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6日 星期一

汤因比《历史研究》在华之传译(下)



  四、学生群体之印象

  饶有兴味的是,《历史研究》吸引了一批学生群体的注意力。一方面,汤著以宏观的视野,纵论古今中外各大文明之兴衰,这种新奇的历史著作与当时我国史学界主流所奉行“非考据不足以言学术”学风,形成鲜明对比,在学生间颇受欢迎;另一方面,中国学者的积极引介,尤其如雷海宗、王绳祖在课堂上积极推介汤氏史学,直接引导了学生对《历史研究》的兴趣。

  现代散文学家徐迟1934年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文学院,该校开架图书馆给他印象深刻,回忆说:

  燕京的书比较多而不太起作用,不如东吴的图书馆书虽不多然而都能起一定的作用。有许多著名的书,诸如《历史学研究》的名家汤因比(Arnold J.Toynbee),《金枝》的作者富莱塞(J.G.Frazer)和《智慧的七根柱子》的作者劳伦斯(T.E.Lawrence)等等,我虽还读不懂它们,但是这一类的书我都浏览过不止一次,并能欣赏他们的一些文笔,甚至从汤因比我还受有一些受用了一辈子的概念。(30)

  金陵大学历史系王绳祖对《历史研究》曾作过积极的推介工作。1936年他通过中英“庚款”留学英国考试,进入牛津大学研究院攻读世界外交史,1938年获得文学硕士学位,1939年秋回国后一直任教于金陵大学。1941年,王绳祖在《星期评论》发表书评,详尽评论了《历史研究》。嗣后,刘节阅读到王介绍汤著之文,作了摘录,认为“其中颇多新见解”。(31)当年金陵大学历史系学生章开沅后来回忆,“我还要感谢金大另一位已故老师王绳祖教授,是他在动荡不安的南京为我们开设汤因比史学介绍讲座,使我们对这位大师的思想体系兴味渐浓”。(32)

  中国武侠小说家金庸对历史兴趣由来已久,青年时代读过《资治通鉴》和威尔斯《世界史纲》等;尤其是1946年在上海买到的汤因比《历史研究》节本,对他影响很大。半个多世纪之后,他在与日本池田大作对话录的“序言”(《不曾识面早相知》)回忆当时惊心动魄的感受:

  抗战胜利后,从西南回到故乡,在上海西书店里买到一本 A.Toynbee(汤恩比)大著A Study of History(《历史研究》)的节本,废寝忘食地诵读了四分之一后,顿时犹如进入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见过、见到过的瑰丽世界,料想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所见所闻亦不过如是。想不到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学问,这样的见解。汤恩比根据丰富的史实而得出结论:世界上各个文明所以能存在,进而兴旺发达,都是由于遇到了重大的挑战而能成功应付。我非常信服这项规律。这本书越是读下去,心中一个念头越是强烈:我如能受汤恩比博士之教,做他的学生,此后一生即使贫困潦倒、颠沛困苦,甚至最后在街头倒毙,无人收尸,那也是幸福满足的一生。1940年代末,金庸来香港《大公报》工作,工余着手翻译《历史研究》节本。因西洋史修养不足,困难重重,后又因工作上的需要,转而翻译其他书籍,便把《历史研究》搁下了,后见到陈晓林中译本在台湾出版,年轻时开始的这份努力就此永久放弃。此后数十年,凡是汤因比的著作,只要能买得到、借得到的,金庸一定拿来细读,包括《文明受考验》、《战争与文明》、《从东到西——环游世界记》、《对死亡的关怀》等,以及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活录》英文本。(33)

  1948年3月始,北京大学史学系这学期“西洋上古史”,由美国人 Charles West讲授。据早年毕业于北大史学系罗荣渠回忆,4月27日,史学系学生组织讨论西洋上古史,要求罗氏通述“史观”一段,因为时间仓促,准备不及,只是临时抱佛脚看了看West讲义就跑去了。“通叙由希腊人的思想谈到以色列基督教,再从近代的进步派说到马克思,最后以 Toynbee结束。因为时间太短,效果不如预期之好,临时几乎乱了枪法。”借此似可推断,West讲西洋上古史或许介绍了汤著。4月3日晚,北大史学系请雷海宗讲“总论西洋中古史”,作为“西洋中古史”第一课,也有可能论及汤著。4月13日,罗便去图书馆“借出Toynbee的书来乘此罢课时间一读”。接着他计划在暑假准备阅读之书中就有一种《历史研究》。此后留下了罗氏阅读汤著的一些片段:(8月3日)“继续念A Study of History,心浮气粗,旋读旋缀”;(8月5日)“Toynbee论‘静’的原始社会(primitive societies)与‘动’的文明社会(civilizations)很有意思”,译了《历史研究》第2卷第49页一段文字,“这段话给我一个启示,使我恍然大悟,所谓现在论中西文化之异同之一大关键在此。近代西欧文明进步之飞速,与两千年来中国文明之停滞化恰成一尖锐之对照,其原因就在别人朝前创进,而我们朝后直追。中国人的祖宗观念重,老是幻想‘炎黄世胄’、‘追怀汉唐’,其实这些‘死文明’把我们害了。别人憧憬着未来的远景,而我们却迷恋死人的骸骨;别人努力向新世界迈进,而我们却拼命地开倒车,至今而执迷不悟者多矣”!(11月26日)罗氏在北平图书馆西文新书目录中看到两本书,一是汤因比的Civilization on Trial,另一是索罗金(Sarokin)的Man and Society in Calamity,“只看书名,也令人蹙眉感慨”。(34)于此可见汤氏影响之一斑。

  五、“汤因比热”

  汤因比在西方学术界大红大紫主要是在1940年代,在美国媒体如《生活》(Life)、《时代》(Time)等杂志的炒作之下,他居然成为《时代》杂志的封面人物,被誉为超越马克思的思想导师,声名大噪。正是在此光环辐射之下,中国学术界也出现了一批汤氏的追捧者,但尚未达“热”的程度。1949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年份,此后中国进入了一个全新时代,国内学术界之气象与此前截然不同。1940年代以来中国学术界对汤因比兴趣逐渐升温的趋势,因政治鼎革,在1950~1960年代大陆和港台学术界出现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在大陆学界,汤氏被视为“资产阶级历史学界里一面大白旗”,而大受批判,惨不忍睹;而在港台学界,他则春风得意,如日中天,备受追捧。这两种不同的景象几乎同时发生在海峡两岸三地,此“白”彼“红”,异常热闹。汤因比是当时大陆和港台学术界共同关注的一位人物,隐然有一股“汤因比热”,这是不争的事实。正当中国学者热烈讨论汤著之时,1950年代中后期西方学术界出现了较多对汤著的批评声音,渐显冷淡,1960年代美国学术界已对汤氏兴味索然了。(35)

  1950~1960年代,大陆学术界为什么要批判汤因比?早年视汤著为“空前杰作”的王绳祖在一篇文字中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一,汤氏是现代资产阶级历史学界里一面大白旗,非把它拔去不可;第二,汤为英美垄断资本服务,以“大学者”身份,进行反苏反共宣传;第三,汤的反动历史观点在抗日战争期间的中国,找到一个市场。右派分子雷海宗、林同济等贩卖汤氏的思想毒素,大肆宣传,标榜为历史形态学家。“当时革命形势的发展使这种反动学说在全国知识分子中销路不大,但是它不可能没有留下坏的影响。因之,在今天历史科学的两条道路斗争中,我们进一步挖掉右派反动思想的老根,还是有积极意义的。”(36)

  质言之,当时之所以批判汤因比,与两个事实有关:(37)

  (1)汤氏是反苏反共的,所以苏联学者自然不会放过他,发表了不少批判汤氏的文章。当时国内,“向苏联学习”成了全民的口号,当然在学术领域也要向苏联学习。因此,苏联学者批判汤氏的文字有的被译成中文介绍到中国,如科斯明斯基《汤因比的历史理论》(《史学译丛》1957年第4期)、奥格雷《阿诺尔德?汤因比的文化史观》(《学习译丛》1958年第3期),被许多中国学者所接受。如科斯明斯基说:“汤因比的作品不是历史,不是科学,而是关于地球上人类命运问题的神学和形而上学的幻想,是由不计其数的姓名、名称、年月、引文、附录、注释、离题话、未经考证的事实、毫无根据的假说、历史上的奇谈逸事、神秘的幻想、时髦的字眼等等堆砌起来的幻想;这种幻想某些地方是引人入胜的,但是从科学的观点看来是毫无结果的。”对此,有国内学者认为这是“对汤因比那卷页浩繁的《历史研究》一书所下的正确评论”。(38)曹未风、王绳祖、郭圣铭、袁英光等批判汤氏,均接受苏联学者的观点。

  (2)1957年开始反右派斗争,雷海宗、林同济均划为右派分子,因批判雷海宗或“战国策派”而祸及汤因比。曹未风提示:“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的名字一年多来已经在我国的报纸书刊上出现了好多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名字是和右派分子雷海宗、林同济等人连在一起的。汤因比是他们的一个祖师爷,我们批判右派,和右派的猖狂进攻做斗争,当然是要挖到他们的洋祖宗。于是汤因比就在我国1949年以后的历史学界获得了一点‘名声’。”(39)当时,“汤因比”名字总是与“雷海宗”联系在一块,批判汤氏少不了批几句他在中国的“徒子徒孙”,同样的,批判雷海宗也缺少不了他的“洋祖宗”。当年大陆学界发表了不少批判雷海宗的文章,(40)有人说,“在解放以前,雷海宗就是一个一贯敌视马克思主义,对中国人民的革命运动进行攻心战的人。他的反动言论有它的理论体系,这个理论体系便是所谓‘历史形态学’。在这方面,斯本格勒和汤因比是他的老师……汤因比在其‘博大精深’的学术外衣下面,为没落的,在垂死之前力图挣扎的国际资产阶级‘制造’了一套诋毁马克思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无怪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汤因比就成为国际资产阶级最得意的宠儿之一了……在解放以前,雷海宗是斯本格勒、汤因比的反动理论的狂热的宣传者,雷海宗自己的‘历史形态学’(又名‘文化形态史观’)实际上是斯本格勒和汤因比(主要的是汤因比)的‘历史形态学’的中国修订版”。(41)

  为便于批判汤因比,大陆学术界翻译出版了《历史研究》节本,以及欧美学者批评汤著的文章。曹未风(42)等翻译索麦维尔2卷《历史研究》节本,分上册1959年出版、中册1962年出版、下册1964年出版,原为内部使用。书首附一长篇批判文字,即曹氏撰写的《汤因比的“历史研究”批判》,(43)1986年中译本重印时,此文被删。中国学者不仅接受苏联学者的观点,而且选译了一些欧美学者批评汤著的文章。(44)在批判汤氏的带动下,汤文在这个时期也经常被译刊。(45)需要指出的是,在当年政治环境之下,有关汤的书籍或论文流通似不太广,《历史研究》中译本也仅限于内部使用;“汤因比”大名虽不时出现于一些批判文章,但一般读者恐怕很难接触到汤著。据说,1952年穆旦(诗人、翻译家)从美国留学回国,随身带了一本汤因比的小册子,便被海关扣下;(46)可见那时中国政府对西方书刊管制已相当严格。

  1950~1960年代大陆学界,对西方现代史学的了解,相对而言较贫乏,大体是从苏联间接输入。汤氏大著“有幸”被翻译出版,大概也是出于批判的需要。当年批判汤氏被赋予很高的政治意义,“在我国学术思想界更进一步地揭露他的反动实质和彻底加以批判,对于开展我国学术界的两条道路的斗争,消灭资产阶级的思想影响,捍卫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在我国历史学界插红旗,还是非常必要的。同时这也是我国历史工作者在全世界的范围以内,参加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学术斗争的一个重要责任”。(47) 毋庸讳言,批判汤氏之文大多使用政治性话语,缺乏客观严谨的学术批评。不过,此类文章并非毫无学术价值,如果撇开政治的外衣,?绎出某些学术观点,仍不乏深刻性。如曹未风指出,汤著在行文取材上耍了许多花招,引用的许多材料并不可靠,思维逻辑并不严密,自相矛盾的地方很多,尤其揭示汤氏实为“欧洲中心论”者,此论均具卓识。

  在港台地区,这一时期主流史学界仍延续胡适、傅斯年所开创的科学史学传统,尤其涉及唯物史观这一敏感话题,学术界更加不愿多谈史观问题。然而,科学史学从1930年代末便不断受到挑战,移植到台湾已是强弩之末。万马齐喑的局面已被打破。恰逢1950~1960年代汤氏先后在美国和日本走红,影响迅速波及岛内,奉为大师,尊礼有加,写专文以介绍其史学理论与方法者,不可殚数,据说是台湾岛上50年来知名度最高的外国史家。(48)

  汤因比在港台的影响涉及学术界和文化界。

  受科学史学余风流韵之影响,当时港台学界较倾向于接受专而深的专题研究,当然也不排斥“异端左道”,汤氏受到主流学界的关注便是一例证。这种情形与1930年代陈受颐对汤著仅表示“终有一读的价值”,已今非昔比。1951年7月19日,台湾官方曾举办了题为“世界文化的前途”座谈会,从大陆迁往台湾的学界名流大多出席。朱家骅主持,张贵永作了“文化的起源——介绍陶恩培的《历史研究》”长篇主题发言,(49)谓汤氏是一“伟大史家”,《历史研究》是一部“有价值的著作”。当时汤著才出版6卷,张氏讲演即介绍前6卷之大意,嗣后他还发表三篇推介汤氏之文。(50)1956年7月6日,张在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讲演“陶恩培的政治史学经验”。(51)张贵永是1950年代台湾学界全面引介汤氏史学思想“第一人”。张对西方史学素有研究,1933年获柏林大学博士学位,1947~1948年受英国文化协会(British Council)之邀,赴英讲学,在伦敦大学史学研究所及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与汤氏诸名家上下其议论。(52)因此,由张氏担当传介工作,十分合适,或最能准确理解汤氏。他曾批评台湾学界不太注意汤著,“断章取义,间或有之,忠实地、系统地介绍,迄今未见。这是我们学历史的人应该引为遗憾的”。(53)

  此外,王德昭发表《陶恩培论文化起源与生长》、《陶恩培论文化的中衰与解体》(《大陆杂志》1951年第3卷第3期,第3卷第8、9期),胡秋原发表《历史哲学基本问题兼评东比之(历史研究)》(《大陆杂志》1951年第3卷第10、11、12期)。《历史研究》在港台地区出现汉译本和节译本。汉译本乃汤著节本,钟建闳译,中华文化出版事业委员会1957年出版;1951年,香港出版了一本小册子——于平凡节译《文明是怎样创造的?》,是掇取汤氏《历史研究》节本,并参照原著而写成。这个“节本之节本”分五部分:怎样去研究历史,文明是怎样发生的,文明是怎样成长的,文明是怎样破落的,文明是怎样解体的。

  在张贵永、王德昭、胡秋原等人的推动下,汤氏在台湾的名声可谓如日中天,影响了一大批学生。台湾学者王尔敏追忆业师张贵永在台湾讲述汤氏史学,“给当时学界带来新的启示,尤其是对于我们初入门之人,可说是大开眼界,获益良多”。他进一步指出,“50年代台湾史学界,已进入新的思想风气。我们当时都在这一潮流中感受、熏陶、实践,以入于治史途径,就是在史学问题上注重挑战与反应,尤其我们在南港研究近代史的全部同道同人,在论著中都表现这一理论的影响。直接传授,即出于张贵永老师的调教”。专攻中国近代史李国祁受业师张贵永等人的影响,对汤氏理论亦大加讲述介绍,为研究生所开“史学理论”,前后主讲十余年之久。因此,亲身经历过那个“汤因比热”年代的王尔敏坚信:“自50年代以来,史学界是颇受陶恩培的影响,同时亦亲自看到科学主义史学派没落。”(54)有学者认为汤因比在1960年代台湾风行于文化界,并未盛行于知识界,(55)此说似低估了汤氏在台湾学术界的影响力。

  港台地区“汤因比热”的形成,离不开文化界人士的积极鼓吹或批评,如张君劢、于平凡、胡秋原、金庸等。文化界人士评论汤著常超出学术范围,或借题发挥,不同程度带上了意识形态色彩,这方面与此时大陆学界颇有相近之处。张君劢虽不是一位纯粹学者,但热心向国人引介汤氏史学,无出其右。他对汤著推许至极,“陶氏为书至浩瀚,征引至繁富,于文化兴衰,由显著之迹以求其隐微之故,谓为二十世纪初期第一鸿篇巨著可矣”。1950年,张氏在钟译《历史研究》序文发了一通感慨:“今共产党称霸中原,而全国人心咸知以反共为事矣!所当扪心自问者,则自信而自树立者何在,政治上之民主制度何在,宗教上培植信心者何在,社会上结合团体相待以诚者何在?此精神条件不先具备,而空言民主,空言文化,空言文化传统,我见其徒为口耳之谭,无补于民国中兴之大业耳。呜呼国人,其亦有闻陶氏文化自决力之说,矍然以起而翻然改图者乎。”于平凡节写汤著之用意在于,“当时我只想拿它来做一剂救急药方,专治那些沉迷于历史唯物论的朋友们的心病”。而且对汤著几乎达到了顶礼膜拜之程度,谓之“人类智海中一颗光芒万丈的巨星。廿世纪的英国出了这位天才,这不仅是英国的光荣,廿世纪的光荣,该是人类的幸运”。(56)台湾《自由中国》1951年第5卷第7期对于平凡节译本发表书评,谓“我们读了它,不仅可以获得一个广阔的历史概念,而且可以清醒自己底灵魂,扩大自己底襟度,我们有了这一点点历史的涵养,便会在这赤流滚滚,瘴气弥漫的当前,有勇气为未来而作长远的努力”。(57)论者似以汤著为消除唯物史观的一贴良药。然而,胡秋原则与此截然异趣,批评汤著“实则足以引起极不利于民主国家之暗示”;(58)在当时港台学术文化界,像他那样对汤著提出质疑,或为极少数者。平心而论,《历史研究》如此卷帙浩繁,哪怕索麦维尔节本也相当厚重,学者细心研读并不奇怪;可是文化界人士却也兴致勃勃讨论汤著,其原因或许是因为在海峡两岸对峙的冷战格局之下,“简易认知了汤因比《历史研究》所提的‘挑战与反应’观念……似乎也暗合了台湾当时现实环境中,文化认同与政治动员的需求”。(59)

  余论

  1970年代末以来,中国大陆和台湾学界都发生了一些新变化。1980年代大陆出现了“文化热”,相隔十多年之后,汤著又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饱受“文革”乏味口号摧残的年轻一代知识分子,在汤著里发现新的价值,发表了不少研究论著,《历史研究》中译本又再版,汤氏其他著作也相继出版。据“读秀”(www.duxiu.com)搜索,1980年代以来,研究汤因比的硕士论文有5篇、博士学位1篇,其他相关论著更是数不胜数。有论者认为“多数研究者虽然欣赏和推崇汤因比的理论,但并没有像自己的研究对象一样,对研究有一种总体的把握,或进行一番对比研究;而是管窥蠡测,囿于一己之见,对汤因比的思想进行了过度阐释,并得出了一些迥异于西方学者的结论”。(60)窃以为,这是对国内学界研究汤因比现状坦率而又中肯的批评。如此众多的研究论著,真正有学术价值者并不多,大多或闭门造车,或炒冷饭,或盲目颂扬,于学术推进毫无贡献。在台湾,1976年出版《汤恩比与历史》,收录21篇论文;陈晓林重译《历史研究》,台北桂冠出版社1978年出版。然而,汤氏在台湾如日中天的时代则早已不在。总体而言,进入21世纪的今天,虽然还有少数学者钟情于汤氏,但这位喜好预言的史学家已失去往昔光环,逐渐淡出历史学界;不论在大陆还是在港台,一般历史学者很少再阅读《历史研究》。就历史学本身而言,《历史研究》很少能经得起事实的经验,其在西方史学史上的地位也不会太高,(61)汤因比的贡献主要是在思想层面而不是历史学。

注释:

  (30)徐迟:《我的文学生涯》,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第95页。

  (31)刘显曾整理《刘节日记》(上册),大象出版社,2009,第232页。

  (32)章开沅:《我与辛亥革命研究》,《家学与师承——著名学者谈治学门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第112页。

  (33)《探求一个灿烂的世纪——金庸/池田大作对话录》,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第8页。

  (34)罗荣渠:《北大岁月》,商务印书馆,2006,第286、279、338、341、405页。

  (35)参汪荣祖《史学九章》,第39、40页。

  (36)王绳祖:《批判汤因比的历史观点》,《南京大学学报》1959年第2期。

  (37)参于沛《文化形态史观在中国的历史命运》,见鲍绍霖编《西方史学的东方回响》,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第110页。

  (38)郭圣铭:《批判阿诺德·汤因比的反动史观》,《文史哲》1962年第1期。

  (39)曹未风:《对汤因比的“历史研究”批判之一》,《学术月刊》1958年第9期。

  (40)胡钟达:《揭露和批判雷海宗的反动历史观》,《反对资产阶级社会科学复辟》第3辑,科学出版社,1958;梁萍:《雷海宗的反动“历史形态学”观点批判》,《历史教学问题》1958年第2期;袁英光:《“战国策派”反动史学观点批判——法西斯史学思想批判》,《华东师大学报》1958年第2期;郭圣铭:《雷海宗的反动历史观点批判》,《华东师大学报》1958年第4期。

  (41)胡钟达:《揭露和批判雷海宗的反动历史观》,1957年9月12日《光明日报》;又见《反对资产阶级社会科学复辟》第3辑,科学出版社,1958,第133~134页。

  (42)曹未风(1911~1963),翻译家,原名曹崇德。浙江嘉兴人。20世纪30年代曾任上海培成女中教务长、大夏大学教授兼外文系主任,并在暨南大学、光华大学执教。抗日时期来到贵阳,任贵阳师范学院、贵州大学教授,被文通书局聘为编审委员,同时致力于莎士比亚剧本的翻译工作。日本投降后回上海,曾担任商务印书馆出版部部长。1949年后历任华东军政委员会教育部高教处副处长、上海市高等教育局副局长、上海市外国文学协会副会长。

  (43)发表于《学术月刊》1958年第9、10期,1959年第1期。

  (44)索罗金:《论汤因比的历史哲学》(《国外社会科学文摘》1961年第3期)、希尔(Christopher Hill)评论《历史研究》第12卷(《国外社会科学文摘》1961年第8期)。

  (45)如《我的历史观》(《国外社会科学文摘》1961年第3期)、《种族战争能把世界变成废墟吗?》(《外国史学动态》1964年第1期)、《文化概念和定义述评》(《国外社会科学文摘》1965年第4期)、《英国和阿拉伯人的关系需要从新开始》(《亚非译丛》1965年第3期)等。

  (46)鲲西:《推窗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第8页。

  (47)曹未风:《对汤因比的“历史研究”批判之一》,《学术月刊》1958年第9期。

  (48)汪荣祖:《史学九章》,第39页。

  (49)后发表于《大陆杂志》第3卷第2期。

  (50)评介《历史研究》第7~10卷,刊登于台湾《中央日报》“学人”专栏;《史家的灵感——兼论陶恩培的治学经验》发表于《自由中国》1956年第15卷第11期;《陶恩培〈历史研究〉的第十二本》发表于《新时代》1961年第1卷第9期。

  (51)王尔敏:《20世纪非主流史学与史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第121页。

  (52)张其昀:《代序——敬悼张贵永教授》,《张致远文集》,台北,中华大典编印会,1968。

  (53)《张致远文集》,第376页。

  (54)王尔敏:《20世纪非主流史学与史家》,第119、120、178页。

  (55)林正珍:《台湾五十年来“史学理论”的变迁与发展:1950~2000》,《汉学研究通讯》2001年第20卷第4期。

  (56)于平凡节译《文明是怎样创造的??改写的话》,台北大林出版社,1988。

  (57)于平凡节译《文明是怎样创造的?》附录,第102页。

  (58)胡秋原:《历史哲学基本问题兼评东比之〈历史研究〉?作者附志》,《大陆杂志》1951年第3卷第10期。

  (59)林正珍:《台湾五十年来“史学理论”的变迁与发展:1950~2000》。

  (60)杨晓敏:《近二十年国内对汤因比及其著作之研究评述》,《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

  (61)汪荣祖:《史学九章》,第59页。

  作者简介:李孝迁,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

  李孝迁,《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11年.第9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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