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6日 星期五

杨开慧临终手稿:怀疑自己被丢弃(上)


   囿于“毛泽东革命伴侣”的形象和资料的欠缺,杨开慧的故事虽为人津津乐道,但她在现实中经历的波折与苦楚却很少有人谈及。本专题整理了杨开慧在她去世前三年(1928-1930年)留下的八篇手稿,尝试呈现杨开慧真实的生活。



  这八篇手稿是1982年和1990年修缮杨开慧故居时从其卧室屋檐下及后墙砖缝中发现的,也就是说,毛泽东在去世前从未见过这批手稿。我们将参照现有的资料考证这些手稿的原文内容,将其分类并呈现如下。
  
  【一】对毛泽东:从疯狂思念到怀疑自己被“丢弃”

  从这八篇手稿的内容来看,主要还是记述杨开慧对毛泽东的牵挂、思念、等待和失望。这三年中两个人几乎失去了一切联系,所以虽然杨开慧对毛泽东的爱情一直没有改变,但随着时间的积累,她心中的哀怨之情也在淤积。她开始逐渐表现出对毛泽东的失望,甚至怀疑毛泽东是否已经将自己“丢弃”。手稿中有关毛泽东的内容有如下几篇:

  一、《偶感》和《寄一弟》:在对毛泽东的思念和等待中苦苦煎熬。

  按照时间推算,杨开慧的手稿中最早的应该是题为《偶感》的五言诗,写作时间据考约为1928年农历10月下旬,即公历12月上旬左右,具体日期不详。这首诗主要写杨开慧对毛泽东思念之苦,全文如下:

  【手稿一】《偶感》

  天阴起溯〔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恨无双飞翮,飞去见兹人。兹人不得(见〕,〔惆〕怅无已时。□□一秀妹,前兹为我亲。臆(忆)昔自京归,同□□□昏。偶去三五日,适有北人至。狂跳盼□归,急切如□眉。尔后入福湘,伊自往岳阳。住岳不数月,仍复归长沙。急切思若[故]人,重复得相亲。当时各陈迹,历历在吾心。风云变莫测,人情迹复如。追索伤我怀,五内□煎熬。愿将金石意,感尔故人心。朋情至可贵,无可相比伦。户有一纯姊,思伊□我怀。能识我衷肠,能别我贤愚。城中有文元,不识伊处居。爱我当无变,情怀永相依。良朋尽如此,数亦何聊聊。念我远方人,复及数良朋。心怀长梦之,何日复重逢。(载于《纪念杨开慧烈士诞辰100周年》)(其中“□”为手稿残缺不全或者字迹不清的部分。)

  编者注:1927年8月底,毛泽东到湘赣边界参加秋收起义,然后转战井冈山。一开始毛泽东还通过地下渠道与杨开慧联络,后来因为环境所限,两人断绝了所有联系。此诗写作时杨开慧已经大半年未有毛泽东音讯,她孤身一人带着三个孩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龙)在长沙板仓苦等。直到杨开慧牺牲这三年间,两人始终未能再见面。诗中的“远行人”指的是便是毛泽东,“秀妹”、“一纯姊”、“文元”均系杨开慧少年时期的学友。

  杨开慧这种凄苦的思念越来越深沉,半年之后,毛泽东依然音讯全无,这时候杨似乎已经不指望毛泽东能直接来信告知他的行踪,她期待与毛一起共事的堂弟杨开明能尽快回来,给自己一些关于毛的消息,好让自己从这种茫然的思念和等待中得到些许安慰:

  【手稿二】《寄一弟》(诗)

  你现在是父亲热爱的情人!

  你许给他归来,归来。

  我看见老人的心已如火焚了!

  归来哟!归来哟,

  伤心的别离,它的结晶品,凄凉,寂寞

  已渐长渐大了,

  希望你呵,带一点消息回来!

  这一颗心,你去等罢,比火焚□多少?

  归来哟!归来哟! (载于《纪念杨开慧烈士诞辰100周年》)

  编者注: ①手稿中注明这首诗写于“一九二九年古历四月初八日”,即公历1929年5月16日;②一弟,即杨开慧的堂弟杨开明,他1926年入党,1928年7月被湖南省委委任为中共湘赣边界特委书记,1929年年初任红五军政治部主任。1929年年底在汉口被国民政府逮捕,1930年2月22日去世。

  杨开慧一年多的等待终于有了些许结果,从杨开慧写给杨开明的另一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出,杨开慧在1929年5月中旬之后曾收到过杨开明的一封来信,信中介绍了毛泽东的近况,说其有可能会去上海。杨开慧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她在回信中欣喜地说:

  【手稿三】《寄一弟》(信)

  一弟,接到来信,万分喜慰!其实,我是一个最能达观的人,并不忧苦得怎样利[厉]害。不过总有点难忘情,感情一时一时像暴风一样的来了,一些时又去了,大体是平静的。……那封像遗嘱的信(编者注:指1929年3月未发出的写给杨开明的《给一弟的信》,具体内容见本专题第二部分),没有发来,你能回家一转,极所盼望。他未必能来上海吧?我到[倒]愿意他莫来上海哩,我又要不放心了呵!(载于欧金林《留取丹心照汗青——馆藏新发现的杨开慧手稿试读》《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三辑,2006年12月岳麓书社出版社发行)

  从信的语气来看,这久违的关于毛泽东的消息终于让杨开慧心情舒朗了些,她开始对生活有了些积极的态度。但她还是期盼杨开明能回家一趟,以便带回更多的消息。

  二、《从六岁到二十八岁》自传:对待毛泽东感情出轨的态度是放任,听其自然。

  杨开明来信之后,杨开慧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1928年6月20日,杨开慧撰写了一篇自传性的散记《从六岁到二十八岁》,在这篇散记中,她主要回忆了自己的婚恋观及对毛泽东的爱恋过程。欧金林在《留取丹心照汗青——馆藏新发现的杨开慧手稿试读》中将此散记的原文摘录如下:

  【手稿四】《从六岁到二十八岁》之一

  “[这]样悲[惨]□□□□[世]界”。我从六岁时起,就得了这个□□。我想□□□□□□□六岁的人,能够有这样老大的思想,假使不是我自己的经历,或许我也会不相信。我的[身][体]生下来就弱得非常,一哭就要晕的,一切和平常小孩不同,小孩是好活动的,我不爱活动,小孩是不能深思的,我能够深思。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病的原因吧?那时候,我是同情于畜类;那时候,我还不大知道人的事,但我已知道人是要死的,这也是一个很大惨影在我的心里。每当[晚]上上床睡觉,这些惨影,如杀鸡、杀猪、人死,在我的脑际翻腾起来,那真痛苦!我现在还完全记得那个滋味!我的哥哥,不但哥哥,许多小孩都是一样,我完全不能了解他们,为什么他们能够下手去捉小老鼠、蜻蜓玩,完全把它做一个不知痛痒的东西待遇。

  我是舍不得我的母亲去受那样的痛苦——看见我死的痛苦——不是有这一个有力的牵绊!那我检(简)直没有生活下来的可能了!

  我很想寻出一个信仰来!后来我决定了我的态度,尽我的心,尽我的力,只要做到这一个“尽”字,其余就不是我的责任了。我安心要把身体弄强健,尽我的力去驱逐病魔。这个方针定了不久,我就到了北京,那个时候是十六岁的光景。我清早起来洗冷水澡,行体操。我只穿一件旧棉袄过冷天。那时现出我的意志力出来!我觉得我无论什么都能受,我检(简)直相信人的寿命,可以由人的意志力去延长它的。

  那时我同情下层生活的同胞,我忌(嫉)恨那些穿华服只顾自己快活的人。我热天和下层生活的人一样,穿大布衣。

  这个时候,大约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对于结婚也已有了我自己的见解。我反对一切用仪式的结婚,并且我认为,有心去求爱,是容易而且必然的要失掉真□神圣的不可思义(议)的最高级最美丽无上的爱的!我也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事,而且普通人是懂不到这一头来的。然而我好像生性如此,不能够随便,一句恰好的话可以表现我的态度出来:“不完全则宁无。”

  父亲死了!我对于他有深爱的父亲死了!当然不免难过,但我认父亲是得到了解脱,因此我并不十分悲伤。

  不料我也有这样的幸运!得到了一个爱人!我是十分的爱他,自从听到他许多的事,看见了他许多文章、日记,我就爱了他。不过我没有希望过会同他结婚(因为我不要人家的被动爱,我虽然爱他,我决不表示,我认定爱的权柄是操在自然的手里,我决不妄去希求。我也知道都像我这样,爱不都会埋没尽了么?然而我的性格,非如此不行,我早已决定独身一世的)。一直到他有许多的信给我,表示他的爱意,我还不敢相信我有这样的幸运!不是一位朋友,知道他的情形的朋友,把他的情形告诉我——他为我非常烦闷——我相信我的独身生活,是会成功的。自从我完全了解了他对我的真意,从此我有一个新意识,我觉得我为母亲而生之外,是为他而生的。我想象着,假如一天他死去了,我的母亲也不在了,我一定要跟着他去死!假如他被人捉去杀了,我一定要同他去共这一个运命!因为我的意志早又衰歇下来了,早又入了浪漫态度中,早已又得了一个结论:“只有天崩地塌一下总解决!”除非为母亲和他而生,我的生有何意义?过了差不多两年的恋爱生活,……

  现在我的倾向又入了一个新时期,我想在学问里头,得到一些滋润物,把我已枯的生命贯(灌)溉扶持起来!或许能有一个新的发现,或许有一天我要叫着,我从前的观念是错了!

  唉!杀!杀!杀!耳边只听见这种声音!人为什么这样狞恶!为什么这样残忍!为什么呵???我不能去设想了!我要一个信仰!我要一个信仰!来一个信仰吧!!(一九二九年六月二十日写成,载于欧金林《留取丹心照汗青——馆藏新发现的杨开慧手稿试读》《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三辑,2006年12月岳麓书社出版社发行)

  从上文所摘可以看出,杨开慧在这篇散记中主要谈了以下几个问题:

  1、由于其幼时身体娇弱,致使其深受病痛和对死亡恐惧的折磨,但也使其产生悲悯同情之心;

  2、自己的恋爱观和婚姻观:“我反对一切用仪式的结婚,并且我认为,有心去求爱,是容易而且必然的要失掉真□神圣的不可思义(议)的最高级最美丽无上的爱的!”

  正因为她宁可独身一世,也不去求取别人的爱情,所以她与毛泽东的交往中表现得比较被动:“因为我不要人家的被动爱,我虽然爱他,我决不表示……一直到他有许多的信给我,表示他的爱意。”

  3、表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贞,要与爱人同生共死。杨开慧最终的牺牲也跟这种对爱的执着直接相关。

  4、由于当时其所处的环境到处听到杀人的事情,让其对人性产生了怀疑,也产生了信仰的危机,因此她才会努力呼唤“我要一个信仰!我要一个信仰!来一个信仰吧!!”,这说明她当时本身并不具有什么坚定的这样或者那样的信仰。(未完待续)

娄红乐,腾讯历史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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