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

胜利大逃亡——柏林墙倒塌目击记(3)


(四)胜利大逃亡

柏林墙,一本厚重的历史书。刚到德国的我并不知道,这本书新的一页正在掀开。

谁都没想到,搬动柏林墙上第一块石头的,竟然是匈牙利这个中欧小国。事情是从罗马尼亚的匈牙利族人大批逃出罗马尼亚开始的。当时的罗总统齐奥塞斯库要求匈牙利交还出逃人员,匈牙利予以拒绝。1989年3月底,匈牙利总理内梅特前往苏联摸底,戈尔巴乔夫明确告诉他:“只要我坐在这个位子上,苏联就不会干预。”当时苏联在匈牙利有8万驻军。苏联的态度给匈牙利吃了定心丸。内梅特回国后,匈牙利正式加入了日内瓦难民公约,凭这项公约匈牙利就有权拒绝交还难民,这等于给东欧诸国送去了一个匈牙利脱离东欧集团的信号。

5月,匈牙利又作出一项决议,开放与奥地利的边界,清除埋设在260公里长的边界的地雷,打开了东欧国家与西方的通道。6月27日,匈牙利外长久拉·霍恩和奥地利外长阿洛依斯·莫克象征性地在奥匈边界剪断第一截铁丝网后不久,一批批东德人便通过到匈牙利旅游的机会逃往奥地利,继而逃往西德。

新一轮更大的逃亡潮开始了。

柏林墙的历史竟然与“逃亡”一词共生共灭,它因逃亡潮而建,又因逃亡潮而垮,真是匪夷所思又耐人寻味。

我们在德国,几乎天天从电视上看到这样的镜头:

成千上万的东德人借着去匈牙利旅游的机会,越过匈奥边界,进入奥地利,然后再从奥地利奔向西德境内。西德对东部的同胞兄弟敞开怀抱,来者不拒。

捷克首都布拉格同样成为东德人逃往西德的通道,一群群东德人开车来到布拉格,他们把车扔在大街上,飞快地跑进了西德驻布拉格的大使馆,成人们先把孩子和玩具熊举过栏杆,送进使馆的后院,然后乘警察未赶到时自己也翻墙而入。这时警察赶来了,把正在爬栏杆的人往下拉,院里的人则把他们拼命往里拽……天黑了,使馆内成百上千的难民轮流睡觉,大厅里搭满了双层床,后院扯起了应急帐篷。下雨了,冰冷的雨水把院子弄成了泥潭,可是仍然有更多的人想闯进来。一位西德外交官形容他在使馆过夜时的感受:“整个楼房翻江倒海一般,好像要把成千上万个约拿灾星整个吞下去又吐出来似的。”

第二天,更多的人来了,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警察也多起来,把使馆围住,可是难民更多,又把警察围起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他们只有一个愿望:要西德政府接受他们。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波兰,近2000名东德难民汇聚在华沙的西德使馆门前,他们不愿再回东德,要求做一名西德人。

时间很快到了9月底,一直密切关注局势的西德外长根舍心里明白,他正在目睹东德的灭亡,他要为这堆烈火再添把柴。9月30日,根舍飞抵捷克首都布拉格,在使馆阳台上亮相,他宣布,在那里的东德人将获准移居西德。话没有讲完,欣喜若狂的听众就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西德的一位护送者随这些东德移民一同乘车奔赴西德,当他目睹列车梦幻般地从东德通过时,他也感到东德的日子屈指可数了。田野里,城市中,人们自发地向飞驰的列车挥动白手帕,以示声援,列车上的人十分感动。当列车开进东德某城市的车站时,他们的原持护照要被收回(这是东德方面提出的先决条件,以示这些人并非逃亡者,而是被东德驱逐出境的“叛徒和罪犯”),这些东德人表现出莫大的鄙视,不仅将身份证扔在了月台上,而且还将东德的纸币和硬币当废物扔掉。虽然这个车站已实行戒严,群众进不去,到处是可怕的秘密警察,可还是有一位当班的铁路官员脱帽,一位铁路工人把大盖帽拿在手中向他们致敬。几个小时过后,当列车载着这些乘客隆隆驶入联邦德国的境界时,他们齐声高呼:“自由!自由!”

东德人被送往西德的各个城市,成了新的西德公民。西德人像是欢迎英雄,又像是欢迎久别的亲人,不管认识不认识,老西德人与新西德人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和着欢笑。各城市首先为东部来的兄弟姐妹提供了兵营一般的住处,从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到,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大人孩子几家住在一起,尽管比较拥挤,但人人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各种食物、生活用品都是当地免费供应,同时许多城市积极为他们修建新房。

(五)游行去

一列列专车载着成千上万的叛逆者奔向西方,这使东德局势更加动荡,人民要求开放边界自由来往、要求两德统一的呼声越来越高。东部各大城市不断举行游行集会,广场上的群众讲坛和教堂里的自由辩论磁石般吸引着普通市民。莱比锡市更是欲罢不能,渐渐形成每逢星期一下午人们上街游行的势头。东德民众不仅喊“我们是人民”的口号,更喊出“我们是一个民族”、“德国,统一的祖国”等新口号,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凝聚力。

有一天,一个工人模样的青年跳上市中心广场的讲台,发表演讲,他说:“我是一名电工,去过几次西柏林,在那边我认识了一个同行,他带我参观他的工厂,那里的工作环境多么优越,这一切我们同样需要,因此我主张尽快统一。德国,统一的德国。”他的话引起热烈掌声。

这时又走上来一位妇女,她讲到:“西柏林的确好,富足、文明、美不胜收。但是我认为应当把它的长处用来改革我们的国家。”这种观点代表了一部分中高级知识分子的意见,尽管他们同样不满东德政府,但希望通过改革挽救这个国家,而不愿看到这个国家消亡。然而没等这位女演说家讲完,听众就哄吵起来。人们已经等了40年,耐心早已耗尽,任何“改革”、“等待”的主张都遭到大多数人的唾弃。

此时的东德政府还被顽固保守的昂纳克控制,甚至,一个镇压人民的方案在紧锣密鼓地暗中准备着。但是,今天的东德人民一改几十年来的逆来顺受,表现出荡气回肠的大无畏勇气和智慧。

10月9日这一天,7万莱比锡人举行了空前规模的示威游行,就在这个时候,“当局要严厉镇压”的消息也在四处流传。

市民埃瓦尔德·迪姆一家三口参加了游行,他从一位朋友那里得知:在一次党的会议上宣布了十点方案,内容就是反革命活动将于10月9日在莱比锡被镇压下去。“我非常担心。”他说:“……下午6点,我和妻子、女儿开车去市中心参加游行,我们加入了迪特里希环行路那里的行进队伍(当时看到机动警察全副武装,手持手枪、冲锋枪,在卡车里待命,所有的卡车都没有熄火)。我们高呼‘我们是人民!’如此壮观的场面使我受到鼓舞。我们的眼里闪烁着泪花,说不出是出于喜悦还是害怕。我们不知道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会是什么,我们只知道一件事,我们不愿再像从前那样活着,管它降临到头上的会是什么!”

古德龙·菲舍尔,32岁,排版员,10月9日那天,她和丈夫早早把6岁的女儿哄上了床,然后她要和丈夫一起去参加游行,可丈夫不让她去,要她远远地避开政治,但是这次,她坚决要和丈夫一起去。她拉着丈夫的手,沿着库厄大街一路走去,她看到路边停放着防暴警察的大卡车,经过天鹅湖时,见到那里已被民兵包围,到了歌德大街,又看到了防暴警察,手持橡胶警棍,拿着白色盾牌,正集结待命。

37岁的家庭妇女苏珊·罗梅尔也赶来参加游行,她看到教堂被包围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参与一场流血的冲突。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勇敢地走进教堂,那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示威者们唱着神圣的歌曲,还不断地高喊口号:“我们坚守在这里!”“我们是人民!”喊得最响的口号是:“不要暴力!”教堂里的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极点。苏珊事后回忆说:“我想我必须去阻止事件的发生。于是,我向歌剧公园旁站立的民兵走去,其它示威者也走了过去。我们与他们谈话,问他们:我们看起来像不像是这个国家的敌对分子?”

这时,有6个莱比锡人在紧要关头站了出来,他们共同起草了一份呼吁书,号召人们冷静,进行和平对话。呼吁书广为传播,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暴力避免了。

泰奥·奎厄特是一个工人民兵,那天晚上他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我不得不说,游行示威刚开始时,我们的确遭到谩骂,但是在那6个人的呼吁声明后,紧张局面开始缓和。我们发现示威者完全是正常人,高呼着‘我们是人民!’而我们也是人民的一员。”

这一天,莱比锡市7万民众的和平示威将被载入史册,有一位西方评论家评论说:10月9日的绝妙结局是:德国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革命以没有兵戎相见而告终。

11月4日,在东柏林爆发了东德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游行示威,近百万人走上街头。11月7日东德政府辞职了。

(六)11月9日

在德国历史上,11月9日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大日子,这一天曾屡屡上演魔幻般的活剧,屡屡标出历史的拐点,比如:1918年11月9日,德意志帝国终结,德国开始走上共和之路;1923年11月9日,希特勒在慕尼黑发动政变失败;1938年11月9日,纳粹党徒一手策划了"帝国水晶之夜",疯狂迫害犹太人。

而1989年的11月9日,则是一个梦幻般的伟大日子:修建了28年的柏林墙被推倒了,分裂了40年的东西德人民迈出了统一的第一步。

东德宣布开放边界的方式是极富戏剧性的,而导演这场剧的竟是一个意大利记者。在当天下午的每日例行记者招待会上,主持会议的民德政治局委员沙博夫斯基已经准备收场了,意大利安莎通讯社记者里卡多·艾尔曼拼命摇晃手臂要求提问,沙博夫斯基不得不让他发问。他问道:“您曾谈到当局犯了很多错误。您是否认为您不久前介绍的旅行法草案是个错误呢?”

沙博夫斯基掏出一张纸,宣读了新旅行法草案内容,然后似乎是顺便似地说:“私人出国旅行今后无须说明理由。”接着又说:“按我的理解,该法从现在就生效,立即生效。”这时是下午6时53分。其实,当时新草案并没有获得通过。

这个时候,东德的其它领导人正在闭门开会,谁也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东德的群众从电视实况转播中都清楚地听到了沙博夫斯基的话。世界各大通讯社几分钟后纷纷转发这一消息,称“民主德国开放边界,柏林墙不复存在。”

西德首都波恩,联邦议院中断了会议,向媒体发表声明。社民党主席弗格尔说:"这一决定表明,柏林墙在28年之后,失去了它的作用和意义。"议员们激动地唱起了国歌。

晚8时15分,第一批约80个东德人已经来到柏林墙边打探消息,到晚上11时,过境关卡上聚集了3万人。11时过后不久,东德的国家安全部少将尼布林下令打开了边界。其实,晚上9时30分左右已有数不清的人从东柏林进入了西柏林,东德的边防警察已经无法控制他们了。

柏林墙首先被东柏林的青年冲开,急不可耐的蓝衣金发的人们,像动画片里为逃生而狂奔的恐龙那样,霍霍有声地掠过查理检查站的玻璃窗子和惨白的探灯,向西柏林奔去。

“10点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的朋友想带我们的女儿艾尔丝去西边,因为他们听说柏林中心韶泽街和伯恩霍尔姆街的边境通道开放了。我和丈夫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东柏林人日后回忆说。

“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汽车,为了停车,我们不得不先朝反方向开了一段。可是,孩子们等不及了,他们先跑过去看热闹。那天晚上,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人和汽车都挤在一起,一步步地向前挪,一米米地向前移--从东部到西部,没有任何人检查。我们三个成年人在寻找我们的孩子,自然是徒劳地在张望。他们走了--肯定‘到了对面’。于是,我们就自己徒步向维丁区走去。其他的东德人在这里四处乱跑,直截了当地问我们:选帝侯大街到底在哪里?”

东德出产的式样笨拙的小汽车被裹在汹汹人海里,越过被封闭了28年之久的勃兰登堡门,它们在人群里,像大水里的小乌龟那样颠簸着,大喜过望的人们用巴掌在车顶上砰砰地拍打,检查站的士兵们手里塞满了从东柏林带来的鲜花,因为这些花,铁青着脸的士兵突然变成了腼腆的、手足无措的小伙子。(未完待续)

李英,博客中国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明鏡新聞 - 歷史

明鏡雜誌 - 歷史

明鏡博客 - 歷史

明鏡出版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新史記雜誌社

明鏡電子書 - 歷史/傳記

明鏡雜誌 - 新史記

明鏡雜誌 - 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