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3日 星期四

弦外之音:纪念一位音乐家恩师


若非文革,今生恐怕不会和谭伯伯相识。确切地说,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那道圣旨,赏赐了机遇。

当感恩戴德,青春无悔?

那个年代过来的,是一块块看板,历史的玩笑和幽默都映在上面。

所以,要知趣。

(一)

进入七十年代,“老三届”们在广阔天地的命运,成为家家户户一块心病。当时尚无招工回城,城镇户口一经注销,就要在农村扎根。除非独生子女,能逃脱这一关的,只有参军。但当兵得根正苗红,外加部队门路,非干部子弟莫属。

还剩下一条缝:各级部队文工团大演江青同志八个样板戏,需要”特长人才”吹拉弹唱。据说出众者,成份可忽略不计。顷刻间,全中国大街小巷,“杀鸡杀鸭”声此伏彼起。

上海的姑父,眼见晚辈中未进夹皮沟者所剩无几,也来信建议我学小提琴。说他有个同学,认识我们那里军区文工团的中提琴首席。

这位老友,叫谭抒真。

小提琴,我还不算太陌生。文革前夕,音体美商店适应当前形势,西洋乐器一律折价,钢琴100元,提琴20。其时庞然大物的钢琴几乎无人敢碰,家里便给准备跨年高考的姐姐买了把小提琴劳逸结合。结果文革一来,高考废除,那把琴也在床下躺了数年。倒是我的小学同学,妈妈是川剧团名角,爸爸拉二胡从部队转业。这家伙鬼精灵,就是读书不用功,年前开始学琴,不久就把《白风吹》拉得象摸像样。有天突然一身军装跑进教室,告诉兄弟伙们他要去38军当文艺兵,惹得一群“小学戴帽”的愣头青羡慕不已。

前车之鉴如此鲜明,过去不让我看戏的父母也无话可说。抹去琴盒上的灰尘,带着谭伯伯的介绍信,跟着姐姐到巴金老家旧址的文工团驻地去拜师。中提琴叔叔早年曾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受过谭伯伯指导,二话没说就收了徒弟。

于是从空弦起,拉音阶,半年下来,沿着赫曼的《小提琴入门》绕来绕去。

暑假将临,姑父又是一纸鸿雁。这回,要我去上海跟谭伯伯直接学艺。

那可不是横穿几条马路就可以了结的事。

爸爸妈妈商量了好一阵后,竟然同意了。稍后才知事出有因:原来当年全家回沪探望祖母时,姑父就打算领着六岁的我去见谭伯伯,却被一心想儿子将来当工程师的老爸婉言谢绝。这次,妈妈说,姐夫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情于理,也不好辜负了他的心意。

入夜躺在床上,想着即将第一次独自远行,几分雀跃,几分忐忑。

七月,列车带我东去。三天两夜后,年过花甲的姑父在站台上笑盈盈。

(二)

——四哥,我把猴儿子给你带来了。还记得姑父进门就操着河南腔。

八年抗战,他把峨嵋山比作花果山,自称孙行者,我们自然划归他的猴子猴孙。但生人面前这样呼唤,倒底让我有些难为情。唉,谁让他们儿时就一起玩在开封,又同去北京考汇文中学,并在那里结识了伯父。毕业后,大伯去北大,姑父上燕京,谭伯伯则继续追求为之钟情的小提琴。

可面前这位长辈,一身蓝布制服洗得发白,前额布满皱纹。要不是那副眼镜,和一般老师傅别无二致。

待他张口,普通话夹着中原语音,柔和亲切,全然一个循循善诱的学者。

听我拉了一段练习曲后,谭伯伯说,搞专业,年龄是大了点。不过耳朵(辨音力)不错,将来找个饭碗该没问题。
虽在意料之中,听了心里仍不免一沉。再看姑父那边,满脸的悔不当初。

接下来见谭伯伯一家。淑芬伯母江南人,哺育四个儿女,还是谭伯伯制琴的帮手,尤其擅长上漆。隔壁房间住着长女露茜,上音钢琴讲师,夫君是上海乐团演奏员。小儿子国璋,歌剧院乐队提琴首席,正患重症肝炎躺在厨房旁的小间里隔离。最后多来咪法,四个外孙女鱼贯而入:依次毛头、扬扬、毛孩、玲玲,都较我年幼,“琴龄”却个个比我长。来沪之前姑父就寄来一张毛头的拉琴照,说她十分了得。那晚她一曲克莱采尔飞扬,让我初识了这个音乐之家。

她们将来该不为上山下乡发愁?

回去路上姑父说,你让谭伯伯有些吃惊。我不解,——他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

几个钟头, 谈了不少。也许,生日半夜进门抄家的不速之客,让一个少年看到太多不该的东西……

你觉得谭伯伯怎样?姑父问我。 —— 很好……有点儿像赵丹演的武训。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前几年学校组织观看的那部“批判电影”。

临走前和谭伯伯约好,以后一周两次,来此上课。

(三)

谭伯伯家住南汇路上音宿舍,进去总会撞到琴声。偶尔楼道里挤满手持乐器的年轻人,就知道某个门后来了招兵的。

三楼顶层文革前本来归谭家,而今主卧被一个《白毛女》编剧进驻,只好将中间客厅一室两用。一架三角钢琴加上床柜等家具,颇有些拥挤,但仍旧安排得井井有条。上课时,除了伯母悄声进出几次,无人打扰。让我想起家里,来客往外间一坐,我们就躲进里间,直到客人离去才出去。再挤,也不能没礼貌。

课程也很有规律。先汇报作业,矫正指点,再布置新课。

第二次去,谭伯伯便让我转拉开塞练习曲。他话不多,深入浅出,听来毫不费力。

印象深刻有两件事:一是他不赞成传统的悬腕持弓,而主张平腕,认为如此才能合理发力,便于运用整个弓长。二是他自创的左手指“体操”,增加指感指力。为了示范,谭伯伯奏起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曲,即让我领略美妙的音乐,又把他所讲的要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一项任务,是抄谱。那时既无现成的琴谱出售,也无复印机,所有练习曲,都要一笔一划抄到空白的五线谱纸上。彼时,谭伯伯从牛棚出来不久,由清扫抽水马桶“升级”为样板戏剧组抄谱。他抄出来的曲谱干净漂亮,如同他打理的厕所,成了最好的范本。我后来拉的巴赫《小协奏曲》,就是他的手笔。

——那个《小协奏曲》,日本曾有1200人齐奏,可见人家音乐的普及。

虽然靠边站,来找谭伯伯指教的仍不乏人。有附中学生,也有同事带着子女。碰上过好几次,都在夜幕之后,悄悄地进门。隔墙有耳,不得不小心。

对于高材生,谭伯伯有句特色评语:本事大。某晚,一位胖乎乎的女生给毛头钢琴伴奏,演奏亨德尔小提琴奏鸣曲。谭伯伯告诉我,这位的本事特别大,左手能自动配出伴调来。另外一位随父亲来的“本事大”姑娘,后来好像成了拿国际提琴奖的角色。

夏日炎热,我关起门来,光着膀子在祖母楼下厨房里练习,也免得吵着邻居。看似优雅的提琴,“杀”将起来,却不轻松。大孃孃下来做饭,一声惊呼:不为打赤膊,而是我前胸后背,早已溪流如注。

碰上酷暑,就连谭伯伯也只好当“背心”教授。

暑期完结,调门也似乎上轨,一周一首练习曲。

这回决定得毫不犹豫:休学一期,留沪拉琴。只是以后上课一周一次,不要带琴---“邻居”有闲话了。

谭伯伯受监督,我却拣了便宜,可以用他那把音色优美的琴。

(四)

阳光舔去雾气,透过法国梧桐,在租界老建筑上涂抹着斑斓。茂名南路至南汇路,几乎直通到底。出了里弄一路走去,穿南昌、淮海、长乐、巨鹿、延安中路,入茂名北至南京西,左拐再向前几步,右转即是。周末的早晨车稀人少,宁静中,可以听到脚步踢哒在树叶上的那点自由自在。

此刻申城,与我默契。

今天,谭伯伯又会讲些什么?

他说,不要把学生局限在四根琴弦上。

课,大多不超过半小时。然后,不及钢琴高的玲玲会就会笑嘻嘻,捧着冒热气的玻璃杯,小心地放在我面前。任务完成,她便顺势靠进外公怀里。

那茶,总要泡些辰光,正好听谭伯伯娓娓道来。

于是知道了他的过去。从小时候得肺病,到拨弄三弦二胡加箫笛,又怎样在东渡扶桑的船上巧遇德国大提琴师,介绍他给后来的俄国老师深造小提琴。如何去考艺术学校结果却被聘为先生,怎样进工部局乐团,以及孤岛时期两个日本兵进门搜查,却因为满屋子音乐而变得客气。他讲会见热爱音乐办国际提琴赛的比利时女王,和埃德加.斯诺用英语长谈,也谈到拿建筑师执照设计音乐厅。

见识过谭伯伯的手巧。有次小玲玲跑进来,向外公显示刚学会的钩针。他笑嘻嘻接过来,一上一下,——是这样吗?一片织出的网看得外孙女瞪大了眼睛。

他谈到贺绿订、马思聪,评价中肯。又说上海舞校培养了一大群不错的“小天鹅”,“白毛女”素材很美,本来可以编成一流的芭蕾。而《红色娘子军》,不过是《天鹅湖》的劣等仿制品。

如果姑父在座,他们会谈到更近的人和事,如傅聪顾圣婴刘诗昆李铭强俞丽拿等等的际遇,被逼在批斗会上互搧耳光愤而自杀的上音附小校长夫妇。姑父提起妈妈要好同学的大女儿在上音学花腔女高音,谭伯伯点头说知道,本事大,正在下放。

多年后读《傅雷家书》,觉得似曾相识。

谭伯伯喜爱摄影。北京红卫兵小将南下抄家,别的不管,直奔他的两样宝贝而去:古琴和价值不菲的照相设备。——还不是这边有人指路,伯母添上一句。

一天,谭伯伯不知从哪里得到内部发行的《论语》。姑父听闻,便如获至宝般地嘱我借回。大孃孃正中风住院,需人陪伴,广慈医院观察室昏浊的灯下,我翻开半明不白的子曰……

几个月里,块头长了一截,有点乐不思蜀。

(五)

那个轰轰烈烈的年月,谭伯伯家里,吹着一股清风。

露茜姐姐平和得就像幼儿园阿姨,尽管有众多才华从她手里经过。有次姑父问,你以前教过殷承宗,他究竟如何?露茜姐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人家是大红人!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钢琴前就坐着一个妈妈带来的七八岁男孩。小家伙嘻嘻哈哈,她却一点不恼,还给我们讲他小手盖不住八度音阶,干脆翻转手背弹另一半的趣事。

大师当年,也该有类似的启蒙?

就是这个露茜,姑父说,你走在淮海路上不经意,她会从街对面跑过来问安---向一个多年没有饭碗的专政对象。

崇明农场的表姐打趣:十八公面子真大,谭伯伯免费教琴,我们还跟着沾光吃冰激淋。

凭什么? 就为抗战胜利之初,乐队一度窘迫,姑父找电影局长牵线,让谭伯伯给新片配音?

也有吃过他另外一种冰激淋的。

某君不学无术,却在样板剧组小人得志,对谭伯伯们更是指手划脚,呼来喝去。一天消息传来,要请君开路。谭伯伯便于当日,规规矩矩, 将抄好的一叠谱准时奉送。那人接也不是,摔也不行。说起时,谭伯伯象个顽童。

深秋,政治空气愈浓,谭伯伯也终于不能在家里教我了。但他说可来茂名南路继续。姑父和我都不同意,怎能让一个长辈为小孩子跑路呢!他坚持,说骑自行车没关系,锻炼身体。

谁知头一个晚上就风雨交加。想挡他出门,却连传呼电话都没有,只好和姑父在楼下守候。八点钟,“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前奏刚完,谭伯伯一骑老式橡胶雨披雨裤,出现在弄堂口。

楼上,习惯早睡早起的祖母已经上床,半枕着等待客人。姑父引着进去,——姆妈,这是抒真。谭伯伯上前一步,——伯母,我是眉生(大伯名)的同学。话音未落,上身直直弯下去,一个九十度鞠躬!

跟在后边的我,看得呆了。

原来谭伯伯是照老北京的规矩。祖母也欠身回礼,事后对这位先生夸奖不已。那晚好开心,给谭伯伯端茶倒水,请他尝白天到高桥食品店排队买来的鲜肉月饼。

末了仍免不了委屈他,用我那把不成器的琴。

琴,是谭伯伯的挚爱。

老朋友急需用钱,要将珍藏的法国琴出卖,200元。谭伯伯受托,立即带了过来。

——光是弓杆,就不只这个价格。只是琴桥下有个补好的小洞,一般人看不出来,也无大影响。谭伯伯如数家珍。

一拉,音色果然不凡。谭伯伯把琴留下,让我考虑两天。

说不动心骗人,但初见时谭伯伯的评语,又使我犹疑。祖母说若需要,她有爸爸给的生活费,可以先垫上。但毕竟是个大数目,八字还没一撇,配用父母劳动给自己这样的贵重吗?

歉意地把琴交还,谭伯伯没有丝毫埋怨,还说有机会遇到散了架的琴板,全上海只有他敢出手买这种物美价廉。

(六)

春节,意味着归期。拎着两盒奶油蛋糕去和谭伯伯道别。

头天上海食品厂缺货,自作主张从淮海路的哈尔滨买了,价钱一样,还带彩色。结果不是“真奶油”,被祖母一眼否决,只得转去请那正宗的奶黄。呜呼,半月生活费,只买个教训,惭愧。

给谭伯伯的,当然要真。不成束脩,谨表敬意。

36课开塞已毕,克莱采尔刚开张。话别依依,谭伯伯送我一张旧照留念:西装笔挺,神情专注,沉浸在舒曼的旋律中。

其实是我的请求。姑父本想给谭伯伯和我留影,可那时国璋哥哥病势加重,已有腹水。再说,我也觉得自己不配。

临行却止不住眼泪, 五味杂陈。那个冬天,好冷。

归途细节已全然忘却,只记得到家后寄出一包四川特产中药杜仲和垂盆草。后来听说黑豆对肝功有助,妈妈又从医院营养室几百斤黄豆里,一粒粒选出不到一斤。家中四叔肝癌早逝,完全体会得到谭伯伯他们的心情。

而我,终究没有逃脱下乡。

天赋不足,努力不够,三心二意?反正回来后,琴技就原地踏步。

林彪坠机,“选妃”露馅,文工团也跟着难堪。“修正主义回潮”恢复高中,怀里书虫又蠢蠢欲动。而饭碗在中国,早就成了三教九流的全武行。

结局自然无异于同龄的大多数。

曾收到谭伯伯寄来的小提琴曲《迎来春色换人间》。孤身野岭“打虎上山”,回声更像野狼嚎。

夹缝求生,不甘;磊落做人,不成。

一九七六年九月,在父亲老同学家门窗紧闭,听他早年从国外带回的老唱片。音量开到最低,贝多芬的《命运》,还是震得我喘不过气来。

前辈开启一扇音乐之窗,我“罢琴”和那个世道较劲。悔,还是不悔?

(七)

八五年新春,南汇路32号三楼,一派温馨。

客厅地板重新打了蜡,沙发座椅也物归原位,谭伯伯神清气爽,主客谈笑风生。康复后的国璋哥哥喜结良缘,又添了一位拉琴的小仙女。

最让谭伯伯自豪,是上音提琴专业学生考朱丽亚,录取率百分之一百。他与提琴大师们的“接轨”,几年前就在《文汇报》上读到。墙外开花,才使多年的教学理念得到肯定。无奈的是,上乘者纷纷出国,无一例外。毛头和改拉大提琴的扬扬,也在其中。

——国内缺乏环境。别人一年几十场专业音乐会的经验,这边他们只能跟着流行歌星“走穴”。

说罢递过一本印刷精良的画册,港台出版,上面一幅幅持着中西乐器的现代淑女。那是已小有名气的陈逸飞作品,模特儿都是音院学生。赞赏难得有人把演奏者的手描绘得如此地道,谭伯伯也推荐了数人。

我也谈起这些年的下乡高考读研,并为辜负了他在自己这块半截朽木上的心血而抱歉。谭伯伯一笑:以前父亲就反对我搞音乐,要我学医,不听话的不只是你。今天见面,很高兴。

哦,谭伯伯,知音、知心。

(八)

校园里的本科生图书馆,掩映在葱茏之中。自从发现它的音像部藏有众多艺术影片,尤其是带字幕的外语片,我便成了那里的常客。光顾这里的亚洲学生极少,柜台后的管理员对我格外周到,每次都会找到里间一个好座位,可以安静地看录像不受打扰。初来美时,这是必定的“每周一歌”。

目录里蹦出一个标题,From Mao To Mozart 。好奇,借来看个究竟。

原来是纪录艾萨克. 斯特恩 79年访华,向毛之后的中国介绍西方音乐。那些场景,仍然熟悉。片名尤其巧妙,用倒序的人名,展现倒错的时代。正回味,一个面部特写闪出:”My name is Tang Shu-Zhen, the Deputy Director of Shanghai Conservatory of Music ……(我叫谭抒真,上海音乐学院常务副院长)”

谭伯伯?!我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万没有料到会在异国屏幕上与他重逢,听他用英语谈牛棚经历……

这部电影他无疑知道,却只字未提。

出国时由沪离境,也去了谭家。 国璋哥哥一人留守,其余都在国外,屋里略显冷清。

抵达后不久,按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是露茜姐姐。

——爸爸正在浴室里……

初来乍到,诸多繁杂,再提起话筒,他们已经离开。电话区号212,曼哈顿,斯特恩的家?

是谭伯伯的一贯低调,还是另有隐情? 此片据说直到斯氏20年后再度访华时,才在大陆解禁。那段独白,怕不是受当局欢迎的声音。

“上海来的绅士”,温文尔雅醇厚谦和,面对世界毫无做作,透着正气。

更近古都风情。

眼下,棍棒打出来的顶尖技巧将《一条大河》弹进白宫,捧着饭碗的作家登堂入室,唠唠叨叨说法中式“斯德哥尔摩症候”熬制的生存诀窍。进化?堕落?斯文扫地。

(九)

再踏上南京路,辨不出上海。

祖母和姑妈不在了,老家也就随之而去。好不容易找到表姐住处,见到高龄的姑父。三句话过后,问起谭伯伯, 才知他因肺炎进了华东医院,已在弥留之际。

想去探望,被姑父劝住。是啊,对着昏迷中的谭伯伯,我还能说什么?

---又来迟了一步。

和平饭店里,老年爵士乐队仍在吹打。外滩上斜雨秋风,等待路灯下那串自行车铃声。

那年的学位论文,答谢辞在前,其中一节如下:

“My special thanks go to Prof. S-Z Tan,who is one of the pioneers introducing Western music to China and has played a unique role in opening the gate of Chinese music community to the world, for teaching me violin and things far beyond the four strings during those years. ” (我要特别感谢谭抒真教授,在那些岁月里教我小提琴和远远超越四根琴弦的一切。这位将西方音乐传播到中国的先驱之一,为打开中国音乐界通向世界之门发挥了独到的作用。)

谭伯伯,您听到了吗?

……

夜已深。我打开几十年未碰的琴盒,拿出马尾飘散的弓,在早已开裂的虎纹板上,拉着自己沙哑的嗓音。

谨以此文纪念谭抒真先生逝世十周年。

十八公,华夏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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