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日 星期一

毛泽东引用列宁的话:与其让你独裁,不如我独裁

杨奎松:马、恩、列、斯—毛?(3)


  毛泽东说:“对波匈,苏军可以撤出,让它们独立自主嘛”

  1956年9月下半月,中国共产党召开了第八次代表大会。在这次大会中,除了毛泽东因为对米高扬在致辞中不提中国共产党人的理论贡献不满,负气没有出席米高扬致辞的那次会议,并在饭桌上狠狠地把斯大林和苏联党挖苦了一番以外,中共中央丝毫也没有表现出与苏共中央之间存在着意见分歧。不仅如此,无论是在刘少奇的政治报告当中,还是在邓小平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当中,都对苏共“二十大”做了积极的评价,并特别肯定了“二十大”反对个人神化的“重要功绩”。只不过,邓小平在报告中特别强调说,我们党其实早就反对突出个人和歌功颂德的做法了,并且长期以来就是由集体而不由个人来决定重大的问题的。

  据当年为苏中两国领导人做过翻译的一位俄国人回忆,还在斯大林去世后不久,中共领导人就曾明确地讲过:斯大林去世后,国际革命运动的领袖就属毛泽东了不论这种说法是否准确,1956年斯大林问题暴露后,中国共产党人心理上确实出现了某种优越感。他们明显地认为,自己在许多方面,比如理论联系实际、党的领导体制、党群关系以及肃反政策的把握等等,都做得比苏联好。既然如此,谁还会去对照检查自己的问题呢?毛泽东早就认定,斯大林有许多错误。但在斯大林还处于一种神话地位的时候,无论是对斯大林,还是对苏联,像毛泽东说过的那样,中国共产党人除了公开崇拜以外,完全没有批评的可能。因此,毛泽东对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抱有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态,他不满意报告打倒一切的调子,却不止一次地高度评价赫鲁晓夫的做法,说赫鲁晓夫勇敢地揭开了盖子,从而解放了思想。在他看来,斯大林问题的揭露至少证明了他久已存在的看法,即苏联的经验并不都那么令人羡慕。赫鲁晓夫对斯大林问题不顾后果并且是明显偏激的做法,更让毛泽东看不起苏联党新一代领导人的政治能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毛泽东在中共“八大”上对米高扬致辞中没有提到中国共产党人的独特经验与理论贡献这件事会生那么大的气。

  如果说这时的斯大林问题曾经给毛泽东带来过一些积极的思考的话,那么,大概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如何认识社会主要矛盾这个问题了。毛泽东这时明显地赞同苏共对斯大林关于社会主义愈前进阶级斗争就愈尖锐这一错误公式的批评,这在一向强调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的毛泽东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段很特殊的现象。中共“八大”之所以提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由疾风暴雨式的大规模的阶级斗争逐渐转变为先进的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与此不无关联。毕竟,这一年里,农民实现了集体化,城市工业和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也正在加速完成中,过去意义上的地主和资产阶级即将不复存在了。按照马克思主义的逻辑,再搞大规模的阶级斗争确实也没有必要了。因此,他不止一次地提到,中国的无产阶级专政已经只剩下百分之十的职能了,就是那百分之十也主要是用于对外的。从这一点出发,当年处于同样情况下的斯大林,确实没有必要通过阶级斗争来解放生产力了。毛泽东明确讲,斯大林那时之所以仍旧到处寻找斗争对象,到处捉人杀人,继续进行阶级斗争,根本上是认识没有跟上形势的发展,不相信群众,所以天天恐慌。当国家只有一个党专政的时候,更应该注意听取反面的意见。比如,民主党派不也是天天骂我们吗?只要不登在报纸上,听听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满足于中国现实政治的成功与经验,满足于自己的理念与睿智,并不能使毛泽东从斯大林的悲剧中看到自己的问题和真正吸取教训。随着波匈事件的发生,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化了。

  由于对斯大林暴行的揭露,从1956年春天开始,东欧各国党已经不得不开始为那些因为同样原因而被镇压的共产党人恢复名誉。仅波兰政府4月27日宣布的,必须恢复名誉的共产党人,就有八万人之多6月28日,波兰爆发了有名的波兹南事件,事件最初纯粹是由于经济原因而起的。但波兰当时面临的经济危机和人们对政府的普遍不满,使得一家机械工厂工人的抗议活动引发了对政府机关的冲击,而波兰地方军警的镇压又造成了数十人死亡和数百人受伤,结果发生了严重的政治事件。

  波兹南事件发生后,波兰党7月18—28日召开了中央全会,苏共中央派代表团参加,企图要波兰党公开承认骚乱是一起有敌对势力挑唆的政治事件,但波兰党坚持把事件限制在局部的和经济的范围之内,坚持认为工人对生活状况的不满是主要原因,并且在随后完全违背苏联人的意愿,宣布将恢复因主张独立自主而被开除出党和遭到关押的前第一书记哥穆尔卡的职务,并有意解除从苏联回来担任政治局委员和国防部长要职的罗科索夫斯基元帅的职务。

  波兰出现的情况使莫斯科大为惊慌和恼怒,担心波兰可能脱离华沙条约组织,转向西方。赫鲁晓夫因此下令派兵对华沙取包围态势。与此同时,赫鲁晓夫、莫洛托夫、米高扬等飞往华沙,准备强行干预波兰党10月19日准备召开的党的中央全会的选举结果。在19—20日的会谈中,两党领导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在波兰党领导人再三保证没有脱离华沙条约的意图,并愿意努力使罗索科夫斯基留在政治局内之后,赫鲁晓夫也做了让步,同意不干预哥穆尔卡的当选,并将部队撤回基地。

  让赫鲁晓夫更加手足失措的是,波兰这边还未平息,匈牙利那边又发生了连锁反应。在波兰为哥穆尔卡恢复党籍之后,匈牙利舆论强烈要求为一年前被解除部长会议主席职务并被开除党籍的纳吉平反。匈牙利共产党迫于舆论压力,于10月14日宣布为这位因为反对强制实行农业集体化和主张政治上更加宽容的纳吉恢复党籍。哥穆尔卡在赫鲁晓夫代表团飞往华沙干预之后仍然当选第一书记,更进一步激起了匈牙利社会舆论的强烈反响,群众开始大量集会游行,要求纳吉上台、自由选举,甚至高呼撤走苏军的口号。匈牙利共产党领导人格罗没有采取安抚的政策,更不打算让纳吉复职,而是发表了态度强硬的演说,与群众形成了严重的对立10月23日,示威群众企图冲进广播大厦,保安警察被迫开枪,结果引发了一场骚乱。据当天夜里苏联国防部长朱可夫报告说,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已陷入混乱,警察无力应付,调入国防军一个营试图恢复秩序,反而被群众缴械,匈牙利国防部长明确表示希望苏军干涉。

  还在10月21日,即哥穆尔卡当选波兰党第一书记的当天,中共中央接到了尤金送来的苏共中央来信,通知中共说波兰情况严重,有脱离社会主义阵营的危险,希望中共中央派代表团到莫斯科去紧急磋商。毛泽东当晚召开会议,确定同意派刘少奇率团去莫斯科,并很快约见了尤金,告知了他这一情况。谈话中,毛泽东明显地认为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对引发事件起了不好的作用。他特别强调:“斯大林是需要批判的,但是,批判的方式,我们有不同意见。还有若干问题,我们是不同意的。”

  第二天,毛泽东通过新华社得知赫鲁晓夫率团前往波兰,并派兵包围华沙的情况。当晚毛泽东再度召集紧急会议,研究对策。毛倾向于反对出动苏军去干涉波兰党内部事务。经过讨论,与会者取得了一致的看法。23日凌晨,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再度会见尤金,通知他说,中共中央认为波兰问题虽然有反革命分子在其中活动,但有广大群众参加,看来不像马上要脱离社会主义阵营倒向西方。波兰党要改组,是波兰党内部事务,不能用强迫的办法阻止其改组。通过适当的让步和平等的合作,是可能使波兰党继续留在社会主义阵营内的。会见后,刘少奇即率团启程飞往莫斯科。


  23日晚,当刘少奇一行到达莫斯科时,才知道苏军事实上并没有进入华沙,赫鲁晓夫到华沙后已发现原来的怀疑有误,因此,波兰危机的信号已经基本解除。苏方已不反对波兰改组和哥穆尔卡当第一书记。但就在赫鲁晓夫向刘少奇等通报波兰情况时,他接到苏军元帅朱可夫的电话,得知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出现严重骚乱,匈国防部长要求驻匈苏军开进布达佩斯,帮助恢复那里的秩序。刘少奇随后打电话给毛泽东,毛泽东认为情况不明,不宜表态,但内心明显地是不赞同的。

  24日,刘少奇、邓小平等应邀出席了苏共中央主席团会议,参加讨论波匈事件,得知苏军已经开进布达佩斯。刘少奇在发言中根据毛泽东的意见,明确认为波匈事件的重要原因是苏联过去的大国沙文主义和强加于人的政策在两国积怨过深,造成了群众对苏联的普遍不满。因此,他要求苏方从波匈事件中吸取教训,深刻检讨他们处理国家关系以及党的关系时所犯的错误。

  在刘少奇一行留在莫斯科期间,格罗被迫下台,刚刚得到平反的卡达尔担任了匈牙利共产党第一书记,纳吉成为政府总理。对此,苏联方面明确地表示了支持的态度。但是,由于匈牙利军队和警察已经分崩离析,苏军只是帮助首都布达佩斯维持秩序性质,所派军队人数过少,匈牙利国内各地的骚乱迅速漫延,形成严重的无政府局面。再加上西方自由电台极力煽动,边境开放,反苏的民族情绪得到充分释放,各党派拒不加入新政府,致使新政府毫无权威性可言,全国形势更趋混乱。

  27日,纳吉政府宣布在苏军的援助下,已经肃清了反革命暴乱。第二天,为迁就国内因苏军干涉而难以平息的激进情绪,纳吉等在与苏共中央代表米高扬等协商后,又公开宣布,不仅苏军将会尽快撤离布达佩斯,并逐步撤出匈牙利,而且曾经参与过镇压行动的国家保安警察部队也将予以解散。

  在苏军开始准备撤离布达佩斯的29日,赫鲁晓夫等会见了刘少奇,说明波兰、匈牙利等都提出了要苏联撤退在两国国土上的苏军的要求,他们担心整个华沙条约组织将会因此而崩溃,从而便利帝国主义对社会主义阵营的破坏。刘少奇明确表示苏军最好不要退出,有必要保持华沙条约组织的存在。但毛泽东得到消息后却坚持认为,有必要给予东欧各国以政治上、经济上的平等地位。他在当天的电话中说,苏联对东欧国家应该更开放些,驻军也可以撤离,华沙条约也可以和它们商量,满足它们独立自主的要求。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刘少奇进一步与赫鲁晓夫进行了会谈,但赫鲁晓夫对此表示怀疑。刘少奇因此问赫鲁晓夫:如果苏方不让步,不撤军,人家退出华沙条约怎么办?比如匈牙利,如果退出华沙条约的政府得到群众的拥护,你们怎么办?反复讨论的结果,赫鲁晓夫也深感问题棘手,同意了中共中央的意见。

  30日上午,苏方将米高扬关于匈牙利全国局势发展的进一步的报告送交给中共代表团看。报告称,匈牙利反苏反共的气氛已难以控制,各地都有不少共产党人被杀,苏军撤离,匈牙利必然倒向西方,因此,必须考虑根本方针问题。中共代表团看后颇感吃惊,讨论了一天,也没有能够得出统一的意见。刘少奇晚上通过电话再度请示毛。毛泽东表示:把撤出和进攻的两种办法都向苏联同志提出来,跟他们商量。他的意见是最好让反革命多暴露一些


  当天晚上,根据中共代表团的建议,中苏双方举行了紧急会议。刘少奇、邓小平等开始力主苏军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坚决维护共产党政权。赫鲁晓夫则强调说,现在的形势,已经不是单纯把苏军开回布达佩斯所能解决的了。要出兵,就意味着必须要冒对匈牙利实行全国占领的巨大风险。这很可能会引起西方世界的强烈反应,引发国际干预,必须十分慎重。会议未能就此达成一致意见。

  31日,形势发生重要变化。一是纳吉正式宣布匈牙利准备退出华沙条约组织,这意味着匈牙利政府已经决心脱离社会主义阵营;二是传来英法两国为争夺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向埃及政府提出了最后通牒,正准备出兵埃及的消息,美国大使秘向苏联寻求协商,西方国家利用苏军出兵匈牙利共同向苏联发难的可能性当不存在。注意到这种情况,赫鲁晓夫的腰杆儿又硬了起来。苏共中央主席团经过一天的讨论,做出了出兵的决定。

  第二天,苏军大举出兵匈牙利,很快平息了那里持续了一周之久的全国性骚乱,重新建立了一个以卡达尔为首的亲苏的匈牙利共产党政府。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对此颇感满意,他们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件事,说这是我们劝说苏联同志的结果。


  毛泽东引用列宁的话说:“与其让你独裁,不如我独裁好”

  从毛泽东随后的历次谈话中可以看出,对波匈事件,他印象最深的大概有两点:

  第一是认为东欧一些国家反革命杀得太少了,因此稍有风吹草动,敌人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兴风作浪。在11月中旬举行的八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对此有明确说法。他指出:我们杀了七十多万人,东欧就是没有大张旗鼓地杀人。革命嘛!阶级斗争不搞彻底怎么行。“那么多反革命没有搞掉,没有在阶级斗争中训练无产阶级,分清敌我,分清是非,分清唯心论和唯物论。现在呢,自食其果,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第二是开始认定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揭批斯大林,就是要全盘否定斯大林。在同一次会上,他讲:我们共产党人只有两把对付敌人的“刀子”,“一把是列宁,一把是斯大林。现在,斯大林这把刀子,俄国人丢了。哥穆尔卡、匈牙利的一些人就拿起这把刀子杀苏联,反斯大林主义。欧洲许多国家的共产党也批评苏联,这个领袖就是陶里亚蒂。帝国主义也拿这把刀子杀人,杜勒斯就拿起来耍了一顿”;“列宁这把刀子现在是不是也被苏联一些领导人丢掉一些呢?我看也丢掉相当多了……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赫鲁晓夫的报告说,可以经过议会道路去取得政权,这就是说,各国可以不学十月革命了。这个门一开,列宁主义就基本丢掉了”;“你有多少资本呢?无非一个列宁,一个斯大林。你把斯大林丢了,把列宁也丢得差不多了……这很危险”。

  关于中苏之间围绕着斯大林问题所产生的意见分歧,此前还只是政治局一级的领导人了解。波匈事件后,毛泽东以极度不满的口吻在八届二中全会上,向全体中央委员讲了这番话,事实上是把两党之间的分歧在内部公开化了。毛泽东在讲话中甚至使用了“里通外国”的提法,警告“我们的高级干部、中级干部中,还有个别的人(不多)里通外国”,即“背着中央向外国人通情报”。他告诫他们:“这样的事就不要干了”,并且要求“送过情报的讲出来就完了,不讲,就要查,查出来就给适当的处分”。这里讲的“外国”,指的就是苏联。很显然,毛泽东对苏联的看法,正在发生某种复杂而微妙的变化。

  波匈事件还明显地使毛泽东对形势的估计不像以往那么乐观了。一个多月前的那种兴奋和满足感消失了。当时他高兴地告诉苏联同志说:“中国的社会主义改造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从前我是睡不着觉的。我曾经跟尤金同志说过,一切都还不上轨道,穷得很,人总是不高兴。去年下半年以来,我开始高兴了,工作比较上轨道了,党内问题也比较上轨道了。”他甚至开始考虑“辞掉主席职务,想干个名誉主席”,“准备后事”了但如今,他又开始忧心忡忡了。他公开表示,过去说无产阶级专政的职能,百分之九十都已经消亡了,看来问题还不那么简单。社会主义国家出了一个贝利亚,大家就吃了一惊;后来又出了一个高岗,又吃了一惊;现在匈牙利出了那么多反革命,这就教育了我们。也就是说,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可能还会犯错误,如果斗不赢,就会被别人推下台去,让哥穆尔卡上台,把饶漱石抬出来,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大不了重新回到延安去把哥穆尔卡上台同出现贝利亚、高岗、饶漱石相提并论,这反映出毛泽东内心深处对党内斗争导致政权易手的问题,已开始予以高度的重视。

  这个时候的毛泽东还没有把赫鲁晓夫与哥穆尔卡相提并论,但他对赫鲁晓夫的印象变得极差。他再三说,赫鲁晓夫这些人不仅不讲马克思列宁主义,而且缺乏革命道德。“你从前那么拥护,现在总要讲一点理由,才能转过这个弯来吧!理由一点不讲,忽然转这么一百八十度,好像老子从来就是不拥护斯大林的,其实从前是很拥护的”,这怎么行

  1957年1月周恩来访问苏联、波兰和匈牙利。在莫斯科同赫鲁晓夫谈话时,根据毛泽东关于这次一定要捅穿一些问题的指示,周直截了当地向赫鲁晓夫等提出,在斯大林问题上,苏共领导人应当主动做自我批评,承担必要的责任,不能把问题都归结到斯大林一个人身上去。在1月17日中国驻苏联大使馆举行的宴会当中,周恩来又当面逼问赫鲁晓夫:你们二十年来同斯大林一起共事,难道对助长斯大林个人专断、思想僵化、狂妄自大等等错误的发展没有责任?如果不怕杀头的话,你们至少也可以少作些助长斯大林错误发展,多做些约束斯大林错误的事情嘛!为什么你们丝毫不做自我批评呢?但米高扬当场表示:当时的情况下,除非像对付贝利亚一样,把斯大林捉起来,否则别无办法。而赫鲁晓夫、布尔加宁则异口同声地说:斯大林独断独行,根本没有可能进言。如果密议捉斯大林,那么被捉的将不是斯大林,一定是我们自己。在还没有庐山会议以及“文革”那样惨痛经历的情况下,周恩来对赫鲁晓夫等人的解释显得很难理解

  可以想象的是,毛泽东这时虽然谈到过“准备后事”的问题,但他显然认为他距离自己的“后事”还远。因此,他这时最关心的,其实还是中国不要出哥穆尔卡这样的人物。好在他对中共中央的领导人基本上还是信任的,他虽然提到党内有少数动摇分子,形容他们像刮台风前的蚂蚁一样,鼻子灵得很,苏共“二十大”的台风一刮,他们就动摇了。但他这时提到的这种动摇分子,级别最高也就是“几位司局长一级的知识分子干部”,说是他们受了波匈事件的鼓舞,“主张要大民主”,“就是采用西方资产阶级的国会制度、学西方的‘议会民主’、‘新闻自由’、‘言论自由’那一套”。毛泽东形容他们是“墙上一蔸草,风吹两边倒。摇过来不是本心,摇过去才是本心”。最厉害的话是下面这么几句,即“党内党外那些捧波匈事件的人捧得好呀!开口波兹南,闭口匈牙利。这一下就露出头来了,蚂蚁出洞了,乌龟王八都出来了。他们随着哥穆尔卡的棍子转,哥穆尔卡说大民主,他们也说大民主”

  相信阶级斗争出现新动向,这是随着波匈事件的发生,特别是国内个别地区出现少数人闹事后毛泽东产生的新的联想。用他的话来说:“匈牙利事件的一个好处,就是把我们中国的这些蚂蚁引出了洞。”举的例子是石家庄一个学校有部分学生闹事,说是“少数反革命分子乘机进行煽动,组织示威游行,说是要夺取石家庄广播电台,宣布来一个‘匈牙利’”。“北京清华大学,有个学生公开提出:‘总有一天老子要杀几千几万人就是了!’

  根据历次运动的经验,这几个极端例子的具体事实如何,颇值得怀疑。毛泽东随后举过一个“典型的反革命”的例子,说的是一个支部书记公开贴出小字报,反对苏联出兵匈牙利。反对出兵干预一个国家的内部事务就算“反革命”,这即使在当时也显得有些牵强。包括毛泽东所举的那“几位司局长一级的知识分子干部”,其实不过是新华社国际部的一两位干部,所主张也不过是在毛泽东派人征求他们看法时,私下提出来的一些希望党和国家吸取斯大林问题的教训,从制度上加强制约机制,政治上更加民主化的建议,本意并非就是要搞西方那一套。对此毛泽东也未必不清楚但抓住几个极端的例子,联系阶级成分或出身,进而把问题上纲上线,借机阐发自己的观点,这是毛泽东讲话的一向风格。而他这时想要强调的,就是阶级斗争必然要反映到党内来的观点。讲学生闹事,他说根子在高等院校的学生大多数是地主、富农、资产阶级以及富裕中农的子弟,背后又有那些“老于世故”的地主、富农、资产阶级、民主党派;讲动摇分子,他说背景是因为他们出身地主、富农、资本家家庭;讲到我们相当一部分部长、副部长、司局长和省一级的干部,之所以在农业合作化以及统购统销等问题上表现右倾保守,他还是着眼于阶级出身和阶级成分,认定问题还是出在这些干部出身于地主、富农和富裕中农家庭,那些心怀不满的家里人讲了一些坏话,如此等等结果,所有的意见,不论提出的方式正当不正当,也不论善意恶意,只要在毛泽东看来有问题,就不可避免地被归结为社会上阶级斗争的反映了。

  正因为如此,当毛泽东于1957年发动整风运动,意外地发现有太多的“蚂蚁出洞”时,他立刻想起了匈牙利事件,“蚂蚁”在毛泽东的眼里变成了“吃人的鲨鱼”。整风运动迅速转变成反右运动,阶级斗争的法宝又祭起来了。五十多万知识分子被打成了“右派”。

  也正因为如此,毛泽东强烈地感觉到笼统地反对个人崇拜有害无益,说正确的权威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否则,偌大一个党,偌大一个国家,包括整个共产主义运动,由谁来判断是非对错?他开始大谈要有正确的个人崇拜,说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正确的东西,我们必须崇拜,永远崇拜,不崇拜不得了。真理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不崇拜呢?赫鲁晓夫一棍子打死斯大林,中国党有些人也屈服于这种压力,要打倒个人崇拜。他们不知道,有些人打倒斯大林是有个人目的的,就是为了想让别人崇拜自己。我看还是列宁说得好。有人说列宁独裁,列宁回答得很干脆:与其让你独裁,不如我独裁好

  其实,毛泽东多少有点过虑了。斯大林问题的暴露,何尝曾经丝毫触动过他在党内一言九鼎的绝对权威地位呢?麻烦的只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斯大林死后,是否还需要另一个斯大林呢?(未完待续)

  摘自《革命》,杨奎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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