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9日 星期四

春半如秋意转迷:梁启超民初归国心路历程(上)

作者:周树山


  一

  清末戊戌年(1898)八月,以西太后为首的顽固党发动政变,逮杀维新党人,变法失败。梁启超得日人营救,搭乘日本大岛舰赴日避难,此乃梁氏去国流亡之始。学习日本明治维新,建立现代国家制度,一直是他抱持的政治理想。他已经体验到了变法的艰难和制度变革的残酷性,中国的现实和日本的经验告诉他,重大的社会变革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尔来明治新政耀大地,驾欧凌美气葱茏。旁人闻歌岂闻哭,此乃百千志士头颅血泪回苍穹。”理想的太阳在他的头顶照耀,青春的热血在他的周身奔涌,为了理想,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男儿三十无奇功,誓把区区七尺还天公。不幸则为僧月照,幸则为南洲翁。”政变始作,谭、梁诀别之时,谭嗣同有语:“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谭愿作月照杀身成仁,勉励梁像西乡那样,实现变法的理想。“南洲翁”即是日本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


  此时梁启超二十六岁,幸与不幸,成功成仁、月照西乡……两种结果,他希望自己三十岁时会见分晓。但是到了三十岁时究竟怎样了呢?对人生前景的预测总是落空,三十岁那年,他并没有建立什么“奇功”,仍然羁留日本,归国无望。他主要的事情是主笔《新民丛报》,宣传维新变法的主张,偶尔也为《新小说报》撰文。他为自己没有从事叱咤风云的实际政治活动而懊恼:“尔来蛰居东国,忽有岁余矣,所志所事,百不一就,惟日日为文字之奴隶,空言喋喋,无补时艰,平旦自思,只有惭悚。”他不以文字之功为然,刻刻不忘从事政治活动,引友人诗句云:“‘舌下无英雄,笔底无奇士’,呜呼,笔舌生涯已催我中年矣,此生所以报国民之恩者,未知何如?每一念及,未尝不惊心动魄,抑塞而谁语也!”三十岁的梁启超由报“君恩”到报“国民之恩”,说明他思想的进步外,仍然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梁启超去国流亡十几年,除游历夏威夷、澳洲、美洲、日据台湾岛外,中间有两次密潜回国,为安全起见,来往不过数日,其余岁月皆蛰居日本。在日期间,他除了办报写文章、著书立说、鼓吹君主立宪的政治主张,和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革命党论战外,也时时关注国内的政局,从事一些他认为更重要的政治活动。择其要者而言之,有如下几项:

  一、和他的老师康有为在海外组织“中国维新会”,主要以旅美华侨为主,筹捐款项,扩大组织。在美洲、南洋等地成立保皇立宪的分会,并于1904年正月在香港召开保皇大会,海外的保皇党因此形成一定的声势。但是,这些海外组织对中国中枢政局并无影响,晚清帝国加速滑向深渊,直到帝国的实际主宰者西太后和被囚禁的光绪皇帝同年死去,不久发生辛亥革命,弄到无“皇”可保为止,康、梁所秉持的政治理想最终破灭。

  二、为了筹措政治活动经费,和康有为等搞一些实业经营。如梁启超参与主持的广智书局,康有为在墨西哥投资的铁路和电车运营业,皆因书生轻信,用人不当,奸猾舞弊,堕人彀中,弄到亏损倒闭,全盘皆输。由康有为和广西巡抚张鸣岐等赞助成立的振华公司,由宪政会人士参与主办开发桂省实业,刚一开张,就发生骗财杀人惨案。张鸣岐幕僚刘士骥被杀身死,张迁怒于康、梁,弄得众口嚣嚣,狼狈不堪。至辛亥革命前夕,立宪党所开办的海内外实业几乎全部垮台。

  三、在国内开展秘密活动,以图动摇乃至推翻西太后的统治,影响晚清政局,改变清政府政治走向。其活动包括参与密谋支持唐才常等的所谓“勤王”起义,收买荆柯、聂政一类“死士”,对西太后和满清大员搞暗杀,对满清权贵可利用者行贿等等。“个中要义,一贿,二丸,徒恃口无用也”(1908年马相伯致梁书)。丸者,暗杀之弹丸也。尽管花了很多钱,也网络了一些所谓“喋血义士”,但大多被骗钱了事,暗杀行动一次也没有进行过。多年经营暗杀西太后的梁铁君被人告发,在1906年被清政府捕杀。行贿满清权贵,在政权中枢寻找代理人的事情也没有成功。

  梁启超在海外的政治活动已如上述,不仅没有什么成效,几乎可说枉费心机,一败涂地。1908年,梁发起成立的“政闻社”被清政府查禁,他们一直进行的推动清政府“开放党禁”的活动因顽固派的阻挠也毫无结果。他在诗中抒发苍凉的心境说:“一出修门已十秋,黄花见惯也应羞。无穷心事频看镜,如此江山独倚楼。”其萧瑟和寂寥有独立秋风之感。但梁的事功之心从未消泯,反倒愈挫愈奋。他的政治抱负于1909年给其弟梁仲策的信中表露无遗:“兄年来于政治问题研究愈多,益信中国前途非我归而执政,莫能振救,然使更迟五年,则虽举国听我,亦无能为矣;何也,中国将亡于半桶水之立宪党也。”此时的梁对同党某些人已深感失望,对多年努力不懈却一无所成有所反思,但对自己却信心满满;多年研究,他自信已握有救国之良方,认为只有自己归国执政,方能救中国于危亡,听来真似古儒生“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狂妄。中国的事情真的这么容易吗?只待一个大贤人措置江山似棋局,拨乱起衰如反掌?梁启超是这样想的,他甚至以医国圣手自诩,拿起架子来:“兹非有聘莘顾隆之诚,决高卧不漫起也。”他等着人家恭请他归国收拾残破的江山,拯救混乱的时局。

  梁启超没有失望,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中国发生了辛亥革命,逼迫他出亡异国、一直没有赦免他的清王朝垮台了。他终于熬过了漫长的严冬,他认为自己政治上的春天到来了,他将像英雄凯旋般被迎回祖国,以施展他政治上的抱负。

  梁启超能够如愿吗?


  二

  辛亥年,武昌起事后,国内政局动乱。南方数省宣布脱离清廷而独立,但群龙无首,以同盟会为首的革命党虽然将独立各省整合,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但乱兵暴民,遍于国中,舆论纷纭,谣诼四起,临时政府财政困窘,政令不行;北方的清廷虽起用袁世凯出面组阁,但袁对清王朝已怀二心,故首鼠两端,握兵待机,窃夺权力的野心正在发酵。国内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各方政治势力纵横捭合,纷纷登场,开始角逐权力,大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之势。此时以康、梁为首的立宪党人也急于实现自己多年的政治理想,1911年农历九月初八日梁启超给徐勤(君勉)一信,内中有语云:“今兹武汉之乱,为祸为福,盖未可知,吾党实欲乘此而建奇功焉。”接着,就将自己两年来所策划的“锦囊妙计”倾筐倒箧,和盘托出。两年来,梁等在海外,用各种关系和手段结交满清权贵,“朝贵中与吾党共事者惟涛、洵两人而已,而洵实无用,可用者惟有一涛。”原来,他是想助载涛用禁卫军搞宫廷政变,驱逐顽固党中的庆亲王奕劻和载泽等人,使载涛为总理,然后开国会,实行立宪。为此,他决心不顾凶险,密潜回国,串联清军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起兵以助载涛。他甚至天真地以为,利用资政院投票,他可以取袁世凯而代之:“本初(袁绍字本初,此代指袁世凯)观望不进,今欲取巧。今欲取而代之,诚甚易,资政院皆吾党,一投票足矣。惟吾颇慎重不欲居此席。”大有运天下如股掌之气概。当然,事情成败,既关人事,又关天命,所以不可逆料。因此,梁在信中,有托孤之言。徐勤与梁是万木草堂的同学,同为康有为弟子,徐对康、梁事业忠心耿耿,甚至破家以助,梁慨言道:“弟日内必行矣,弟气固甚壮,然天下事安可逆睹,若其无成,而以身殉之,亦意中事。若万一有他变,则全家二十余口,尽以托诸吾兄。吾老亲有仲策可料理,吾弱息则惟吾兄抚之。”真是风动易水,慷慨悲壮也!梁启超此时所依仗的,主要是清廷的资政院,认为其中大半皆是立宪党人,靠资政院投票,掌政柄,行立宪,易如反掌。梁启超九月十六日乘日本天草丸秘密返国,行前又有给徐勤书,提出立宪党应对时局的八字方针:“和袁、慰革,逼满、服汉。”行前胆气颇豪,欲拟杜甫作《北征》诗,虽未成,可见其心境也。到大连后,给女儿的信中,对自己的政治前程仍有非常乐观的估计:“入都后若冢骨尚有人心,当与共戡大难,否则取而代之,取否惟我所欲耳。”此“冢骨”者,借指袁世凯也,梁等指称袁有多种称谓,若“土、土头、本初、公路(袁术字)、项城”等,此云“冢骨”,冢中枯骨,轻贱之甚也!讵料梁一登岸,就闻知国内局势混乱,北京处于无政府状态,治安一团糟,人人自危,所谓资政院,议员已遁逃大半,无法开会(即便能开会,中国当时难道能靠投票治理吗?梁之设想,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书生之见)。

  更令人失望的是,想借助军队方面的原陆军第六镇统制(后署理山西巡抚)吴禄贞被袁世凯收买的部下杀害,他想运动军队,结果却招来一些马贼头子和来路不明的人,想拥他而独立。他回国的消息被报纸宣传后,南方某些报纸竟造作谣言,说他欲联络宗社党人,意欲引入沙俄军队扑灭革命党,大约就在这种情况下,梁等寄予厚望的具有强烈反清革命思想的蓝天蔚、张绍曾(二人皆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与吴同称“士官三杰”。蓝后被孙中山任命为关外大都督,北伐军总司令)已不被所用,蓝天蔚等将不利于梁。梁此时不仅所有谋划皆成泡影,且有性命之虞,不得不仓皇逃归日本。

  辛亥革命甫一发生,梁启超此次归国之行,怀有秘密的政治使命,时间颇短促,是梁氏政治生涯的一段小插曲,还不能算“英雄般的凯旋”。此后,袁世凯奉命组阁,梁被任命为袁阁中的法律副大臣,但梁辞而不就,回函于袁,建议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解决国体问题,不能进剿南方革命党,以免国家分裂。嗣后,清廷与袁本人多次促梁归国就职,但国内时局纷扰,瞬息万变,梁此时尚不欲为袁所用,他还要观察、权衡国内政治势力的消长,强弱,以定行止。

  这时,国内进入了南北和谈时期,国体问题成为焦点。梁启超发表《新中国建设问题》,重申立宪主张,认为中国应仿照英国实行“虚君共和”。但是,激进的革命党坚决不采纳,而袁世凯方面因别有所图,虚于委蛇,所以,立宪派的主张终是不能实行。尽管如此,在中国未来命运的决战中,在南北和谈处于胶着状态的短暂时间内,梁启超等立宪派仍然为自己的政治主张做着最后的努力。如麦孺博在粤,罗瘿公在京,盛先觉在沪,张汉章、谭奎昌在鲁……都不断地向远在日本的梁报告国内时局和立宪派运动情况。梁所收到的信息,有的似是而非,有的比较客观。如罗瘿公信中云:“北方一般舆论有不满意袁者,甚盼康、梁内阁,谓继袁非康不可。”中国政治一直靠实力说话,舆论不能左右中国政情,况此种“舆论”可信度大可存疑,此言之谬,自不待辩。又如蓝公武报告说,袁财政困窘,无力为战,孙中山从国外并未携款归,南方社会秩序混乱,“南方之败,立而可待”云。又云:“项城兵力虽厚,然欲借此以平十四省,则不仅势所不可,力所不能,且亦心所不敢。”此语对局势的判断还算准确。康(此时亦在日本)、梁凭借这些国内党羽的汇报和日本的报纸遥策国事,以定进退,然而动乱中的中国形势瞬息万变,时势变化,多不如其策。

  梁启超于九月十六日归国的计划失败之后,与当年十一、二月间尚有两次打算往沪和入京的计划,最后都没有成为事实。随着形势的发展,他的“虚君共和”的主张已成昨日黄花,南北舆论都倾向于革命党的“民主共和”,一些立宪党的中坚人物也已转向,梁原来的策划以为完满,但终归是“可怜无补费精神”。南北两方——革命党和袁世凯——忙着谈判,立宪党再无置喙之余地,已被边缘化,有土崩瓦解之势。梁启超被晾在了一边,对于他的归国问题,同党人士众说不一,归国后干什么,也莫衷一是。但大体说来,不外两种意见:立即归国说和暂缓归国说。

  主张梁立即归国者,以立宪党骨干徐勤最为激烈,他主张放弃保皇主张:“满人气运已绝,若复抗舆论,存皇族,必为全国之公敌矣。”徐虽憨直幼稚,但他这一点认识,算明白了中国政治的本质:“今日惟有兵力乃可有势力,有势力乃可有发言权。”因此主张立宪党在粤省割据一隅,招兵买马,以进中原。这实际上已放弃了立宪党人一贯秉持的政党政治的理想,但揆诸康、梁等人,无疑痴人说梦,即使心有所欲也势所不能也。到了1912年,徐勤等海外立宪党人士见梁仍留日本,更是心急如焚,四月二日致康有为信中有言:“吾党之弊,全在理想太多,实事全无,不免有文人习气,岂能立于竞争之世耶?”此言可谓一语中的,康批注此信曰:“览书吾愧欲死。”回思多年来种种惨痛失败,康氏之心境可知。脱胎于士人阶层的中国知识分子秉持立宪的理想,力图用和平的方式在中国行政党政治,其信仰之诚、奋斗之苦令人钦敬,但到此已四面铁壁,无处突围。

  主张梁暂缓归国者,主要是在国内密切关注形势的党内同志。一是认为局势混乱,为梁安全考虑。上海的革命党报纸遍登判梁死刑的消息,同盟会攻击丑化梁启超不遗余力,同盟会中的刘揆一认为应接近梁,共图国事,被诋为“汉奸”,有言“虚君共和”者竟被杀死,立宪党人徐佛苏主持的《国民公报》被同盟会人攻毁,徐本人也被殴伤。况南北谈判,局面尚不明朗,即便归国,也无事可做;另有人认为依梁之身份影响,无人敦请欢迎,岂可轻易归来?如吴冠英致梁书,认为梁此时出山,已无名义号召天下,所倡“虚君共和”不行,若倡“民主共和”,乃附“革党”之骥,亦难为天下所重,要梁暂留日本,静观时变,伺机而动。又孙洪伊认为梁归国须归之有名:“浩然自归,兴味索然,何如有一二政党举以为魁,欢迎之而后归。”又云:“归国之期愈迟重,则社会欢迎愈至,自行归国,终不如国人迎之以归,能否在社会上占一势力,其关键全在此也。”

  对梁启超归国后所为,也有各种说法:大致说来,有三种:一是劝梁归国主持舆论,莫入政界,如汤睿(觉顿)告诫梁归国后“断不可入政界,入党派”,不赞成康的入政府为阁员的主张,应办《国风》,办法政大学,“以闲云野鹤之身,归国主持舆论”。罗瘿公认为所谓几个党联合推戴梁不过是如粤谚“树幡竿以招鬼”,万不可信,劝梁拿定主意,不入政界,不入政党,以清流之身待机以动。但梁岂是“闲云野鹤”?这种主意当然不会被梁所采纳。另有人主张梁应入孙、袁两党之外的第三党,即与黎元洪结盟,同为党魁,在政党竞争中角逐权力,徐佛苏、徐勤等人均持此议。最切近的主张,是要梁与袁世凯结盟,如张君劢等人。冯骥年、梁炳光等人敦促梁迅速出山,参与袁世凯政权,云:“若有机不出,则人将疑足下仍有故清系恋,他日若有宗社党余孽煽惑,且污足下以恶名,虽有百喙将何从而辩之?”他们将梁视为可以攀援的大树,急煎煎促梁马上附袁:“必须早与本初携手,方能达其目的。”并云:“吾辈已过中年,宁堪再误?”要在政治宴席上分一杯羹,情急之态毕现。

  梁启超对这些信息当然是照单全收,他倾听所有人的意见,但却分析形势,权衡利弊,对厕身国内政局有着自己的盘算。1911年冬天,他就有了联袁的趋势。1912年,袁世凯取代孙中山当大总统,梁立即表示祝贺,袁复电示谢,情辞恳挚,也有笼络这位大名士之意。梁大喜过望,于同日致书袁世凯,畅论财政、政党问题,劝袁行“开明专制”,并申自荐之意:“今百度革新,大贤在上,若他日得为芹曝之献,自效涓埃于万一,何幸如之。”袁世凯自当会意,他此刻需要梁启超这样的名士来扮靓他的武人政治,所以极力拉拢。他示意其心腹幕僚梁士诒要梁启超为之撰施政草案,指示说:“项城拟参合法、美、葡而合于我国三年内所适宜者之秉划宗旨,速撰寄。”此时的梁启超欲结袁而急于登上政治舞台,所以,不惜做袁的编外大秘书,立即撰写寄上。当年梁在海外,曾有谋刺袁世凯之筹划,蔑称其为“土头”、“冢骨”,如今时移世易,好恶翻转,起码在表面上已在巴结袁。与此同时,革命党方面的疏通也在进行,同盟会方面,汪精卫早有结识梁启超之意向,曾托人带书以示倾慕,并赠金两千。南北和谈,孙中山在南京临时大总统位子上时,北方已提名梁入内阁,但被孙涂去,如今,南京留守政府已撤销,同盟会方面对于梁启超也有了和解的愿望。到了1912年六、七月间,随着时局的变化,国内忌梁者日渐减少,而同情欢迎者日渐增多,梁启超的学生、时任云南都督的蔡锷和副总统黎元洪先后通电欢迎,并请政府起用,国内各团体也表示了欢迎的意向。同盟会中一向激进的张继(溥泉)和刘揆一也电请梁归国,梁的朋友和党徒也在国内积极运动,鼓动徐世昌、张国淦等有影响的人物为其奔走说项,又串联蒙古王公呈请袁大总统迎梁归国。此时,归国的火候已经到了,国内伫望归鸿,望穿双眼,此时不归,更待何时也?

  不过,在梁启超荣归故国之前,还要插叙两件事:一是,对于梁启超归国事袁,反对最力的是周善培,据他回忆,他曾与自己的老师赵熙(尧生)先生特意跑到日本,力劝梁不可,说得唇干舌焦,梁似有难言之隐,回道:“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却不能不听南海先生的话,你有什么意思,应当先去同南海先生说清楚。”周、赵二人只好坐了三十分钟火车去找康有为,结果与康辩论了几个小时,康坚持梁一定要去。所以,对于这次梁启超归国事袁,周善培认为是被康所误。周、赵之谏阻,可能是爱人以德,但对于中国政治有急切事功之心的梁启超在众望所归的假象中,焉得不纵身急流浊浪,一试身手?所以,归国事袁,应该说梁是主动的。二是康、梁十余年间,由于政治观念、学术见解以及其他琐事,已时见嫌隙,至民国初年,由于康作为立宪党领袖,所有海外经营归于失败,加上他的性格缺欠,在党徒中威信大损,而梁启超的威信却远远超迈于康之上。梁启超虽然事师惟谨,但康心有憾焉。此时,国内对康攻讦甚烈,康已成为梁的政治负累。于是,梁劝康退隐。康有为表面上似已同意,但内心衔恨,自不待言。这就是康、梁分道扬镳的开始。康作为推举梁归国事袁的幕后推手,似有所图。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1912年九月末,流亡在海外十五年的梁启超踌躇满志,在日本神户登上了归国的轮船。这一年,他整好四十岁。

作者:周树山,来源: 《书屋》201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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