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农民在家杀害48人:解密共和国第一刑事大案(上)



龙治民枪决前照片。


  27年后当地仍封锁案件详细信息,而当地的村民还是谈案色变

  2011年3月16日,陕南商洛市的王墹(音:jiàn)村春光明媚。57岁的张彩娥带着小孙孙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

  “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彩娥对记者说,不知道杨峪河畔的那些冤魂们是否已经重新投胎做人。

  1985年,陕西省商洛地区商县杨峪河乡(现商洛市商州区杨峪河镇)王墹村村民龙治民与妻子共同在家中谋害48人案发。

  近年来,这起特大杀人案不断被网友提起。去年年底公开出版的《陕西省志·公安志》,也首次刊出了“杀人魔”龙治民的照片。


  那么,龙案是如何发生,又有哪些警世意义呢?案发27年后,记者赶赴西安和商洛,调查案件中的隐秘细节。


  寻找失踪者

  1983年—1985年,在商县各乡出现怪事。一些外地打工归来或者上城买东西的农民,离奇失踪。到1985年5月,向公安部门报告的失踪者就有37人之多。

  刘湾乡叶庙村40多岁的杜长英就是其中之一。1985年5月16日,他起了个大早,跟哥哥一起去城里赶集给猪买豆饼。两人分手后,杜长英却再也没有回家,家人四处寻找。

  5月27日黄昏,哥哥杜长年再一次从城里寻觅回来。路过县造纸厂时,他找到出纳员、表弟侯义亭,说了杜长英十余天未回家的事。侯愣怔了片刻,叫道:“哎呀!”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两天前,有名男子拿一张金额1.85元卖麦草的条子来领钱,条子上的名字却是杜长英。侯问那人怎么回事,那人说杜欠他钱,一直赖着不还,他在街上堵住杜,杜把这借钱的条子给了他。

  5月28日,经侯义亭辨认,领钱人是44岁的龙治民。

  杜长年等人随即扭住龙,要带他去派出所。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黑脸小伙上前,说也正找这人。

  黑脸小伙是另一支寻人队伍的成员。1985年元月11日,上官坊乡某村副支书姜三合等人从西安做活回来,在西关车站打算回家,碰到个头矮小的龙治民。龙说他屋里有活,挖猪圈,一天五元。姜独自去后,再不见回家。其兄姜银山从胜利油田请假回家,一直寻找到了5月;期间曾数次向地县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均无回音。5月28日,在这个吵吵嚷嚷的人堆里,姜家看见了要找的人。

  持续数月的寻访,姜家了解到,龙治民经常出没于西关汽车站等处,春节以后,还不时从市场上招走一些男女。

  两支寻人队伍交换情况,感到事情严重,把龙押往公安机关报案。

  途中龙再一次坐在地上,赖着不走了。此时是下午4点。杜姜两家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姜银山、杜长年等人看住龙,由王治龙、王玉堂去报案。

  他们先是就近找城关派出所,值班员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就问龙是哪里人。听说是西南乡的,值班员说:“你们找城郊派出所去,我们只管城里。”于是他们跑到城郊派出所。该派出所只有三名干警,那天一个在家照顾患病的家属,一个不知什么原因没在班上,在班上那个干警家就在所里,当时正在屋檐下做饭。听了王治龙和王玉堂的陈述,他说:“人是你们在城里抓住的,姜、杜二人也是在城里失踪的。对吧?那你们怎么寻到城郊所来了?”王治龙和王玉堂相互看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王治龙说:“我们……找过城关派出所,可……他们说让找你们……”

  “他们说的,那就找他们。”

  二人无奈,从城郊派出所退出来,思谋再三,末了硬着头皮再度来到城关派出所。

  “怎么又来了?”城关派出所说。

  二人嗫嚅道:“城郊派出所说……人是在城里抓的……”

  值班员看看表:5点多快下班了,问道“那人是啥地方人?”

  “王墹的。”

  “王墹呀,你们找杨峪河派出所吧。”

  王治龙和王玉堂楞了半天。回到西关,他们把姜银山和杜长年拉到一边,把上述遭遇讲了一遍。杜长年大感惊异,说:“他们咋是这样哩!”这时龙在一边看出了眉目,不禁又张狂起来,喊道:“看,人家公安都不管,你们倒是凭啥哩?”王治龙怒气顿生,冲到龙跟前咬牙切齿道:“再喊叫,看不把你狗日的打死在这里!”

  “打呀,打死一个给我看看!”龙并不示弱。

  姜银山把王治龙拉过来,对大家说:“不要急,都想想,看在城里有没有个顶事的熟人。”一句话提醒了杜长年,有,而且还是个得力的熟人。杜家有个老表,是县公安局的退休干部,就在城里。

  下午6点多,杜家的那个老表带他们找到县公安局副局长董启堂。董启堂认真听取了杜姜两家的陈述以后,当即把刑警队长王扣成叫来。二人商量一下,感到此事确非寻常:如果仅一人的失踪与龙有关,倒也罢了,而两个互不相关的人失踪都与龙有关,这里面就有问题了,遂决定将龙收审。

  傍晚7点多龙被带进商县公安局预审股的审讯室里。

  “叫什么名字?”

  “龙治民。”

  “哪里人?”

  “他们没给你们说?”

  “问你是哪里人?”

  “杨峪河乡王墹村人。我是龙先进。”

  “什么?”

  “我是有名的龙先进呢!不信你们问问去。”

  王扣成打电话询问杨峪河派出所,看来对方对龙治民相当熟悉,说龙的上述交待属实。至于龙的“先进”称号也确有其事,是县计划生育委员会于1980年授予的。

  接下来的讯问十分困难了,龙治民并不否认他与杜长英、姜三合有过接触,但他的供述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段话:

  “杜长英的麦草条是我拿的,他欠我20块钱。以后他去哪儿?我咋知道。”

  “姓姜的是我叫的,干完活就走了。干了多长时间?起个猪圈嘛能用多长时间?一个下午就干完了。他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以后他去了哪里我咋知道。”

  审讯陷入了僵局,不久局长周玉也来了。他们照例对龙治民宣讲政策,用严厉的口吻告诫他;“要老实交待。”但对龙,这一切辅助手段似乎都不起作用。讯问持续了三个小时,没有多大进展。

  晚上9点多,城关乡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刑警王扣成走出审讯室,问周玉局长;“这边怎么办?”周玉说:“你留下来继续审,我去城关乡。”一直到凌晨3点周玉带人从城关乡回来,这边对龙治民的讯问仍没有进展。王扣成他们已显得十分疲惫,抽烟抽得嘴都木了。在过去的6个小时里龙治民不断说他是“贫农成分”,是“受政府照顾的移民”,是“龙先进,为计划生育作过贡献”等等,似乎显得很可笑。对此,后来地区法院一位对龙治民其人有着较深认识的法官分析道:“如果龙犯是想用这些‘光荣的头衔’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确可笑。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龙犯的用意是什么呢?也许是想让审讯者在他这番可笑的表演的‘可笑’后边,看到他不过是一个‘老实、愚笨’的农民。”实际上,到了凌晨3点,讯问者不禁自问:这么一个矮小愚笨的农民能干出什么事呢?

  关?
  放?

  他们犹豫起来。

  最后他们决定:先把龙治民关起来,明天到王墹村龙的家里看看再说。凌晨4点,一道铁门把龙治民关进收审室。他随即喊叫起来:“你们咋随便关人哩,国民党嘛!”喊声在静夜显得特别尖锐,又十分虚弱。

  没人想到,在龙治民家中的发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相拥的裸尸

  5月29日早晨,两警察去往杨峪河乡王墹村。龙家窗户全堵上了土坯,昏暗得像个地窖。屋内坑坑洼洼的土质地面上,有几处好像被铲过;架在阁楼上的木梯上有些斑点,呈乌紫颜色,像血迹。龙妻闫淑霞下肢瘫痪,行为古怪,一会儿说:“屋里没啥。”过了一会儿又说:“有一次家里来了几个人,晚上我睡在炕上,听见外间有动静,第二天这些人就不见了。”问她怎么回事,她又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又没头没脑地说:“我洗衣服,水红红的。”

  民警回局里汇报后,下午增派人手再赴王墹。

  下午一点多,王扣成、苟步云带人再赴王墹,这次动用了吉普车。

  王墹地处商县城南一岭相隔11华里的南秦川,人口830人,居住集中,在商县属大村大社。县城通往西南各乡的公路从村前经过。村庄坐落在公路南边的一块台地上,与公路相距30余米。这也是龙治民家到公路的距离,因为那幢低矮的瓦顶土屋像王墹的“照壁”一样立在村口。

  那幢土屋坐南朝北,门前偏西三米有一株柿树,朝南是耕地,顺坡势而下直至公路,其间无任何障目之物,站在屋前,公路上的景物尽收眼底,同样公路上的行人也会将屋前的景状看得清清楚楚。屋东紧傍邻居,屋西是龙家的猪圈和厕所,围有一堵半人高的土围墙。墙外是进出王墹的村道,村道一端蜿蜒通达公路,另一端在龙家东南角处西折,从龙家后窗下经过,然后分成数条支道通向村庄各处。就是说,这幢民宅的东、南两侧都临着人来人往的村道。

  这样一个在人眼皮底下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是王扣成他们的第一感觉。

  龙家西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柴草、空酒瓶、破布片等,用脚拨拨才能看见一块地面;东厢更加黑暗,污浊,杂物充盈,一进门便碰一脸蛛网和尘絮。

  搜查时,村治保主任说,龙的家里很臭,村里人都不肯到他家去。刑警队长王扣成则从臭味中分离出另一种臭味——他熟悉的死尸腐味。

  就在这时,在堂屋和屋外的干警突然听见东厢房传来一声骇人的惊叫,接着赵新田跌跌撞撞跑出来,脸色惨白,一双充满恐怖之色的眼睛怔怔望着大家,指着东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干警涌进东厢房,黑暗中,渐渐看见王扣成站在那里,几件锄、撅、铁锨倒在他脚前,再往前是一堆散乱的麦草,草下浮现出一具,不,是两具相互拥在一起的裸尸!

  “好狗日的!”王扣成说。

  警方停止搜查,封锁现场。看守所被要求把龙治民铐起来,并加上脚镣。

  两具尸体中,一个是杜长英,但另一个却并不是姜三合,而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小伙。

  再返王墹展开第三次搜查,警方人员在东边门扇的柴草后,又发现了一个满满的化肥袋子——里面装着一具女尸,死者年约50,也不是姜三合。

  与此同时,看守所里仍不时响起龙治民的吵闹声:“我是龙先进,刘县长亲自给我发的奖哩!”

  石宝贵不禁在心里抱怨:咋给我弄来个这货,也不说咋办……电话铃响了,是王扣成的声音。没容石宝贵开口,便传来王扣成凶狠的喊叫:“把龙治民给我铐起来!”

  “咋了?”

  “铐起来就铐起来!把镣加上!情况回头再说!”

  “完了!”龙治民在哗啦啦的镣铐声中瘫坐在地上。响彻在他脑际的就是“完了”二字。然后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发现那个塑料袋子了?”他想,“不用说发现了。太容易发现了,就在眼皮底下呵!他们打开房门时,稍用点劲儿,左边的一扇门便会被塑料袋子反弹回来……引导他们去搜查门后。他们先看到的会是一只架子车轮子,把轮子一搬——塑料袋肯定是被这样发现的!”

  他们发现杜长英了吗?他倒希望他们发现的是杜长英。如果先发现的是李云,公安和杜家自然不会罢手。如果先发现的是杜长英——与杜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就两个吧,两个总比三个少一个。这样一想龙治民觉得他们发现的不是李云——眼皮底下的最容易被忽略——他们找到的可能就是那两具相拥而卧的尸体。

  用麦草条子兑换现金,这才实实在在是让龙治民后悔的一个举动。他怎么会知道出纳员是杜家的老表呢?5月24日,就是他杀掉杜长英的第九天,他往县城去,路过造纸厂时,他站住了。麦草条子就揣在他怀里。他曾犹豫了一下,不,犹豫好多天了,要不要把这张条子换成钱。直到5月25日去县城时,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他从造纸厂门前走过来,走出几步又站下来,摸摸怀里的纸条,又折回来。把一块八毛五分钱揉成纸蛋撒到丹江或南秦河里吗?他才不会干这种疯事。他在造纸厂门前转来转去,已经被门口卖凉粉的小贩注意到了,如果再不进厂,会让小贩起疑心的。近来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论走到何地都被人注视的感觉。他走进厂里,如果出纳不在就算了,过丹江时把条子扔掉算了。可出纳偏偏在:“你咋拿别人的条子来领钱呢?”“你咋知道?”“杜长英是我老表。”他大吃一惊,想收回条子,但已经来不及了……走出造纸厂,他出了一身虚汗,庆幸自己那番谎言编得还算囫囵。

  现在想来,灾难的日子不在昨天——5月28日,而在5月16日。16日的前几天,他身上很难受,心慌,夜夜睡不好觉,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往家里叫人了。16日那天他在西关和西关长途汽车站一带转悠了几个来回,没有遇到一个适合的猎物,心想今天算球了。转回西关时遇上了杜长英。这可是熟人啊,还到他家去过呢。龙治民上前搭讪,问杜长英现在在屋里弄了点啥事。杜说看了十几口猪,也叫养殖专业户啦。龙治民冷冷的说:“这二年都成专业户了!”同时心想,熟人又咋?想起夜里的心慌劲儿,他跟上杜长英,问杜到集上买啥。杜长英说想给猪寻些豆饼,可是没寻见。龙心想,他身上装着买豆饼的钱哩!嘴里说:“现在人都吃菜油,你去哪里寻豆饼哩。”杜说就是,到了集上才想起这茬儿。龙问他还有啥事,杜说在没有啥事了,转转就回去。龙说:“转啥?转也是白转,跟我回去,帮忙把那点洋芋锄了。你知道地里的活儿我做不动,媳妇又是个瘫瘫。”杜长英说:“你拿啥付我工钱?我可是只要现钱。”“现钱就现钱,做一天三个元,咋样?”“你有钱?”杜长英疑惑的问道。龙治民说:“咋?只兴你有钱?前天我才揽了活——给人说了一门亲。我和你一样,只收现钱哩。”杜长英向街上张望了一回,咕哝道:“得给我哥说一声哩。”

  怎么?和他哥一道出来的?龙治民犹豫起来。杜长英却说:“算了,咱走。”

  到了龙家屋前,杜长英不肯进去,说:“我不进去了,你看你把屋子弄成啥了,臭得跟茅子一样!”龙治民心想:你小子死到临头还嫌这嫌那哩,再过几天,你会跟着一块儿臭哩。到了洋芋地,杜长英又弹嫌他:“你看你把地弄成啥了?草比洋芋秧子稠。依我说就甭锄了,绿绿的一块草地也好看,锄了草,洋芋就没有几棵了。”龙说:“锄你的,恁多废话哩。我给你烧水去。”

  那时午后的太阳正红,龙治民蹲在门前,眯眼看着养殖专业户在坡下的地里给他白干,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做财东的感觉。

  夜里,他照例用那把老撅干掉杜长英,从他身上搜得买豆饼的钱和麦草条。

  还有一个失误:让他们同时发现了两具尸体。如果仅杜长英一具尸体,龙治民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可以编造个故事,说杜长英不是个东西,连他的瘫瘫女人也不放过,我不砸他砸谁?他们若问闫淑霞,那半傻的瘫女人想必也说不清楚。反正他让不少来客睡过,睡她的都是谁在她脑子里是一本糊涂帐。

  可是稍后几日他把收购酒瓶的小伙的尸体往杜长英身边拖的时候,还说:“来,我给你找了个伴儿。”

  如果5月24日与造纸厂出纳侯义亭的遭遇在先,他就不会再把收购酒瓶的小伙叫到家里来了。实际上那一块八毛五分钱让他心慌了好几天,花钱花别的钱而不敢花那一块八毛五分钱,好象那钱跟反动标语一样,一出手就会被人抓住。

  猎杀收瓶小伙是在造纸厂遭遇的前两天,杀掉杜长英的第六天,5月22日,那天早上他一醒就想,今天得拾掇一个。念头一生就控制不住了,好容易捱到下午4点,再也捱不住了。他离开王墹,顺公路向东走去。4点多县城的集市已散,再去城里已经无益。走到哪里是哪里。走到南秦桥南他停下来,不久一个小伙从桥北走过来,有十六七岁,肩上扛着一只尿素口袋,有一些瓶子在里边响。龙治民一眼便看出他操的营生,并知道他在城里游走了一天,已将所获卖给废品收购站,袋里的几只瓶子是回来的路上收的。龙走上前去,跟小伙子打个招呼,然后以长者的口吻数落道:“我看你娃也是个下不了苦的,才几点就收拾了摊子往回走。”小伙子憨憨一笑,说收不下嘛。龙说你只会把眼往城里瞅,就不知道去乡下转转?小伙说乡下更收不下了。他要的是啤酒瓶。龙说:“乡下人就不喝啤酒?现在乡下人也用啤酒待客哩!没有城里人喝得多就是了。城里瓶子多,收的人也多,所以你收不下,乡下瓶子少,收的人也少。你想,从过年到现在,一个村子攒的瓶子还装不满你的口袋?”一席话说得小伙两眼放光。

  “今天还收不收?”龙问。

  “收,有了就收嘛!”

  “那好,路也不远,跟我到王墹去。前几天村里人还说咋不见收酒瓶的人来哩。”为打消小伙因他的热情而可能产生的疑惑,龙又说:“叔只是为给你帮个忙,一个瓶子我只提五厘。咋样?叔要不是力气不济,也想做这营生哩。”并且长长叹息一声。

  回到王墹时,是6点多。小伙皱着眉头在龙的堂屋里喝了一碗水,便起身要去村里。龙说:“不急不急。”小伙说太阳都快下去了。这时龙不留神脱口而出:“今晚你还想回去?”

  “咋?”小伙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疑惧,不由得抓紧那只尿素口袋,仿佛这个矮子叔要的是他的口袋。龙自知失言,随即咧嘴一笑,说:“这娃,叔还能把你咋?我是说这一阵人都趁凉在地里,你找谁收瓶子?要收只能在人回屋吃夜饭的时候,收毕天就黑黑的了。”看见小伙不好意思的笑笑,龙治民松了一口气。心想:最近是怎么了?说话做事没有过去沉稳了,比如杜长英就不该杀……小伙说:“那我这阵儿作啥?”龙说:“帮叔把猪圈起起吧。不让你白做,五厘的分成我不要了。”

  吃过晚饭,他对小伙说:“你也做乏了,我替你去村里吆喝吆喝,让大家把瓶子送来。”小伙子是做乏了,依在灶火墙上只嗯了一声。

  龙治民在村外转了一圈,进屋刚想说:“一会儿人就来……”却见小伙子已经在灶前睡着了,脚边摆着几只瓶子。

  是她给寻的瓶子?他往西厢炕上看了闫淑霞一眼,冲她笑笑,算是对她的褒奖:这婆娘也知道先用几只烂瓶子稳住小伙了。但是闫淑霞突然说道:“他还是个娃哩!”把龙治民吓了一跳!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回到穿堂。小伙还在酣睡,并发出阵阵鼾声。龙治民从他脚下掂起一只瓶子,一只大个的葡萄酒瓶子。他想:还没有使过酒瓶子哩,试试看咋样。

  就在瓶子落下的瞬间小伙突然睁眼,直到他被击倒,那双眼才完全睁开。


  而姜三合死的也很惨!

  他叫姜三合来,其实就是叫他来挖未挖完的埋尸坑的。在西关车站,起初他相中的并不是姜三合。他老远就看出姜三合是那伙从山外卖工回来的人中的头儿。一问果然不差:村支部书记,复员军人。这样的人他哪敢要啊!他相中的是另一个,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的那个。但是姜三合却挤到了前头。那时龙就转了个念头:就弄个有身份的人试试!


  到了王墹,当他要姜三合挖那个坑时,姜说:“你不是说要起猪圈吗?”龙说猪圈自己起算了,先挖萝卜窖。姜三合果然不像刘庆娃那样憨实,他说:“你屋里咋是这样哩!”怀疑屋里穷的不像个家的龙是否出得起工钱。干活的时候,姜三合东张西望,也许自觉给这样的穷户干活,有失身价,自尊心受伤,所以干得懒洋洋的,不时吩咐龙治民递烟倒水。有一阵姜三合突然说:“我咋觉得这地里阴气很重哩!”吓了龙治民一跳:“啥阴气?嘿嘿,=员咋还迷信哩……”

  春节前夕,村里人在村口进进出出,办年货,走亲戚的,偶尔有人问他:“咋这阵挖窖哩?”更多的人看一眼即过,招呼也不打。因为姜三合是个有身份的雇工,龙不能像刘庆娃挖坑时那样坐在门槛上享受做财东的那惬意,他得做点什么,掂把锨把姜三合撂上来的土往外翻翻,心里却在念叨:复员军人给我做活哩,支部书记给我挖坑哩!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从龙治民脑子里冒出来,这念头是由他的念叨转变来的:“支部书记给他自己挖坑哩!”

  这念头让龙吃了一惊,随即便被它迷住了。叫姜三合来是让他挖坑,是否干掉他,龙还没有拿定主意,这要看姜的命大命小。坑挖成,估计也就天黑了,姜三合就得在龙家住一夜。如果姜肯在堂屋里弄个草铺睡下,就算他命大,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客客气气送他上路。对姜三合这样的人动手,龙是很胆怯的。如果姜三合嫌堂屋龌龊,想到楼上睡--而楼上放着具尸体--姜三合就没命了。

  龙清楚的记得那一幕,当姜三合刚攀上梯子准备上楼睡觉时,脑袋即挨了一撅,也不知龙在那一瞬间心怯手软,还是姜三合命硬,一撅没有将姜击倒,只见姜趴在梯子上浑身颤抖,抖了好一阵子才倒下。过后龙治民也抖了起来,喃喃地说:“到底是个有身份的人哩……”

  这时龙家门后的女尸已被认领。其名李云,50余岁,商县居民,丈夫在西安某服装店任经理。李云的户口转至西安,因在西安生活不习惯,又回到商县。李云的邻居回忆,5月26日那天她称去买鸡娃。这与龙的供述一致。结合龙对诱杀杜长英的过程和姜家提供的姜三合失踪的经过,侦察人员判定西关和西关长途汽车站是龙经常出没的地方。并作出如下推想:如果有同案犯存在,龙就是他们派出的垂钓者,先由龙把猎物诱回然后由同案犯杀掉。


  三个藏尸坑

  龙治民原系商县仁治公社龙砭子大队人,1974年春因修建南秦水库移居杨峪河,矮小猥琐,游手好闲。1977年冬他将一痴呆女子骗至家中关在楼上,奸宿数日,后被村中民兵发现解救。1978年,龙在亲友的撮合下与因患脑膜炎而残疾的闫淑霞结婚。婚后生活更为艰难,欠生产小队口粮款180余元,队里催要,龙不理不睬。又因其时常昼伏夜出,村中人很少与之往来。

  三具尸体的发现,立即引起了轰动。全村的老少倾巢而出,前往围观。治保主任和几个民兵维持秩序。民警划出保护圈。

  商县主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公安局长,以及商洛地委、行署的有关领导相继赶来现场。

  民警带上警犬,再次搜查龙家,没有新的发现。

  据村民们讲,龙家门前有过一个萝卜窖,现已填平种上了白菜。这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闫淑霞向民警指了萝卜窖所在的位置。这地方离门槛还不到一米。一个民兵挖了几锨以后,挖出一些苞谷叶。薄薄的土层下,是一层苞谷秆。

  民警又叫来几个人用锨,先不深挖而向四周开掘,清理出一个长3米、宽2米的场地。

  揭开苞谷秆,竟然有八九具尸体,是以码柴禾的码法,头足彼此交错倒置,整齐而紧凑,但从边际可见:下面至少还有一层。

  在场者都被这噩梦般的场景吓住了。

  现场勘察指挥人员发出指令:暂停勘察,立即上报省厅!

  一个排的武警荷枪实弹,封锁了埋尸现场,另有一连在城内随时待命,军分区独立连亦处于戒备状态。地区公安处与现场开通了无线电话。

  陕西省公安厅张景贤副厅长和一班刑侦干部次日抵达后,挖掘工作重新开始。

  起尸,照相录像,编号登记,解剖……黄昏时,从这埋尸时间最晚的“3号坑”掘出的尸体,升至20具。

  到5月31日上午11点,“3号坑”清理完毕,整整33具尸体。

  一位参与清理的法医说,大家的心理承受力已到了极限。然而,经继续勘探,“2号坑”又被发现了。

  “2号坑”在东侧猪圈内,长2米,宽1米,深1.5米,掘出8具尸骸,放置方式与“3号坑”如出一辙,但遇害时间更早。

  6月5日,在龙家厕所东墙下50厘米处,又发现一堆已完全骨化的尸骸。经过整理鉴定,计为4具。是为“1号坑”。

  人们如潮水一般向王墹村涌来。从5月30日开始,用王墹村一位村民的话说,“就跟赶庙会一样!”一周时间来了不下10万人。

  5月31日白天,当发掘、勘验工作正在紧张的进行的时候,就有失踪者的家人在围观的人群里大放悲声。他们在围观者善意的鼓动下,数次试图冲过警戒线前去认尸,均被武警拦截,这样一来引起了他们及围观者的不满、哭闹、指责,甚至有一些好事者呐喊起哄,在人群中造成一阵阵骚乱。到了下午,约有一百多人聚集在商县=局门前,要求领导出来说话,要求认尸。其中有人鉴于48人被杀而事前=局竟无丝毫觉察这一点,骂道:“养了一群白吃饭的?”

  事态会不会进一步扩大呢?地、县党政领导十分担心。联系到商洛地区的相对落后、贫困,联系到近年来一些地方部门或紧张或淡漠的干群关系,聚集在县=局的人会不会走上街头,从而影响更多的赶往王墹看热闹的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呢?商州人忠厚淳朴,但谁又能预料会出什么事呢?为此,李庆伟指出:“……群众有怨气可以想见,要热情接待,耐心做工作,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平息他们的怨气。”

  作为侦案(尤其对于此案)的一个重要环节,辨认尸体及遗物的工作必不可少。问题是何时辨认,在何处辨认。技术部门的勘验工作尚未完结时,不可能让群众介入其中辨认尸体,以往的人命案,辨认尸体都在尸库,而此案的48具尸体不可能移送尸库--本县也没有如此容量的尸库。就地辨认,当着成千上万的围观者的面辨认吗?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死者亲属哭天喊地,围观者会借机涌到跟前,可能存在的同案犯会趁乱做手脚……

  有关部门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法,成立一个接待处,专门接待有亲属失踪的人家,请他们讲明情况,进行登记,发给证件,告之其等待认尸。

  龙家东侧两坑的尸骸本不可辨认,西大坑被辨认出7具,加上屋内3具共辨认出10具。而大部分尸体只有通过遗物来辨认了。

  出于种种考虑,辨认遗物的地点放在了西距王墹仅一华里的杨峪河乡乡公所在地。

  院内横空扯起了几道铁丝,上面搭满了从龙犯家中搜出的衣物,有的可以看出已经过洗涤,但血痕犹在。这些衣服几乎没有一件象样的,或质料低廉,或破破烂烂,抖掉尘埃,可见许多衣服的领袖口和肘部、膝部早已被磨烂,一看便知主人是终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人。鞋也一样,几乎没有皮鞋,大多是步鞋和已经过时但为农民喜爱的仿军用胶底鞋……这些遗物看来颇令人心酸。一位观者叹道:看来他们都不是享福人啊!而后来龙犯实为谬说的“三不杀”原则之所以能在民间流传并为许多人所信,也与杨峪河乡=院内铁丝上的情景给人留下的印象有关。

  辨认遗物的人来了,有的人一进门便大放悲声。有的人默默走进来,直到他(她)在某件遗物前突然哭喊,人们才知道他(她)是苦主而不是看热闹的。但他们进门时的紧张是共同的,他们失踪的亲人的东西会在这里找见吗?每一个人都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向神灵祈祷不要让他们在这里看见什么熟悉的东西……在接待处登记报失的有一百余家,死者的数目是48人,这就是是说,其中有一多半失踪者不在此劫难中。但一百多家登记报失的人家赶往杨峪河乡时,百分之百都抱着侥幸,抱着希望……所以进门就哭的不多,大多来辨认遗物的人起初都不愿让人知道他们是来辨认遗物的。他们走进院子以后,远远望着那些像挂在旧货市场上的东西,迟迟不敢上前。当他们认出了某物是自己失踪的亲属所有时,仍不肯放弃希望,想道,那样的衣服,那样的鞋穿着的人多着呢。或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谁还记得准他(她)走时穿的什么?直到事实铁板钉钉一样摆在面前,他们仍在寻找种种安慰自己的理由。想着想着便痛号一声,或一言不发昏厥过去。没有认出来什么的人,离开铁丝远远蹲在一边,脸色苍白,心仍在战栗;是不是翻看的太粗疏?但不愿去查看第二遍,又不得不去查看。“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咱娃不在里边……”心中向留在家里不敢来的家人报信。同时又仿佛听到家人在心悦之余又小心翼翼地发出的疑问:是不是所有死者的遗物都在那院子里?没有被龙犯处理掉的么?末了他(她)捂着脸呜咽起来:你到哪里去了啊!先后有30多个遇害者被认,其余的则成了无主之魂。(未完待续)

  (本文细节来自于首次公开的《陕西省志·公安志》、陕西省检察院商洛分院龙治民闫淑霞案《起诉书》、《商州市志》以及记者对当地公检法、群众采访等所获素材)

  刘虎,《新快报》201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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