命安全表示担忧，要求租界当局改善章太炎的生活条件。迫于舆论的强大压力，租界当局担心章太炎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会引起更大的社会风潮，不得不稍许改善章太炎在狱中的待遇。因此，章太炎后来曾十分感慨地说：“威丹既殁，白人稍善视余”，“余之生，威之死为之也”。

　　1918年1月10日，正在重庆讲学期间的章太炎来到邹容的家乡四川巴县，专门到邹容祠凭吊他的好友邹容，并与邹容家人合影留念。在邹容祠，章太炎望着栩栩如生的邹容画像，回首自己自邹容死后十多年来所经历的风雨，不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更加怀念这位英年早逝的战友。后来，章太炎又于1924年写下了《赠大将军邹君墓表》一文，并赋诗一首以志纪念：

　　落魄江湖久不归，
　　故人生死总相违。
　　今日重过威丹墓，
　　尚伴刘三醉一围。

　　陈永忠，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