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日 星期一

空军青年军官在“反右”中的悲剧


  2000年10月,一批原空军右派军官到辽宁省绥中县前所果树农场故地重游,悼念在劫难中死去的战友,反思那场给国家、民族带来巨大灾难的政治运动。会后大家分别撰写回忆文章,并结集成《求索1957》。

  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全军有多少空军军官被错划打击?因档案至今未解密,总数仍是谜。仅《求索1957》记述,被送到辽宁省绥中县前所果树农场“劳动锻炼”的东北空军一部分右派就有154人,送去劳动教养和留在工厂劳动的约十来人。还有一大批送去密山等农场劳动的中右分子,其数量更是惊人,其中第八航校去的就有20多人。

  莫须有之罪

  在反右运动中,这些空军右派军官遭遇的“引君入瓮,罗织罪名”的方式,大致有11种类型。

  以言定罪。

  整风开始时,领导号召帮助党整风,提出“给党提意见是对党的爱护,提的意见越多,说明你对党越是忠诚”,鼓励人们鸣放,并且一再宣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则改之,言者无罪”。绝大多数人因此入网。

  郑全东,北京人,1930年生,18岁加入地下党,1950年参军,东北空军政治部宣传部助理,妻子在辽宁省总工会工作,鸣放时,妻子单位已抓出一些发言的同志打成右派,因此警告过他。但他坚信党的号召,也自信对党忠诚,提了一些意见,就坠入网中。

  第八航校反右办主任周德润(校政治部主任)鸣放时找训练部材料制图系教员余凯成、周建文、姚茂松等4人座谈,上尉教员余凯成提出“现在政治运动宁左勿右,左也左得可爱”;周建文说“干部政策重德轻才”;姚也说“思想改造应潜移默化,要和风细雨”。结果这三人被定为右派,占全系教员人数10%。

  沈阳东塔场站土木工程师朱尔刚,上海人,鸣放时,他响应号召提了几条意见:一是场站党委有事务主义倾向,提出党委应该是军队的灵魂,具有最高的领导和决定权,而不是琐琐碎碎的代替行政领导;二是选拔晋升人员有不均衡情况,应从制度上改进;三是各级选举都是等额选举,不能体现竞争选优。结果给扣上了右派帽子。

  以文定罪。

  杨润桐,第三航校高级教练机飞行教员,江苏盐城人,1931年生,1946年(15岁)参加新四军,当过骑兵侦查员。1950年调入空军,培养成为飞行教员。鸣放中,他响应号召,写大字报反映家乡农村一些村干部工作简单粗暴,合作化挫伤农民生产积极性,农民吃不饱等问题,被定为右派。

  受命代笔获罪。

  王玉林,北京人,鸣放时是第三航校飞行员、中队整风组长。他所在飞行团直到1958年3月才开展突击整风。这时全国反右已近尾声。他心中已了解反右情况,未婚妻也曾告诫他不要乱说。因为大部分战友都在1957年回乡探过亲,座谈会上,大家将在农村的所见所闻“鸣放”了出来。空军派来领导整风的一位梁副部长,召集各组组长开会之后鼓励他说:“小王,你们相信党,没有顾虑,所以鸣放得好。”又号召大家向王玉林小组学习,并要求他们写出大字报,以便让其他组观摩学习。小组同志们推选他根据会议记录,综合归纳去写。于是他就写了“飞行员待遇问题”、“农民生活苦,粮食不够吃”、“地方干部欺下瞒上互相包庇,私设公堂,吊打百姓,逼缴公粮”等十几个方面的大字报。他坚信自己所作所为没错,对党一片忠心,坚决不服强加罪名,被定为极右分子。

  第三航校飞行教员白孟秋,在帮党整风期间,因他是飞行学员组长,领导要他把大伙发言情况写篇报道反映上来,借此改进工作。大家推荐让他代笔起草,经全体飞行人员举手通过,以五组名义转上,谁料这篇文稿竟被诬为毒草,就此被定为右派。

  随流签名获罪。

  许为南,空军第16师第46团电气特设师,1957年秋回浙江衢州老家探亲,得知一些老师、长辈在整风反右运动中落马,他感到茫然、心怵,所以在1958年春空16师开展反右派文件学习时他谨言慎行。为了打破沉默,发动鸣放,领导一再动员,并明确宣布:“根据军委批示精神,师以下战斗部队只学习文件,提高认识,不抓右派……”又组织排以上干部去第48团参观学习,他因值班没去。大家参观回来后,第46团维护组的干部写了一张小字报,大家都签名,责成他把小字报抄写成大字报。全文33个字:“团党委整风中顾虑重重,不敢引火烧身,希望师党委派工作组帮助四十六团整风。”因帮助抄这份大字报而被加上“不要党的领导”的罪名,定为右派。

  汇报情况获罪。

  卢菊生,湖南桃江人,鸣放时,是空三军旅大高炮指挥部秘书。1957年夏末秋初,他回老家探亲,父老乡亲闻讯前来看望,言谈中向他反映:“近两三年,随着初级社转为高级社,产量一年比一年减少,农民辛苦劳动一年赚不回口粮钱,甚至还要倒贴,可农民哪来钱呀,就是写封信也得眼睁睁地等老母鸡下完一只蛋,才能卖出八分钱来买邮票。农村的干部今天县里开会,明天社里开会,回来就发号施令,下达指示。根本不听取群众意见,经济不民主,账目不公开,对上级奉承吹捧,对下面苛求卡压。谁要是提点意见就打击谁,甚至给扣上‘坏分子’‘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所以农民只有忍气吞声,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以致地里杂草丛生,人民面黄肌瘦。”卢菊生出于对党一片忠心,回部队后写信向湖南省委反映。一个月后,湖南省委将信转给部队,他就被定为右派分子。

  以隐私为据定罪。

  曲有盛,辽宁盖县人,东北空军组织部干事,因在日记中写了苏联红军1945年在东北强奸妇女、抢劫财物,质疑“这叫什么国际主义?”就把他定为右派。何燕,湖南衡山人,第八航校训练部飞机维修教员,有写日记习惯。鸣放时,按要求上交日记送审。日记中的小诗《空中的花》成了批判的靶子:“一朵小花,在绿草丛中/不安分地/摇晃着,挣扎着/一阵风,把它带上了蓝天/随风飘荡,呵!多好/我比谁都高,比谁都快乐/一场雨把它淋落地下/呵!呵!哎唷!/一辆车驶过,把它压成土末。”批判者说它是对积极分子的讽刺和谩骂。而攻击先进人物就等于攻击领导,攻击领导就等于攻击党支部、就是攻击共产党。如此层层引申,硬说这首小诗是大毒草,是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重要罪证。

  被栽赃陷害。

  肖方,江苏人,1940年参加新四军,多次立功,任空军大连文化干校训练处长。鸣放中,他向领导提了两条改进教育方法的建议。主要领导借题歪曲,说他“看不起领导,对领导不满,反对领导,就是反党……”。于是就定他为右派分子、阶级敌人。

  王景华,河北博野人,1939年入党,荣获过“一级战斗英雄”称号,鸣放时是第三航校团政治处主任。1956年返乡探亲,鸣放时反映一些统购统销情况被定为右派。

  罗友乔,1948年在上海交大读书时加入地下党外围组织新青联。1951年参军,第八航校训练部教员,曾作为解放军代表参加过天安门观礼。鸣放中没有言论。只因曾同意部分军官向空军政治部反映对政治学习的意见,引起第八航校政治部个别领导人不满,借反右之机栽赃陷害,强加右派罪名。

  无端怀疑定罪。

  汪业祥,安徽芜湖人,空军第十六厂电气技术员。1958年春,十六厂已宣布“本厂无右派”。可是突然有人检举,说他1951年在杭州预备总队学习时曾在睡梦中呼喊“国民党万岁”。无论他怎样辩白,最终还是定他为右派。

  卓守鹤,浙江杭州人,东北空军机务学校教员,他9岁丧父,14岁开始打工,自学无线电技术。抗美援朝期间调到中朝人民空军联合工程部,完成任务又回到东北空军工程部。那时飞机上的罗盘故障多,为解决这个问题他做了一个无线电罗盘试验台。有位政工干部提出:“一个仅有小学文化水平的人,竟能掌握无线电技术,造出收发机仪器,这技术是哪来的?”“他天天深夜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到底干什么?”怀疑他和国民党敌台有联系,受到审查。1957年整风时,他为肃反遭审提意见被定为右派。

  顶替名额。

  邓衍杰,武汉人,第三航校飞行教员。在一次晚上宿舍拉亮电灯时,他说了句俏皮话“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就被推理为“暗示我们的社会黑暗”。但这只是定他为右派的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反右时,他所在的大队划了两名右派,其中一名的右派问题航校党委不能定,三次上报空军党委都没有批准。这样一来,空缺的一个右派名额就由父亲是右派的邓衍杰顶替了。

  按预定指标凑数。

  反右时,从上往下,按照各单位人数下达右派指标,若达不到指标就会被批评为“右倾”。有些同志本没有言论或大字报,但领导为了凑数就把一些人凑为右派。第八航校教员赵竹侨,鸣放时被借调北京空司工作,未参加鸣放,主观认定他家属资产阶级而定为右派。

  无妄之灾。

  袁德修,河北蔚县人,鸣放时是空三军第206团俱乐部主任,至今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打成右派。还有一名右派,名字忘记了。给他摘帽时,翻阅档案,找不到有关材料。去信原部队询问,回答说他不是右派,误送到这里来了。就这样他被白白地折磨了这么多年。

  血泪洒辽西

  1958年春夏之间,东北空军的154名右派先后被集中到前所果树农场,在农业工人们监督下“劳动锻炼”。名为“劳动锻炼”,实际与劳改相差无几。在农场工人和果农们的监督下,不仅要干最重的活,而且精神上还要受折磨,甚至受迫害。

  第一个惩罚措施是先从经济待遇上给予打击。

  即根据每一名被迫害者驯服的程度,对其收入待遇给予不同的降级,对坚决申辩理由不服强加罪名者,定为“极右分子”,每月只给18元生活费,如王衍周、王玉林、杨崇诚等都是这样,卢菊生甚至只给15元,而对一位“认罪态度好”的则只戴右派帽子,保持原工资60元。用这种办法摧毁一些人独立思考、坚持真理的意志。

  劳动上高强度摧残。

  右派们当时都渴望早日摘帽,抱着通过劳动表现自己对党忠诚的想法,从一投入农场就拼命干活,人人争先,劳动强度大大超过常人想象。

  最严重的是饥饿。

  在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右派们的粮食定量一降再降,每人每天8两毛粮,再被伙房克扣,人人都陷入严重饥饿,还得应对沉重的强劳动,天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冬天早晨6时起床,7时吃饭,一日两餐,早饭5两菜粥,晚饭3两,社员每日3两,领导就拿菠萝叶粉来补饮食不足。菠萝叶就是柞树叶。农场组织右派上山采收。采叶队伍的住地在秋皮沟,离采收地点有十多里路程,当时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环境极其恶劣。因为是吃的东西,质量要求很严,只准在树上摘,不准在地下拣,日定额30斤,完不成定额,就得不到晚饭的饭票,对我们老右的要求更苛刻,缺半斤四两都不行。早饭过后8时上班,每人背一个大花篓,踏着半尺深的积雪,向着十里之外的山区走去,到了采收的地点各自找地盘开始作业,天寒地冻,手脚冻得麻木不听使唤,到了下午2点半就得下山,到集中地点验收交货,足30斤者发给晚餐票,不合格者,得不到饭票,这是当时最残酷的处分。难友李玉泉在回忆录中写道:“每当我忍饥挨冻往回走的时候,就想,这真不如进监狱,我宁愿坐牢也不愿‘劳动锻炼’,坐牢每顿还有一个窝窝头,现在我比坐牢还苦。”

  比肉体上的劳累、腹中的饥饿两者更加残酷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我们走到哪里,背后总会有人指指点点,把我们视作魔鬼。在人前只有低头认罪、老实干活。而这仍不罢休,还玩出折磨我们的新花招。

  还有从亲情上的折磨。

  反右之初就有多位军官的未婚对象突然告吹,就是已经成家的,也要施加各种压力伤害其感情。“文化大革命”中,对右派除揪斗陪斗外,又强迫家属一律回原籍,汪业祥是1965年在林场时找到一个对象结婚,妻子被遣返还乡,丈母娘家不能住,只能租一间小房,丢人丢到丈母娘家门口去了。妻子受的委屈和世俗的压力无比沉重。许为南1962年已摘帽,被安置到绥中县电影院当放映员。1970年夏天某日,雨后天晴,他正带领着一群所谓有问题的人,在电影院清扫,搞卫生,一位领导把他找去教训说:“……要有主人姿态,积极主动地去找工作,不能像现在这样拨一拨动一动。”因回答的话不顺这位领导心,就组织人对他进行批斗,一连斗几个晚上,说他没有改造好,说这是场改造与反改造的斗争。不久又要给他重新戴上右派帽子,遣送到绥中农村继续改造。因他妻子是临时工身份的农村供销合作社售货员,可随时辞退。他为了妻子的工作,更为了孩子的前途,便和妻子商定做出了最痛苦的抉择――离婚,回原籍当了农民。

  农场还利用一些人的人性弱点,以“靠近政府就是积极”为钓饵,唆使右派打右派。

  王玉林1960年得了浮肿病。医生给他开了证明建议到北京治疗。场部书记佟庆学已批准,可是五队书记就是顶着不准。王玉林无奈,为了活命,他还是回了北京,治疗一个月又返回五队,书记一伙愤恨他不驯服,就以“私自离队”为借口开会整他。当夜,组织16名右派斗他,有两名右派打他。

  右派沦落为社会贱民,阶级斗争的反面教员、活靶子。

  每来运动就把右派揪出来斗。1968年8月“文革”高潮中,王玉林在黑山林场挨斗时,众专政队轮番用皮鞭木棍猛打,从下午2点多开打,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一鞭梢抽到他太阳穴,登时昏死过去,又被弃置无人管,直到夜里10点钟才缓醒过来。有的右派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下,难舍地离队而去。如向同衡,原空军第五速中教员,到二队后很快适应劳动,但受不了饥饿,不久身体垮了,到1960年身患多种疾病,日渐消瘦,一日他说要外出看病,把行李捆好放在炕上,还把公家一把铁锹置于行李之上,匆匆去也,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从农场逃走的还有梁启俭、王兆彦、王锡山、季振均、姜鸿儒、傅喜堂、李森等一些人。

  燕山脚下的冤魂

  2000年,据幸存者互相交谈统计:改正时,已有10人被迫害死,18人残废,20多人逃跑生死不明,30多人失去联系。只剩下70多人侥幸存活,但也伤病缠身。

  肖方之死

  肖方被宣布开除党籍、军籍,押送农场劳改时,痛不欲生,号啕大哭说:“我死也想不明白,我从参军,出生入死,保卫党的生命,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人民的敌人了?……”到农场后,拼命劳动。1962年,被摘了帽,但仍叫他“摘帽右派分子”,强迫留在农场劳动。1968年,“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高潮中,农场“毛泽东思想捍卫队”又把他揪出来,天天晚上批斗,指控他有“新的反党罪行”,逼他交代。

  1969年冬,一天晚上召集200多人斗他,因他交代不出新反党罪行,就集体轮换用皮鞭木棍乱打,打得他皮开肉裂,全身鲜血,死去活来,满地乱滚,号啕大哭。深夜12点还逼他跪在屋外毛主席像前“请罪”2小时。回到冰冷的囚室后,他因流血过多,要求喝水。专政队不给,要他喝尿!他要大便,叫他便在自己血裤中。

  灭绝人性的迫害,痛得他深夜里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叫:“我实在没有罪……救救我吧!……”惨叫声惊醒了附近的职工,都说:“太残酷了。”第二天还强迫他下地劳动。他爬到门外,就倒地死了,时年43岁。肖方死后,专政队用一张破苇席把他尸身捆上,抛到海滩,让海潮冲走。

  汪庆凯之死

  汪庆凯,湖北人,1957年被定为右派分子。送来果树农场第一天,就被农工队长厉声喝骂一顿:“把你那一身皮扒了!(因他穿着新军装),臭美什么?你们都是有罪的人,不是来享福的!”逼迫他下午挑水上山抗旱。从山下河沟挑水,要爬100多米的高坡。受到如此侮辱,他悲愤难抑,下午仅仅挑了2担水,就躲到静僻处,在一棵树上吊死。时年31岁。他死后,农场领导还组织大批判,说他“坚持反动立场,抗拒改造。死路一条,死了也好!……”

  刘庚尧、夏存国、于学航之死

  他们都是先在陆军受过战火考验,1950年从陆军选送到空军航校学习修理飞机技术、分配到基层一线的青年骨干力量。反右运动中被定为右派,送到农场来劳改。1970年“文革”高潮中被“毛泽东思想专政队”追逼交代新罪行,交代不出,就日复一日,白天逼迫上山干活,夜晚开会反复毒打。在绝望情况下,他们被迫走上绝路。

  刘庚尧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军的老干部。他被毒打多日后,一天又逼他给果树打农药。他料到夜晚必定还要受毒打,就躲进一个废弃的矿洞喝农药自杀。尸体被发现时,已高度腐烂。因为给他准备的土坑挖小了,专政队就用铁锹砍断他的腿,才埋入坑里。

  夏存国则是遭反复毒打后,深夜躲进一座水泵房上吊自杀的。于学航是遭受毒打多日,见刘、夏二位难友已死,料定下一个必是自己,深夜就在家里上吊自杀。他的尸体被埋在一处山坡上。第二年修梯田,就把他腐烂躯体和泥土挖出作肥料,挖出他的头骨,专政队们叫喊:“把阶级敌人的脑袋挂到树上!”并在骷髅头上写上“于学航”三个字挂到一棵槐树上。

  黎明峰、孙昶、陈清萼之死

  黎明峰,湖南人,文弱单薄。1960年5月,粮食定量下降至每人每天仅八两毛粮,加之食堂盘剥,吃到嘴里的更少,并且还要应付无休止的重体力劳动。人们的身体一天天垮下来,黎尤甚。1960年12月全体劳力上北山采柞树叶,黎因身体实在太虚弱,留在队里干些零活。这时他生命已呈现危殆的征象,表情木然,行动迟缓。一天吃完晚饭,他又在外屋灶坑用饭盒煮一个萝卜根儿和虫蛹。次日早晨,人们发现他已爬在灶坑前死去。死时26岁。孙昶则身高体壮,曾作为空军代表参加过全军体育运动大会。有一天晚上,领导发现他两天没上山劳动,让难友们批判他,大家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走了进来,原本高大体壮的他,当时瘦得像一个只会出气的木乃伊。他站在那里,两眼望着房箔说:“李大夫叫我回家休息。”(这是他生前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大家沉默无语,过了一段时间,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会场,领头人有气无力地宣布散会。第二天后半夜他就和我们永别了。当时我们都不在家,他的一块贵重手表被人掠去。听说他的遗体被装在一个小板柜里埋了。死时26岁。不久,27岁的陈清萼也饿死了。


  杨静波之死

  杨静波,原是空军第五速成中学政治教员,1958年被划为右派,在前所农场二队劳动。1958年年底,农场集中右派修建三队水库,任务是取土运土。劳动时,一大块冻土塌了下来,杨静波被砸倒压在下面。死时年仅27岁。

  李德本之死

  李德本系第八航校雷达教员,来农场不久即发现视力下降且日趋严重,请假求医,队领导认为他是借病逃避劳动,不批准外出。后来严重到走路不稳,经常摔跤,才获准外出诊治,结果查出脑部有瘤压迫视神经,随即赴京就医。在协和医院检查后认为治疗太迟,手术会有危险。结果1959年初死在了手术台上。时年27岁。

  摘帽之痛

  在22年苦难过程中,曾在1959年至1963年先后摘去约110名部队右派的帽子。所谓的“摘帽”,对右派们是一场新的折磨。

  当年摘帽标准是认罪态度好,劳动成果突出。认罪好的具体表现是要经常递交书面检查材料,对自己过去的右派言行有深刻批判,对其他右派的改造要有帮助行为。事实上当年谁也没有反党动机,想不通、感觉冤屈是普遍现象,要认罪只有昧着良心,编造违心谎言上交。再就是在监督和批判其他右派时以激烈言行表现自己的认罪态度,是右派互斗的根源。劳动成果不仅与劳动态度有关,也与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劳动技巧有关,以劳动成果衡量态度是不全面的。定出这样的标准,实质是逼迫人们养成说昧心假话、喝他人血活自己命的兽性。

  即便摘了帽,绝大部分人仍在基层劳动,工资、党团籍和人的尊严都未恢复,所以基层领导又叫他们为摘帽右派;1963年在右派学习班结束时,有两人平时说了两句真话,如说了“我们摘帽,除非等毛主席死了”即被拘捕加罪判刑,另一人重新戴帽被送去劳动教养,有12人仍戴帽送黑山农场继续劳动改造。

  在未摘帽右派中,张景岩是条值得一提的硬汉。他1949年毕业于北大法律系。被划为右派后,偕60多岁的老母同来农场,但他不承认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从不交检查材料,一直戴着右派帽子在前所和黑山农场劳动了22年,1979年获改正,1980年才回北京。

  作者杨崇诚,为离休干部,曾任空军第一师政治部宣传干事
  《炎黄春秋》201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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