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4日 星期五

马勇:怎样从近代进程看待“中国威胁论”


重新认识近代中国(6)


  学生提问:晚清时大多数民众生存状态如何

  学生提问:您好,马老师,最初了解到您就是在微博上了解的。很高兴今天能听到您的讲座。因为我是经济学的专业,所以我是对近代学是一个个人爱好主义者。在我个人有限的阅读中发现,在当前流行的历史中,最大的缺失就是对中国低层及中国民众的生存状况、生存观念、整体意识形态等等方面的描述是一种缺失的。因为我们看到的不管是呈现出一种非常极端的两极化分析,要么是非常愚昧的义和团、太平天国,要么就是非常革命性的,比如说太平天国、义和团,这可能是不同的观点对于同一件事物的解读。但是我想,中国的农村、中国的农民、中国的低层群众,他们在过去一百来年的历史叙事中,他们的真实面貌我们不得而知,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似乎他们的生活就是各种思想观点来了又来、去了又去,但是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影响。因此我觉得,在历史中,我们是否缺失了重要一环,对农民作用的认识。虽然我们看到人民是任人宰割的,共产党来了可以把他们的地拿走,谁来了又可以把地给他们,但是人人宰割的农民一旦联合起来,他们就改变了中国,他们就做到了国民党、其他人没有做到的事,建立了一个新的、完整的中国政治结构。我挺想听一下,马老师对晚清历史的研究,当时中国大多数民众的生存状态、思想观念的研究,包括我们投射到现实的关怀,我们是不是真的缺失了对最大多数民众的关注,而我觉得他们是可以改变中国的。

  马老师:你讲的时候我就在想,其实中国的政治和西方政治一样,西方的政治从希腊罗马发生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代言人制度。代言人制度就是西方的政治当中,并不是说所有的权利是每个人同等地行使。你有这个权利,并不是你一定去行使,不行使就得不到,不是这样的。

  中国的政治当中,从孔子到董仲舒,都强调一点:不是让每一个人民都表达出来他的这种看法,不是这样的。孔子讲,中国的政治就应该是一个道德的示范。作为政治家,你怎么去示范,人民就会跟着你走。董仲舒讲的话我们今天讲更恶劣,他认为人民就是睡不醒的人,你只要把他的利益照顾好就行了。

  这种状况,其实我们发展到后来,我在微博上从来不指责任何下层民众,我指责统治者,而不会指责民众。因为民众是不需要对政治有这种关爱,我凭什么就关爱政治啊?古代的话叫“肉食者谋之”,国家出事是你们的责任,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才是中国老百姓最正道的东西,对人民来说,只有生命是最重要的。

  今天上午,他们约我写一个1942的东西,我写的时候非常感慨,人民是什么?人民就是一群蚂蚁。你政治家哪里处理不当了,几十万、几百万人民就白白死掉了,死掉了还有什么人生?人生有什么意义?只有活着才有意义,因此人民不必有政治的风险。

  中国的代议政治,我们看近代的没有这种明显的意识形态,无产阶级、共产党必须承担这种学术研究,基本上他们都在讲:只有精英阶层才去讲政治了。

  只有讲政治的人越少,这个社会才是一个良性社会。我们今天的问题出在哪儿?我们今天的问题是政治家不讲政治,不是政治家的政治一天到晚都在关心政治、讲政治,这就不对了。一个合理的社会应该是讲政治的人越来越少,他是一个职业、一个团体,他完全就干这个事情。他是吃肉的人,他就要关心这个事情,替我们去办好,这才是他。

  这里面除了统治者,还有很重要的阶层,就是中国的士大夫阶层。“士大夫阶层”现在可不可以叫“公知阶层”?这个不对。

  自古以来,中国的士大夫是什么意思?我就只知道一个学问——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就是现在的公知,他们有责任对公共事务进行发言、进行处理。但是中国的下层社会,我们去研究下层社会的生存状况,真的,我本人是来自下层社会,我们是村里面的,在我们老家,我们感觉到中国的老百姓真的很可怜。毛泽东都死了多少年,村里面多少人都不知道;我们现在社会变化到这个程度,老百姓不知道太正常了。

  就是说,低层社会的生活,我们只能把它还原到一种纯粹的生活状态,他就是生下来了,一直到死的过程,几十年能够尽量地充实、幸福、生儿育女,也就这么一个过程,人生不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嘛!所以这些事情的责任应该都是政治家的,真的应该充满着同情去看待低层社会,他们不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政治的内容。

  学生提问:怎样从近代进程看待“中国威胁论”

  学生提问:马老师你好,我个人觉得马老师有点像知识分子,表现得比较伶俐,甚至是格格不入的,其中某些观点,我个人也是比较赞同的。我最早看您的观点是从《天朝的崩溃》开始。所以我也想请教马老师几个问题:您怎么看陈旭麓先生的“新陈代谢理论”;第二个问题,结合中国古代以及近代的过程,您怎么看待“中国威胁论”?

  马勇:第一个问题不太好讲,因为陈旭麓先生我也很熟,另外他的弟子和我也是很好的朋友五。他这本书改变了我们近代史研究的一个时代。近代史研究在陈先生之前,我们的叙事完全按照我们老所长建构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我今天讲的内容在老所长看来肯定是离经叛道的,和他的观点完全不一样了,但我在某种程度上是接受了陈旭麓先生的“新陈代谢”的看法。

  陈先生的看法来自于你们的南开历史系,来自于你们的蒋劲夫,蒋劲夫讲的那一套近代史的叙事就是我今天讲的,这是你们系的老祖宗。陈先生讲的近代的“新陈代谢”就是从这儿过来的。第一个问题我就这么简单讲一点。

  中国威胁论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到哪儿去也在讲。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外交,我在微博上也批评得不少了。我是一直主张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现在你说是世界经济第二大国,你要向世界释放善意。

  最近东亚、远东这种亚太地区的紧张,几乎每一个紧张都和我们中国有关,我们中国现在慢慢地被拖到哪种状态呢?我个人在研究,我觉得有点拖到像苏联的时代,拖到苏联那种在苏美两个大国之间争霸的时候的中国,但是中国现在还没有苏联时期自己的军事工业,我们没有这么强的军事工业。

  我们的航母,一开始是收购人家的废品收购来的,最初想放在天津港作为一个参观游览的东西,结果搞成一个航母了,中国的工业也没有达到这种可能性。

  另外,我最近在写一篇论文,不管我们怎么讲我们的发展模式当中有问题,我们的增长都应该把这种增长还给人民,一定要让人民的生活品质有改善,才是真改善。你现在说东亚的紧张、远东的紧张,现在形成一个恶性的互动,我们为什么要提高军费呢?因为其他国家都在觊觎我们;其他国家说:“我们为什么提高军费呢?因为中国现在是急剧性的军事扩张。”这就形成一个因果的恶性循环。

  其实,大国的政治家真的应该引领世界走向和平,不论是钓鱼岛问题,还是南海问题,还是其他的外交,包括中印之间的问题,我个人觉得都有范示可遵循。当然我讲的时候,大家可能也许觉得我讲课的范示是不够意思的。

  就在中俄外交处理问题上,中俄边境处理上,中国吃了很大的亏。这点我是认同的。因为我们小时候接受的教育的是“沙皇俄国占领了中国多少多少土地”,但是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我们就悄悄和俄国人达成了边界重新勘界。重新勘界的时候,我们很多不太了解历史的人就认为中国是一个很弱的,对俄国人,你把这些原来有争议的土地都通过勘界给了俄国,特别是像黑瞎子岛,黑瞎子岛是完整地在中国历史上就是中国的。但是在这种勘界过程当中,只还给中国三分之一,外交部还要作为一个重大的外交胜利去庆祝。

  他们给中央写了个报告,“这种东西还敢庆祝?这种庆祝让人民知道的话,更骂你不够意思了。一个完整的东西要回来三分之一,你还去庆祝是外交胜利,更不对了。”我在研究中国关系时讨论,它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在争议的状态下,你说永远在那儿争议着,你就要大兵压境。原来中俄、中苏关系紧张的时候,我们是百万军队,就拖垮了国内的经济建设。中俄之间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当然中国吃亏,但是这种吃亏你用实用主义去想,你不吃亏,人家给不给你?人家也不给你。

  另外还有第三种选择,今年开亚太会议的城市是海参崴,俄国人的名字叫什么?很长的一个名字,这个城市是一个最典型的。

  开这个会的时候,网上很多人讲“胡锦涛根本就不该去,因为这块土地就是中国的”,现在包括凤凰的很多记者到那儿去,讲俄语讲得很流利,我怎么也记不住它的名字,后来网上批评不应该。我在网上有个建议,应该要求俄国人把这个俄国名字改了,因为俄国名字翻译成中文叫“征服东方”。像越南一样,把“镇南关”改成“友谊关”,你改成“友谊之都”,名字上也好看。

  另外,谈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当时我给别人讨论的时候说过,没写出来,其实像这种有人民的土地,真的在决定它的未来时,还有一个当地人民的选择了。钓鱼岛是没有人,钓鱼岛如果有人的话,人民还有一个选择,我是跟着中国还是跟着日本?他还有一个选择了。海参崴的问题如果让人民投票,中国可能更难堪。这个时间,中俄外交谈判的时候,实地占领更重要。

  中国2000年来,国土是向外扩张的,但从来没有说一定要把国界划定了。秦始皇把长城划定了,但也不是说长城以外就一点不去了,不是那个意思。本来国境的扩张就是你如果是文明地向外柔性扩张,大概人家就慢慢地加盟进来,现在很多国家想加盟到美国了。在原来的“王道主义”政治下就可以这样做。

  因此,“中国威胁论”还是其它的什么说法,其实我都觉得和中国发展的主导思想有关。你究竟回到一种什么状态,你富国强兵,你现在还好像深宫怨女,觉得一百多年来,所有国家都对不住中国。那你就不对了。

  你觉得别人对不住你,因此你要强大,你要征服日本。可是日本一百多年来和中国发生过几次冲突,但是日本对中国好的一面,中国传统叫“滴水之恩”,你要记住人家的好处。上次我们讲拒绝日货,拒绝日货先从语言开始嘛!那我们的中国话就没法说了,我们现在中文当中大量夹杂着从日语过来的句子。原来中国古典的汉语构成当中没有两个字构成的,“社会、文明、结构”,都是因为明治维新,因为日本改造了中国传统的汉语,加上西方的东西,我们才这样说。

  我的想法就是,中国不要老是给人家感觉,你强大了就一定要征服别人、征服世界,不能这样。中国的经济增长,要不断地向世界释放善意,要释放大国的自信和善意。

  美国朝野都在反复讲,美国重回亚太不是对付中国的,但是我们的《环球时报》说:“你就是对付我的。”我们有相当一部分中国人讲:“美国人重回亚太就是对中国的?”美国朝野都在说:“不是对付你。”我们就是从一个做人的立场来考虑。王冲讲:“我不是对着马老师的。”我说:“你就是对着我的。”人家说:“我有毛病啊!”人家说不是对着我的,你心里面分析你是对着我的,但也不能说出来。

  我在微博上说,中国应该坦诚地欢迎美国重回亚太。因为你本身就是亚太国家,中美在亚太联手友谊、真诚合作,为亚太构建一个和平的架构,为人类提供一个新的发展机遇。那条微博转得很多,后来外交部发言时不再这么横了。习近平在美国也讲:“一个太平洋可以容纳两个世界大国。”这个问题,就是中国要向世界释放善意,中国一定要让人家觉得可以接纳你。另外,大国崛起的东西也不是我们今天讲的。今天时间的问题,我也就不再细讲了。

  我最近有几篇东西要重新描绘中国大国崛起的历史轨迹。这个历史轨迹不是我们今天讲的,什么叫“经济增长了就叫大国崛起”,有点太荒唐了,中国大国崛起根本不是这么一个状态。我又节外生枝说多了,谢谢。

  马勇:孔子思想写进《人权宣言》改变世界

  学生提问:马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个人觉得无论是现在的政治危机或者是现在的贸易战,从本质上来说应该是一种文化的冲突,或者是一种个人利益、民族利益的冲突,而这种冲突其实是完全可以调和的。就以中国为例,中国以前南北朝的时期,成功实现了民族冲突的一些问题,就像现在的欧盟。我们从近代的这一百多年来,中国与世界之间的冲突与融合,我们能得到哪些启示?对现在的文化之间、民族之间,甚至小到社会的人与人之间有哪些启示?有哪些好的模板?谢谢。

  马勇:其实中国文明对世界的现代文明构成贡献非常大,就是我们今天最尴尬的,被西方一直盯着我们讲的就是到中国谈人权问题,整天找中国政府谈谈人权问题。其实这是我们中国人教给西方的,而且也和南开大学有关。南开大学张校长的弟弟张彭春,在1944年曾参与起草《联合国世界人权宣言》时,起草总纲的时候,就把孔子的“仁者爱人,四海之内皆兄弟”给强加进去,把中国文明强加给世界,改变了世界这种文明。

  刚才你讲的就是,其实人类最终走向一个大同,人类走向没有现在严格的国别,特别是中国处在前现代的国别的感觉是一个最大的趋势。我们看战后的欧洲安排,美国人当时和亚洲,包括中华民国政府对欧洲都有很重要的担心,就认为两次世界大战都和欧洲有关,因此,二战之后战后安排就是要改造欧洲,这也是中国人倡导的。联合国也是中国人倡导建立的,而且是参与建立重要的(国家之一)。结果,现在你看全世界所有的地区都走向了一种融合、妥协。只有亚洲,而且只有和中国有关,没有解决。

  没有解决这种事情,按照共产党的理论就应该说“外因和内因之间,我们要检讨一下自己”,其实中国在这方面有可检讨的空间。

  我们要从历史上看,从世界的战后格局看,它一定会走向一种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妥协和融合,一定要最大限度地给人民提供一种方便。欧洲现在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这种往来的签证,买一张火车票可以走遍欧洲,申根相当多了。

  中国在这一点上,特别是在过去十年做得最不够了。我最近几次在会议上讲,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给了一个深圳特区。深圳特区一开始用铁丝网拦起来的,我们从北京去深圳开会,就等于要出国,我要到公安局办一个进特区的证,要通过那个证才能进去。发展以后,慢慢把深圳这个去掉了。等到1997年、1999年,香港、澳门回归,回归之后享受特区制度,但是不应该在一个国家之内,用这么明显的海关壁垒。

  还有,两岸之间妥协了。我最近刚从台湾回来,我到那儿就讲。这个事情完全应该做到,一个大中国地区能够做到免签,你才能让人民慢慢地融合。人们真的对政治是没有什么异议的,是习近平当还是薄熙来当其实和我都没有关系,反正轮不到我当。这和人民没有关系,人民要什么?要方便。

  我谈到两岸应该免签,后来台湾讲,其实两岸免签,要解决一个大的历史性问题。免签之后,人民之间的融合多了,台湾分离出去、独立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除非大陆发生战争,不存在。另外,人民之间方便了。

  再一个,台湾的知识分子讲,我们能够给中华民族做的贡献,就是我们民族的示范。如果人民交流充分了,大陆的游客到台湾,基本深都到总统府找找马英九,久而久之的话,你就会觉得人民融合了,可能历史的发展就会不一样了。

  我对中国的未来、世界的未来,大家应该充满信心地去看。回望过去这三十年,我们现在一定有很大的变化;再往前看30年,也是我们想象不到的一个巨大的变化。

  你的问题就是文明的融合、社会的发展大概都还要回到人民的本位,人民的方便才是最重要的;统治者,特别是一个政党的存在都是很荒唐的,政党的存在在中国来讲,政党万岁只有一个办法解决——改造成议会政党。现在没有办法推翻国民党,否则你作为一个执政党、作为一个皇权根本没有办法的。

  晚清最重要的时候,晚清统治者就想到怎么能让爱新觉罗家族万世承袭,他解决不了,他每天都恐慌这个问题,最后觉得还是走向宪政。最后走到宪政,到了辛亥革命之后,说:“你就退下来吧,退下来以后在紫禁城还可以万世承袭。”爱新觉罗说:“那就退下来吧!”真的万世承袭。后来到了1924年,我们通过另外的原因把这个给改造了,这可能是中国历史的发展。

  从历史去回望的话,可能有很多新的解读空间,也会对这种未来有点积极的参照。时间原因,我就说这些吧。

  马勇,凤凰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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