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1日 星期四

大灾荒中我为安徽省人委食堂买鱼


   正阳关地处淮河、颍河、淠河交界处,扼守鄂、豫、皖三地水运之枢纽,本称正阳,为寿县首镇。由于尽得舟楫之便,自古商贾齐聚,是淮河中游物资集散地。明王朝见此地是个便于收取商人、船民赋税的地方,便在此设立关卡,正阳关因而得名。

  1960年,我在安徽省人民委员会办公厅秘书处工作。自1959年下半年起,安徽农村数月见不到粮食,多以瓜果蔬菜为食,至后来瓜果蔬菜殆尽,仅以草根树皮充饥,至1960年春上,农民多有饿死,尤以寿县为甚。虽说城市居民每月有定量供应,但量少不说,还要搭配杂粮,加之副食品短缺,数月见不到荤腥,也是在饥饿中煎熬。

  这年冬天的一个上午,人事处傅处长把我喊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近来省人民委员会办公厅机关食堂副食品供应不足,许多同志患上了浮肿病。厅领导决定抽几位同志到有关县市采购一些副食品,以改善干部生活。派你去寿县采购鲜鱼,并交代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出发。

  于是我将手头公事了结,前去行政处领了路费和粮票,吃过中饭,径直去火车站买了去淮南的火车票。车到水家湖站时,夜幕已经降临,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寒星在夜空中闪烁。我看着窗外的夜景、天上的繁星,忖量着如何完成这次使命。车到终点站蔡家岗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出了火车站,我随着去寿县的人群向西赶路,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寿县。进了宾阳门,在暗淡的街灯下,一边看着夜景,一边打听县委招待所的地点。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县委招待所,我拿出介绍信登记入住。服务人员见我是省人委办公厅的,就说县里正在开三级干部会,县委办公室主任正好也在。在他的指引下见到了主任,主任看了我的介绍信后,约我第二天上午去办公室面谈,并热情地问我晚饭吃了没有,并让服务员去安排晚饭。当晚我饱餐了一顿,一宿无话。

  次日,吃了早饭,我到县委办公室时,那位主任已经将去正阳关的介绍信开好了。主任交代了行走路线后,邀我吃过午饭再走,上午可以到城里看看。我对他的热情接待一再表示谢意。在那个年代能招待几顿饭,比什么都可贵,因为有钱在街上也买不到饭吃,这种感激之情我至今仍铭记在心间。

  中饭后休息了一会,在招待所结了账,便出了寿县西门,朝西北方向的淮河岸边走去。一路上,太阳渐渐西沉,北风呼啸,冷风刺骨,我默默地急促赶路。走在昔日淝水之战的古战场上,我思绪万千。那是一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数十万将士喋血于此,谁知在千年之后的今天,人祸之惨烈胜于兵燹。沿途经过的村庄,大多关门闭户,不见炊烟,也听不到狗吠、鸡鸣,偶尔遇到村民,都是面黄肌瘦,有气无力,问他们路,都神情漠漠不太搭理。黄昏时分终于到了目的地——吴台孜。

  吴台孜村位于淮河岸边,有十几户人家。几经询问,才找到一农户开的客店住下,只见一间房内有几张简单的竹片床,上面铺了芦席和很薄的被子。安顿好后,我问店家有否卖吃的,他说附近有煮熟胡萝卜卖。我花了5毛钱买了1斤,权且填了一下肚子。夜幕降临,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光在不停地摇曳。在那个年代,淮河一带农村普遍都有虱子,破旧的被子还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我只能和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待轮船的到来。好容易挨到深夜,听到马达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店家就叫喊轮船到了。我起身离开客店朝岸边走去。上了船,进仓后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挨到黎明时分轮船终于到了正阳关码头。上了岸,冬日的太阳已懒洋洋地探出头来,这时我已饥肠辘辘,在街边上见有热气腾腾的胡萝卜卖,我花了一块钱买了一斤,边吃边走。在街西头找到了镇政府,交了介绍信。接待我的是镇党委副书记兼镇长,他要我先在招待所住下,说尽快给我安排鲜鱼。

  第二天上午我去镇政府联系,镇长要我耐心等待,尽快给我安排。我泱泱回到招待所,只好耐心等待。此时,我见到一位客人,手提着数只钢精锅,住进了我隔壁房间。经打听是合肥铝厂的,也是来买鱼。

  第三天上午,我又去镇政府找镇长联系,他无奈地说要鱼的单位太多,又叫我耐心等待,并说你放心,我一定首先照顾领导机关。我回到招待所不一会儿,合肥铝厂的那位老兄来向我告别,他说鱼已搞到手了,下午厂里来车子运。我说我比你先来,又是省人委的,还不如你们铝厂来得快。他调侃地说:你不记得我来时带的钢精锅吗?你省人委介绍信不如钢精锅,这就是唯物论。此时,我如梦初醒,以前我不是学过的吗,物质是第一性呀。

  第四天早饭后,我又去镇政府,镇长见到我,就含笑地对我说,今天给你解决5000斤鲜鱼,我听后连声说谢谢。我马上给办公厅行政处打电话,要求上午带车、带钱赶来正阳。整整一上午我在镇政府等,快到晌午时,陈师傅开着吉普车带着拖挂到了,我与他先去饭店吃饭,每人凭粮票半斤米饭,实际上只能吃到四两,还要搭一两代食品,漆黑模糊的,不知是草根还是别的什么,我俩也只好吞咽下去。随后我俩在河边码头拿出镇长批条,购买了5000斤鲜鱼,并付了款。5000斤鱼刚好装满了拖斗。

  我们离开正阳关,太阳已偏西。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左右,陈师傅突然说他两眼发黑,我乍一听很吃惊,便说,那就歇一会儿再开。他说肚子饿,我说附近又没有饭店。他说,前面有一村庄,想办法弄点吃的。车停靠公路边,他下车进了村,大约有十几分钟时光,回来对我说,前面有一农户家做了几块饼,要拿鱼去换,又过了十几分钟,他带回来几块饼,我俩坐在车上很快地吃完了。只有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才能体会到,当时整日就觉得饥饿。那时成人每月供应成品粮27斤、1斤肉票、4两油、1斤糕点票。这还是在省城合肥,县城比这还少些。

  汽车继续向合肥开去,我看着陈师傅那沉重的样子,想起他是多子女家庭,当时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便提出要他拿几条鱼回去给孩子们吃。并说我没有锅灶,没地方烧,我决不会对旁人说的,并叫他放心。他听我这样说,便拿出几条鱼收了起来。

  陈师傅对我说,如果在十一点半赶到食堂,还能吃到免费晚餐,他是驾驶员,这方面他有经验。那时公路上汽车少,何况还是在夜间,为了赶时间,车开得飞快。车到食堂已是12点了。食堂总务将鱼过了秤,并说鱼是水货,少秤是正常的。我俩匆忙吃完夜餐,各自散去。

  第二天,我向领导作了汇报。这次正阳关之行,总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作者为中共安徽宣城市委统战部退休干部)

  唐生荣,炎黄春秋杂志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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