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9日 星期二

憶頗有性格的史學大師何炳棣


本月七日史學大師何炳棣在睡夢中溘然長逝,享年九十五歲。本來下個月老先生要去台北出席中央研究院院士會議的,不幸跌了一跤就此不起,誠史學界之巨大損失也。

十二年前(二〇〇〇年)美國民主黨在洛杉磯召開大會,我前往采訪,會後在友人江才健的引薦與陪同下,驅車前往加州德爾灣市(Irvine)拜訪已經退休的何炳棣先生,有幸和他長談四小時,請教諸多歷史問題,先生有問必答,快人快語,獲益良多,迄今難忘。

譬如說,談起孫中山與宋慶齡的結合,先生是頗不以為然的,據何說,孫和宋父耀如是朋友,每逢孫到宋府拜訪,如慶齡在座,孫的眼睛老是盯在慶齡的屁股上,那時孫是一接近半百之人,慶齡正當妙齡,這樣的眼神,代表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一九四五年何炳棣是與楊振寧同船來美留學的,兩人多年維持一定程度的友誼,問起楊振寧和李政道交惡,究竟誰是誰非,何不做正面評論,只說李喜蒐集中國畫,品味甚高,而對楊不置一詞,可以看出李楊二人在何心目中的不同地位。

當天何先生在一中國飯店請喫午飯,已是八十餘高齡的他,不免叫人想起「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那句名言,沒想到老先生除了菜餚之外,足足喫了兩大碗飯,可見其健康逾恒,講起話來,更是聲若洪鐘,由於談興甚好,我不揣冒昧,問起他上世紀七十年代訪問大陸後,對新疆石油儲量高得離譜的估計,老先生坦承是受了老同學中共某高幹的誤導,我緊接著追問,此人莫非是姚依林(副總理,一二九學運領袖,現任中共副總理王岐山的岳父)?何有點驚訝,問我如何知道,不過承認確是姚依林,老先生本來要為賢者諱的,豈知被我打破砂鍋,泄了底。

何老性情剛烈,屬於Don't suffer fools easily (不易容忍蠢人)的那一類,因此結怨樹敵甚多,尤其是同行,文人相輕,在他老人家身上表現得最為淋漓盡致。他原在加拿大的英屬哥倫比亞大學任教,頗有懷才不遇的感慨,後應美國漢學家顧理雅 (Herrlee Glessner Creel, 1905-1994)之請,受聘於芝加哥大學,按說顧理雅是提攜何的恩人,沒想到後來二人反目成仇,顧退休後,何立即把顧從芝大掃地出門,將其書籍如同垃圾般棄於走廊,我的朋友艾爾曼教授(Prof. Ben Elman,繼余英時在普林斯頓教中國思想史)覺得何有失中國人的敦厚。

說到文人相輕,何對歷史同行也是院士的許倬雲極為看不起,揚言若是他早在芝加哥大學任教,許一定畢不了業,無他,只因許是顧理雅的學生。蜚聲國際的考古學家張光直也被何罵成漢奸(大概因其父張我軍的關係),至於英國人布萊克豪斯爵士(Sir Edmund Blackhouse, 1873-1944)寫的自傳式回憶錄,誇稱他和慈禧太后有染,更是被何大師斥為文化流氓。

學界公認何炳棣著的「明清人口論」(Studies on the Population of China, 1368-1953)及「明清社會流動史論」(The Social Ladder of Success in Imperial China: Aspects of Social Mobility)兩書,是前無古人的開山之作,必可傳世。一向以最高標準要求學術著作的余英時教授,亦肯定何炳棣的學術成就,尤其是「明清人口論」一書,但對「明清社會流動史論」則有所保留。

這裏有一段趣事,二〇〇六年底余英時獲得有諾貝爾人文獎之稱的「克魯吉獎」(Kluge Prize),何炳棣曾打電話向余先生道賀,兩人談了四十餘分鐘,但從頭到尾何先生無一語及於祝賀,反倒是抱怨他應得這個獎卻未得,此老不服輸之心理,於此可見。

何炳棣是唯一擔任過美國亞洲學會會長的華裔學者,自他以後尚無來者,就此而言,他已是不朽了。

傅建中,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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