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岳母讲的一个真实故事。
岳母叫白淑贞。周恩来总理第一次问她姓甚名什时，因为她有陕北口音，以致让周总理把“淑”听成了“素”。周公诙谐地笑道：“《白蛇传》里有个白素贞、白娘子，原来就是你啊！”
这事发生在1963年12月，地点是周总理出访非洲11国的第三“站”——摩洛哥王国。岳母那时恰好在中国驻该国使馆就职。这天下午，岳母在使馆走廊上无意中遇见了正在踱步的周恩来。看得出来，出访的顺利和收获多多让周恩来心情不错：摩国王哈桑二世对华的友好热忱、一家管理先进的炼油厂对他很有启发（回国后，周曾多次向石油部、大庆油田推介__作者注）、味美多汁的地中海柑桔让他萌生了向中国华南地区大面积移植的设想（事后，广东、云南有关研究人员专程赴摩进行考察——作者注）…好心情时话语多，周恩来与路过的岳母闲聊搭讪起来，也便有了上文戏称岳母为“白娘子”的幽默与玩笑。
总理问她何时入党何时参加革命工作何时进的外交部。当周恩来知道岳母是抗战时期到延安的老干部时，不禁有些兴奋……延安岁月嘛，是他们这代人红色生涯的共同记忆。岳母告诉周恩来她的祖籍在陕北米脂。总理笑着点点头，显然他觉得陕西民谚“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果然不是虚传。他很有兴趣地追问：“我去过米脂呀！你是米脂什么地方的？”
“米脂杨家沟村。”
“杨家沟？！”
周恩来听到这个地名不禁睁大眼晴，显出几分惊奇。但这仅是瞬间表惰。随后他便缄默无语，只有那对浓浓的剑眉在微微蹙起…看到周总理突然谈兴顿消，岳母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总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转变？她当然不便、不能、也不会去问，但周恩来这忽如其来的沉默却成她内心始终不解的谜。
时隔49年之后，岳母心中这个谜团才算解开。原来，杨家沟村给周恩来留下了一段并不轻松的记忆。1947年11月，毛泽东周恩来率中共中央领导机关和解放军总部来到杨家沟暂住。队伍刚刚住下，村里的土地改革运动就发生一连串严重的违反政策事件。当地贫雇农在土地改革中吊打地主、甚至还打了开明士绅。土改小组不仅乱划成份，还把个别中农也定为了应批斗的“新地主”。少数干部更是以“分浮财”的名义侵占本应归公的细软财物等等。
毛泽东的小女儿李纳听说要斗地主，觉得好玩，就让保姆韩桂馨（卫士长李银桥的妻子）和警卫员带着她去看。没想到，李纳回来后就大哭不止。毛泽东急问何故，韩桂馨说斗争会上吊人打人的惨状让孩子受到了惊吓。
毛泽东闻之大惊，随决定立即停止这种极左做法。他指定任弼时、陆定一马上调查处理土改中的一切错误。他还亲自找了5个农民谈话询问。仅一个月后，就在杨家沟召开了“中共中央十二月会议”；两个月后又在此地召开“土地工作会议”并亲自起草文件撰写数篇文章大力纠正各种极左行为。周恩来更是在各种场合对干部贪占财物的腐败加以痛斥，他说：“现在见了好衣物就贪就占，将来进了北京那还了得？！让他们都统统‘吐’出来！”
4个月后，中央机关离开了杨家沟，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又怎能让周恩来忘怀呢？至于此时沉默的周公是否还有更多联想，譬如想到建国后他因为在大跃进时期提出“反冒进”而横遭批判，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相信，人在沉默时也常是内心波澜涌动、浮想联翩的时刻。
说到这里，岳母还补充了一个小细节：当她几天后为周恩来洗衬衣时，吃惊地发现：总理穿的白衬衣上会有好几块针脚细密的补丁。大国之总理竟身着这样一件如此旧的衣裳，即便是在他出国访问时…
这一刻，讲故事的她和听故事的我，也都陷入沉默。
秦晓鹰，作者博客 201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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