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当年带走多少黄金(下)
(续前)持续运金
蒋介石在1949年1月21日宣布下野那一天,父亲正在台北。他与陈诚一起坐飞机,本来计划飞南京,但到了浙江富阳上空,突然得到命令改飞杭州,15时20分到达杭州笕桥机场后,父亲才知道“大局剧变矣”。
在杭州,父亲见到了专程从南京飞来的蒋介石——我推测,蒋介石在宣布辞职后,第一批见的人就是陈诚和我父亲。父亲在日记里形容“老先生甚安详”,但并没有记述他与蒋介石会面的具体内容,不难猜测的是,蒋介石肯定向他询问黄金转移之事。我想,蒋介石“安详”的背后,也是因为仍保留国民党总裁一职的蒋介石,虽然在表面上隐退回溪口老家,但仍以无线电台的电讯及密码控制着军政,也牢牢掌握着国库黄金向台湾转移之事。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1949年2月,解放大军已逼近南京浦口。在蒋介石的施压下,继俞鸿钧出任中央银行总裁的刘攻芸不得不同意继续将中央银行的黄金转移出去。1949年2月7日,12万两黄金被民航飞机运到台北,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香港的《华商报》登载了此消息。担心李宗仁会出面阻挡,蒋介石指示出动军机,在2天内将剩下的48万两黄金运送完毕,蒋介石的专机驾驶员衣复恩都出面执行了此项任务,可见蒋介石对此事的重视。
这就是第三批运台黄金。与父亲经手的第二批黄金一样,第三批黄金也并没有正式入账,都成了财务署掌控的绝密军费黄金。在这一时期的日记里,蒋介石对阻挠黄金转移的刘攻芸非常恼怒,也很不放心。1949年6月曾留学英美的刘攻芸下台,1950年离开台湾赴新加坡,直到1973年病逝。
此时中央银行转移黄金之事,已经曝光。黄炎培的次子黄竞武当时在中央银行任稽核专员,身为中共地下党员的黄竞武开始有意识收集中央银行把库存黄金、白银、美钞、英镑偷运台湾的资料,并暗中和银行职工联合发动罢工拒运,为特务侦悉。1949年5月12日,黄竞武在外滩中央银行办公室4楼被国民党特务绑架,5月17日,也就是上海解放前8天夜间被绞杀。黄竞武的遇难也加重了央行副总裁李立侠的震惊和疑惧,他开始接受中共地下党的指挥,反对将央行档案随国民党政府转移到广州。
1949年5月初,上海也岌岌可危,蒋介石决心将上海国库的最后一批黄金白银取走。5月14日,父亲专程从广州飞到上海处理。第二天清晨,他同空军总司令周至柔飞到大场、龙华、浦东上空视察,只见到处都是火头,表示解放军已在东面和西面合围了上海。下了飞机,正好遇见奉蒋介石之命、从台北飞来的蒋经国。在他们的运作下,由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的汤恩伯出面,向中央银行下手令,“除暂留5000两黄金、银元30万元外”,“其余即移存于本部指定之安全地点”。所谓“安全地点”,指的就是台湾。
从5月18日开始,近20万两黄金和120万块银元被陆续用舰船运走。还有少量银元和银锭没来得及运走,就散乱地在扔在码头上。其中运送黄金的105号登陆艇,出了吴淞口后还发生起义事件,结果两天航程走了两周。这第四批运台黄金也是秘密军费,归到父亲的财务署掌管。不过也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批黄金应该有40万两,其准确数字,目前尚无定论,因为当时兵荒马乱,运送的军舰和船只至少有12艘,在炮声隆隆中,都是装载满就开航,无人监运,也无人记录。众所周知,汤恩伯在50年代想擅自飞到日本,被蒋介石知道后派人将他强行拉下飞机,经查他早花了几万美元在日本买了处豪宅,这是否与这20万两的差额有关,目前尚不得而知。
1949年8月,国民政府分两次、每批10万两的黄金到台湾。总数为20万两黄金中的10万余两被运到广州,作行政费用,剩下的9万多两被用做军费。从时间上看,这是第5批和第6批。蒋介石亲自运作的黄金大转移,至此画上句号。
蒋介石转移国库黄金,对外,是防止落入共产党手里,对内也是怕落入李宗仁等桂系手里。蒋经国写过一本《我的父亲》,其中写道:“……父亲(注:蒋介石)正当此风雨飘摇的形势下,准备力挽危局的时候,李宗仁突然从桂林来了一封信;那时,他不但滞留桂林,不到广州处理公务,而且还要写这封信,向父亲‘谈条件’。他要索取已经运到台湾的库存的黄金,并且要父亲不要再问国事,建议最好‘早日出国’。”
蒋经国在这本书里还提到一件事:把黄金运到台湾后,蒋介石又想起,抗战结束后从一些汉奸手里没收来的一箱珠宝存放在中央信托局,于是命令蒋经国再回到上海,劝信托局把这一箱珠宝也运到台湾。闻知此事的李宗仁立即下令不准移动这箱珠宝,还将管理保险箱的人支到香港,让蒋经国无法取出。
蒋经国回忆:“我因向父亲建议:‘据所知道的情形,这一箱珠宝已经用了不少,剩余的东西,仅值二三十万两黄金,我们何必为此区区之物,同人家伤和气。’父亲却指责我说:‘到了台湾,当军队粮饷发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块美金也是好的!”我听了无言可答,只好依从父亲的意思去进行;但结果还是没有法子把这批珠宝搬出来……”
蒋经国的这本《我的父亲》曾公开出版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都收了回去。幸而他送给我父亲的这本成了“漏网之鱼”,让我在几十年后看到了蒋介石与桂系为黄金之事进行的明争暗斗。
黄金账单
1948年底,第一批黄金白银是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运出的,不仅蒋介石在国民党内部的对手桂系不知情,他最大的“敌人”中共也丝毫不知。大家完全没想到:7个月前当选中华民国总统的蒋介石已经在做逃亡台湾的准备。
那么,第一批260万两黄金运台以后到哪里去了?根据台湾大溪档案,这笔黄金最大的一笔,是1949年6月15日,陈诚以“台湾省政府主席”的身份,用80万两黄金和1000万美元,做了2亿新台币发行的准备金。
第二批黄金运到厦门后,经财务署清点发现多出9万多两。父亲在日记里批评“央行糊涂至此”。其实这也并不是央行的粗心,因为这些黄金都是用金圆券兑出来的,计算上肯定有误差。而且这笔黄金又是用军舰运的,数量也不会那么精确。而第一批是用海关的舰运的,所以数字很精确。父亲向蒋介石请示,如何分配这多出来的钱——每一笔军费的支出,当然都经过蒋介石的最后核准。
我在父亲的日记里发现,在厦门负责提调这笔黄金的,是财务署的李光烈。李光烈我很早就认识,到了台湾后,他一直担任财务署总务科长一职,逢年过节时他会到家里来拜年,我们家里有什么杂事,比如房子漏了之类的,都会去找这位“李科长”。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也参与了黄金运输。
1997年,我走访了李光烈,李光烈告诉我,当时他手里有个密码本,专门接受我父亲密电,父亲需要提出多少金银,就发密电给他。他接到密电后,立即到鼓浪屿提出金银,然后将金银分送到前线各主要据点。
值得一提的是,从1949年5月到8月,存于厦门的这笔黄金白银的支出,在台湾“中央银行”档案里都没有记录,目前所能找到的,是大溪档案里、现存台北“国史馆”的只有“厦行拨交吴嵩庆黄金”这样一个总数和粗略记载。而在父亲的日记里,他每笔支出都有向蒋介石详细汇报的记录,但或许蒋认为这是他秘密的军费藏金,不愿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也未将父亲的报告入档。台北“国史馆”后来应我的要求,找到了父亲在1949年12月5日在成都“上‘蒋总裁’”的军费报告,一共有3页。报告上面有蒋介石亲笔批的“存”字。这是在蒋介石档案发现的唯一一份与此有关的资料。
第二、三、四批黄金,都是以“预支军费”的名义取出来的,作为这笔“军费”的保管人,父亲其实已经掌握当时全国国库里绝大多数的金银外币。所以他的地位也极为特殊,连中央银行都要通过蒋介石向财务署贷款。而这些黄金的运用,则完全由蒋介石一人所控制,即便是时任的财政部长徐堪也无权调用。而蒋介石调用黄金的指示完全是口头的,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只有蒋介石和我父亲两人知道。
为支付各地军费财务和金银运输,父亲乘坐老式军机,频频出入各地,这些飞机都是“二战”的剩余物资,战乱中飞机保养更是不足,为了赶时间,只要加满了油就飞。在这之前两年,1946年12月24日一天就在上海摔下来3架民航机,不到一个月后在上海与重庆又掉下来3架。父亲是虔诚的基督徒,相信一切自有天意,上了飞机就呼呼大睡。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为他捏把汗。还有一次,父亲从杭州飞南京,起飞后,“飞行员孙君找不到南京目标,至12时半在常州机场降落,略问乡人后,又起飞……”机师要问乡人后方知方向,真可列入近代版《拍案惊奇》。
父亲在日记里提到一件事,1949年8月初,他接到蒋介石电话,要他把刚刚运往兰州的5万两黄金追回一部分。既要完成任务,又怕马步芳多心,父亲左右为难。还没等父亲采取行动,8月25日,解放军攻占兰州,马步芳逃到重庆,蒋介石白白丢掉了5万两黄金。这一大笔黄金大概有一部分进了马步芳个人口袋,后来马步芳到台湾不久,就溜到中东去闹桃色新闻,搞得当地华侨怨声载道。
国共内战到了后期,金圆券实际上已经一钱不值。要维持国民党军队的军心,也必须靠黄金、银元这些“硬通货”。但从后来的情况看,国民党不少黄金军费就这样打了“水漂”。1949年9月,父亲的日记记载,财务署还往迪化(乌鲁木齐)运了两架飞机、近10万两的黄金。9月26日,新疆的陶峙岳部队便宣布起义。
1979年香港《文汇报》曾登载过这样一条消息:1959年4月,新疆的地质考察队,在罗布泊荒原上测量时,意外地发现了4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下压有“国民党时期的巨额黄金券”——也就是一钱不值的金圆券,同时,在他身下还发现一个装有5公斤黄金块的袋子……这些黄金大概就是财务署运补新疆陶峙岳部队的。
财务署掌管的这笔经费,其实也成了蒋介石的“小金库”。1949年7月,蒋介石曾到菲律宾参加过碧瑶会议;8月又赴南朝鲜与李承晚会谈。父亲的旧属赵志华告诉我,赴这两个国家所需旅费及购买礼物等的近16万美元开支,都是从财务署管理的军费外汇里支出的。另一位曾在财务署工作过的董德成也告诉我,蒋介石到台湾“复职”后,他也用这笔外汇应付一些额外的需要,比如转拨给他喜欢的亲信一笔钱,资助其留学或创业等。我后来发现,台湾有名的《联合报》的创业资本,也是蒋介石从这笔钱里划拨的。这些由蒋“总统”直接支出的费用,还曾惹得“副总统兼行政院长”陈诚不高兴。父亲在日记里说:陈诚对他“颇有微辞”,我猜想跟这个“小金库”的存在有关。
最后的军费
到了1949年秋天,国民党在大陆基本上大势已去,但是台北财务署保管的黄金还是继续往各地区输送,作为蒋介石信任的一名国民党将领,父亲以自己的方式,向他效忠的政权做最后的挽救努力。
父亲是11月17日从台北飞到重庆的,当时的重庆已是一片乱象,国民党内部也是各自为自己打算盘。11月26日,父亲向他的老同事、时任重庆空军第五司令晏玉琮请求派飞机送一批同仁眷属到台湾,晏玉琮要求“借现洋1万元”作为交换条件。父亲也只好答应。在解放军攻入重庆前,晏玉琮下令将停在机场上的4架驱逐机和6架高级教练机一并炸毁,这让蒋介石痛心不已。晏玉琮到了台湾后即转任副职,在空军的前途就此终止。
11月28日,解放军已攻占重庆南部的綦江,15兵团司令罗广文只身逃脱到重庆。当天下午,蒋介石在蒋经国、俞济时陪同下乘车巡视重庆市区,沿途车辆拥挤,交通混乱,宪兵、警察已经无法维持秩序。第二天,情势对国民党更加不利,重庆除西北面外已完全被解放军包围,市民们都争相出城逃避。当天董德成等人奉命从重庆往成都撤,他后来向我回忆,当他们出城时,正好遇到蒋介石和蒋经国父子乘坐几辆黑色轿车,视察警备司令部,但是出城的人潮汹涌,无奈之下,蒋经国和“总裁办公室秘书室主任”黄少谷只好下车亲自指挥交通开进。
当天晚上22点,蒋介石下榻的林园后面枪声大作,周围又不断传来各兵工厂的爆炸声,在蒋经国的劝说下,蒋介石决定赴机场宿营。这时,公路上撤退的汽车已挤成一片,混乱不堪,蒋介石的座车在途中被阻塞了3次,无法前进。蒋经国在日记里回忆,蒋介石只好下车步行,然后再改乘吉普车,午夜时分才到达白市驿机场,这天晚上是在蒋介石的“中美号”专机上住的。
当时为蒋介石开专机的飞行员衣复恩回忆:“……当蒋介石、蒋经国、顾祝同、俞济时、陈良、吴嵩庆等一行,赶到白市驿机场时,已是11月29日午夜时分。蒋介石一言不发登上飞机,进了舱房,即行就寝。”蒋介石的专机在第二天早上6点才起飞,此时,解放军已在机场前方20里。
但是,衣复恩的回忆有一个小错误——登上专机的人群中并没有我的父亲。
11月29日一早,父亲和“国防部”次长陈良一起,亲自押运60万银元到成都。头天晚上,为了监督清点这60万银元他一夜未睡。60万银元约16吨,还有财务署自己存的黄金银元,大概需要8辆大卡车。在炮火连天之际,乱兵难民阻塞的路上,押运这些银元车,无疑是件有很大风险的事情。
到了29日下午,他和陈良接到提前去机场集合的命令,陈良当即离开车队赴机场,父亲坚持留下来等候杨森来取银元。30日凌晨1点,运银元的车起程,“在最后两小时中,炮声不绝,令人脸无人色”。当蒋介石的飞机起飞时,父亲正走到距离机场不远的公路上,他要亲自押运这些车到成都。
父亲走的是重庆—壁山—铜梁—遂宁去成都,这个路线靠近前线,比较危险,他之所以这样走,还是为了给在前线的国民党士兵发饷。没想到,这一番“忠诚”却换来了一个羞辱。到了铜梁以后,后面的运款车队还没到,父亲先去见杨森和罗广文,报告此次送款情形,但“杨甚傲,即言快缴(银元)而已”。
运银车开得比较慢,一直没等到,父亲于是派人去寻找。20点,父亲遇到了杨森,向他报告找车经过,但杨森只是声色俱厉地催促他赶紧交出银元,父亲不满,转身要走,没想到杨森开始大声叫骂,不仅扇了他一耳光,并大喝要枪毙他。杨森身边的卫士掏出枪对准父亲,这时幸亏旁边的人把我父亲拉走。杨森还是不甘心,又派士兵看守,一直到找到银车缴清了银元,父亲才被解除看管。
父亲认为此事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后来绝少提及。其实以他的署长身份,本可以不必要亲自押送银元,更不必把银元直接送到杨森那里。杨森之所以大动肝火,我猜测,除了军阀本色外,很可能认为在这兵荒马乱之即,还有人上门送军饷,一定来意不会那么单纯,是代蒋介石来“查哨”的。除了骄横的军阀杨森外,部分银元也发给15兵团司令罗广文。但罗广文不久就宣布起义。
蒋介石与蒋经国等人飞到成都后,久久不见父亲归队,都以为他已经被俘虏或遭遇什么不测。直到5天后,父亲与他押运银元的车队,一起抵达成都。蒋介石知道杨森的举动后大怒,他在日记里称这位一生有12位妻妾的四川军阀“跋扈鲁莽”,到了台湾后再也不用杨森。
12月6日,财务署还从台北空运5万两黄金到成都,补给退败入川的胡宗南部队。父亲曾经的一位下属赵抡元回忆,因为这些黄金大多是500两一块的大金砖,所以他们紧急送到造币厂,连夜赶工将大金砖切成一两一块的规格,作为胡宗南部队急待的军饷。
12月7日这一天,蒋介石在成都等候刘文辉、邓锡侯来开会,等了一下午不见人影,到了晚上才知道刘、邓两人已与中共代表联系好,准备起义。这一天也是父亲在大陆的最后一天,登机时,因为人太多,只得将行李抛弃,他留在成都的5万两黄金,以后也没人提起过,也不知道都落到何人手里。
1949年12月10日14点,蒋介石乘专机从成都飞到台湾,从此再也没有踏足大陆。这一天,卢汉在云南通电拥共。此时国民党政府已几乎完全被逐出大陆,但当时海南岛及舟山群岛仍控制在国民党军队手中,财务署还向海南岛等地运送金银,大概是期望这部队还能坚持一阵子。到了12月14日,父亲在日记上写“空军认为(运款)赴滇都不可能”,国民党在大陆的军费支出,就此永远画上句号。
口述/吴兴镛,主笔/李菁,《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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