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9日 星期五

挂冠求去品自高——乔治·华盛顿的两度交权(上)


在我看来,这位在同时代人当中资质并不算拔尖的美国国父,之所以受到后世如此高山仰止的礼敬,之所以被视为美国立国时期群贤会聚的创立者中最重要的一位,除了他在军事上的战功和政治生涯中的政绩,以及他那世所公认的忠诚、勇敢、韧性、正直的高尚品格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他的两度交权。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
——《诗经·小雅·莆田之什·车舝》。


前言

美国独立革命的历史,是一段险象环生而又充满希望的历史,旧的秩序逐渐被打破,新的秩序将要破土而出,在历史航程驶至十八世纪下半叶的时候,这个地处北美大陆新生的美利坚民族,书写了人类争取自由史上最华美煌煌的篇章。在那个风云变幻、人心激荡的革命时代和立国开初,一群胆壮心雄、才高识远、高瞻远瞩的贤才俊彦登上了时代舞台,不屈对抗帝国,引领北美人民,规划制度蓝图。他们共同在一块没有历史的土地上缔造了一个伟大的国家,一个民主的联邦共和国,因此而被后世尊称为美国“建国之父”,又称为——“国父群”。
   
论及美国的国父群,可以说个个都是一时之秀,是当时北美十三州殖民地的精英。可是,只要一提到美国的“建国之父”,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就是乔治?华盛顿,那个独立战争时期的北美大陆军最高指挥官、美利坚合众国的首任总统。在喧腾纷呈的时代舞台上,华盛顿如今几乎被公认为在独立战争和建国过程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正如大陆军军官、国会众议员亨利?李三世在国会决议中对华盛顿的那句著名评价:“他是一个公民,他是战争中的第一人,和平时期的第一人,也是他的同胞们心目中的第一人。”
   
可让人感叹的是,在华盛顿生前长期的军旅和政治生涯中、以及他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并没有获得众口一词的赞誉,甚至还饱受来自各方的质问、诟责。华盛顿在当时许多人的心目中,论军事指挥能力,比不上纳撒内尔?格林;论思想,比不上杰斐逊;论声望,比不上富兰克林;论辩才,比不上约翰?亚当斯;论组织活动能力,比不上塞缪尔?亚当斯;论治国能力,比不上汉密尔顿;论创建民主体制和倡导法治的贡献,比不上詹姆斯?麦迪逊。身为独立战争期间北美全殖民地军队的总指挥官,华盛顿被批评在战术上并无特殊之处,既没有开创性,在美国军事史上也毫无影响力,尤受人指摘的是,他在许多次战役中都犯下了难以原宥的大错。作为合众国的开国总统,他被认为缺乏深刻的思想和创新的精神,他的两届总统任内推行的不少政策也颇受争议,一度使他背上“政治伪君子”、“政治老糊涂”的骂名,舆论攻击他并非“国父”而是“后爹”,甚至还嘲笑他“戴着一副劣质的假牙”;在他总统任职的最后一年,他遭到来自报界的猛烈攻讦,费城的《曙光报》在他告退的次日竟宣称:“这一天应成为合众国的一个纪念日,??因为,原是我国一切灾难根源的那个人,今天已降到了与他的同胞们平等的地位。”
   
然而,出乎华盛顿本人和许多人意料之外的是,在他辞世一个世代以后,他的声名不断地上升,他的功绩不断地被提及,他开始受到后世普遍的敬仰和长久的缅怀。他的姓氏,在美国建立首都时被用来命名,以彰显他对美利坚民族建国的贡献;他的脸庞和肖像,成了国玺和旗帜的图像,且常被作为美国的国际象征标志之一;他的头像,被雕刻在拉什莫尔山的巨大石壁上,以供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瞻仰;他的军衔,由陆军中将被擢升追封为“合众国特级上将”,使其军衔超过以往和未来所有的美国将军;此外,全美还有许多的街道、建筑物、山脉、城镇、树木以“华盛顿”命名,另建有华盛顿州、华盛顿号航母、乔治华盛顿大学、乔治华盛顿大桥以纪念他;我最想提到的是,联邦政府为了纪念他而在首都建造了一座“华盛顿纪念碑”,同时宣布“华盛顿特区任何建筑物的高度,都不可以超过华盛顿纪念碑”,这座高达169公尺的白色石碑建筑物,早已成为美国首都最著名且显目的地标之一。毫无疑问,在群英荟萃的美国“国父群”当中,华盛顿身后所受的尊崇和礼遇,无人能出其右。随着岁月的流逝,华盛顿的形象在厚重的历史页码中益发高大起来,时至今日依然清晰,鲜明,无可取代。
   
在我看来,这位在同时代人当中资质并不算拔尖的美国国父,之所以受到后世如此高山仰止的礼敬,之所以被视为美国立国时期群贤会聚的创立者中最重要的一位,除了他在军事上的战功和政治生涯中的政绩,以及他那世所公认的忠诚、勇敢、韧性、正直的高尚品格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他的两度交权。
   
第一次交出的,是军权。独立战争结束后,华盛顿向邦联议会辞去了大陆军总司令的职务,拒绝了一些同僚怂恿他建立军事政权的建议,随即解甲归田,就此交出军权;
   
第二次交出的,是政权。在两届总统任期届满之际,他拒绝了国内一片挽留他继续连任第三届总统的呼声,自愿放弃最高权力不再续任,而将总统职权移交给继任者,就此交出了国家最高权力。
   
放在一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来审视,我想,无论怎样溢美华盛顿的这两次交权,都是毫不过分的。第一次交权,在这个即将建国的新国家,建立了军人服从民主政府的先例,杜绝了军人干政和军队掌管国家事务的可能,从而避免了军国主义政权在美国的出现;第二次交权,在这个新生的国家创立了和平移交最高权力的范例,树立了担任美国总统不超过两届的传统和惯例,从而维护了这个新生国度的宪政体制和民主根基。
   
如此看来,华盛顿的伟大,主要不在他的进取,而在他的退让;不在他的功成,而在他的身退;不在他的掌权,而在他的交权。
   
拂去历史的灰尘,两百多年前的那两幕场景依然感人至深,那一副孤单离去的身影依然让人动容。
   

   
那是一个迷人的秋天——一七八三年的十月——北美大陆来到了自身命运的转折点。独立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北美东岸新泽西州落基山镇的一所农庄住宅——独立战争时期的最后一个战时总指挥部驻地,在秋意正浓之际,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也憧憬着希望的春天。
   
一个伟岸的身躯,在总指挥部附近的一条小径上散步,落日的霞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就是北美十三州殖民地大陆军总司令,年过半百的乔治?华盛顿。他就这么徐徐踱步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映着晚霞的余晖。他想到上个月初,喜讯传来,美英两国正式签署《巴黎和约》,英国承认美国独立,战争终于结束了,以北美人民的胜利结束了。一个月来,他每天都在回味这样一个寤寐求之的结局,每一次都让他的心激动万分,同时又感慨万千,往事历历也就这样一次次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七七五年,独立战争的第一枪在列克星敦打响,北美自此走上了反英抗暴、独立建国的道路。那年他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大陆军总指挥官,接收了一支主要由民兵组成的装备落后、给养匮乏、组织松散、训练不足的部队;一七七六年,大陆军远征加拿大魁北克城失利,其后败走加拿大;同年通过了“独立宣言”,北美宣告脱离英国而独立;一七七七年,大陆军接连失守提康德罗加要塞、纽约和费城,所幸同年十月取得了萨拉托加大捷,扭转了战局;一七七八年,法国、西班牙、荷兰相继加入战争,协助大陆军对抗英军;一七七九年,乔治亚州大部地区被英军占领,随后美法联军进攻英军主要基地萨凡纳,又兵败受挫;一七八0年,大陆军在查尔斯顿遭受了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损失,美军被俘,军舰被缴;一七八一年,大陆军接连在考彭斯、吉尔福德战役中获胜,接着在陆上的最后一场大型战斗——约克镇围城战役中大获全胜,受降了八千名英军;一七八二年,美英两国在巴黎签署和约草案??八年艰难的时光过去了,仗终于打完了,北美最终以弱胜强,打赢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至此获得了完全的独立。八年的浴血奋战,八年的血洒疆场,八年的出生入死,八年的枪林弹雨,如今尽都在这份胜利的喜悦里得到了安慰。
   
金秋十月,空气中流动着凉爽的气息。华盛顿散步的这条小径时陡时平,踱着脚步,他顺着一个迂回的下坡走着走着,转进了小径旁一丛阴翳的小树林里。呼吸着树林里格外清新的空气,他的思绪,重又回到了时隔不太久远的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两年前的约克镇大捷,奠定了独立战争的最终胜利,迫使英国议会赞成议和,使他这个北美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声望日重,一时被誉称为美利坚民族的“摩西第二”。这时,军中出现了一股拥戴他为君王的呼声,拥立者的理由是:邦联政府运转这几年来,组织架构松散,缺乏权威,各州一直自行掌握着财税权和商贸权,邦联的经费又全靠各州自愿摊派,时常十分拮据;虽说邦联政府名义上拥有领导大陆军的权力,但因无权征税,以至于无力发放军饷,久拖不发;军中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对邦联共和制度的不满也与日剧增,要求战后建立君主政体的风潮,也就应运而生;倘建立君主政体的话,论功论德,北美的第一任君王非华盛顿莫属。
   
翌年五月,华盛顿收到了一封信。写信者,是他的老部下、曾在萨拉托加战役中担任米夫林堡守备指挥官的刘易斯?尼古拉上校。在信中,上校谈了自己对未来美国政府形式的看法,他对华盛顿说,大陆军历经长期苦战,终于打赢了战争,可眼下军队却承受着痛苦,这完全是因为共和制度的弊端所致;纵观国内国际形势,北美应当建立像英格兰那样的君主立宪政体,仁慈的将军,请您担负起合众国国王的责任!
   
华盛顿在室外打开这封“劝进”信时,整个人呆怔了好一阵子,像一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同时感到一阵脸红筋涨耳朵麻辣辣地痛。那信中的字字句句刺耳如长锥、刺目如强光,让他浑身没一处是自在的。回到指挥部,华盛顿再仔细阅读这封信,读着,读着,越读越感到意外,吃惊极了。上帝啊!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当独立后美国的国王呢?我主动请缨、效力疆场、南征北战、负重报国,难道图的是这个吗?我的士兵们奋命杀敌,赤裸着双脚在雪地里留下血迹斑斑的足印,难道是为了换一个奴役者、换来一个专制政权吗?当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于是,他干脆走下床,来到桌前,点起蜡烛,在一张纸上开始慢慢写回信:
   
“先生,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整个战争进程中,都没有像你告诉我的关于军队中存在的这种想法更让我痛苦的事情了。对此,我从内心憎恶这种想法,并强烈谴责这种会毁灭我的祖国的极为有害的的观点。
   
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使你误以为可以向我提出这种请求?我认为这个请求,孕育着可能使我们国家蒙受最大的灾难。如果我不是缺乏自知之明的话,你不可能找到一个比我更不同意你的计划的人了。”
   
华盛顿端坐在烛光下,微蹙着眉,熬心费力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出来了,在黯惨的烛影之中,他感到夜是如此的寂静,如此的幽阒。在信的末尾,他郑重其辞地,对这位想将自己推上国王宝座的老部下提出请求:“如果你对你的祖国、对你本人和你的子孙后代还关心的话,或者处于对我的尊重,请将这些想法从你的心中消除掉吧。从今以后,无论你自己还是其他任何人,再也不要传播类似的言论了。”
   
回了这封信之后,华盛顿稍稍舒了一口气。可是不日他发觉,持有此类想法的,远不止尼古拉上校一人。尽管自己多次在人前表明心迹,仍止不住这一类的传言,大陆军中许多军官在私下场合嘀咕、抱怨,他们说,大陆会议在独立战争中不稳定的作为,已经暴露了一个共和国的弱点,灾难将不可避免地降临到战后的美国,除非华盛顿自立为王!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些传言有着一定的民意基础和相当的时代合理性。在北美,殖民地人民长期以来自认为是“英王的臣民”,各殖民地总督均系英王任命的行政长官,“忠于国王”一直是民间天经地义的观念。在欧洲、亚洲乃至世界其他地方,各国普遍实行世袭的君主制度,或是君主立宪制,或是议会君主制,或是选举君主制,或是政教合一的部分君主制,甚至仍有不少国家采行君主拥有无上权力的绝对君主制。截至十八世纪下半叶,一部人类政治史,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部王权史,世界上还没有过一个大国建立民主共和体制的先例。而当时的主流观点是,共和政体只适合于小国,大国则宜于由专制君王管治。在当时的欧洲,人们普遍认为,由人民自己治理国家,最终只会导致无政府主义甚至于天下大乱。
   
华盛顿觉得,现在有必要专门为此事召开一次会议了。他在军中传言里头看到的,是对自由的威胁,而不是攫取权力的机会。这些天来他反复咀嚼军中的传言,设想美国的未来,他越来越意识到,北美目前的邦联制度,确实已无力解决面临的困难,战后美国的政治体制,应当有重大革新,才能保证新大陆的长治久安,但无论如何,北美绝不能建立一个军事政权或者君主制gm,合众国永远不能沦为一个专制国。
   
十个月后,华盛顿召集了一次大陆军的军官大会。在大会召开前夕,他发出了殷殷呼吁,我亲爱的大陆军将士们,我们大家共同所选择的道路,绝不能以争自由始,以获暴政终;请不要,不要为了国王制而“打开内乱的闸门”,而应“让你们的子孙后代在谈到你们为人类作出的光辉榜样时,有理由这样说,倘若没有这一天,世界决不可能看到人性能达到如此至善至美的境界。”
   
在这次会议上,华盛顿言词恳切,态度纯正而坚定,终于说服了与会的一众将领。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深夜,最后形成了几项重大决定,正式向北美人民通报军方对战后国家制度设计的立场:第一,美国将永远不要国王,也不能拥戴一个国王出来君临一切,或是推出一个军政府来掌权;第二,我们坚决维护共和体制,军方服从目前已形成的民选邦联政府、以及未来的民选政府;第三,尽快修改已被证明漏洞百出的《邦联条款》,使邦联政府拥有“足够的权力”,确保这一中央级的政府能做到令行如流;第四,改变北美目前松散的邦联状态,将北美十三州组成一个统一的国家,合众国务必要推行民主制度。
   
简而言之,独立事业成功之日,我不当国王,今后美国的世世代代也不要国王!身为军事首长,我无条件地服从民选政府,更致力于建立一个牢固的民主制度!


   
除了军中“劝进风波”困扰华盛顿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纠结得头痛不已,那就是:拖欠军饷和抚恤金,以及战争结束后官兵们的安置问题。对于大陆军官兵来说,这是一件由来已久的老大难了。
   
自从独立战争打响之后,参加大陆军部队走上战场的,都是通过“义务兵役制”入伍服役的义务兵,服役期间享受俸饷待遇,可在整个战争期间,十三州殖民地的最高权力机关、带有临时邦联政府性质的机构——大陆会议(后为邦联议会)——却无力提供基本的军饷和必要的给养,以至于士兵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食不裹腹,经常陷入饥冻交切的境地,甚至还造成无谓的死亡。一位战地医生曾这样描写大陆军士兵的形象:“鞋烂得露出脚趾头,破烂的长袜盖不住他们赤裸的双腿。裤子破得几乎连羞都遮不住,衬衣撕成了碎条……。”直到一七八二年,格林将军还在抱怨:“我们的士兵缺少外衣、衬衣,几乎是赤着身子,部队里大部分人都赤着脚、缺少鞋袜;食粮也缺乏,每天的口粮定量很少;还缺乏军需品,像野营装备、弹药和大炮等。”
   
如此的给养,让向来冲淡谦和的华盛顿也经常甚为恼怒。在给大陆会议递交的催款信中,这位大陆军最高指挥官叫苦不迭:“我们的士兵有病没病都光着膀子,就连被敌人俘虏时,都光着膀子!”
   
就是这样一支装备和给养极度匮乏的部队,硬是靠着高昂的士气、为自由和独立而战的决心,克服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困难,浴血苦战,力克强敌,最终打赢了世界头号殖民强国,催生了一个崭新的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国家。
   
然而,国家却没有支付他们应得的薪饷,不少士兵被拖欠了“四年、五年,可能六年”的薪饷,甚至连阵亡者、伤残病员的抚恤金也久拖未付。为此,全军上下一肚子牢骚不平,战士们将青春和热血奉献给了美利坚民族的独立事业,得到的却是一贫如洗和忘恩失义,“士兵们负债累累,身无分文,在经受了除死以外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一切苦难之后,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华盛顿在一份致大陆会议的军事报告中如是说,身为部队最高指挥官的他为此既感到痛心,又自责不已,
   
如今仗打完了,老大难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决。尽管邦联议会一再向部队保证,等财政状况一有好转,就立即支付军饷和抚恤金,但官兵们仍心有疑虑,现在战争已接近尾声,北美胜利在望,一旦签订了和平条约,军队将不再有什么用处,到时候我们的呼吁还会有人听吗?大家长期在军中服役,献出了青春年华,许多人牺牲了个人事业、家庭或家产,除了当兵打仗,别无一技之长,退役后哪怕只发一半薪饷,也是弟兄们重要的生活来源啊。

随着不满情绪的日积月累,一些官兵开始有所行动。他们四处串联,发起请愿,散发传单,举行集会,商量采取何种行动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当时,一位军阶不低的军官散发匿名信,在军营中流传,要求得到官兵们应得的薪饷,指责大陆会议背信弃义,还声称总司令华盛顿背叛了部队,号召军官们在一七八三年三月十一日这天聚集起来,一起商讨对策。华盛顿得知了这一消息后,立即下令,禁止这次私下组织的军官集会,同时发出通报,指挥部决定,将于三月十五日召开一次军官常务会议,部队官兵可就军饷一事发表意见、商议解决。

三月十五日是个和风丽日的日子,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这天,大陆军军官常务会议如期在纽堡营地的会议厅举行。会议一开始,与会者中就传出一阵喧噪之声,声音中混杂着埋怨、委屈、抑郁和愤懑,听得出来,这些全都是积蓄已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场合尽情倾吐、发泄。“为什么不发军饷?!”、“实在太没公道了!”这两句反复叫嚷的话像是引爆雷管的那根导火索,会场很快就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骚动起来。华盛顿等几位高级指挥官愣住了,他们互相看着,脸上表情有着明显的愧疚。“走,带上家伙找邦联议会要钱去!”有人陡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撩起了袖子,随后一些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也跟着握紧拳头,反复叫嚷。
   
在众人喧嚷的同时,华盛顿不停地摆动双手,他的双手在胸前手心向下,往下摆动,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冷静一点,克制一下,安静下来,并且不停地好言劝说,温语抚慰。我理解诸位的境况,你们为国家舍生忘死,累立战功,国家理应嘉奖你们,将士们更有权得到最基本的薪饷和抚恤金,但是政府现在真的没钱,国库虚空,财政困难,请相信我,邦联议会并没有对此置之不理,而是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筹集款项。现在,我以军队统帅的身份向你们承诺,一定竭尽全力帮弟兄们讨回军饷,甚至得到犒赏。请求你们了,请对我们人民选举出来的邦联议会保持应有的尊敬。
   
在一片喧嚷声中,华盛顿的苦苦相劝并未见效,一众军官仍满脸怒容,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眼看着军官们怒气冲冲地就要走出会议厅大门,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只见华盛顿高举起一只手,意思是,请稍等片刻,我有东西要给大家看,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出来,扬了扬说,这是一封来自邦联议会议员约瑟夫?琼斯的来信,信里说,邦联议会保证会公正对待军队,我给大家念一念。
   
他手拿着信纸,却读不出来。军官们渐渐地平静下来,齐齐盯着他们的长官,华盛顿在衣裤的一只只口袋里找寻着,手臂索索地颤抖着,他在找自己的老花眼镜,边找边轻声地带着歉意说,“请原谅,先生们。请等我戴上眼镜,我在军中服务的这么些年,我的头发已经有些变白了,现在视力也不行了。”
   
霎那间,一众军官因为怨气满腹激发起来的怨愤之气,瞬间云消雾散。此刻,他们想起了总司令在战争中和大家患难与共,在战壕里和大家一起挨冻受饿,在树林里一起经受风吹雨打,行军途中一起风餐露宿、驰驱跋涉,没错,他们是劳苦功高,却没有拿到他们应得的军饷,确实很委屈,可他们也是知道的,从大陆军一开始成立,总司令本人就是不拿薪饷的,大陆会议原本批准给他个人每月五百美元的薪饷,被他给拒绝了。历经八年共同的凄风苦雨,共同的戎马生涯,如今将军也老了,他才五十一岁的年纪,就已经显现老态了。现在他就在大家面前,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着这个国家的未来恳求自己的部下,别用武力威胁我们人民选出的文官政府。想到这,会议厅一时间静默了,众军官剑拔弩张的样子渐渐地平和下来。不一会儿,突然有人——那些从战争开始就跟随华盛顿的军官——失声痛哭起来。一场可能断送这个新生国家民主前途的兵变,就在这一刻得到了化解。
   
会议结束前,通过了一项决议: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尊重并服从民选的文官政府,而不可玷污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军人荣誉。事后,华盛顿以总指挥部的名义致函邦联议会主席,提请尽快解决大陆军官兵的欠饷问题。
   
不久后,大陆会议作出清算军队所有账目和补偿军饷的决议,大陆军官兵们退役后,退役待遇折合成一次性发给五年的全薪薪饷。至此,大陆军军饷一事基本得到解决。(未完待续)

楚寒,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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