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0日 星期日

从会党到会匪:被遮蔽的革命史(下)


 (未完待续)■ 何去何从?

在多数革命党人看来,当初联络会党只是权宜之计,因而革命成功后,他们态度急转直下,对帮会活动也一味镇压,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当然,也有个别和会党关系很深的革命党人,认真思考过处理会党问题的方法。比如谭人凤就草拟过一些会党改造的方案——《社团改进意见书》、《章程》、《社员守则》等。他说:辛亥革命后会党所表现出的种种令人不满的行为,除了会党自身缺陷外,也与革命成功后受到冷遇,心中因而愤懑不无关系。他说:“夫大功克奏,事外虚弱之辈反握重权,对于绅商学界优礼宠遇与满运相始终,坚忍痛苦,百折不挠之洪门兄弟,则无人齿及,而且加以嫉视,揆诸情理,岂可谓平?”

他虽然也认为会党在民国已无存在理由,但是主张成立“社团改进会”,对会党“施以改进之教育,涤其旧染,咸与维新”,使之转化成现代民主国家新型的政党组织。谭人凤还制定出一系列教育会员、职业培训,兴办社会生计事业以安置无业的会党成员的具体办法,希望在湖南首先实行。但是,刚刚在街上挂出一块筹备会的牌子,革命党人柳聘农家中便被恐吓,扔了一颗炸弹,然后立宪派和权绅大起其哄,说:“会匪闹进城来了!”准备大举清乡,实行屠杀。谭人凤只好宣布作罢。

如果说谭人凤改造会党的愿望,还只是一些想法的话,那么“中华国民共进会”的从成立到解体,则显示了会党改造之路的艰难。

民国初年,时代巨变。旧式的会党为了自身的发展,更适应新的社会,避免被历史淘汰,不得不采取一些自救措施。因此,民初部分会党为融入现代新型的社会,采取了用近代政党模式来改组帮会内部组织的办法,企图使会党转变为政党,以期在社会中获得生存。

这种背景下,1912年7月1日,在上海,由红帮、青帮和哥老会公口三家帮会联合成立了“中华国民共进会”,由应夔丞任会长。成立大会上,著名的哥老会首领张尧卿说,“今既三家合而为一,成一大团体”,“深望同胞痛改前非,从兹为善,共守法律,同享自由”。然而,事实并非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四下的会众依然没有停止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因而舆论声讨、谴责的声音从未中断。

面对汹汹舆情,会党中人多无可奈何。当年9月,共进会头目汪旦庵以上海总部的名义,在《神州日报》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言语中尽显可怜。


他说:“当满清之时,三会之人屈服于专制魔王之下,政府之对于三会也,以匪目之;即同胞之对于三会也,亦以匪目之。含污忍辱不敢表白其心迹于天下,数百年于兹矣。”他又说,一因着手之初,未能完全规划,而又会员众多,良莠不齐,难免差池,但共进会绝无“恐怖党之性质”。况且如此庞大的团体,短促之间,“即无外界妨碍,欲尽汰旧时各种阙点”,已属大难,何况舆论如此逼迫呢?

最后,他几乎是哀求舆论,给会党一点生存空间,他说:“故特敬告大记者,请谅吾人之苦心,虽不表同情,亦请为社会计,稍留余地,弗因莫须有之事即加苛责。”

但是尽管这样,局势并没有被扭转,上海总部已没有能力来阻止各地会党滋事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各地共进会分子依旧我行我素,初具政党性质的共进会只是徒有其表,在政党的幌子下依旧做着会党的不法勾当。当年10月,浙江便已严令解散共进会。不久,江苏都督程德全也发布训令,“勒令解散”。而不久后,因共进会会长应夔丞卷入宋教仁案,而使得共进会的形象被彻底破坏,一次由旧会党向新型政党转变的尝试以失败而告终。

不久,二次革命爆发,又迅速失败,历史进入了军阀统治的时代,所谓的会党改良也无从谈起。此后的帮会,渐渐从一个民间封建性的,游民为主的秘密结社,逐步演变为职业犯罪集团和黑社会组织,日益堕入下流。

随着政治上的退化和自身的癌变,帮会在这病态的社会里迅速堕落为江湖流氓势力。其突出的表现便是不择手段地追逐利益,诸如贩运鸦片、拐卖人口、开赌场、设妓院、占地为霸,绑架勒索、包办杀人……早期那种“取之有道,行之有义”的人生信条,已荡然无存。

更甚者,民国后许多军阀、官僚、洋人,甚至执政当局开始把利用帮会作为达到其政治目的或经济利益的手段,从此,帮会的命运日益与军阀、权力纠缠在一起,这些之前屡遭取缔镇压的帮会组织,就成了公开的、合法的黑社会势力,对正常的社会秩序施加了极大的威胁。



■ 反目

1912年8月,孙中山就任中国铁路总公司总理。不久,黄三德来到上海见到孙中山,告以胡汉民不肯批准洪门立案的事情,孙中山“权作答覆,亦无切实之言”。其实,黄三德这时已明白:“两人扯猫尾,有意压迫洪门,不准其正式立案,盖为其自己组织政党起见,欲消灭洪门而吸收之,不愿意洪门再成势力。”无奈,黄三德决意回美,请代筹船费,“孙文靳而不予”。

回到美后,黄三德又一次收到孙中山寄来的书信。当时二次革命失败后,国民党被袁世凯解散,孙中山逃亡日本,准备组建中华革命党,动员洪门人士一律加入,将致公堂改为中华革命党,印出传单,遍寄加美,随即准备开始向洪门的第三次革命筹款。

当时有洪门人士在给孙中山的复函中写到:“先生衰时则倚庇于洪门,盛时则鄙屑洪门,避之若浼。今盛而复衰,又欲与洪门亲密。先生休矣。”洪门对孙中山已愤恨如此,第三次筹饷,终未成功。

1918年,孙中山居住上海期间,北大校长蔡孑民与张蔚西曾经联名上书给孙中山,拟从清朝的秘密会党活动开始,至南京临时政府取消之日止,仿照《通鉴外纪》的写法,编写一本名叫《国史前编》的书,征求孙中山的意见。

孙中山在复函中说:“以清世秘密诸会党,皆缘起于明末遗民,其主旨在覆清扶明,……于共和原理,民权主义,皆概乎未有所闻,故于共和革命,关系实浅,似宜令编为秘密会党史,而不以杂厕民国史中。”

会党,不仅不能进入正统的历史,而且曾有的贡献也被抹掉。历史的冷漠一至于此。 ■

本文来自《看历史》2010年6月刊



蒋介石与上海青帮

20世纪20年代初,陈独秀曾撰文写道:“上海社会是哪一种人最有势力?从表面上看开,政治的、经济的大权不用说都在西洋人手里,但社会底下却不尽然。大部分工厂劳动者,全部搬运夫,大部分巡捕,全部包打听,这一批活动力很强的市民都在青帮支配之下。”“他们的组织上海没有别的团体能比他大,他们老头子的命令效力强过工部局。他们所作的罪恶实在不少,上海的秩序安宁可以说操在他们的手里。”

近代上海帮会是从鸦片战争以后逐步兴起的,而进入20世纪后,青帮已逐步成为近代上海帮会中的主流势力。成员上,它不仅大量吸收城市游民和流氓无产者,而且接纳了近代产业工人、知识分子、以及中小民族资本家等阶层。它的组织膨胀到了几乎无孔不入的程度:以普通劳动群众为主的帮会群众层来看,30年代上海纱厂中男工70-80%加入了青红帮,拜有老头子。上海人力车夫90%加入了青帮。上海码头工人加入帮会的比例也高达70-80%。在邮电系统中,加入帮会的也高达20%左右。有人估计,30年代上海帮会分子至少有50-60万之众。而30年代上海市人口不过300万。

20世纪二三十年代,蒋介石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凭借早年与帮会的渊源关系,开始长期利用上海帮会。1927年,在“四·一二”事变中,上海帮会充当了蒋介石的急先锋,帮助蒋介石顺利实现了“清党”、反共的目的。南京国民党政府成立后,蒋介石对帮会头目“论功行赏”,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分别被任命为“总司令部”顾问、“军委会”少将参议和“行政院”参议等职衔。

南京政府成立后,庞大的财政开支,特别是军费开支始终是最为紧要的问题。在此,上海的帮会多有协助,他们强迫江浙财阀们纷纷捐款。由于上海有“租界”,他驾驭不了上海资本家,就依靠帮会对上海资本家施加压力,“运用强硬手段促使上海银行家和商人认购新的国库券”,甚至不惜“绑架富户”,进行勒索。而依靠帮会人物,进行各种走私、贩毒活动,从中谋取暴利也是蒋介石政府增加财政收入的主要手段。除此之外,在镇压工人运动、破坏共产党的地下工作、对付反蒋的地方实力派人物上,帮会也会不时大显身手。

而由于得到了蒋介石的扶植、纵容与利用,上海帮会在南京国民党政府所在的十年间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它已不再是民间下层社会的秘密结社,而是依附于国民党政权的一支具有政治性的,取得合法地位的黑社会势力。这样“政帮合一”的结果,非但使近代上海帮会公开化、社会化、合法化,而且使帮会势力如虎添翼,走向恶性膨胀。



天地会与太平天国

1851-1864年,太平天国运动导致满清王朝迅速走向衰亡,而在此之前,各种秘密会党此起彼伏的发难就已在不断地骚扰着中央朝廷与地方官府的统治。天地会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支。19世纪中叶,正是天地会的起义,客观上为太平天国运动的爆发与迅速发展北上提供了难得的机遇。

首先,当日广西的天地会起事,无论声势与力量都比太平军抢眼,分散了清军的注意力,客观上掩护了太平天国的活动。不仅如此,原“三合会”首领罗大纲还将所率领的2000多人直接加入太平军,与之并肩作战,是对早期太平军队伍的一次壮大。在广西各县就地坚持反清斗争的会党也为太平军的胜利进军做出了贡献,一些奉命从外省赶来广西镇压太平军的清军,未及与太平军交手,就已受到天地会堂会武装的截击。

太平军金田起义后经蓑衣渡之战进入湖南,湖南会党的反清潮流乘势而起,“动辄纠集滋事”,与洪秀全的队伍遥相呼应,或者直接加入太平军。据罗尔纲估计,太平军仅在湖南便吸引天地会五万多人,相当于之前的10倍。

洪秀全竖起反清旗帜之后,由于有着共同的敌人,各地会党在军事上协同太平军作战乃至直接加入太平军,成了此后屡见不鲜的事情。邵雍在《论太平天国时期会党运动的特点》一文中写道:此时,各地会党看到太平天国的强大声威,纷纷主动与太平军取得联系乃至接受其领导。

除了在组织上力争与太平军取得联络外,各地会党还纷纷打起了太平天国的旗号。与此同时,在浙江、江苏、安徽等地,天地会也纷纷假借洪杨名义发出布告,他们的文告中一再出现“太平国”、“大明太平天国”等年号,这种强大的政治宣传不仅扩大了会党起义的影响,也对太平天国运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1864年,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运动在天京的火光与血泊中归于沉寂,朝廷在这次旷日持久的鏖战中看似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然而,清廷的另一些敌人——秘密生存的帮会组织,却也在此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这场战争后,清朝中央政府对基层社会的控制逐渐丧失,传统的保甲制度名存实亡,这都为秩序化之外生存提供了空间。长期的战争造就了运河、长江沿岸大量失业的水手、纤夫、搬运工、灶丁等破产者。所有这些,加上原有混迹于社会中的形形色色的流氓无产者,即构成了清末不断壮大的流民队伍,他们再不断地迈入秘密帮会组织的行列。毫无意外,客民与散兵游勇带来了哥老会的蔓延,而运河、长江沿岸的失业者则构成了后来青帮的主要来源。

《看历史》记者刘永峰,《看历史》2010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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