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30日 星期六

在认识蒋介石“真身”的路上

    在很长时间里,蒋介石担任中国党、政、军的最高领导人,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确实是现代中国一位超凡人物。也许正因其“超凡”,蒋介石也成为一位备受争议的人物。囿于两岸长期的对峙与意识形态的对立,在神化、美化与鬼化、丑化的喧嚣中,我们只能隐约感受到那个云遮雾绕的蒋介石,而难见其“真身”。

    但是,我们想见识的正是他的“真身”,这需要历史学者去“拨云见日”,去勾勒、描绘出那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蒋介石。

    最近,在蒋介石研究领域中,出版了一本颇值得关注的书,它力图以学术化的方式呈现一个“真实”的蒋介石,这就是由汪朝光、王奇生、金以林三位历史学者合著的《天下得失:蒋介石的人生》。尤为可贵的是,这本书一点也不艰涩难懂,而是语句平实,向读者娓娓道来,以学术化的方式讲述有关蒋介石的一个个“故事”,阅读完后会发现,这应该就是蒋介石的“真身”(至少是现有条件下,所能了解到的接近真实的蒋介石),其实他和我们普通人没有多大的不同。

    参阅了很多新史料

    蒋介石虽是军事与政治人物,但他非常注意保存史料,生前即多方保存各种公私文件档案。现在海峡两岸(其实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都保存着许多有关蒋氏的档案,尤其是台北“国史馆”藏量巨大,此即我们通常称为的《蒋档》,此系蒋介石统军主政时期的手稿和文件资料。据统计,蒋档文件有317136笔,其中单单照片就有50798笔,内容包括政治、外交、军事、财经、文化、社会、交通等诸多方面,非常丰富,可视为研究蒋介石的史料“宝藏”。

    在有关蒋介石的史料中,近年最引人关注的是蒋介石日记,毫无疑问,蒋日记是近年来推动蒋介石研究日渐深入的最关键史料。蒋氏从1915年,即28岁,开始记日记,直到1972年,这年他85岁,手肌萎缩,不能执笔,3年后便去世了。蒋介石一生总共记了57年的日记。蒋日记,后几经周折辗转,寄存于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2006年逐步对外开放,引起学界极大的关注和兴趣。

    众所周知,日记乃记述个人经历和内心世界,在各种历史文献中具有特殊的价值。蒋日记内容很丰富,包括他的工作、生活、读书及其所思、所想、所行,等等,可以说,蒋日记大有裨益于我们了解其内心世界和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秘密。从这点讲,蒋日记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应当承认,蒋日记无法给当下的中国现代史叙述框架带来颠覆性作用,但足以重建很多史实,使得我们对中国现代史的研究更加细化、精准、深入。当然,只看日记是不够的,还需要大量阅读相关的档案资料和文献,反复比较、勘核,才有可能揭示历史的本相和蒋介石的“真身”。

    《天下得失》一书所征引的主要史料是蒋介石日记,也大量利用了其他的历史档案文献资料,除中国大陆方面外,台湾方面的“国史馆”、国民党党史馆、“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斯坦福大学等大家所熟悉的研究机构的藏档,在本书中均有征引。从史料种类而言,既有日记、档案,也有报纸、杂志、忆述、访谈等,不一而足,可以说兼具史料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值得提及的是,这其中《熊式辉日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张嘉璈日记》(美国斯坦福大学)、《黄郛日记》(台北中研院近代史所)、《傅秉常日记》(傅氏家属藏)、《宋子文档案》(美国斯坦福大学),在学界似乎“知名度”还不高,但应该是引起相关领域学者关注的“新史料”。

    目前最要紧的是具体的专题研究

    与此前相比,如今的蒋介石研究已经细化、深入得多了,但客观地说,还未达到可以对这位复杂人物“盖棺定论”的地步。也可以说,以目前学术积累现状,还不足以写一部综合、全面的“蒋介石传”。许多具体问题还需进一步探究。这种情况下,有关蒋介石研究转换为具体的专题研究,就显得必要、紧迫。《天下得失》全书共十一章,也就是关于蒋介石的十一个专题,这些专题探讨对推进蒋介石整体研究很有助益,同时,我想这些专题本身也都是很有意思的话题。以下略述部分章节的问题与内容,以飨读者诸君。

    第一章,“从孤儿寡母到孤家寡人”,主要探讨了蒋介石的早年经历及其如何影响蒋氏个性特质的,颇具心理分析的意味。蒋介石九岁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孤儿孤苦的童年,造就了蒋介石孤独孤僻的个性,同时,生活周围的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让少年蒋介石感知社会的黑暗与不平,邻里乡亲的无义和手足同胞的无情让他深切体察到世态的炎凉与人情的淡薄。显然,早年的孤苦,对蒋个性特质的铸就和行事风格的影响,是鲜明且深远的,他在日记中就倾泻道:“余自此乃知社会之黑暗与不平,而更恨世态之炎凉与人情之浇薄。”

    在蒋的童年记忆中,孤苦伶仃,孤立无援,母亲是唯一可敬可信的人,其他人都不可信赖,正因为从小缺失对人的“基本信赖”,养成了他成年以后幽暗多疑的心理和性格,他在日记中经常感叹,质疑部属、友朋、同志之间的忠诚、信任、友爱之不可靠。他一方面很看重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与忠诚,另一方面,又十分疑心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与忠诚。既自卑,又自尊,对别人的控制、驾驭有着强烈的抗拒情结,对外界的轻忽、怠慢更是高度敏感。在蒋氏个体生命史中,值得信任的人,除了自己生母外,仅有陈其美和孙中山了。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他掌控下的国民党高层猜忌成风、内耗不断了。

    第五章,“地缘纠葛与派系纷争”。在该专题的探讨中,研究者就改变以往的惯常从左右、利益、矛盾等角度,而尝试从地缘角度探求国民党内部派系纠纷的新解,颇具创见。在孙中山领导革命斗争的很长时间里,事实上形成了广东人在国民党内居多的局面,自然而然造就了一批粤籍党国领袖,也形成广东人的革命正统意识和地位。蒋介石作为“外地人”很难在这个系统中立足,自然想改变这种局面,北伐可以看作他突围的尝试。北伐成功,国民党离开广东,成为全国性执政党以后,很长时间内,蒋介石还得与广东人胡汉民、汪精卫等党国领袖合作,以用好“党”这块招牌。在此过程中,正是由于与粤籍党国领袖没有“搭档”好,不时发生冲突,才有蒋的下野与再起。当然,后来随着国民党政权巩固,蒋介石不断提拔、重用浙江人士,粤籍党员的地域观念,在国民党派系斗争中影响力逐步降低。基于地域视角的考察与分析,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何后来在蒋介石身边的显赫人物几乎都是浙江人,例如,党政方面的邵元冲、陈果夫、陈立夫、朱家骅、陈布雷等;军政方面的蒋鼎文、陈仪、陈诚、汤恩伯、胡宗南等;特务方面的徐恩曾、戴笠、毛人凤等。

    第七章,“家国亲疏:与宋子文、孔祥熙的关系”。我们若按常理推测,蒋、宋、孔三人为姻亲,利益攸关,关系应该不错,但其实不然,三人之间的关系充斥外人所不知的烦恼、紧张、矛盾与算计,由此进而影响当时中国政治、经济、外交等诸多领域的问题。宋子文确有理财治政的能力,但不太听话,蒋介石日记中涉及宋的记载,多用“跋扈”、“气盛”、“骄傲”、“固执”、“狂妄”等语词。孔祥熙深谙蒋之心理,对“最高领袖”基本以服从为要,没什么冲突,故总体而言,蒋孔关系要好于蒋宋关系。不过,孔虽然听话,但办事庸碌,且注重以权谋私,自肥,后来招致蒋的反感,离开权力中枢。至于宋孔关系,表面上不冷不热,实际上则多半在背后较劲,相互拆台。没有阅读这些文字,一般人很难知晓曾经是中国最显赫的几个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吧。

    最后一章,即第十一章,“蒋介石的阅读史”,也写得很有意思。很难想象,作为党国领袖的蒋介石,在政务繁重、戎马倥偬之间,居然会数十年持之以恒地读书。据粗略估算,从1919年到1945年,蒋日记所记载的阅读书目近200种,其中,中国古籍(经史子集)80多种,新书(清末民国时期所著译)100多种。从表面上看,新书数量似乎超过古书,其实蒋氏读古书的时间居多,因为很多古书他是反复阅读,他在日记中就写到“每日早晨必看古书一篇”。蒋阅读的中国古书,首选是经书,四书五经,蒋氏多次反复阅读,尤其是《大学》、《中庸》,他在少年、青年、中年时期均有阅读。那些能提供军事谋略、政治治术的古书,如《孙子》、《管子》、《韩非子》、《墨子》等,蒋也多有阅读,从中借鉴兵略政术,吸取为他治国平天下的“良方”。在新书中,蒋介石对各国革命史及与革命有关的书籍,怀有浓厚兴趣,从1925年到1935年前后,蒋先后看过《俄国革命史》、《法国革命史》、《土耳其革命史》、《俄国共产党史》、《列宁丛书》、《革命心理》等,尤其是前面两部书,蒋曾多次阅读。大量阅读上述三类书籍,蒋介石读书之目标很明确,那就是使自己成为圣贤、豪杰、革命领袖。

    其他各章节具体内容,在此就不一一介绍了。

    当然,若从各章节内容关联来看,全书结构似乎显得有点松散,逻辑也感觉不够圆融自洽。其实,这问题倒不大。因为本书是专题研究,各章节所探讨的问题自然不一,但都统摄在蒋介石研究的主题之下,基本上按时间先后编排各章节。

    简短的结语

    《天下得失》从几个不同的面向,对蒋介石的一生做了初步的描画。正如历史很难明确说出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一样,对蒋介石研究而言,本书既非起点,也非终点,只能算是一个阶段性解答,或者说,是在“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过程中的一个节点。对蒋介石复杂一生的全面且深入的研究,对蒋介石客观公允的历史评价,也许这本书只是“万里长征的某一步”,因为,蒋介石研究现在还是“在路上”。

    最后说一句话,如果从该书各章内容来看,书名的副标题改为“蒋介石的家国与人生”也许更为适恰。


王辉 《中华读书报》

《天下得失:蒋介石的人生》,汪朝光、王奇生、金以林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5月第一版,4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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