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4日 星期五

眼看虐待彭真、贺龙、罗瑞卿,我思想开始变化

原清华党委副书记惠宪钧谈给毛泽东写信经过(1)


唐少杰采访、整理

受访者:惠宪钧,男,1932年生,原中共清华大学委员会副书记、清华大学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清华大学总务长。已退休。
采访者:唐少杰,男,1959年生,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采访时间:2005年10月19日上午8点57分至11点6分。
采访地点:北京市海淀区西王庄赤诚旅馆103室
  
采访者按:2005年8-10月是原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刘冰、惠宪钧、柳一安、政治部主任吕方正联名给毛泽东写信反映清华问题30周年。我本想采访刘冰等四位当事人。不过,柳一安已经病逝。经清华校友总会的承宪康老师联系刘冰,因刘冰年迈体衰,婉辞了我的采访要求。吕方正也因体弱多病,在电话中辞掉了我的采访要求。只有惠宪钧答应了我的采访。无论是30年前,还是30年后,由于惠宪钧在担任清华不同的领导职务中平易近人,大家都称他“老惠”。因他曾是我刚进入清华工作时的校级领导干部,所以我称他“惠老师”。

2005年10月11日上午8点25分至48分,在北京市海淀区西王庄赤诚旅馆传达室,我与惠宪钧见面。简要地谈了我的采访目的后,我首先问起他们四人当年给毛泽东联名写信的具体分工,惠宪钧强调,他们先后两次联名写信都是以刘冰同志为主的。我又问起,是不是由于现如今众所周知的原因而不是刘冰个人的原因,在刘冰写的《风雨岁月——清华大学文化大革命忆实》一书中,对于他们写信的一些细节有所删节?惠宪钧作了肯定回答。我问起他们四人写信给毛泽东反映迟群问题的背景,惠宪钧回答说,1974年之后,迟群因为个人仕途受挫,开始不断折腾。由于清华的地位,我们为了避免不利的影响,也为了保护迟群,想让毛主席、党中央把迟群调离清华,或另作处理。否则,任迟群一意孤行地坏下去,对清华、对北京市委、对党中央和对毛主席都不好,因为迟群、谢静宜当时是毛主席的两个“兵”嘛,而北大、清华是“无产阶级司令部” 的“点”嘛。

短暂交谈后,我正式向惠宪钧约定了采访的具体时间。
采访完惠宪钧后,我写成了这个“访谈录”,并投送给《炎黄春秋》杂志。该杂志2008年第六期以“我们写信告迟群”为题,发表了被删节近万字的这个“谈话录”。这里刊出的是“访谈录”的全文。】


唐:惠老师,我有一个感觉,就是你们在1975年11月初至次年9月,这短短的十一个月所经历的变化,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当时有没有失望过?
惠:其实,我们作为个人无所谓,我们的国家才是重要的。我先大致把自己的情况给你说一说,完了以后看你有什么提问的。
我是1947年参加人民解放军的,是四野八纵队独立团。参军以后,我参加了辽沈战役,参加了平津战役。因为我过去在家乡读过私塾,在私塾学过的东西我还是都背下来了,《三字经》啊,《百家姓》啊,《论语》、《大学》、《孟子》什么的,基本上都学了。我读私塾差不多从六岁开始,因为六岁我失去母亲,就住在学校,一直到十几岁,读书有五、六年或六、七年吧,所以在部队我算是有文化的。解放天津后,我们算留守了,就留在天津公安局了。1951年我调到了中央警卫师,为什么调到这儿来呢?一个是我1948年入党,另一个是我算有文化,做过警卫工作,我一直在四野八纵队独立团做警卫员工作,调到天津公安局,又从那儿调回部队,调到中央警卫师。一开始就是中央警卫师有一个团负责中南海,其余的团负责别的地方,其实8341是在文革前从中央警卫师分出来的。中央警卫师曾负责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警卫工作。文革之前,8341成立,就把中央警卫师编为北京卫戍区第一师,我曾在该师四团当过作战股股长。我们团负责从王府井到西城区的警卫工作。我在部队期间,表现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我过去在战争年代立过两次功,到清华之前做警卫工作也立过四次功,一共立过六次功。部队为了培养我,又送我去了步兵学校,所以我在部队,感觉总的还是比较顺的。我来清华工作时才36岁。那时我们师有三个重点培养对象,我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时候选择培养对象的条件为,一是参加过战斗,二是年轻进过军校的,三是有培养前途的,所以我到清华来本身就是锻炼。

来清华的时候,我们的师长、政治部主任和我都来了,我是作战科科长。来了以后,那天不是(1968年)“7·27”嘛,进入清华。那天来了以后,我还想要回部队。当天,我参加了组织指挥呀,因为我们有部队在这儿,我们一师出的人并不多。那天部队一共有三百多人,有海军的,有8341的,一师的是我负责,我们来了一百多人。在清华平静了以后,我们师长和政治部主任不同意我回去,他们说,你要留下,因为咱们有部队在这里,我就留下来了。
我在部队这阶段,总的来说,领导上还是比较重视我,因为我是整个一师基层干部的标兵,所以我一直在基层,不管在连队里,还是在机关里,差不多整个工作上还是比较先进的。那个时候,我总感觉我个人是比较一帆风顺的,感觉自己从参军到成长,都是毛主席思想培养起来的。
在部队,特别是一到文革期间,自己思想上就有些变化,是什么呢?就是文革期间,虽然我是主席培养起来的,对于主席没有任何怀疑的,但我总感到国家搞得这么乱,那么多老同志都挨斗、下台,非常不理解。对我影响特别深的、感到思想上波动比较大的有几个事件:一个是在首都体育馆斗走资派,以彭真为首的,一一揪出来。斗的时候,我作为警卫部队领导人,得组织警卫。到了首都体育馆,(造反派)把彭真、安子文等圈到厕所里去了,我说为什么这样啊,他们说你不要管,我说我该管的就得管,我说不许这样。还有一个就是彭真同志渴了,我说给弄点开水去,(造反派)他们说不行,渴了喝凉水去,把厕所的凉水管打开喝就行了。我当时感到特别难受,我说把这些领导人闹成这样,在万人大会挨斗,还关到厕所里喝凉水,很不理解。但是,我对主席呢,对主席的评价还是从积极的方面去考虑的,不过对“四人帮”有议论,认为这些人这么搞,这个国家还有前途吗?

还有一件事,对我印象很深,贺龙那时被关押在西山别墅,那里也归我们团管,我担任作战股股长,有一次晚上去看警卫战士,我们有一个警卫班在那儿。我问执勤战士,首长现在有些什么要求,战士反应首长想要吃点辣椒,(专案组)他们不让给。我说,想吃点辣椒有什么不让给的,怎么这样呢?战士说,咱们没办法,有人管着,就这样。那时候,贺龙元帅身体也不太好,所以想吃点辣椒也吃不上,一、两礼拜,不是老吃窝窝头,就是在生活上受到虐待。贺龙这样堂堂的军队的缔造者、国家领导人,落到这种地步,多么心酸呀。

还有一件比较突出的事,就是罗瑞卿跳楼。罗瑞卿的住地也是我们团管的。那时候罗瑞卿天天挨斗。一次挨斗完后,一个警卫战士当天晚上就向我反映,首长昨天晚上回来情绪不好,我说什么表现啊,战士说主要就是他每天要吃安眠药,睡不着觉,公务员给他送安眠药,他一把就把安眠药的瓶子夺过去了,所以公务员马上就又夺回来了,怕他吃多了,所以首长心情不太正常。我嘱咐说,你们注意点,注意首长情绪,各个方面要注意安全,安眠药绝对不能让他再吃了,跟公务员一起,注意一点,要保证绝对安全。所以,第二天我就去检查。我刚到,我到时大致十一点多,十二点罗瑞卿跳楼了,我正在现场。唉!罗瑞卿是中午正十二点跳下来的,他住的是一个楼,有三层,在二层上面有一个门脸,门脸有个平台,首长有时候上去坐一坐,平时不该让他上去,也不知道。咱们曾一再告诉那些战士,注意首长安全,这是一个,再一个注意首长情绪,但是没注意到,那个时候,他睡不着觉,可能斗争了很多次,他就是在十二点,从一楼(他住在一楼),上了二楼,又上了三楼那个平台,他把衣服脱到二楼,往下跳的时候就穿了一个衬衣跳下去。警卫战士一听到说首长上楼了,马上往上跑,跑上去以后,首长就跳下来了,他是直着跳下来的,就是站着跳下来的,腿一下子就完了。最后我们整个工作人员和警卫班就往屋里抬,把罗瑞卿抬进屋里去,然后一层一层报告,向军委报告,向中央报告,你得治呀,还得请示批准,上哪个医院,一直拖了四个小时没人管。跳下去四个小时没人管啊!这几件事,我现在想起来,真难受啊。我就想到,咱们的国家怎么这样呢,罗瑞卿这样一个元勋怎么受到这样的待遇,遭受这样的结果呢。

所以说,我写信的思想初衷,就有这个问题。因为迟群、谢静宜这些人是与“四人帮”联系在一起的,什么毛远新呀,还有教育部的一个家伙,也是军队的,他们联系一起的。我就感觉这几件事对我挺有影响。所以,就是说为什么要写信,这首先就有一个原来的思想基础。再一个,我们写信的事,这件事不是刘冰提出来的,是我们三人提出来的。从提出写信来讲,有好多方面的原因,第一个就是说迟群、谢静宜紧跟“四人帮”,因为那时候“六厂二校”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要坐镇清华,基本上是“四人帮”的一些小喽罗,他们活动的一个基地,就是咱们清华工字厅西面的那些房子,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要求刘冰和我们这些人,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一直到通宵。夜间干什么呢,一个是他们这些人来,谈些乱七八糟的,再一个是开会。来的这些人,就很复杂了,有的是那些造反派的头头们,有的是投靠“四人帮”的人,有的是军队的,有的是地方的。从这些人那里,我们听到的一些东西,都是谈论那些老帅们的,谈论总理、副总理以及军队老干部的,不是说这个“老右”,就是说那个“老机”。我们听后,我们感到这叫什么呀,我们特别反感。就是说为什么对迟群、谢静宜有这种看法,就是迟、谢接触的这些人呢,大都是“四人帮”那条线上的。那时候我们不是很确切地知道,但知道江青、姚文元呢,他们这些人来清华,不管是深夜还是清晨,迟、谢都积极接待。可是,朱德总司令到清华参观,迟群不接待,他对我说,你去接待去吧。我说,哎呀,朱总司令来清华,让我负责接待,这合适吗?你这个清华党委书记,你不去接待,让我去接待。迟群说,叫你去就去呀,他是“老右”。朱总司令一天下午来到清华参观,那时候他老人家身体还好,看看校园,又看看教室,那时候我看他岁数比较大了,我带了把椅子,到哪儿都请他坐下。朱总司令来了以后,迟群不见,我想在朱总司令走时你总可以见一见面吧,也不见。迟群说,走就走了呗,“老右”有什么可见的。我就想,连朱德这样的开国元勋,他们这样的小人物都不愿见,更不愿接待。我送朱总司令走后,我心想,迟群他们不仅不见面,而且连句好话都没有。迟群那个时候说,他和谢静宜是主席的两个“兵”,开始时还和主席有联络,后来越变越不是这个状况了。后来是什么状况呢,他们主要同包括毛远新在内的一些人经常来电话,还经常给我们这些人发什么这个材料、那个材料,一大堆。

第二个呢,就是迟群这个人野心勃勃,没有当选上中央委员,狠狠闹了一通。平时,迟群和谢静宜关系比较好,谢静宜当选上了中央委员,他没选上,好嘛,这个闹,一闹差不多就是胡作非为了,前前后后,连哭带闹,大概有半个月,就在那儿折腾。他不是一般的闹,有的时候就是喝酒乱闹,有的时候就是和谢静宜吵骂。我有一次,简直看不下去了,也是夜间,迟群为了找谢静宜闹事,竟在谢的门口撒尿。这像什么话呀!我说,你怎么这样啊。因为谢静宜当上中央委员了,他没有当上。最后,刘冰跟我们说这个怎么弄?我们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对教职工的影响,我们找人把迟群干脆看住,不许他出这个门,只能在东院,让他在那里睡觉,他有的时候闹完了就睡,睡起来再闹。他当时认为,谢静宜没有在主席面前给他说好话,所以他没有当上中央委员。他闹了相当长的时间,好多材料里都有揭发。一次抽烟,把被子烧掉了,还有一次撞门把头撞坏了。他闹的时候,对我们说,你们给我召集人,他还想着要开大会,我们说不能给你召集,你有事我们可以给你去做。这些都暴露了他的野心,他当时是国务院科教组组长,他原想当教育部部长的,下一步呢,他是想当副总理的。他当不上中央委员,副总理也当不上了,教育部部长也没份了。迟群的野心比较大。再一个就是对教职工,比如有一次在二教楼会议室的会议上,他一口气点了几十位咱们清华教职工的名,把他们都打上了反革命,点了建筑工程学系的何家辉,说这个人是想一口气吃掉社会主义;点了邢家鲤,说他是“养猫反党论”,等等。他一点到谁,被点名的人就由所在的系里的人带出去。(未完待续)

网刊《记忆》总第60期,2010年10月20日



1 則留言:

  1. 江青手下还是没有人才, 只有一批“愤青“。

    毛搞文革, 开始可能真想”改天换地“, 但是”新人“不行, 最后只好”走资派复辟“。 无可奈何也。

    说到深层原因, 共产党真正精英是民国产物的, 文革造反派是”新中国“产品的。 何等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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