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6日 星期六

二哥:折腾与被折腾的荒诞人生(上)




我的二哥。按照族谱字辈,父亲给他取名周继仁,但后来的所有登记表上他从来都是写“周照明”。“照明”是他自己取的还是怎么来的?现在谁也不清楚了。我总以为该是他自己取的:他一贯自以为是,我行我素以至于非常叛逆。他在这纷纷乱世活了几十年,虽说不上有声有色,却肯定是不缺乏故事的。凡和他共同生活过的,说起他总是喋喋不休又总是摇头。我和他年龄差距太大,一辈子没见过几次,压根儿就没有共同生活过。对于我,他几乎就是一个远远观察过的局外人。记忆最深的,就是妈妈每说起他就会连叹败家子、败家子。对于妈妈的说法爸爸从不表态,因为:妈妈(我的生母)是二哥的后妈。父亲显然不愿因对前妻儿子的评价而与现任妻子发生不快。还有,二哥给家里带来的麻烦确实太多,父亲无话可说。
二哥的生母、也就是我的前妈,姓钟。钟妈非常争气,过门后一口气就连生两个儿子。只是天不假年,任务一旦完成她便匆匆忙忙走了。



前面说了,二哥叫周继仁,又名周照明。可我长到五六岁了也没见过他。父亲是从来不向我说他的,只有母亲会对我小声地私下数落。我小,肯定不会传话,不会因为这个而影响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其实,对于人际关系,我懂什么呢?虽然在母亲的介绍中,二哥为我提供的几乎全是反面教材。

我最先看见他是在照片上。家藏照片很少,就薄薄一沓,全放在高高的立柜里。立柜永远被一只大铜锁锁住。里面一定藏有许多秘密:我猜。因此大人打开柜子取东西,我总要顽皮地爬上去翻看,这就发现二哥了。就一张,6吋大小。小伙子戎装笔挺,军官帽,长统马靴,武装带,腰上还别着一把“蹦蹦枪”,真的个英武非常。面对照片上的军人,我肯定是没有兄弟亲人感觉的,和在书报上看见陌生人的感觉没任何两样。家里还有一件关于二哥存在的物证:挂在墙壁上的一柄七弦琴,永远蒙满灰尘。我在街口装裱铺的古代诗意画里看过:“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我觉得,一定要年纪足够大,甚至长着长长胡须的人才有资格摆弄这玩艺儿。

可我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二哥,与照片上英姿勃勃的军人、与古画上弹琴的散淡老者简直就两码事!
是一个冬天。天已经黑尽了,他远远地、幽灵一样从暗夜里向我们家走来:蓬头垢面。拄着拐,短裤破烂,全身瑟缩……他是从国共内战的前线逃跑回来的。已到国军溃败退出大陆前夕,他参加的不知是哪一部分国军,去川南泸州送给养,被共产党打得落花流水。周照明逃得快,仅受了点轻伤。现在算来,时间应是1949年,当时我已经五岁。那天晚上,我四哥和妈妈正站在门口,娃娃眼疾,一下就被颠簸歪斜近逼而来的人吓坏了,惊咋咋躲进妈妈的怀抱,小声叫起来,说:有讨口子来啦!后来,我也就看见他了。
几十年后,他向自家兄弟这样说起这次兵败:那已经不是在打仗啦!只要一听说共产党来了,大伙儿撒腿就往后跑。一路上没吃没喝,就去老百姓地里强抠萝卜硬偷青菜。败兵横竖都是亡命之徒,谁敢惹啊?几十年后我在云南农村也听过类似故事,国民党败军跑进烟地,只见得绿油油一片,满以为是大白菜,砍了就煮吃,结果,所有汉子又拉又吐,昏天黑地。二哥当时是否吃过煮烟叶不得而知,但仓皇逃命,饥不择食,肯定什么毛病都会闹出来。爸爸马上找来医生给他看病,又让他洗脸洗澡,换衣换裤。在家调养数日,病一好转,他马上又离开了。
说他“又”离开,因为他从来喜欢天马行空地满世界游荡。大家的印象中,他只有在外闯了祸,要父亲出面摆平,他才会想起回家。闯祸的颠峰记录莫过于一次跑警报。日本飞机炸成都,父亲带着全家人往郊外跑。回得家来,房子整个儿已经没有了,只剩一片瓦砾。更糟糕的是,二哥也没有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跑前父亲收拾好的一箱子现金,正是交给他提着的。

几个月后,他也是像讨口子一样歪歪倒倒回来的。忍饥挨饿,从陕西勉县一直步行走回成都——原来,他带着巨款趁乱出走,不知去哪儿买来一辆“道奇”卡车,又去新疆装一车货,梦想回川倒卖,一朝发达。他是不会开车的,只能雇人驾驶。公子哥儿夜半昏睡,开车人已经连车带货人间蒸发。身无分文的周照明只能讨口要饭,千里迢迢回家来让老爸痛揙一顿。
善良的姑妈真替我的父亲,也为她幸存的二侄儿忧心忡忡,暗中牵着年幼的三哥去关帝庙、岳王庙求神问卦,为拴住二哥桀骜不驯的心寻方找路。关云长的坐骑赤兔马乃一代名马,大家都知道的;岳飞岳武穆乃金翅大鹏鸟转世,他的白龙马更是十分了得,跑起来神速异常。在神职人员的指点下,姑妈把周继仁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庄严而认真地用红线线栓在泥塑的赤兔马和白龙马腿上:据说只要如此一来,周照明跑得再快,也逃不出关帝爷和岳王爷的追寻半径了。
凡回成都,二哥总是住舅舅家。这儿说的舅舅就是钟家外婆的俩儿子,也就是我叫大舅舅和小舅舅的。大舅舅是杀猪匠。后来在初中语文课本上读《范进中举》,我老喜欢把他和打女婿一巴掌就直叫手痛的胡屠户连在一起。其实大舅舅很忠厚很和蔼,是娃娃我唯一敢爬去身上胡作非为的长辈。小舅舅就不行了。脸上从来没有笑容,手上永远庄严地拿一只畸长的烟杆儿,和阶级教育展览上收租逼债的师爷没什么两样,我很怕他。小舅舅在东大街和三圣街的转角处有一间很小的店铺,如果用几何语言描述,就是一个90度的扇形。二哥无业可干,小舅舅就在卖香烟的袖珍扇形里切出一个20至30度的面积,让他卖挂面自谋生路。二哥手巧,自己动手用矩形玻璃板制作广告牌:先用油漆写出非常漂亮的美术字,再钻两个眼儿,悬在扇形店铺门前。就因为这几个油漆美术字,我非常崇拜他。另外,晚上他又在扇形外面的人行道摆摊,业务是卖面条和代客冒饭。“冒”是成都的一种食品加工方式,即用“开水烫”。“冒饭”就是帮顾客将自带的冷饭用热汤烫过,撒上葱花、碎芽菜,滴上几滴酱油。一次性收费一分钱。在中共执政初期整个国家开始经济复苏的困难环境,这种消费方式是很实用的。也是老板维持基本生计的最佳服务方式。



我就读的火神庙小学就在三圣街,离二哥的扇形小店最近,因此常有机会去欣赏他的油漆美术字,并领略他相关经营活动的乐趣。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我就再也没看见他的挂面和冒饭了。他何时从人间蒸发?我一无所知。只记得等我们搬离东升街旧宅,过了很久,他突然又回家来了。依旧像作客,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去,连饭也没吃一顿。这一回,他穿了一身蓝颜色的干部服,按那年月最时髦的标准配置,还戴一顶同样深蓝色的帽子。另外,他还挎一只帆布包,鼓鼓囊囊的。他进门后将包放在堂屋,就去里屋和爸爸说话了。他是不会和妈妈说话的。他一进家,妈妈总是避得远远的。
他和爸爸的谈话好像很长,我便有了机会大胆翻看那只鼓鼓囊囊的挎包。使我大为惊喜的是,他的包里公然有一盒尚未开封的上海产“马利牌”水彩。封面是一白一黑两个马头的商标,盒里则整齐排列着十二管小牙膏般的水彩颜料。我像是阿里巴巴闯进了四十大盗的财宝大厅,高兴得差点叫起来。因为我从来只能在商店隔着柜台玻璃端详这种宝贝,而现在,你瞧,它们真真实实落进了我小小的手板心!那年岁,我对画画正迷得发狂。
里屋的二哥肯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远远便说了:
“孜仁,你想要,你就拿去吧!”
我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是怎么回事,犹豫片刻,竟又惴惴地,把宝贝规规矩矩给他放了回去,而且像闯了祸的淘气鬼,非常狼狈地溜了。
后来知道,这一回,二哥是来向爸爸告别的。挂面生意歇业,他不知怎么就考取了重庆的“革大”(“革命大学”的简称,其实就是培训班)、“军大”(“军政大学”的简称,其实也是一种培训班)什么的,毕业了,被分配去藏区工作。对于这一段历史,哥哥姐姐们还有另一个版本,说他先是去修公路,因为有文化且表现不错,遂送重庆培训,然后就分去藏区了——这就是历史啊!哪怕一个与政治利益集团毫无关系的草民,他的故事一旦成为过去,哪怕仅仅几十年,哪怕是在亲人的记忆里,他的个人历史也常常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面目全非,遑论与执政当局利益攸关的社会历史呢!
总之,二哥去了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泸霍县政府,当起了革命干部,这是没有疑问的。
他在遥远的边城小地混得很不错,这一点也毫无疑义。证明如下:后来他曾亲口对我说,大跃进那会儿,县城所有墙壁上的宣传标语和壁画,通通被他一人包了圆。他的艺术字和美术水平,绝对声震边地。
接下来有一件事就让人纳闷了:既然牛气冲天,红透雪域高原,为何他偏偏找不到老婆?这件事也千真万确。那时候,哥哥姐姐的远方来信,爸爸一律用票夹夹好,一摞地挂在墙上。妈妈是文盲,每当爸爸出了门,妈妈总要抓紧时间让我取下来一封封读给她听。二哥来信也不例外。因此,读哥哥姐姐的来信成了我的必修功课,也成了我了解天南地北亲人情况的主管道。我上初二时二哥某一来信的主题,就是要父亲给他在成都相一门亲。

父亲已年过花甲,而且从不精于此道,光荣任务自然就历史性地落在了母亲肩上。母亲来自农村,辈份高,有充分条件在乡下亲戚村姑中进行海选。当时我不过初中生,对此类事自然毫无感觉。印象中只有如下两件:一是某日,确有亲戚带村姑来我家,吃罢午饭便由父亲或者母亲带到北新街口那家留真照相馆拍了写真,然后寄去二哥候审(是不是还有别的姑娘参与候选我不得而知)。第二件事,是二哥将诸村姑的玉照收讫,最后很歉意地给父亲回了一封信(该信我肯定也是读过的),对父母苦心挑选的对象表示了非常客气而又委婉的否决。其意盖云:以后,此事不必让父母继续操心了。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在当地觅一藏族女孩可也。这件事我之所以记得清楚,皆因父亲对此曾非常愤怒,说了一句:
“找少数民族?断断不行!”
我父亲当时对我党民族团结的政策认识实在尚需提高。

父亲的回信肯定立场坚定,而二哥怎么回答,我想不起了。只是事过不久,他公然就结了婚,而女方也属汉族,名曰“刘镇华”。“刘镇华”这个名字我记得也绝对清楚,因为,她是我的档案上只出现过一次并很快消失了的嫂子——二哥和她的婚史短暂有如闪电,大约不到一年就宣告结束。这在那年代也是非常罕见的。他们为什么离?谁先打第一枪?离婚动因、或曰“矛盾的主要方面”属于谁?所有这些,注定又成为了草民周照明个人历史上的不解之谜。



该一秘密继续发酵,产生了二哥又一惊世骇俗之举:1962年,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泸霍县政府堂堂的国家公务员周照明突然宣布退职了!他决心回到成都老家重新开始生活。他为什么要回来,据我听到的,是因为刘嫂突然旧情复发,缠着周照明闹复婚,而且闹得要死要活。照明兄实在受不了,不得不采用古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总躲得起啊,这就回来了。此说法是否确实?待考。有一点又可确认,这是三姐(其实就是姐姐里的排行老大,我生母的第一个孩子。她年龄和二哥最近)后来告诉我的。她说她写信问二哥回成都有何打算?二哥的回答是当农民。农民政治地位仅次于老大哥工人阶级,自然很光荣——可是——三姐又问了,你快40岁的人了,从头开始去乡下学农活,整日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受得了吗?二哥又回答,他确实已青春不再,所以一心想学古贤陶渊明,在田园野趣中,悠哉游哉地了却后半生。姐姐又去信说他太不切实际,他又回信说还准备当拖拉机手,云云。
六十年代初的成都,四野茫茫,何处能见到拖拉机?灾荒横行,饿者遍地。三哥推着自行车,陪他把行李送到四十里外的西河千弓偃,在算是同辈的表哥张子谦家插上队了。我大三那年暑假,曾去子谦表兄家小住多日,画过不少风景画。千弓偃一带的景色确实没得说。东山灌溉渠静静的河水像一支徐缓的旋律在温暖的天空下流动。岸上的丛丛绿竹头顶永远徘徊着白云。田野里是即将成熟的、满眼金黄的谷浪。漫长的地平线和远方淡淡的山影总是像梦一样向你召唤……风景美则美矣,可是要维持生计,每天必须干完的农活绝对不会轻松,“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脚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果然,干不了三两天功夫,他就拉稀了。田园梦彻底破产,只好打道回城,重新住进了望平正街、府河岸边舅舅家黑漆漆的屋檐底下。

著名的大饥荒刚刚结束,我国社会生活迎来了短暂的宽松时期。成都市贯通东西的通衢大道东风路刚刚修好。横跨府河的东风大桥正好紧邻钟舅舅的家。二哥腰包里不是鼓鼓囊囊装满退休时政府发给的银子吗?于是钟家全体总动员,就在大桥边上摆摊设点,热火朝天地做起饮食生意来。正好放暑假,我专门踏着桥边遗得满地都是的建筑垃圾去看望久违的二哥。他们的食摊搭在高高低低、乱七八糟的碎砖瓦砾上。空旷的废墟上还毗连而搭有各色摊点棚户,吃穿用打,样样俱全,煞是热闹。成都老乡本以好吃著称于世,饥饿三年,食欲深受压抑,焉能不以百倍疯狂夺回肠胃的损失?二哥选食摊为商业突破口,实在是顺应潮流的最佳选择,生意自然非常红火。据我目测,二哥摊位的生意在茫茫废墟之上绝对火压群芳。他和舅舅、舅妈们只管给顾客递筷子递碗揭盖子端粉蒸肉,虽然头顶烈日高照,身上汗流浃背,他们却忙得很快活很有成就感。但闻食摊上肉香四溢,咄咄逼人,以至于痴男怨女也将其锁定为谈情说爱最佳场所,几毛钱买一份粉蒸肉,两人轻挑小切,细嚼慢咽,吃得其乐融融。我突然想起,二哥曾非常自豪地自我介绍,说在泸霍小县,除了画画和写字,他还有一绝,就是烹调水平享誉遐迩。东风大桥边的实践证明此言不虚。可惜他的生意太好,太多顾客对老板大呼小喊,我不敢久留,只能匆匆弃之而去。

还等不及让我亲自品尝粉蒸肉美味,二哥已经骤然转身,换了行当。半年后我寒假回乡,他已经开了一间袖珍小店租赁小人书赚娃娃钱。地点还是在望平正街。他是不得不转行的,当时,整个国家都开始月紧一月、日紧一日地大讲特讲阶级斗争,个人饮食摊档咋能私开乱卖?不是资本主义复辟吗?开个小人书店似乎还能被网开一面。二哥无家无室无工资,他得挣钱过日子啊!这就整日价老老实实蹲在门口,眼巴巴等待放学娃娃来照顾生意了。想起这样一个闯荡过大江大洋的人,孤独地蹲在空荡荡的小店门口望眼欲穿,那情景,总让我联想起《普希金童话诗》的插图:被亲人和财富遗弃的渔夫老太太,孤零零地坐在草屋屋檐下,曾经有过的黄金、宫殿、辉煌……通通远离而去,她只能和一个破旧的木盆长相厮守。
二哥所定价格是这样的:一分钱看一本(厚的)或看两本(薄的)。那年月全民生活水平低下,娃娃的腰包就更别提了。放学娃娃多是一窝蜂涌进来,把小人书架子挤得密密麻麻。最后成交却极少,而且往往几个人挤在一起合看一本。小学生把书架挤得密不透风那当儿,二哥绝对很激动也很忐忑:因为那一刻,他既怀揣着发财的梦,又担心书被窃走。事实上,架上的小人书确实越看越少,从而实现再生产的资本越来越少,破产就是唯一的结果了。首先,大手大脚的二哥压根儿就不把这些破书看在眼里,其次,他对于在娃娃身上发财,实在不敢痴心妄想;最后,你要他规规矩矩蹲在那儿赚分分钱,而且除了娃娃放学短暂的快乐时光,大部分时间他只能独守空房,他受得了吗?要让他继续保持这样一种生存状态,实在缺乏足够的理由和刺激性。

死后清理遗物,哥哥在二哥的笔记本里发现了那段时间他写的一首《忆秦娥》:

群山寂
又是窗悬关外月
关外月
十载相依
倍觉亲切

田野一片金黄色
轻歌曼舞长袖斜
长袖斜
喜获丰收
共庆佳节

如果用四川话读,这首词的音韵和平仄都很棒的,下阕用一个“斜”字描写藏舞里常有的长袖飘动,真是十分生动。遥远藏区的十年生活,在他的诗中和心中,再次变得美好,让人留恋。我们可以设想,两年前坐着长途班车颠簸着从远方归来,他一定在心里叨念着陶渊明的“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可惜,故乡没有给他生存的一席之地,他只能再度亡命边塞了。上面这首《忆秦娥》,成了他自己的《归去来辞》。

周孜仁,网刊《记忆》第5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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