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9日 星期三

来自两千年前的上书


  路温舒《尚德缓刑书》如今似乎已成为古代文学作品,然而我的一位律师朋友却说,他读此文读不出“古”字,更像古人跨越时空发来的。此文距今虽然已经两千多年,但其心、其理却无古今。以其忧患之心,比今世之事,“古”算什么?习近平副主席号召领导干部要读历史,这并非仅仅让人增长见识,而是以史正心,求理之所当然。如果存此心,修法立度中何来所谓的利益博弈?今将路温舒从两千年前发来的上书比译出来,供有心者阅读。2011年9月8日,传译者殷辂谨记。

  暴秦有十大过失,其中之一至今尚存,这就是,苟营食讼的刑吏如蛊虫遇腐湿一般滋生泛滥。秦之时,统治者颠倒错乱,专权为政,暴虐求治。以人伦文明为羞,以虎狼蛇蝎为勇武,轻贱仁义之士,专任惨刻无情、深文罗织的刑吏。正直之言被定为诽谤,止过劝谏被当成妖言,因此,正人君子被淘汰,忠良恳切之言郁积于胸,谎言、谀辞以及“鹦鹉”的学舌鸟语充塞于耳,虚荣自欺如鬼迷心窍,遮蔽了真实的祸患,这正是秦灭亡的原因。

  在经历了癫狂和劫难之后,如今已经没有了战争的危难和饥寒之患,父子、夫妻合力安家,人心思治,但是太平却没有实现,原因就在于刑狱之乱。刑狱是天下至重之事,死者不可能复活,受刑的人也不可能复原。《书经》上说:“与其刑杀无辜,宁可不依常规而漏失有罪。”现在的刑吏却不是这样,上下相互驱使,以刻薄为明察,视狠毒为能力,将入人于罪作为功绩。酷滥的忍人成为大公无私的英雄,而宽厚平和者反而有可能被诬为徇私舞弊。所以,麻木的刑吏在办案时刻意做多、做大甚至做成死狱,这并不是因为与人有仇,而是邀功取容之道在于此。因此,死者冤戾之气弥漫于市,囚徒骨肉分离的怨气笼罩于庭。被判死刑的人每年数以万计,这是圣人最哀伤的地方,太平不能实现,由此可知。

  就人之常情来说,安逸则乐意活着,痛苦则心生死念。在木棍、荆杖拷掠之下,在“车轮战”折磨之下,什么样的“心理防线”突破不了?什么样的口供得不到?囚徒忍受不了疼痛,便编造假口供,昧心的刑吏利用这一点,按预想或预定的罪名指明其应该招认的“罪状”,又怕命题作文做的不扎实而被驳回,于是周密取舍、罗织修饰,经过排练演出而坐“实”之后,即使是皋陶也难以从判决文书上看出问题,也会认定“罪犯”死有余辜。为什么?因为经过反复编排,虚构的剧情已经“清晰”地舞弄出来了。由此可见,一些昏酷的刑吏为蝇头小利专任残刻之心,其暴虐之烈,无以复加。他们狗苟蝇营、见风使舵,不顾人命与国患,早已成为祸害百姓的贼寇。俗语说:“即便是地上画出的司法衙门,也不愿进去;即便是木头刻出的刑吏,也不愿面对。”从这种悲愤的语言可以看出,百姓对司法蛊吏的厌恶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所以,天下之大患,没有什么比司法沦陷更深重的了,败法乱正、离亲乱道,也没有什么比得上蛊毒之吏。刑罚失正、蛊吏泛滥,所谓暴秦十大过失至今尚存其一,指的就是这一点。

  鹞鹰之卵不被毁坏,然后凤凰才会云集,诽谤之罪不会受到追究,然后才有良言进谏。所以古人有言:“深山密林隐藏疾疫,河流湖泊容纳污垢,美玉中含匿瑕疵,为政者应容忍诟病。”愿为政者包容“诽谤”之言,杜绝因言获罪,广开天下言路,彻底扫清亡秦之失,尊崇文、武之德,完善礼义、制度之防,清省法制,恤刑缓狱,革除司法积弊,消除酷吏产生的环境。如此,太平气象就能够逐步实现。


  附路温舒《尚德缓刑书》原文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

  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人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炼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事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皇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垢。”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

  殷辂,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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