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4日 星期日

四川省反右派的“丰功伟绩”

铁流:中国右派流动集中营揭秘(上)


  “415”是一个邮政编号,也是一个成立时间的缩写,其实它是一座断情夺爱,诛杀青春年华与思想自由的监狱,最具中国“社会主义特色”。


  它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怪怪的番号,其实一点也不怪,“415”表明它成立于1958年4月15日,用它作称谓既保密又稳妥,不论在哪里都能收到信件。撕下伪装的面纱,它全称叫“四川省公安厅劳动改造局筑路支队”,一个赤裸裸的专政工具。它属县团级编制,除政委外,有支队长、大队长、中队长,相当于团下面有营,营下面有连。品种齐全,花样翻新样,分工明确,监管到位。品种齐全,它除有所谓正规改造思想与劳动相结合的中队外,还有专事对“不接受改造”或“抗拒改造”的分子,设有严管队、集训队和单独关押的反省室,我们称它为“监中之监”。只要“分子们”一进了那里面,不死也要脱层皮,可想其黑暗暴残;花样翻新是指它打人、捆人、吊人和动用刑具上,无所不用其极,仅以铐人来说,就有正铐、反铐、苏秦背剑铐、足手交差铐,不亦而足。谁说中国没有发明?这不就是绝妙的发明创造吗!

  支队下辖一、二、三、四个大队,每个大队分管四至六个中队,另有四个直属队(工程、运输、测绘、医院),满打满算不少于一万人,其中“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份子占70%,其它为各式各样的分子。每个中队有二百多名劳教人员,狱卒四人,计中队长一人、管教干事一人、生产干事一人、事务长一人。所以称它是“中国最大的右派流动集中营”,绝对货真价实,当之无愧。本人就在这个“流动集中营”里羁押劳改了整整四年,故与它“感情深厚”和“载德感恩”,不写真有点对不起“伟大领袖”毛泽东。现择其重点筒介如下:

  这一万多名的“劳改分子”,未经任何司法程序(逮捕、审理、判刑),仅是单位党委一份处理决定书,就送来这里“劳动教养”。“劳教”不是判刑,是“最高刑政处分”。被“教养人员”有公民权、选举权,还有通讯自由与工资,是最革命人道主义的待遇。实际,除了无休止的劳动改造外,就是饥饿与打吊“教民”,只是案板上一块肉,任狱卒们煨、烧、炖、煮,你该怎样?

  1958年“反右斗争”取得了“伟大胜利”,胜利“果实”的右派,该怎么处置?全国一百多万(官方数字为五十五万),四川有十二、三万(官方是六万)。马列主义又有了新的创造发展,这就1957年8月1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七十八次会议批准的、1957年8月3日国务院公布的“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再根据“马列主义唯物辩证法”精神,“政治思想胜利之花,必然结出经济之果”,于是才有了“伟人”的“超英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大跃进”。中共四川省委书记李井泉,为了紧跟形势,挤身政治局委员行列,原订五年才能打通的大西南通道内(江)昆(明)铁路,决定提前两年通车。为了加大力度,省公安厅劳动改造局闻风而动,立即从全省各地市县的“劳动教养”场所,抽调出一大批青壮右派份子,组成了这支右派筑路大军。我三生有幸,祖上有德,也“光荣”名列其中,险而被危石夺命,刑场饮弹,没有想到能活到今天?

  为什么中共要组建这支筑路大军,流动的集中营,难道没有风险吗?我好久好久才弄明白,第一,流动集中营经济成本低,省去很多投入;第二,老右们全是温驯听话的知识份子,个个驯得像老绵羊,不会有反抗;第三,修筑铁路全在荒山野岭没有人烟的地方,纵然打死整死不会有影响。故容易管理,无需修监狱、筑围墙、架电网,甚至不派军队守护也能平安无事。

  我们像一群敞放的羊,狱卒只需划定一个警戒线,大家便会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地在那里劳动。无论开山放炮、挖掘隧道、架桥铺路,都干得热火朝火。因为活着只需一撮粮,死了一张席,“贱民”的命就这么贱,不值一分一文。为了争取“摘帽”,为了提前“解教”,在劳动中老右们总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住医院,纵然炸过血肉横飞,狱卒也不会有句好听的话,因为我们是“有罪之人”。

  为了表达的方便,现将各种待遇陈述于下:

  工资,每月18元人民币,含12元的生活费,扣去伙食,实得六元人民币;

  口粮,按工种定量,每月最高为53斤,最低43斤,但吃到肚里顶多百分之七八十。1958年后降为48斤,为支援“灾区人民”再降再减,最后降到不能维持生命线,大批大批死亡出现;

  劳动,每天12个小时到16个小时,另有加班加点的“义务”劳动,如完不成任务除扣粮扣饭,外加批判斗争;

  学习,也叫“思想改造”,每晚两个小时自辱人格的检查交待,此后每半月一次小结,一月一总结,半一年小评,一年一大评。还有“向党交心”,检举揭发。否则便是表现不好;

  自由,离开中队100米得向狱卒请假,经批准方可行动,超越警戒线以逃跑论处,不是送严管队便是关反省室;

  通讯,写信回家不得封口,收到的信全被折开;

  解教,决定自已改造好坏,与靠拢政府的表现,有的“教”了五年,有的“教”了十年。反正“教”你过“地久天长”,“白头偕老”;

  这就是我们得到的“公民”权利,享受到的“革命人道主义”待遇。

  在云南,修筑内(江)昆(明)铁路,每月还能吃到半斤腌肉;在西昌,修筑成昆铁路,没肉没蔬菜,有小球藻(小便培养基)管饱;在广元,修筑广(元)旺(苍)铁路,大家饿得白鹤伸颈,死人事不断发生……

  由于劳累,折磨,大家很快斯文扫地,一个个衣杉褛褴,形同乞丐,偷米混饭,花样百出,卖衣典物为保小命。奇怪,这五十对一的悬殊,竟无人敢于反抗,个个恭恭顺顺,人人慑手慑足。鞭子抽,不趵蹄;棍棒打,不吱声;纵是拉到屠场宰杀,也不叫喊一声冤枉。悲剧,中国知识份子软弱无能的悲剧!

  其实,不是我们软弱无能,是这个制度太恐怖,太可怕,太残暴!你看,到处是刀光剑影,何处不是冷森森的枪口?一言一行有人汇报,一举一动有人记录。在这个一党专政的国家,政府是党,党是政府;法律是毛,毛是法律。你敢怎样?你又能怎样?因为你面对的不是单个力量,是毛泽东专政的“机器”。这个机器拥有国家一切资源,警察、军队、监狱、舆论、山川、河流,直至人和人的生命。在那个年代,农民要在屋前屋后、田边地角种棵瓜、栽棵菜,都得经公社批准,否则便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人民国家的“人民”尚且如此,身负“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皇犯”的我们,敢反抗吗?

  我们这些装在这个密不透风铁桶子里的“教民”,嘴巴只能用来吃饭,生命只能用于劳动。修公路,筑铁道,造楼房、架桥架,哪儿能为共产党赚钱,就在哪儿安营扎寨;哪儿能行使暴虐,狱吏就在哪儿发威。这就是“脱胎换骨”,这就是“思想改造”。

  “415”筑路支队,从1958年4月建队,到1974年12月撤销,在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据不完全统计,先后死于饥饿、逃跑、自杀、判刑、枪决的不少于3000人,致伤致残的在2000人以人。这个“流动集中营”,不但把人变成鬼,还把“教民”当成摇钱树,用他们的血脂血膏养活着一个庞大的专政机器。要不是那场史无前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发生,使得国家经济建设瘫痪再也找不到赚钱的活儿;又由于它管理不善而引起的一场大火,几乎把所有盘剥而购置下来的各种机械设备烧过精光,不然这个吃人血的 “专政”怪胎,还可能继续苟存于新中国。

  人们不禁会问:既然无围墙、无电网、无武装看守,教民遭受到如此非人待遇,为何不逃跑呢?你往哪里跑,在毛共时代的中国是一座大监狱,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大小监狱中生存挣扎,住宿要证明,吃饭要粮票,纵在路边一站,往巷道一钻,不拿工资的义务联防员把你查个底朝天:姓名、年龄、籍贯、成份、单位、家庭住址,稍有不对,立即锁拿?飞鸟难逾猴难越,哪有你住脚之处?

  劳教队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外,回到工棚还未喘过气,便是雷都打不掉的“思想改造”:完没有完成劳动任务?有没有不利于改造的言行?相互批判,相互揭发,亲痛仇快,何言手足?稍有过失,轻则低头,重则弯腰,思想高度紧张,精神极端恐惧,根本没有个人回旋空间。

  每周还得向政府写一份思想改造的自我汇报,先交待自己错误,然后再检举揭发别人,谁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不写就是不靠拢党和政府,不写就是抗拒改造。一当被列为反改造份子,人人监督你,个个辱骂你,天天修整你,夜夜批斗你。如果你再不服,戴手铐,扎脚镣,再不送你去集训队或反省室单独关押,大小便喊报告,一行一动武装跟着。你只能做狗,你只能咬人。

  在这特殊的环境里,总要造就特殊的性格。一些人为了得到一句表扬,多吃上一两粮食,或干点轻松的路儿,便大势出卖灵魂,落井下石,讨好干部,企求早日摘帽、解教。虽然是幻想,仍然要这样做。心灵的空虚总要寻求解脱,告密就是一种解脱。1961年,发生在“415”的“中国马列主义者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所谓惊天大案,就是周居正、杨应森、魏昭等人,在休息时间议了一下南斯拉夫的共产主义联盟和铁托总统,结果为人告密,竟有二百多位教民逮捕下狱治罪,两人被杀,三人判处死缓,四人判处无期,其他二十四人,均被判处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这就是一桩典型的思想反抗案,也是一桩血淋淋的冤案,至今还未“平反”。

  “415”筑路支队,中国最大的右派劳改流动集中营,你吞噬了多少活脱脱的生命?埋葬了多少美丽绚烂的青春?多少家庭在哭泣,又有多少人在呻吟?君不见,“415”,多少白骨无人收?“新鬼含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一)中国还有一个415屠场

  如果说,中国甘肃省酒泉市附近的夹边沟劳教农场是中国右派份子饥饿死亡的“坟墓”,那么四川省公安厅劳改局直属“415”劳教筑路支队,就是中国右派份子的“屠场”。

  何以叫它为“屠场”呢?第一,是因为大批劳教右派在炸山凿洞修筑铁路的劳动中,轻则炸成终身残废,重则炸得血肉横飞;第二,是它以饥锇、劳累、冻馁的手段,强迫被劳教的右派每天干着超负荷劳动,致使不少人非正常死亡;第三,是它采用分化瓦解、刑讯逼供的手段,制造了一个轰动全省以至全国的子虚乌有的所谓“中国马列主义者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惊天大案,最后判处死刑2人,死缓3人,无期4人,有期徒刑14人。这个冤案至今还没有昭雪。

  这个拥有近五六千名右派份子的四川省公安厅劳改局“415”劳教筑路支队,在“文革”前忽然解散,大约不足一半的人活着回到了社会,其它众多的右派份子不是死于饥饿中就是死于工伤,不是自杀便是逃跑,不是被杀掉便是被判刑。生还者的我迄今仍怵目惊心,常有恶梦相伴。屠场,这个扑杀四川右派份子的屠场何时才能曝光清算,写进历史?

  我作为“415”屠场的幸存者,作为“中国马列主义者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的一个“成员”,现在把我所知道的情况,追记如下,并以此文祭奠在四川省劳改局“415” 劳教筑路支队罹难的右派难友。


  (二)还历史以真实

  为什么这个“屠场”直到今天还鲜为人知呢?一是它高度保密,不让资料外泄;二是这个“屠场”的幸存者已垂垂老矣,有的人对所经历的暴虐至今心存余悸,有的则是不想再触动这伤心的往事,还有的则是因为舆论封锁无处表达自己的声音,但只要有机会有条件,仍然有人无所顾忌地要说话,例如有位重庆的难友就领头草拟上书,要求中央补发工资,彻底否定反右运动,对右派份子赔礼道歉。这是国内最早的上书者之一。此事早已传到海外。他们并没有因为周居正们被杀害于先,就全都吓得闭口噤声,相反,大家都想要还历史以真实,还历史以公正,还历史以清白。

  为了还历史以真象,回报“伟人”的“大恩大德”,我这个劫后余生的“教民”,必须把当时的情况真实地记录下来,哪怕是冰山一角,也不能让这段惨烈的历史就此尘封湮没。正如山东大学附中难友李昌玉先生说:猪在被屠宰前还要叫几声,可我们叫也不叫,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带着条条鞭痕刀伤“去见马克思”,岂不是愧对自己、愧对社会、愧对历史,欠了一笔良心债么?


  (三)四川省反右派的“丰功伟绩”

  四川是打右派份子最多的省份,也是三年“自然灾害” “大跃进”饿死人最多的地方。打右派多,说明紧跟“伟大领袖” ;饿死人多,是因为高举“三面红旗”。所以由于有“右派多”和“饿死人多”的“政绩”,原省委书记李井泉才能扶摇直上当上中共西南局第一书记和中央政治局委员。尽管共和国的法律没有惩罚他,冥冥上苍却惩罚了他。“文化大革命”中他作为四川最大“走资派”被红卫兵揪出跪在成都人民广场遭三十余万群众批斗,尔后老婆跳楼自杀,女儿遭“造反派”暴凌,儿子弊命于“武斗”。应了民间一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皆报”。我想我们的“领袖”也不会如此长眠于天安门广场吧?

  四川到底抓了多少右派份子,一说五万,一说八万,一说十二万,只有天知道。我的难友李才义在《风潇潇,路漫漫》一书中引《当代四川简史》为50.279名右派。民间有这么一个传说,到了“落实政策”的1980年末,仍有不少人向中央申诉,要求复查自己的右派问题。一次邓小平问李井泉:“你当四川省委书记,到底揪了多少右派?现报上来的数字已超过了八万多人还有人申诉。我给你擦屁股嘛你得告诉我一个实数啊!”别的单位揪多少右派不知道,我们新建不久的《成都日报》社不足50人的编采队伍,竟有12名右派份子;相邻的《四川日报》社,150人的编辑记者队伍抓了五十多个右派,《星星》诗刊从主编到编辑全是右派。四川当时有七千多万人口,近五六万个单位,该有多少右派份子?(未完待续)
 

作者: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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