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9日 星期一

东德的线民和秘密档案开放


  2003年,德国政府决定将前东德秘密警察机构斯塔西(STASI)秘密档案全部向公众开放。档案全长200公里,厚达21 .25亿页,放在整座大厦供当事人查案,如此规模浩大的翻旧账可谓世界纪录。这时,东德人才发现全国整整1/3人口都有档案建立,同样数目的人曾向秘密警察告发亲友,从查档发现历史,这就是2006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窃听风暴》(T heL ivesof O thers)剧本的现实基础。然而告密人究竟算是合作者、刁民还是受害人,其实已不可能判断,像电影那样发现一位好心秘密警察的可能性极小,发现亲密战友夫妻子女出卖自己的可能性极大。电影对开放档案持“面对历史”的正面态度,并非德国一致共识,在国内也曾惹起争议。


  教皇本笃十六世被揭发年轻时曾加入希特勒青年队,依然成为教皇,他的同业就没有这么幸运。前东德天主教行政总管史托菲(M anfredStolpe)在德国统一后成为交通部长,原来被视为“东德良心”,档案却揭露他曾为秘密警察当卧底25年。波兰著名神父、已故教皇约翰保禄二世的同乡兼亲密战友海莫(K onradStanislaw H ejm o)2005年被揭发曾任秘密警察,监视对象正是教皇,也是源自德国算账风,掌管档案的波兰国家纪念院(IPN )负责翻旧账,同时意外发现的还有波兰秘密警察为教皇捏造情妇的故事。东德末代足球先生古斯科、球迷熟悉的勒沃库森足球会的德国前锋基尔斯滕,也是档案披露的斯塔西线人,监视对象自然少不了来自东德的世界足球先生萨默尔。德国是对历史负责的民族,这值得嘉许,但电影“告密者总是软弱”的暗示,则未免过分简化、残忍。旧闻揭下去容易黑白分明,国家繁荣时,过来人可一笑置之;一旦出现金融风暴还是什么,人性,就难免爱算总账。毕竟,看过这类电影的观众容易在道德高地审判“谁是好人”。这结论,却是翻文档不可能弄明白的。《窃听风暴》上映时,某曾任东德秘密警察的男配角父亲参加首映被认出,激起公愤,被逼向公众道歉才能平息众怒。又是一个疮疤。

  正史中的东德文化人圈子有点像嬉皮士,集体住在东柏林一个租金便宜、啤酒便宜、召妓便宜的旧城区,也许就像今日北京的798旧工厂文化村。《窃听风暴》的东德文化人却甚少嬉皮味,比正史政治化得多,而且都是关系多多的社会精英,广受上层官僚重视,主角更被称为“唯一同时获东西方重视的东德作家”,属于一个更小的小圈子。在小圈子内坚持“知识分子的良知”是容易的,但他们的话语、他们的贝多芬,其实不太落地。东德百姓不满经济下滑、甚至要靠西德借贷,知识分子就不大能感觉到,因为他们物质上属于既得利益层,从电影可见他们的中产公寓环境优美,还有钢琴。电影提及的《明镜》杂志对德国知识分子影响深远,但也经常被批评借助专家用语扭曲事实和装作中立,特别是在文化人更似精英的当年。前集权政治下的文化精英到了民主社会,创作往往大为失色,这并非偶然。

  要说“人性光辉”,另一部类似题材的电影《再见,列宁》虽是黑色喜剧,但它那人工自制历史和真历史的混肴,似乎寓意更深、更贴身。主角的母亲相信共产主义并非为了什么大道理,只是自我感觉良好,最爱就鸡毛蒜皮小事“为人民服务”,写信“反映情况”,喜欢井然有序的生活……但其实她知道流亡西德的丈夫健在,依然有通信,也知道东西差异的并存。东德人虽然身在铁幕,但一直有便捷的信息流通,基本上了解西方发生何事。她选择东德,比文化精英和窃听的秘密警察的心路更有代表性,而她绝对是一个好人。她那虚拟的东德感染儿子,比贝多芬音乐感染特工叫人信服,也比“坏人里有好人、好人里有坏人”一类伊索寓言更堪玩味。

    作者:沈旭晖 香港教育学院副教授,来源: 南方都市报2012-3-18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明鏡新聞 - 歷史

明鏡雜誌 - 歷史

明鏡博客 - 歷史

明鏡出版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歷史/傳記

明鏡書店 - 新史記雜誌社

明鏡電子書 - 歷史/傳記

明鏡雜誌 - 新史記

明鏡雜誌 - 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