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31日 星期一

毛泽东的最后一名守灵人——孟锦云(下)


  1975年12月26日这天,毛泽东度过了他最后一个生日。这天,毛泽东又重复了他平时常说的一句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每当他平静地说起这句中国古老的谚语时,他漠然的外表下,流露着不尽的悲哀。

  他对自己的身体如何有相当的认识。

  有一次,小孟对小张透露了自己的想法:“张姐,我都快三十岁了,我真想要个小孩呢,你跟主席替我说说。”

  “主席,孟夫子想要个小孟夫子啦。”小张果然把小孟的意思告诉了主席。

  “再等一年吧,等我死了,她再要吧。”这是毛泽东的回答。

  毛泽东也许早已感到,他已不久于人世了。

  1976年,毛泽东身体时好时坏。但总的趋势,是每况愈下的。随着身体的时好时坏,毛泽东的情绪也随之变化。他有时变得很急躁,很容易发火。

  这天上午,毛泽东自己提出去大厅里坐坐。小孟扶着他从卧室穿过十几米长的宽宽的走廊,来到了会客厅。毛泽东坐在大厅里,提出要看看当天的“大参考”。小孟赶紧把“大参考”拿来,又给主席换上看书报用的眼镜,然后自己搬来一把小沙发椅子,放在主席的对面,坐下来,用手举着“大参考”给主席看。这是习惯的做法了,因为毛泽东的手抖得厉害。所以在他自己看书看报时,有时就让小张或小孟给他举着。小孟一边举着“大参考”,一边还注意着主席的目光所及,随时调整着位置。小孟举着“大参考”,越举越高,不知是累了还是疏忽,上升的速度超过了主席阅读的速度。啪的一声,毛泽东用手把“大参考”打掉到地上。小孟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捡起“大参考”,连忙说:“主席,对不起,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滚出去。”毛泽东大声地吼着,脸也涨得通红。

  这不是毛泽东第一次对她发火。

  她记得1975年夏天,她刚进中南海四个多月,对她很热情的毛泽东突然变得冷漠起来。小孟有几次同他说话,他都不愿理睬,要不然,就用手向外摆着,意思是让她离开,显出心烦的样子。怎么啦,我怎么得罪他啦,刚开始的那段日子,主席不是这样啊。讲故事、开玩笑、唱京戏,在大厅里跳舞,生活得顺顺当当。小孟思前想后,找不到答案,就把这种想法和小张谈了。

  “张姐,你见主席高兴的时候,帮我问问,他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干吗老对我发脾气?”

  “唉!对你这样,对我也是这样,常爱发火,有机会我问问他。”

  过了几天,张姐这样告诉小孟:“我问过主席了,他说你把他吓着了。他房间里特别静,你进房间时一点声响也没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常常把他吓一跳。你以后进屋时,先给他点声音,比如咳嗽一声,或鼻子里出点粗气,这样他好有个思想准备。就这么点儿事。”

  “这点儿事啊,我还真不知道,主席也真是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就直接说嘛,又不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想到这里,小孟当然没就此“滚”出去。她知道,这是主席心情烦躁的表现,这段时间里,他常常喜怒无常,一点儿事情,就使他激动。小孟知道,他过一会儿就会好的,而且每次都会向小孟道歉。

  这段时间毛泽东更多的是在沉思。这点,连并不敏感的小孟也察觉到了。所以每当主席在那里闭目养神时,小孟总是尽力不去打搅。此时,屋里便静得出奇。小孟坐在离主席不远的沙发椅上,静静地看着主席,却无法排遣心头油然升起的一种好奇:主席在想什么呢?

  这天,毛泽东又在那里似睡非睡地靠在沙发上发呆,右手的拇指还在不停地弹着食指。心里装不下事的小孟,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她轻声问主席:“主席,您这段时间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

  毛泽东听到这里,把微闭的眼睛睁开。从神态上看,他并不怪罪小孟的打搅,也不反感小孟的提问,而是苦笑着回答,但语调里仍不失那种从容不迫的幽默。

  “要说不舒服,这段时间是天天不舒服,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来,我的本钱已不多啰。”说到这里,毛泽东像是沉入了对往事的深深回忆之中。

  “我的家乡有句俗话,叫做甘蔗没得两头甜,世上的美事难两全。”毛泽东在十几分钟的沉默之后,突然对小孟说了这样一句。

  “孟夫子,你看我发愣,觉得奇怪对吗?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呢。我这个人,不能说没有值得回忆的事,可我不愿在回忆中过日子。我历来主张,人总要向前看,这已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了。可最近,不知怎么的,一闭上眼,往事便不由得全来了,一幕一幕的,像过电影,连几十年前的人和事,都很清楚。你说怪不怪?”

  听着主席这坦率真诚的话语,小孟不禁受到了感染,她不假思索地说:“主席,我听人家说过,只有在现实生活中不痛快的人,才爱回忆往事呢。您这么大一个主席,还有什么事……”

  听了这脱口而出的话,尽管在主席的脸上并没有现出什么高兴或不高兴的神态,可把话说到这儿,连心眼并不多的小孟,也隐约地感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妥,她猛然停住了话头。

  看小孟突然不讲了,主席蛮有兴趣地说:“孟夫子,讲得不错嘛,知无不言,讲下去嘛,我这里可还想听下去呢。”

  听到主席的肯定,小孟倒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但看看主席那么有兴趣和充满期待的眼光,小孟得到了鼓励,她感到自己充满了信心。她一改自己平时那种连珠炮式的讲话方式,很平静地向主席表达起自己的看法来:“主席,我觉得您除了身体不好之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再说您的病,如果能好好治,听医生的话,打针、吃药,会治好的。您这个人就是怪,不爱治病,有病哪能不治呢?我要是您,我就赶快治好病,整天都会高高兴兴的。”

  “整天都会高高兴兴,那是你小孟,我的孟夫子噢。”

  “您是主席呀,您这么大一个主席,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像我们,说话得先想想人家爱听不爱听,办件事也不那么容易,您办什么办不到啊。您忘了,决定华国锋当总理,您谁也不用商量,只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情您都能决定,还有什么事不能决定呢?”

  毛泽东被他的半个小同乡的坦率感染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可把小孟笑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自然地坐在那里。主席笑完了,小孟忙问:“我说得对不对呀?”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主席很认真地回答。

  又停了一会儿,主席便说:“说它对,是因为我说话确实算数,说话不算数,还叫什么主席?人称‘最高指示’嘛,衡量一个人有权无权,就看他说话算数不算数。说话算数,当然事情就好办。所以有些事办起来,要比一般人容易。可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如果只看这一面,本人可真是神气得很哪。但是问题还有另一面嘛。”

  主席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望着小孟,似乎在等待小孟回答什么。“另外一面是什么,您有什么事儿办不到?”

  “比如,你下了班,可以和家里人,和朋友到大街上转转,我可就没有这个自由噢。我要是走到街上,大家都认得我,说毛主席来了,一下都围上来,越围越多。围着你喊万岁,搞不好还会影响交通呢,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谁让您是大主席呢。”

  “你们可以随便聊天,但和我谈话的人,大都是有顾虑的。这点,我看得出来,人都是好人,但话未必是真话,难得口吐真言呐。”

  听到这里,小孟问了一句:“主席,那您说话也有过顾虑吗?”

  “那看对谁啦,人说话总要负责嘛,不但要对内容负责,还得对后果负责嘛。你和同志探讨点问题,发表点见解,甚至一句玩笑话,传出去,就成了‘最高指示’,有人还以此大做文章,闹得你哭笑不得。”“您说了那么多玩笑的话,我们可不敢给你传出去。我和张姐都特别注意,每次我下班回去,总有些同志喜欢打听您的情况,我可一句也不说。”

  “噢,孟夫子不是心直口快嘛,还是蛮有心眼的啰。”

  “那当然,说错了,那可不得了。”

  毛泽东忽然又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起来,带着一种和缓,但也有一种隐隐的不满。

  “有人说,我的话一句顶一万句,言过其实,说过了头嘛。不用说一句顶一万句,就算一句顶一句,有时也办不到呐。我说要把有的人撵出政治局,分道扬镳,硬是撵不动,分不开嘛!”

  听到这里,小孟知道,毛主席是在讲江青了,这是小孟始料不及的。

  主席主动谈到江青的时候几乎没有。

  “孟夫子,如果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我和江青离婚的消息会怎么样?”

  小孟愣在那里,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您不是没跟江青离婚吗?”

  “孟夫子,不要你回答,你是答不上来的。离婚,我到哪里去起诉哟。离婚,总要办个手续吧。到那时,不知道是法官听我的,还是我听法官的,那可能要大大热闹一番。总有一天一了百了,统统解决。”说到这里,主席又笑起来。那笑声里,既有一种顽强的自信与豁达,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压抑。

  这是小孟自进中南海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主席主动谈江青。但直到今天,有一个问题仍令小孟不解:“主席真的想过与江青离婚吗?”


  “我很难受,叫医生来”

  毛泽东的身体日渐恶化。这是医生们、周围的工作人员早已看到了的事实,而且已是无可挽回的趋势。

  1976年5月12日,毛泽东会见新加坡总理李光耀。那天上午,主席的理发员小周给他理了个发,又刮了脸。在接见前的一个小时,小孟从主席专用的大衣柜里拿出了那套灰色的毛式服装。

  “主席,您今天还穿这套衣服吧?”小孟说。

  “就穿这个。不穿这个,穿哪个嘛!”主席点头回答着。

  小孟帮主席脱下了睡衣,换上中山装。穿好后,又前后左右地看看,抻抻拽拽把衣服弄得平平整整。看到毛泽东现在的样子,小孟反而感到有些新鲜了:头发整齐,服装笔挺。真显得精神多了。

  平日的毛泽东,多数是躺在床上,多数是穿着细布睡衣,头发不理,很有些不修边幅,简直使小孟感觉不到他是个众人瞩目的一国领袖。

  “您现在才像个主席了。平时,您哪儿像个主席呀。”小孟像是在开玩笑地说。

  “他就是扮成个主席呢,一扮就像,别人谁也扮不像。”小张刚刚从外边走进来,也打趣地说。

  “我去接见外宾,就像出去演戏。演员登台,哪有不化装的?”主席也开着玩笑。

  时间到了,小张、小孟一边一个,搀扶着毛泽东,走到游泳池接见大厅。他刚刚坐下来一两分钟的时间,李光耀已由华国锋陪同来到大厅。小张、小孟把主席扶起来,她俩赶紧退后。但主席刚刚站起来与李光耀握完手,扑通一下就坐下了。当时小张、小孟在屏风后面看得很清楚,她们不约而同地小声“呀”了一声。接见只有一两分钟,寒暄几句,便匆匆结束。但是,这并不是最后一次的接见外宾。

  1976年5月27日,毛泽东又会见了巴基斯坦总理布托。

  这次接见,毛泽东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着与布托会面。但此时的毛泽东已明显地让人看出,他面容憔悴,表情麻木,行动不便。更严重的是,他的口水不断从嘴角流出,需一次又一次地取纸块擦拭。

  封锁极为严密的关于毛泽东的健康状况信息,不得已透露出来。人们从电视中看到了无法再回避的真情。

  毛泽东会见布托之后,再也没有在外交场合露过面。

  毛泽东在最后的日子里,依然是既不愿打针,也不愿意吃药。他依旧相信,靠自己身体的抵抗力能战胜疾病,他依旧坚守着治病也要“自力更生”,因为用药打针,是“外援”。

  但越来越虚弱的身体,使他固守的道理已处于失败,他几乎是水米不进。在医生的多次劝说下,他才同意用了鼻饲插管。这种插管很细很细,是从国外进口的,可以从鼻子一直插到胃里去。用其输送营养,维持生命。

  “主席,您别老不听医生的意见,人家刘伯承身体不比你好,用了鼻饲管,效果特别好。您老说靠自己的抵抗力,您没有营养,怎么有抵抗力呀。”有一天,小孟又对主席进行了一番劝说。

  主席这次听了之后,睁开他微闭的眼睛,轻轻说:“那就试试吧!”

  插鼻饲管之后第二天,他果然感到身上有点力气了。他显出高兴的样子。

  “小孟呀,你比我懂得多,我得听你的了。”

  “您就得和医生好好配合,您的病会治好的。您不是要听我的,要听医生的。”

  1976年9月的一天,小孟请假外出回家,晚上5点多钟到家,7点15分,突然有人来找,要求小孟马上返回中南海。

  小孟回到主席的卧室,才知道,主席犯了病,心肌梗死,十分危险。只见主席的脸色灰黄,嘴唇呈现青紫,呼吸短促。主席的几个医生都来了,政治局的人也来了,气氛相当紧张,抢救二十多分钟之后,主席才脱离险情。

  9月8日晚7时10分,毛泽东的呼吸重又急促起来。小孟过来,低头给主席按摩胸部。主席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很难受,叫医生来。”

  医生赶紧把氧气的管子放在他的鼻子处。他用手去拽,肯定是不舒服,过了几分钟,呼吸开始平静起来。这时,医生看见主席的鼻孔里有一点嘎巴儿,就把输氧管先拿下来,用棉签儿给他弄出来之后,又给他戴上输氧器时,他就一点反应也没有了。又是处于极度的昏迷,抢救,抢救,四个多小时的抢救,但一直是昏迷,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小孟说的:“我很难受,叫医生来。”

  临终前,伟人没有感人肺腑的遗言。

  1976年9月9日0时,毛泽东停止了呼吸,继而心脏停止了跳动。

  一个护士从毛泽东的卧室里走出来,走得那样轻,她向外边等候着的人们说了一句:“主席去世了。”

  小孟把主席最后换下来的内衣、内裤,叠得平平整整、放在床头的小柜子里。

  小孟把主席用过的铅笔拿起来,细细地看着,这是小周给主席削好的。这支铅笔永远不会再被人用了,她真想拿去做个永久的纪念,但她这种念头闪现的同时,一种指责声已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行,不能办这种事情。”她把铅笔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依旧放在小桌子上。

  此时,小孟的视线变得那么模糊,她的神志变得那么飘摇,她忘记了空间,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失落的自己。

  毛泽东离去了,她不知她将来会怎样,她没有太大的悲痛,她更没有心碎神伤,她只感到一片茫然。

  小孟,毛泽东的半个小同乡,毛泽东身边的最后一名护士。当毛泽东离开中南海之后,她却还留在中南海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

  她不用轮流值班了,她也不用再去服用速可眠了,为的是抓紧时间休息。

  一个多月里,她每天都在毛泽东的卧室书房里,整理,整理。

  中南海,还不能告别,你将永远留在小孟的生活里,永远留在她生命的旅途中,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

  郭金荣,《名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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