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5日 星期二

河北省会驻天津9年,不是双赢而是纷争

写在《建国后河北省省会变迁始末》付梓之际(上)


每个省都有省会。“省会”是什么?辞书并无解释,将其称为“省政权所在地”,大概是比较合适的。万物皆变,变皆有因。省会变迁并非河北省的“专利”,然像河北这样,从1949年省人民政府成立于保定起,到1954年在石家庄投巨资建新省会、被迫下马后硬挤进天津、9年后在撤回保定中却旋风般地开进石家庄,随即又想回保定为止,一波三折,反复徙移,是举国罕见的。现在一些文件、讲话和省情介绍,不仅河北,而且省外也有些地方,习惯上把河北称为“京畿大省”。一个“畿”,蕴含了历史和现实的多少令人遐想而又难以说清的事。

  档案工作,“记录历史,传承文明,服务社会,造福人民”。三年多来,河北省档案局(馆),在充分利用本馆馆藏档案的基础上,数次派人进京入津,从中央档案馆、解放军档案馆、北京军区档案馆、天津市档案馆等,对有关河北省省会变迁的档案进行广泛征集,反复比较,相互印证,写成了《建国后河北省省会变迁始末》。相信此书的问世,揭开了河北省会数次搬迁的“谜”。然而,揭开了“谜底”,看到了什么?借付梓之际,对书的内容作些补充与梳理,并谈谈对河北这段“是是非非”的认识,望争鸣,顺为序。

  一、喜新厌旧,成立于保定的中共河北省政权,从建国之初就想离开这里

  1949年3月,毛泽东主席率中央机关离开西柏坡,不久新中国定都于北京。建立新中国,中央要进城,理论上,河北省的政权组织,也面临进城的任务。河北省人民政府,由华北人民政府脱胎,早在1949年8月1日,即新中国成立的前2个月,就定居在华北大城市保定,进城还到哪里去?“喜新厌旧”,这个新,就是石家庄。关于“喜新”的理由,现存于河北省国家档案馆最早的一份省向中央提出的迁石报告,对此是这样说的:石家庄,“在河北全省的城市中,地处京汉、正太、石德诸铁路干线的交点上,工业比较发达,且有发展工业的各种优越条件,将是全国重点工业城市之一,也是军事要地,石家庄市势将成为全省的经济、文化中心。根据中央关于城市建设的方针及河北省工业发展趋势看,河北的重心将在南部,省会迁移到石家庄市对省级党、政、民各部门加强工业建设的领导将提供便利的条件”(冀档855-2-558)。析此报告,要点在三:一是石家庄交通有优势;二是工业有基础,而且将是“全国重点工业城市”;三是河北重心将南移,石家庄“势将成为全省的经济文化中心”。半个世纪过去了,回看当年这几条理由,应当说,都是牵强的。保定的交通优势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并不比石家庄差;其工业基础要优于石家庄;河北的经济文化重心南移没南移?读者自有自己的眼光。所以,档案显示,当时中央虽同意了河北的意见,但这个同意是“有条件”的,重要依据是,“经费由河北省在地方财政项下自行筹措解决”(冀档989-1-205)。搬迁心切,自筹也干。1954年、1955年,河北连续向石家庄投资1900亿元(旧币,下同),用于建设机关办公楼和住宿房屋等。1954年时,河北全省人口为3442.54万人,当年全省财政收入为66334亿元,职工干部人均年工资491万元,农民人均年收入64.7万元。在当年河北的全部财政收入中,上解中央财政为32786亿元,省财政留用33548亿元;财政支出预算为37597亿元,赤字为4049亿元。其中,地方工业支出预算为2183亿元;农业支出预算为1267亿元;行政支出预算为6700亿元,占省财政可留用资金的20%,其中迁石投资为800亿元,占当年行政支出预算的12%,相当于当年农业预算支出的63.1%,地方工业预算支出的36.6%。1955年,用于迁石的预算资金为1100亿元,占当年行政支出预算的14.6%。这两年,河北全省遭受了严重的水灾,1954年受灾人口1314万人,被淹土地4617万亩,1955年受灾人口1776万人,被淹土地5444万亩。入不敷出,拆东补西,显然,河北无力建设一个新省会。苦撑到1955年8月,因再无资金可投,迁建工程被迫下马。

  这时的问题是,“骑虎难下”,难在“善后”。根据省向中央的《停止省会迁往石家庄的报告》(冀档855-3-833),要全部完成省会迁石工程共需投资4300亿元,其中省级机关91个单位迁石工程需3700亿元。这个报告中说:“经我们多次研究,认为省会迁移确非当务之急,……现在工程已经停止,并已确定专门组织负责进行善后处理工作,……尽量避免在善后工作中造成新的浪费,……仍需开支七百三十万(亿)元,……对已备的国家拨付材料的处理,除一小部分由省调剂利用外,大部尚须请中央主管部门迅速大力协助处理,以求尽量减少损失;”“保定房荒虽不像过去严重,但仍需解决一部分住房。……保定即基本上不再盖房”。从前后矛盾的这个报告可见,接着干实无力再干下去,停下来善后“仍需开支七百三十万(亿)元”,一是继续完成六月初已开工的六万平方公尺的宿舍工程”;二是“用于停工后对已备材料和暂设工程的处理;”三是“补偿施工单位已有的亏损”等。当时,百废待兴,省还很穷,1954年国家新的人民币还没有诞生。“一要吃饭,二要建设”,“量力而行,尽力而为”,把这四句话用在发展生产与改善民生的关系上,不仅当时是必须的,即使今天也不过时。实际投资超过了1900亿,搞了一大堆“半拉子”工程,迁石不成,对河北是个严重打击。但那时的河北,并无真正反思之意,而是再度“见异思迁”,将目标瞄准了天津。从1956年起,河北先后3次向中央请示:“将天津与河北省合并为一个建制,以天津市为河北省省会”;“或者不合并建制”,也要让“河北将省会迁到天津去”(冀档855-3-981)。“功夫不负有心人”,千方百计争取,终于,1958年2月,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决议,将天津市由中央直辖改为由河北省省辖,以此为标志,河北省会如愿以偿地进了天津。但这一次的结果,又是事与愿违。

  二、河北省会驻天津9年,总的来看不是双赢,而是不断升级的“兄弟争纷”

  天津,历史上虽被直隶所辖多年,1928年直隶改河北时,民国河北省政府就成立于此。但就从那时起,天津已走向了与河北渐行渐远之路。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天津是中央直辖市,昔日的河北“下级”早已变成了“兄弟”。河北省会进天津,搅动了冀津的大格局,给双方都带来了极大的不适应。争纷重重,难题多多,实在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概括的。如把这些纷争比作“兄弟阋于墙”,今天看也不是不可以。这个“墙”,表面上看是个体制,实际上,一面是利益,一面是互补,而互补的背后亦是个利益。再具体一点说,一是双方干部之间的思想认识分歧如何统一;一是省市之间的利益关系如何处理

  互补才有共赢。从互补看,当年希冀的那些美景很难实现,几乎全部落空。河北争天津之所以不遗余力,主要是看中了天津的工业基础、技术、地理等优势。“河北省农村实现农业合作化以后对农业生产资料的要求急剧增长。全省地方国营工业基础薄弱,不能满足这一需求,需要一个有技术基础的工业基地,天津市在这方面能满足河北,天津作为河北省会最为适中,与各省、市交通联系就更加便利”等等(冀档855-3-981)。从天津方面看,为做全市干部群众的思想工作,也发了文件,重点讲的也是对河北的物质资源、市场有需等。“天津这样一个大城市,需要农村支援的地方很多,比如农村的原料、粮食、副食品等,尤其是原料,我们天津市的工业有80%的原料,需要农村供应。河北省是我国最重要的产粮区和经济作物地区之一,除生产大量粮食以外,还生产棉花、麻、花生、芝麻、大豆、烟叶等经济作物,地下资源也很丰富,煤铁的蕴藏和开采量很大……”(津档X3-21-16535)。对冀津的这些表述,今称为“优势互补”,或称“城乡互补”都可以。可事实上,由于国务院在天津市的财政、工业投资、大学生分配等方面,仍保留了其直辖市待遇,使河北利用天津而发展的意图,从一开始就打了折扣。遂即,便是省与市在如何发挥天津工业生产潜力,更好地支援河北和全国等经济建设方面日益加剧的“兄弟纷争”。特别是1959~1962年间,河北遇到了三年特大自然灾害,吃饭成为双方绕不过去的天大难题。河北全省实行“瓜菜代”,哪能拿出粮食给天津?时河北省省长刘子厚同志,数次找李先念副总理和周恩来总理,请求给天津调粮食。计划经济年代,“计划经济委员会”,是名副其实的“二政府”,粮食、煤炭、物资、项目等,都由其按计划统一调拨。天津可直接对口中央,但请示问题、办事情,又不能越过省,省、市两个计委,围绕物资调拨存在的严重分歧,都一条一条地保存在档案里。冀档940-5-64,是天津市计委《关于行政区域变更后,有关我市物资分配基数的补充报告》,列举了大量的事实,讲得都是困难。河北省计委无言以答,只能将这个皮球又踢给了省委、省人委。今或有读者问,如没有那几年特大自然灾害,冀津会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笔者不敢妄断,只能说,只要有“分灶吃饭”这一格局,不知哪位哲人曾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这一点,读者不妨看一看1956年4月25日毛泽东主席在《论十大关系》之中所讲:“正当的独立性,正当的权利,省、市、地、县、区、乡都应当有,都应当争。”因为“各地都要有适合当地情况的特殊。”

  团结就是力量。再从干部思想状况与工作协调上看,这种合并,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日后分手的种子。河北硬将天津从中央直辖市的位置上拉下,挤进天津做省会,使冀津的干部思想都极为活跃。河北干部的绝大多数,对去天津表现出极大热情;而天津绝大多数干部,均没有思想准备,对河北省会迁进后干部使用和机构变动调整等,顾虑颇多,猜测种种。省、市两个平级的领导班子首先要合为一体,原河北省委书记林铁同志,任合并后的河北省委书记处第一书记,马国瑞(河北)、刘子厚(外调)、解学恭(中央派来)、吴砚农(天津)、阎达开(河北)、张承先(河北)、万晓塘(天津)任书记处书记;刘子厚同志兼任河北省省长,阎达开、李耕涛(天津)、高树勋(河北)、胡开明(河北)、阮泊生(河北)、张明河(河北)、杨亦周(天津)、马力(河北)任副省长;万晓塘同志兼任天津市委书记处第一书记,李耕涛、谷云亭(河北)、王亢之(天津)、张淮三(天津)任天津市委书记处书记;李耕涛同志兼任天津市市长。这一串长长的名字和职务,表明了冀津合并后省市机构的重叠和臃肿。但最难办的,是双方其他各级各类干部如何拧成一股绳。从档案看,在这方面,无论是河北,还是天津,都做了大量工作。河北出台了调任领导机关人员、调整省级及市级机构设置的多份文件、意见,特别是将天津专区、沧县专区同时撤销并入天津市,以保证天津市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与两支队伍的有效合一;天津提出了正确认识天津地位,服从省委的举措,与河北省级部门加强联系协调,强调队伍有机地团结在河北省委、省政府之下等文件多种。但历史的原因和现实的干部思想、政治、作风等诸多方面的差异,远不是发几个文件、开几次会议就能抹平。省委第一书记林铁同志,收到由中央转来反映河北干部不团结的匿名信直言,“省委对省直各单位只讲照顾天津市特殊情况,不准搞坏关系,遇事协商等原则指示,现在看来只笼统的原则,需要做出具体规定,这样可以减少好多矛盾,减少不必要的争吵”(冀档855-19-955),反映在正式文件上,那些年中,《天津市机关干部在五反运动中对省市关系鸣放意见的综合报告》、《天津市级机关“五反”鸣放对省的意见》、《关于准备向省委反映的一些情况和问题》、《向省委反映的一些情况及意见》等,讲得几乎都是有关工作协调与干部团结的事情。林铁、刘子厚等同志,先后召开过省直机关、天津市直部委、局长以上负责干部会议,讲“密切省市关系,加强团结”。可见,当时干部间不和谐不团结的问题相当严重。刘子厚同志在省、天津市厅局长以上干部会议上讲了“加强团结,做好工作”后,又单独召集省直各部、委、厅、局领导干部开会,谈省市关系问题,强调要“十分注意团结。省里要负主要责任。从省委一直到各部委、厅、局,因为我们是领导方面”。好一个省长口中的“我们”,今天听起来仍感到有那么的凝重!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干部间的思想分歧和团结问题,始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以致林铁、刘子厚、万晓塘三位同志联名,给周恩来总理和华北局书记李雪峰同志写信,报告省市关系问题,检讨省委“几年来主要忙于农村工作,对天津市的工作讨论得不够,对干部在这方面帮助教育也不够,天津市委也进行了严肃的检查”等。如此情况下,天津方面是什么态度呢?讲的也是实话:“省、市关系问题,主要产生于体制问题,天津市是全国性的城市,归省领导问题很多,为了彻底解决问题,最好省、市分开,天津直属中央和华北局领导”(冀档855-6-2211)。终于,在1966年4月,中央作出了河北省会迁出天津市的决定,8个月后,天津市直属国务院管辖的地位再度恢复。

  冯世斌,《档案天地》2010年第四期,原标题为《揭开了谜底,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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