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回忆录：夜半三更“喜讯”来

　　上个世纪60年代我刚刚懂事，就直观地发现那时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社会现象：喜讯特别多，今天砸烂了“某某资产阶级司令部”，明天揪出了什么隐藏潜伏很深的阶级敌人，后天又是什么革委会或司令部成立，大街小巷整天价锣鼓喧天，不是“振奋人心，”就是“最大最大，”广场上经常是人潮汹涌，旗帜如海，声浪如潮。只是越到后来，老百姓脸上就越看不到有什么喜色，反倒是增添了好几分菜色。

　　而最大的喜讯，往往都是和伟人直接有关的，例如“最新最高指示”发表，领袖最近又视察了某地某单位等等。还有一次是某个中央领导出来宣布，说是经医生们集体检查，一致认为伟大领袖身体非常健康，完全可以活到130岁以上……而这样的特大喜讯，往往都不在白天发布，非得要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已经昏昏沉沉进入梦乡的时侯，才突然石破天惊地发布。犹如一声霹雳震撼天地，将正在酣然熟睡的全国人民全都惊地猛然跳跃起来……

　　于是那个时侯的夜半三更，便经常会有这样的一幕出现：夜阑人静，万物沉睡，突然遍布全国每个城乡的广播喇叭开始“轰隆隆”震响，一个高亢激昂的声音开始宣布特大喜讯。人们立刻从睡梦中惊醒，抹抹睡意惺忪的双眼先静静聆听，然后赶快穿上衣服，拿起小旗和红宝书出去集中。这时刚刚广播的“最新最高指示”已经以最快速度油印出来，立刻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大家先集中学习一番，然后集体上街参加庆祝游行。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街小巷又是人潮如织一片喧闹。等到这样一番闹腾回来，往往已经东方既白，又该是上班上课的时间了。

　　这样的热闹强调的是雷厉风行，“学习不过夜，”除了“阶级敌人”不许乱说乱动以外，其他全都要横向到人，纵向到边地连夜学习贯彻，不能留下任何一个死角。如果发现那户人家没动静，单位领导或隔壁邻居就会上前“呯呯啪啪”地去敲门，非得要把你叫起来不可，说不准还要劈头盖脸地给你一番训斥。记得有一次父母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熟睡，半夜里听见外面闹腾没起来。可突然紧闭着的大门就“呼郎”一声开了，有人喧宾夺主地进门打开电灯，大声呼叫我说：“小王快起来，我们给你送‘最新最高指示’来了。”赶紧坐起来一看，原来是隔壁单位的一些工人，他们递给我一张油印稿，我就坐在床上搓着睡眼和他们一起学习了两遍，人群方才离去。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打开我家大门的。当时好象也没有什么“私闯民宅”的概念，不过话说回来，就是有，你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否则肯定会被当做“现行反革命”，那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那些半夜三更随着电波传来的“最新最高指示”长短不一，有的只是寥寥数字，如“要斗私批修，”也有的长篇大论，那就糟了，因为肯定要学习到天亮。有的浅显易懂，一看就明白，如“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有的却艰深难懂，非得有人现场辅导，否则怎么也弄不明白，如“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血液进行循环”……和“吐故纳新”等等。而有的还带有些幽默诙谐色彩，如76年元旦发表的《水调歌头、鸟儿问答》中的“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就让许多人看了哑然失笑，却又不敢说什么。

　　有些“最新最高指示”会马上被谱上曲调，让人满大街地高声传唱，例如那句“要斗私批修”，就马上被谱写成了歌曲。作曲家很能干，把这句口号连续反复吟唱六遍，装点得有起有伏，有舒有缓，中间还夹杂着一句口号，听起来倒也铿锵有力，琅琅上口，象极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歌曲。

　　印象里最深刻的深夜庆祝大会，还是那次领袖向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赠送芒果，这些芒果又被分送到了全国各地，大家共享这莫大而又难得的幸福。当时的浙江衢州市连夜在广场上召开了万人迎接大会，我这个“小不点”也混杂在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遥望主席台中央那点依稀可见的黄颜色，据说那就是伟大领袖亲自赠送的芒果。大会上发言的人一个个慷慨激昂，有几个还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最后所有开会的人都列队从主席台前走过，共同瞻仰那个大家以前闻所未闻的“幸福果。”

　　事情还没有完，第二天这个芒果又被放在大卡车上，由县革委会领导亲自捧着满大街四处巡游，我又挤在人堆里看了一遍，仍然只看见玻璃罩里面黄黄的一小点，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印象里，总认为这芒果就是以前老人们经常说的“仙果”“贡果”一类，只有孙悟空一类的人才能品尝，是极其珍贵的。直到改革开放后到东南亚和埃及公干，才发现那儿的芒果遍地都是，而且非常便宜，就和我们国内的番茄和番薯差不多。

　　王晓明，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