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一年四月十三日午車抵華盛頓，宋子文部長、胡適大使等三十餘人俱在站相迎，一一握晤後，即偕宋至伊家午膳，略談大局形勢，伊言大要：1．美國人心理仍重在先擊破德國，免蘇俄失敗，至陷無可挽回之悲運。2．美國人對蘇俄現已改變其以前失望之心理。3．美國人對中國印象尚佳，雖偶有壞消息傳來，亦均為先入之好印象遮蓋。4．預備本星期四或五日同去拜謁羅斯福總統。5．朱世明武官，頗自高傲、性剛愎不易指揮，並建議不如設一副團長，以朱兼任，必能樂於效力，請考慮。又言前任郭武官有咽癖，不諳英語。朱為其所舉薦，對伊亦不甚奉承者，深恐余用之不得法，則余之失敗即伊之失敗，故密以相告云云，余答以容考慮，未表如何意見。
下午走訪胡適大使、魏道明大使（駐法大使留美未到任）。晚與同人共赴宋部長家晚宴，十時子文、子安同步行來旅舍，略談重慶情形及總裁生活近況，余言嫌太盡。
十四日上午至子文辦公室，續商見羅斯福總統應講之話，並告以總裁之指示，伊復邀拉西門君（波蘭人為宋顧問）來共商，無結論，復約下午三時再談，及三時至宋寓，有拉西門及Admiral Harry E. Yarnell 君俱來交換意見，余發表見羅氏時所擬講話之大意，Yornell君亦唯唯，此君年近七旬，似甚練達。午茶後，子文詢其今後美對敵作戰要點，彼答述大意如次：1．緬甸宜確保。2．中國空軍根據地宜經營。3．太平洋宜對日發動潛水艇戰。4．歐洲宜穩定。5．一切力量宜集中使用。
最後余與子文商定向羅總統講話要點如下：
（一）代表委員長與夫人致候總統及其夫人，代表軍民感謝總統領導下美國對華精神及物質上之援助。
（二）一般人俱希望美國從速採取攻勢，蔣委員長意見以為中國方面，固亦極願美國從早發動攻勢，但為全局計，仍宜待準備完成再取攻勢為妥。
（三）英、美對軸心國家作戰，宜用己之長，攻敵之短，美國耗費很大力量在歐洲新闢戰場，若為使蘇聯在遠東發動對日攻勢之條件，則意義甚大，否則不如專力對日，用己之長，發揮海空軍優勢，先將日本壓倒，而收各個擊破之功。
（四）如美耗費很大力量想在澳洲開闢新戰場，若為掩護海空軍根據地亦自有其意義，否則其利害與往歐洲開闢戰場相同，甚至日軍可以不理，屆時欲越海洋反攻荷印且亦不易。
（五）美國展開正式戰似應注意：A．為鼓勵士氣與民心，不可曠日持久，否則只能表現微小之牽製作用，俱非振作民心與士氣之道。B．日本外強中乾，陸軍自海參威邊境，直到荷、印、緬甸，綿亙數千里，若能將其交通運輸截斷，則可不戰而使自潰，因此則有賴於海軍力量之發揮，海軍須有空軍之掩護，故空軍力量之發揮又為當務之急。發揮空軍力量，除飛機之質量求精、數量求多、人員之訓練求純熟外，其地上條件：如機場之求多，位置之求適宜，油彈儲之求夠足亦為重要，前者我方容易滿足，後者缺欠尚多，急須著手綢繆，可以供給機場而位置又最適常者，莫如蘇聯與中國，蘇聯顧慮尚多，中國則油彈之運輸不易，為求解決此種困難，則須認識確保印、緬為先決問題。確保印度：必須（1）解決英、印政治問題，以安定印度人心；（2）充實英軍軍備，以健強印度實力。確保緬甸：必須（1）加強空軍；（2）統一中、英軍之指揮。印、緬如能確保，然後中、美間交通可以維持，中、印間公路、鐵路始可著手興辦，此實為勝利之關鍵所在。
十七日上午偕宋部長往訪美國陸軍部長史汀生(Henry Stimson)。
十八日電重慶請加派何世禮(時任遠征軍兵站副監，美國陸軍參謀大學畢業──編者注)來，補王受慶缺。深夜不寐，念念於此間工作環境之已感可慮，蓋數日來與子文接觸，深覺其支配慾甚強，而忮求心更切，即如本團之租屋及購車等細微之事，亦愛干預，遑論其他。朱世明之驕橫，出於彼口，在余下車伊始，即以為言，並推薦之為本團副團長，朱固聽其指使者，此後恐亦不甚易處。
十九日星期乘暇偕李、顧二君出理髮，至一猶太人店毫不睬理，無禮已極，李叱之，去而他適。李君云昔伊在此求學時，常遇此種侮辱，學校中理髮匠亦有不為華生理髮者，此種奇恥，當為神明華冑一洗之。
二十日與宋部長偕往訪副國務卿即代外交部長Sumner Welles，彼特以友誼告余云：見及陸軍人員，應爭議趕速多接濟中國飛機，余曰然，並謝關顧，出就便走訪外部次長。
廿一日上午十一時二十分至十二時晉謁羅斯福總統（與宋部長偕往），為委員長代致候意，隨由宋部長提出二項要求：（1）擴大英、美參謀會議中國軍事代表加入；（2）軍用品分配委員會，中國須有代表參加。以上二項，均以委員長口氣出之，並由宋交付委員長來電稿及所商定之備忘錄各一紙於羅斯福總統，總統表示尚佳，認為當然之事。
晚八時至十二時，在胡大使寓晚膳，膳後談話甚長，要點如次：
1．伊到美以來經過情形：美國對華借款等事，並非任何人交涉之力，完全為大勢所趨，出於美政府之自動，並引例證云，廿七年十月廿五日辦理之二千六十萬借款，正當漢口、廣州相繼淪陷，情勢惡劣之時，陳光甫與伊當晚正在憂慮無聊之際，忽然財長來電話邀往私寓飲酒，入室則座中並無杯盤，而預有財部次長數人先在其室，至則自言桐油借款已通過，但中國戰報不佳，未知能否繼續抗戰，總統待此消息後批辦，其事之成就實出意外云云。
2．以前各事皆頗易辦，宋子文到此之後，因其性格不易與人合作，相處實感痛苦，伊力持大體，絕無個人功名之計較，事事避免衝突，乃以相安，並舉一例云：
廿九年三月間，子文組織現在C.D.S (China Defence Supply, Co.) (即中国防务供应公司--編者注)，在公司活動借款，美財政部長當伊與子文面，疾聲勵色，呵斥子文高價雇用律師，密向總統府活動，以壓制財部欺總統，子文力辯。財長云：「你是聰明人，漂亮人，心裡應該明白，」以後由在座之財部屬員中間調說，始得下臺，其後談及中間有一項條文，為一次與六次交款之爭議，殭不能決，幾至不能簽訂，後仍由財部人員為之設法，由伊出面向財長解說，始得簽字；但宋仍只與李幹同署名，深恐伊分功，伊亦樂於從旁以觀厥成。
胡大使言時，一種君子風度，心氣和平，可嘉，余因言「助人為快樂之本」。君與宋君，一為聖賢襟度，一為英雄手法，宋有其長，短在功利心急，忮求太甚，吾人為國相忍，當予原諒。
適之又復為密述一事：廿九年（1940）十二月一日日軍初進安南，美政府自動借一萬萬元與中國以為聲援，當晚伊不知有其事，因在外演講，將由紐約返華盛頓，忽接宋處電話，告知子文即晚來紐約，有要事相商，請其務在紐約相候，勿回華盛頓，伊答允之，繼後有李國欽及紐約中國銀行電話，亦同前所云，並言子文處相尋未值，特叮囑轉致。至十一時華盛頓開至紐約火車到站，未見子文至，詢之乃言未趕及班車，明早準來，堅囑相候，伊不知有何要事，信而不疑。
及至翌晨閱及早報，見報端公佈美政府已宣佈借款一萬萬元與中國之消息，乃恍然子文昨托故遲滯伊返華盛頓之行，將恐伊與聞其事。
余聞乃覺太奇，答以宋或真擬是晚赴紐約，故相約，未必別有心機。適之又言此事先亦不知所以，後聞毛邦初告知云，其晚子文夫婦等原購有紐約戲票六張，擬赴紐約觀劇，忽接財部電﹐告知一萬萬元借款與中國之決定，明日即可宣佈，宋接電話後即四囑電話告胡大使在紐約相候勿返，此非另有用意為何？次日伊到華盛頓相晤，子文並無一語言及電話約候事，蓋無理由可說，因絕無要事須在紐約相商也云云。
余聽罷適之上述情節，以為宋、胡同在美與人周旋，內部當力求協調，方免差誤，所述各節，即有其事，吾人為國家愛惜人才計，亦當設法匡救其短，忽視其在此狹隘道途上發展漠不關心，宜設法忠告善導，以盡友誼。伊頗覺子文性格不易為力，唏噓而散，臨余登車堅握余手云：「君有諸葛之稱，宜可借箸代謀，為我解除現職，救出火坑」。余極力慰藉之。
摘自《海桑集：熊式輝回憶錄》，熊式輝著，洪朝輝編校，明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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