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9日 星期五

挂冠求去品自高——乔治·华盛顿的两度交权(下)



   
交出军权、告别军队的时候到了。他要解甲归田,脱下一身戎装,回归平民生活。他要回到家乡,回到他暮想朝思的弗农山庄,回到他魂牵梦萦的亲人身边,回到他拳拳在念的葡萄架和无花果树下。
   
半年后,随着一七八三年九月三日《巴黎和约》的签订,大陆军全体将士历经八年的浴血奋战,终于赢得了这场战争,一个新生的联邦共和国由此诞生。合众国的缔造者们在欣喜若狂之余,感到未来的道路任重而道远,现在,一个最为棘手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那些劳苦功高、出生入死打赢了战争的大陆军官兵们该如何安置?那位南征北战、功勋首冠的大陆军总司令又该如何安置?
   
经历了这么多年来的局势动荡、战火纷飞,眼下北美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重建家园,已无需再维持一支庞大的常备军了。那么,这支在血与火中挽救了美利坚民族的军队该何去何从,国家已经长期拖欠他们的军饷,囿于财力不足,战争虽已获胜,却无力犒赏三军,也无法保障他们未来的生活,现在就提出遣散军队,又怎么说得出口?如今在这片北美大陆上,最有威望也最受军民拥戴的,无疑是那位独立战争的头号功臣、军权在握的大陆军最高统帅华盛顿,他愿意解散他一手创建的军队、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吗?所有焦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乔治?华盛顿。
   
这是新生的美利坚合众国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可以说,美国的第一个抉择,就是华盛顿的抉择。只见华盛顿神情淡然,语气平静地说了句,他们该回家了。接着,他喃喃自语,我也该回家了。
   
这是多么残酷伤人的决定,这是多么难以启齿的指令。华盛顿虽说治军甚严,但向来爱兵如子、体贴部下、留意下情,八年的战争期间与士兵们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和信任。如今战事刚刚结束,他十分清楚官兵们内心的忧愁,也十分担心他们将来的生活,可是他更担心美国能否保有民主和自由,为此他对弟兄们感到万分愧疚。眼下他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在八年战争期间积聚起来的全部威望和声誉,去恳请麾下官兵对国家的一份体谅。这是他长期军旅生涯中最艰难的一道命令——不,一个请求——我亲爱的将士们,请求你们原谅我,原谅我不得不解散部队,不得不让你们复员返乡。至于他自己,对功名一无所求,心如止水,生命是如此短暂,什么才是人生中更重要的,他早就想通了。
   
一七八三年十一月二日。星期天。新泽西州洛基山镇。在下令解散他的军队之后,这一天,华盛顿要向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们发表告别讲话。晴空丽日之下,部队集合完毕。华盛顿走过颓塌塌的营房,走过地上覆着的厚厚一层尘土,然后走到排成阵列的众官兵面前,这是他最后一次对他的战士们发表讲话。面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面对这些面色疲惫、神情感伤的部属,他也带着几分感伤的语调,缓缓说道:“你们在部队中曾是不屈不挠和身经百战的战士;在社会上,也将不愧为道德高尚和有用的公民。”他的语速依然缓慢,但庄重、清晰有力:“平民生活的俭朴、谨慎和勤劳的个人美德,与战场上更为壮丽的奋勇、不屈和进取精神同样可贵。
   
说到这,华盛顿嘴边浮起一个费力的微笑,喉间竟有些哽咽,他咬了咬嘴唇,说出了内心最不想说的话:“由于我国的独立和主权已经确立,展现在眼前的广阔无垠的幸福前景,几乎无法用言语描述,……在我们这个条件如此优越的国度里,无论经商或务农,只要为人勤勉,必可谋得富裕的生计。”
   
讲话最后,他告知一众官兵,自己也将要退役,从此回复平民身份:“分离的帘幕不久就要拉下,你们的总司令也要退役了,他将永远地退出历史舞台。从今天起,我也不再是军人了,今后我和你们一样,要开始学习做一个好公民。”
   
官兵们一直默默地站在这块操场上,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的将军,他们着装整齐,目光感伤,就那么哀而不伤地望着将军,像一个长大的孩子即将离开家门,又像一个孩子望着将要离开自己远走他乡的父亲一样,那眼神中的依依不舍让将军一时间鼻酸,眼眶浮泛泪花。当将军语毕,战士们齐刷刷地将右手举至前额下部和右眼的右上方,就那样用无声的举手礼回答了他们的将军,用感伤的、依依不舍的目光回答了他们的将军,他们会记住将军临别时的谆谆教导:做个好公民。远远望去,他们已与山峦融为一体,如同一座座雕像,站立在天空和大地之间。
   
发表了“向美国陆军军队告别令”,华盛顿知道,在解散了军队之后、回到家乡弗农山庄之前,他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正式辞去他在军队中总司令的职务,将北美人民授予他的军权,交还给象征着人民权力的机构——邦联议会。
   
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如今他决定交出军权,主动解除武装,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不是因为外在的压力,而是依靠内心的道德和个人的信念,就主动放弃了因着长期效死疆场所获得的权力,进而树立了军队之职责在于抵御外敌、而不是参与国家事务管理的现代政治文明准则。这位两百多年前的美国军人,用他自己的行动,为后世贡献出了一个杰出的理念:国家绝不容许用武力来管理!
   
在与官兵们握手、拥抱、挥手道别之后,他开始整日想着交出军权的事了。八年前,北美人民授予他在战时统率、指挥军队的权力,如今战事结束了,就应该还权于民了。他始终认为,军队乃是迫不得已的产物,如果有可能,爱好自由的美利坚民族不会想拿起武器;军队在人民之下,而不是相反,唯有人民——而不是军队——拥有掌管国家的权力,因此,应当由人民选出的政府来治理国家,任何人都不可以凭借军事力量掌管国家政权。无疑,这对于一个新生国家来说,是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它关系到未来国家的走向。
   
至于交出军权的仪式,是由华盛顿的弗吉尼亚州老乡、托马斯?杰斐逊专程赶来与他会合、研讨,然后精心设计的。在杰斐逊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象征了刚刚诞生的合众国,对于军队和政府之间关系的思考和定位。尽管他俩日后在联邦政府里共事的过程中,时常观点不同,各抒己见,但这次他俩就交出军权的仪式,达成了高度的共识。
   
具体的仪式是这样的:华盛顿走进“国会大厦”,在一众国会议员的对面入座。然后由议长致辞,华盛顿则需要站起来,向国会议员“行鞠躬礼表示国家武装力量对文官政府的尊敬和服从”,因为议员是体现人民意志的国家最高权力的代表;当华盛顿行鞠躬礼时,议员们则无需鞠躬,只需手触帽檐还礼即可。最后,华盛顿发表简短讲话“交权”,议长也以简短回应讲话接受军权。
   
交权仪式的时间,是一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地点,位于马里兰州安那波利斯的马里兰州议会大厦。当时的美国尚未建成国会大厦,故临时借用马里兰州的州议会大厦,用以举行一场军事首长的卸职及交权仪式。
   
上午十时,州议会大厦会议厅的楼座和池座上坐满了女士、政务人员和军官。作为人民权力的代表,邦联议会的工作人员全都戴着礼帽在前排就座,旁听的人士则在两厢站立,不戴帽子。当华盛顿步入会议厅时,邦联议会秘书走上前去,领着他入座专为军队首长准备的座位上。议长米夫林——昔日华盛顿的军中部下、后来辞去军职入选议会并担任议长——开始致辞,致辞完毕,他朝向华盛顿点点头,说道:“现在,合众国大陆会议准备聆听将军您的意见。”
   
闻之,华盛顿起立。这天他穿着一身棕色套装,套装纽扣上饰有展翅的雄鹰,显得英姿飒爽,他先朝向一众邦联议会议员们深深鞠了一躬,眼中泪花闪烁,然后用庄重的、谦逊的语气发表了简短讲话:“现在我要向庄严的邦联议会致以真诚的祝贺,要求收回对我的信任,并允许我不再为国家服务。”
   
接着,他取出他的“总司令任职令”文书,说道:“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历史赋予我的光荣使命,我将退出这个伟大的舞台,并且向庄严的邦联议会告别。在它的命令之下,我奋战已久,我谨在此交出委任状,并辞去我所有的公职。”在华盛顿发表简短讲话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动不已,许多人的眼中都噙着泪。
   
最后,议长致答辞,他代表邦联议会向华盛顿表达了由衷的敬意:“你在这块新的土地上捍卫了自由的理念,为受伤害和被压迫的人们树立了典范。你将带着同胞们的祝福退出这个伟大的舞台。但是,你的道德力量并没有随着你的军职一起消失,它将激励子孙后代。”
   
当华盛顿辞去军队公职时,他在大陆军团里的最终头衔是——“将军和总司令”。


   
一七八三年圣诞节前夕的那天傍晚,华盛顿回到了久违的家。那儿有他站在门口久候多时的夫人、4个年幼的已经会走路的孙子女、几条强壮忠实的狗和自家的农场、庄园在等着他。自从一七七五年因战争离开心爱的家园后,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回家,四个年幼的孙子女全都在他离家的这段日子出生。战争也带走了他所扶养的继子约翰的生命,约翰于两年前在约克镇的一次行军途中因发烧死去。
   
从此后,他心满意足地过上了农场主的生活,每日经营、管理他的几个农场、制面粉的磨坊、一座榨苹果汁和酿酒的作坊、和一间生产纺织品的作坊;闲暇时,他总是带着成群的猎犬去射猎野禽,有时会参加共济会的聚会或市镇里的舞会,再不就是在葡萄园和无花果树的树荫下,与亲朋好友一起打牌、畅饮。
   
这就是他所喜爱的生活,他希望如此度过自己的晚年。在致友人的信函中,华盛顿写道:“我终于成了波托马克河畔的一个普通老百姓了。我越是熟悉农业方面的事务,就越是对那些事务感兴趣。我在做对土地进行改良的工作,??,是多么地令人感到快慰啊。”这样平静的乡村生活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好几年。
   
几年后,身居乡间的华盛顿获悉,新生的美国邦联面临着一系列政治危机:州际矛盾(贸易、航运、竞相提高关税等纠纷)、前军官谢伊斯起事(因不满州政府对农民的漠视而爆发)、邦联出现分裂局面,等等。这种种纷乱的政象,导致当时基于《邦联条例》而存在的较为松散的邦联体制,引起普遍不满。国内局势呼唤着一个由各州结合起来的联邦体制,一部居于最高法律地位的联邦宪法,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以保障民主共和制度。于是,美国召开了制宪会议,制订了宪法,选举了总统。不出所料,无论是一七八七年主持制宪会议的主席人选,还是一七八九年的第一任总统人选,全国上下到处都在呼唤着一个名字:乔治?华盛顿。
   
就这样,本想从公众事务中退休、安于乡村生活、曾拒绝黄袍加身的华盛顿,为了他参与选择和创立的这个国家,为了他参与选择和信奉的这个联邦兼共和的制度,告别家园,应召为国服务。
   
他先来到了费城,主持了制宪会议,靠自己的威望维持了会议秩序,使得世界上首部成文宪法——美国宪法——获得通过,由此美国成为联邦制国家;再后来,他来到了当时的临时首都纽约,宣誓就职,赴任第一届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这是他生平的最后一份正式公职,却是美国历史上划时代的开国元首。从一七八九年赴任就职,到一七九二年当选连任,这一联邦政府的首脑职务他一当就是八年。此前,他曾经做过消防队员、殖民地民兵军官、州下议院议员、大陆会议代表,一直做到了大陆军总司令,可以说是个千锤百炼的才具之士,从历练中一路走来的堪当重任之人,却从不曾有过如此的如履薄冰、宵旰忧劳,只因他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他立誓要让一个新诞生的大国在面临内忧外患的考验中,能够站稳脚跟。两届总统任内,他组建了一个励精求治的政府,建立国家信用,促进海上贸易,确立土地政策,鼓励私营银行,度过经济危机,展开西进运动,平定国内叛乱,收回被占领土;他冷静而稳健地处理着建国初期遇到的各种问题,比如调解联邦党人和民主共和党人之间的党派纷争;他开创性地设立了一些持续至今的政策或传统,比如确立宗教自由的宗教政策,又比如设立联邦法院和最高法院的法治系统制度;而最受世人称道和史家称颂的,是他极端负责地将美国宪法所蕴涵的思想精髓付诸实践,使之充满活力,历世而弥光。平心而论,他的所作所为,开了美国民主风气之先。八年的总统生涯,有许多引以为荣的政绩,也留下了诸多的遗憾,但总括起来,毕竟是誉大于毁,八年下来,这位来自弗农山庄的合众国首任总统,成了这个国家绝对的“不可或缺之人”。
   
在此情势之下,到了华盛顿第二届任期届满的前一年,美国面临第三次大选,朝野上下都在请求他连任第三届总统。谁也没有料到,华盛顿拒绝了,毅然决然地。这位沉稳、爽朗的弗农山庄乡绅已然下定决心,既谢绝将自己列为下一任的总统候选人,拒绝参加第三届美国总统竞选,也不会挑选、推荐或指定一个接班人,而是让人民通过选举,产生下一任总统,希望通过一场选举来托付治国的重任。他以此想表明的立场是,回溯历史,环顾当世,那些君主、国王或贵族并非不可或缺,人民有自治的能力;虽然宪法当中没有明文规定,但政府首脑应当有任期的限制,我们这个新生的共和国绝不能搞变相的专制,那是国家的堕落;亲爱的美国公民,我走在尚未踏实的土地上,我的所作所为,将可能成为以后历届总统的先例。同胞们,你们再继续选我当总统,美国就没有真正的民主制度了。

一七九六年九月十七日,在当了将近八年总统后,华盛顿在国会发表了激动人心的告别演说。这,就是业已成为美国史上重要历史文献的《致合众国人民书》:
   
“我现在应当向大家有所表示??就是我已下定决心,谢绝把我放在下届被选之列。
    这个政府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不曾受人影响,不曾受人威胁,是经过全盘研究和深思熟虑而建立的。它的原则和它的权力分配是完全自由的,它把安全和活力结合在一起,而且本身就含有修正其自身的规定。??我们政治制度的基础,是人民有权制定和变更其政府的宪法。可是宪法在经全民采取明确和正式的行动加以修改之前,任何人都对之负有神圣的履行义务。人民有权力和权利来建立政府,可是这一观念,是以每个人有义务服从所建立的政府为前提的。”
  
至于自己离任之际的心情,他是这么表白的:“我秉持正直的热忱,献身效劳国家已经四十五载,我希望因为能力薄弱而犯的过失,会随着我不久以后的长眠于地下而湮没无闻。??我怀着欢欣的期待心情,指望在我切盼实现的退休之后,能与同胞们愉快地分享自由政府治下完善法律的温暖——这是我一直衷心向往的目标,并且我相信,这也是我们相互关怀、共同努力和赴汤蹈火的理想报酬。”?   
   
这篇演说,同时发表在费城的《美国每日新闻报》上。接着,一百多家报纸转载了总统的这篇告别演说词。

这篇告别演说词在全国引起了相当的震动,人们普遍地感到惊愕、惋惜,更多的则是发自内心的感动,不少人捧着报纸流下了泪水。大多数报纸对总统的主动引退报以盛赞之辞,原来攻击华盛顿有权力欲的反对派和一些媒体,这下子也无话可说了。
   
在一个到处还是君主、帝王、国王、僭主、世袭制的世界,这位全美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以这篇演说词作出决定:放弃权力;在他的声望如日中天之际,这位合众国开国元首的选择是——归去。
   
他的归去,留下了一则流芳百世的故事,成了人类政治文明史上必须提及的一段佳话。


   
华盛顿拒绝了连任,他的任期届满之日,就是他的权力移交之日。
   
一七九七年三月四日,是华盛顿第二届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天,也是他的继任者、下一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就职典礼的日子。同时,这一天也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美国历史上首次进行国家最高权力的移交。
   
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在他那个时代无疑是个高龄老人,进入政府服务了八年,他已是鬓发花白,双颊凹洼,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面色因为忧劳的缘故而显得苍白。八年前他当选总统,夫人玛莎相当失望,她只希望和他在弗农山庄过平静的乡居生活,这也是他原先的心愿,然而他只能对家人说抱歉,怀着愧疚的心情赴蹈重任,这副重担不挑则已,挑了就要做好,做到无愧于国民,无愧于历史,为此他说过一句掏心窝的话:“在我任职期间,我就把自己看做公仆。如果在此期间,他们进而把我称为他们的奴隶,我也毫无异议。”
   
他本是军人,吃苦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曾经为国为民连死都不怕,现在就算做仆人做奴隶也不在话下,可对他来说难的是,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他要走出一条没人走过的道路来。如今八年过去了,尽管任内政务上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他自认实现了上任之初手按圣经所宣誓的,“忠诚执行合众国总统职务,竭尽所能坚守、维护并保卫合众国宪法”,更没有滥用手中权力,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堕落为专制政体的君王。今天就要卸下公职,告退还乡了,一早起来,他就处于一种莫名的激动情绪之中,心潮澎湃,一来他为自己总算完成了公众托付的使命,并且顺利地移交政权而感到欣慰;二来过去的八年中他从未休息过,忧国奉公,人已瘠疲,如今终于得以返回家园,陪伴亲人,在日渐衰颓的暮年里好好歇一歇了。
   
他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倚靠椅背,神色怡然,眉头舒展,双手自然搁放在膝盖上,环顾办公室里这无比熟悉的场景、室内的陈设、墙上的油画,想到昨天的一幕,一时间又有些伤感起来。昨天的此刻,他的政府团队为他举办了一场告别会,他和夫人一道,感谢在场的联邦政府工作人员,他的工作团队,在过去的八年或四年里的出色工作。面对这些曾朝夕相处、休戚与共的昔日部属,他不禁眼里浮泛着滢滢泪光,依依不忍离别,他对送别人群说:“你们都曾经是与我共事多年的同事,即使我离开了政府的职位,我的心也将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我永远是这个出色的团队的一员。”
   
在场的工作人员听了这番话,都哽咽着报以掌声和欢呼声,然后,向他赠送离别礼物。之后,他与送别人群一一握手,拥抱,道别,互致祝福。
   
在约翰?亚当斯的就职典礼上,作为开国元首、卸任总统的华盛顿受到了隆重的礼敬,国会派来的专用马车,典礼台上的专座,礼炮齐响,钟声长鸣,民兵列队,人群欢呼。他的继任者约翰?亚当斯在宣誓就职之前,代表新一届联邦政府和全体国民,向他表达了由衷的感谢和真诚的敬意,全场所有的人起立,鼓掌,向他致敬。
   
约翰?亚当斯宣誓后,回到座位,华盛顿向他表示了祝贺之后,低下头来与约翰?亚当斯耳语道:“现在我离职了,换你做总统了。让我们等着瞧谁比较喜欢这工作吧!”这位刚刚卸职的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典礼结束后,约翰?亚当斯一行人陪同华盛顿回到总统办公室。最后一次整理好办公桌上的文件物品后,华盛顿向在场人群摆了摆手,肯定地说了句,我要等到副总统也到了,才会离开这儿。过了不久,他看到继任副总统杰斐逊匆匆赶来了,这才步出总统办公室,回复了平民身份。——华盛顿的这一举动,树立了只有正、副总统都到齐时,才能让出总统职位的惯例。
   
对合众国总统权力移交的这一幕,一位南卡罗来纳州的居民如此写道:“执政者的更迭在这里很容易而又很平静地便完成了,甚至使我们之中那些对政府和我国公民一般的良知向来甚表嘉许的人,都感到惊讶。约翰?亚当斯在3月4日安安静静地宣誓就职,乔治?华盛顿以平民身份参加了典礼,几天后他安安静静地回家了,他的继任者也同样安安静静地接替了他的职位。这种和平移交同此时欧洲扰攘不宁的政局变动对比起来,显得特别可贵。”
   
这一天,一份良心的承诺兑现了并且其意切切。
   
这一天,一种新型的政治人格树立了并且觉人觉世。
   
这一天,一条民主的道路正徐徐铺展并且通向未来。
   
华盛顿向继任者移交权力,给美国留下了他平生的最后一笔政治遗产:和平移交政权的范例。他的决定退休而拒绝连任,在宪法未规定总统任期的情况下,开创了总统连任不超过两届的不成文传统和宪法惯例,堵塞了执政者走向独裁或变相世袭的可能,维护了这个新生国家的宪政民主体制。与此同时,他所确立的这种“总统连任得连任一次为限”的惯例,也影响了世界上其他许多民主国家的选举制度。这一惯例,直到将近一个半世纪之后的一九四0年,才被罗斯福总统因二战时的特殊时局而打破。在罗斯福去世后,这一惯例被正式写进宪法第二十二号修正案中。
   
五天后,三月九日清晨,华盛顿和家人乘坐一辆四轮马车,悄然启程,离开费城,返回家乡。
   
这个独一无二的、合众国人民既熟悉又陌生的、总是那么忙碌的高大身影,在清晨的微风和雾岚之中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费城的郊外。
   

   
回到弗农山庄,华盛顿过上了真正的退休生活,他将再也不离开家园。除了每日巡视他的农场、饲养场和几个作坊之外,这次返乡他还建立了一个蒸馏室,经过精心经营,他成了也许在当时最大的威士忌蒸馏酒制造业者;到了一七九八年,他的蒸馏室就生产了11,000加仑的威士忌,获得了七千五百多美元的利润——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一七九九年初,美国主要政党积极准备即将举行的总统大选,联邦党人因为党内分歧、以及声望江河日下,担心失去执政地位,故而希望华盛顿出山,参与竞选。但是,华盛顿在致康涅狄格州州长乔纳森?特朗布尔的信中,明确地加以拒绝了:“一旦我这样做将是可耻的,因为尽管这是我国同胞的愿望,而且在大家的信任下我可能当选并任职,但另一个比我更有才能的人却会因此去职……如果我参加竞选,我就会成为恶毒攻击和无耻诽谤的靶子,不但会被加上摇摆不定的罪名,而且还会被诬为怀有野心,一遇时机便爆发出来。总之,我将被指责为昏聩无知的老糊涂。”这是他平生的最后一次拒绝权位。
   
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四日晚十时许,华盛顿因染上感冒、发烧和喉咙痛,恶化为喉头炎和肺炎,在弗农山庄与世长辞。临终前,躺在病榻上的他浑身寒颤,呼吸困难,言语含混不清,不住地咽喉痉挛、猛烈咳嗽,几乎出不了气来,室外的暴风雪铺天盖地,大地白茫茫一片。美利坚民族的开国之父,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里永远地告别了人世,走入了历史。

写于二零一三年二月十二日至三月十四日,后数度修改。

楚寒,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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